“朝聞道，夕死可矣”，當王朝聞由王昭文改名，其人生就多了一層哲學意味。

2004年11月11日深夜，一代美學大師王朝聞駕鶴西去，六年多來，其仙風道骨仍然與家鄉的長江水同在，與佛寶山同高……

王朝聞，1909年生于瀘州合江。我國著名美學家、文藝評論家、雕塑家，曾任延安魯迅藝術學院美術系主任，主編有《中國美術史》（14卷）、《美學概論》。出版《王朝聞集》16卷。

有第一等襟袍，第一等學識，斯得第一等真文。而貫穿于王朝聞藝術人生的便是一種精神氣質的東西——“道”。

山水有情，萬物有靈。道直接把天地萬物最本質的東西提煉出來。

我一直想王朝聞的風范之“道”該是來自于故鄉佛寶山下那片鐘靈毓秀的土地？悠悠古風堯壩鎮孕育了清嘉慶年間武進士李躍龍、反清斗士任大容、近代革命斗土梁自銘、著名導演凌子風、著名作家李子英、著名美術設計師楊洪烈等一批優秀名人。

我多次采風到王朝聞的家鄉合江堯壩古鎮，總想解讀堯壩的人氣地脈。清晨走到一條不長的小街上，薄霧剛剛散去，空中還帶有濕漉漉的水氣，甚至透出一絲川南泥土的清新。觸目都是美的意味。

弦上萬里江山，弓中風土人情。自然山水中蘊藏散發的神韻與人的精神氣質天衣無縫地融合，使堯壩成為一塊人杰地靈的土地。

王朝聞身帶煙霞之韻，涵山水靈氣, 在大自然中仿佛找到了自身生命存在的雋永意味。對美的欣賞即是對道的感悟，對天地大美的贊美與尊敬，即是感應大道的和諧。他的美學創作是生命意識、精神自由一經感悟后抑制不住的直接傾泄，待沉靜后便沉淀為美學思想。

什么是大師？王朝聞曾說，他搞了五十年的美術史，夠不夠大師，要量了又量，稱了又稱。王朝聞曾批評現今學術壇上的一些不良風氣：有人連“大師”都覺得不過癮了，叫“巨人”、“巨匠”。“巨人”太多了，不得了，地球裝不下了。這種做法太狂妄，太不負責任。

而王朝聞卻是當之無愧的藝術大師。我想師以學載道。道不僅是天地之靈氣對應于人的生命感應，也在于學識之厚重。王朝聞的美學思想和理論創見，影響了新中國五十多年來的幾代美術工作者。他以幾十部近達千萬言的著述，成就了一座學術豐碑。

初識王朝聞其名，還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后期大學讀書時，因選學了美學課程，導師特推薦了王朝聞的《美學概論》給我看。讀王朝聞的美學理論，我常常覺得是一種享受。不擺架子，有感情，有色彩，有形象。尋脈究絡，又有嚴密的思辨邏輯，闡明了什么是藝術規律，為什么要尊重藝術規律的問題。

“風范氣韻，極妙參神，但取精靈，遺其骨法。” 王朝聞把一種生命意識引入到審美理想和審美標準中。他的理論特別注重“神韻”的表述，“神”、“韻”、“風”、“氣”等由形而見道，神形契合無間。聲氣相通、心靈相映的直覺，是一種一剎那間的感觸，這就把握了“神韻”作為一種審美判斷和審美標準的本質。

“神韻”作為一種審美意識和美的標準，王朝聞很早就體現于他的雕塑創作實踐上。他為《毛澤東選集》封面創作的浮雕《毛澤東像》、圓雕《劉胡蘭像》、圓雕《民兵》等作品，都屬于新中國美術的代表作。

運籌于胸，落筆成章。王朝聞把“筆”與“力”、“情”與“境”高度結合在一起，實現了很有意味的突破。

他提出的雕塑“線”的理論富有創新特色，“以空間存在為特征的雕塑和建筑一樣，它的具體形體是靜止的，如果說雕塑的觀賞者在精神上也有一條無形的線索，這條線索只 ‘存在’于觀賞者自己的心里。”他認為，高明的樂隊指揮，高明之處在于指揮的動作形成了一條無形的韻律線，這條有起伏頓挫變化的線雖是虛線，但他能把聽眾引入樂曲的情緒狀態。這條“線”的提出，直指雕塑藝術生命所在，它是作品波瀾起伏的內在律動，是藝術家主體的精神活動，它也是支撐作品有機關系的張力所在。

他為延安中央黨校大禮堂創作了大型毛澤東浮雕像，當作品創作出來，形象與人的精神氣質都熔鑄在一起了，成為一個有機的生命整體。他的作品包含著油然而生的與音樂般的節奏韻律關聯在一起的形式構成之美。

當他在創作中，肯定人的生命的姿態和情調，這就開始是一種審美心態了。

面對劉胡蘭的雕塑，任何人都不可能無動于衷。那飄逸優美的線條、斑斕絢麗的色彩、新穎獨特的形式感，折射出藝術家純真的藝術心靈、疏放自然的藝術個性和對形式美的不懈追求。傳導給讀者的，是一種融怡舒適的感覺。既剛勁有力，卻又不劍拔駑張，挺健中隱含著婀娜之姿，法度謹嚴卻又諳合自然天趣。用墨蒼而潤，變化豐富，韻味橫生。觀眾從中能夠感受了一種若即若離、筆斷意連、跌宕有致的運動感，那實際上是一種很美的音樂感。

這種審美中的音樂性就是講究藝術“神韻”，實質上已是將“神韻”視為人的生命意識與藝術創造的一種內在融合。而這一點，正是“神韻”作為王朝聞美學中核心性審美范疇的獨特之處和本質所在。美的特質，不僅僅是外在具體可見的表象，更是種種富有美的意味的生命活動和生命情調；不是人的本身，而是精神自由所散發出來的曠達瀟灑之美。在藝術創造和欣賞之中，這種生命狀態、生命韻致的精髓卻留存了下來。

人的一生能有幾多歲月？又有幾多人生能夠如此燦若明星？

王朝聞用自己美麗的生命和同樣美麗的藝術，譜就了一篇“三美”自然生命、人格精神、藝術形式的和諧人生。這位與世紀同行的老人，卻以自己的思想與行為，體驗了“大道”。 在生活中體味藝術，在藝術中融注人生，對他來說，藝術與生命已水乳交融，無可分割。

所以靈氣足了，才華夠了，還要有德行，靈性與德性，就是互為陰陽的平衡關系，這個人才算完美。靈性和德性，正好是道家的靈寶天尊，道德天尊。

體現才力、才智、才情的美學思想，無疑是王朝聞留給中國現代美學史的寶貴財富。它真切地讓我們在美學理論之外，在細膩生動的雕塑之外，認識一個感性的王朝聞、理性的王朝聞、現實的王朝聞、真情的王朝聞、豐富的王朝聞。

王朝聞，道存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