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非,生于瀘州瀘縣,四川著名打工作家。上世紀80年代加入瀘州市作家協會,后加入四川省作家協會。迄今已在《詩刊》、《北京文學》、《星星》詩刊、《四川文學》、《四川日報》、《羊城晚報》、《華夏詩報》等全國數十家報刊發表文學作品100余萬字。系大型民間詩報《打工詩人》發起、創辦者之一。有小說、詩歌、報告文學獲獎。現為廣東《高明文藝》雜志編輯。他的詩作情感真摯,觸角深入到社會的底層,展現出打工生活和鄉野生活的畫面,也讓人觸摸到現實底層生活的痛楚。讓人看到屬于最大多數人的生存狀態和生活環境。文字熾烈而又冷峻。讀后令人深思。
從瀘州到廣州
從瀘州到廣州
從一個驛站到另一個驛站
從一個詞匯到另一個詞匯
我用一張薄薄的稿箋
孕育一首詩
我用一支細細的筆
填寫一張青春的存折
相信來來往往的人生
相信風風火火的人生
坐在一輛大巴車上的想象多么豐富
前進 再前進 遠方 再遠方
遠方有霓虹的誘惑和摩天大樓
遠方有無盡的財富和醉人的微笑
我像去調研的
我像去考察的
我像去投資的
我像去旅游的
其實我什么也不是
從瀘州到廣州
從一個省份到另一個省份
從一個夢境到另一個夢境
旅客們被吞吞吐吐
我也被吞吞吐吐
大巴車突然癟胎
我也突然泄氣
還好用兩條腿支撐誓言
我已經明白
廣州不是終點
遠方還有遠方
羊年在羊城吃羊火鍋
羊年在羊城吃羊火鍋
生肖屬羊的我
面向川西南
學羊咩咩地叫
父親啊 母親啊 小妹啊
年 我就在廣東過了
四川名廚主理的羊火鍋
羊骨湯煲出的美食品牌
熱情暴漲了川味館
大多是老鄉來溫暖鄉情
羊毛出自羊身上
反正是自己汗水換來的薪水
也瀟瀟灑灑地洋一回
羊年在羊城吃羊火鍋
心情燦燦的
爐火旺旺的
溫民歌民謠
暖四川方言
廣東米酒與川老窖一勾兌
味道醇醇的流進心里
望一眼杯中自己的影子
羞澀了鄰桌的川東槐花和川南李花
于是就看見含笑的紅春聯了
于是就看見嘟嘴的紅辣椒了
一股溫暖的氣息穿過腸胃
我被老板娘的熱情定格
(大哥:吃安逸啰 慢慢走 發洋財)
若即若離的我才真正品味出
真正的火鍋 底料咸咸的
是兩行淚水
在外省
在外省 普通話喬裝鄉音
陌生了許多人
而我在一首《康定情歌》里
認識了許多大哥大姐 還有
許多人材溜溜的小妹
于是四川老鄉在歌聲中集結
然后如鴿群散開
老鄉們把白熱的汗花
開在外省
組裝長長的流水線
在外省 叫一聲老鄉
正逢故鄉的霜降
豆麥落泥的聲音
使我想家的心情拔節
而異鄉的游子 一朵飄萍
卻心事重重
春運的列車患了重感冒
窄窄的船票又潮漲潮落
于是老鄉們折疊心事
往家書里郵寄春天
郵寄木炭的感情溫暖故園
在外省 挽著老鄉
想家的夜晚心潮激蕩
從電視的窗口望出去
望到蜀道 望到巴山
望到夜雨沐浴的土地和村莊
瘋長的農諺炊煙裊裊
成群的雞們引頸農家的年畫里
又見爆竹的歡笑聲中
父親們頻頻舉杯
盼子回歸 滿含清澈
左眼長江 右眼沱江
與一只鳥對視
與一只鳥對視
我看見了藍天
我看見了森林
我看見了大地
我看見了花朵和愛情
我看見了遼闊與深邃
與一只鳥對視
我想擁有鳥的思想
我想擁有鳥的希冀
鳥 自由自在
鳥 無憂無慮
鳥的翅扇出沙沙的風
鳥的歌唱成淅淅的雨
鳥銜來春天
我含著熱淚
真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么
我揾食在南方以南
正尋找著翅膀的高度
意志的森林
豈能讓戲謔的寒風伐倒
奔走在粵語之間 鳥語之間
奔走在都市之間 鳥籠之間
站成一棵樹 或者
扶起一片森林
讓鳥倚枝頭歌唱
我倚天涯歌唱
夢中的川南
故鄉的戀情已寫進心靈的扉頁
月兒的笑渦已擬作一枚郵票
家書是淚水寫成的
淚水是思念醞釀的
讓粵海風的使者
悄悄地捎回——
民歌嘹亮的川南
人杰地靈的川南
我的脈搏緊連著母親的脈搏
我的心跳緊貼著長江的心跳
今夜我夢回故鄉的家園打坐
靜候一份久別的感動
思緒穿過長長的村落
山巒疊翠 纏繞我潔白的童話
小橋流水 洗滌我純真的往事
柔情似水的村妹子含著桃花出嫁
熱情如火的村小伙踏著歌謠迎親
龍眼樹和荔枝林圍著新的家園
生活團團圓圓 甜甜蜜蜜
一汪清清的井水溢濕庭院
我打撈起一輪相思的月亮
故鄉的油菜花開滿我藍藍的夢境
我家小妹是最漂亮一朵
但我也留戀父親那一張閃亮的犁鏵
深耕著一種勤勞和執著
母親卻把家譜與叮嚀裝進行囊
讓我攜著幸福遠走天涯
而今我深入南方的河流淘金
用鐵質的苦難磨礪自己
同時也鑄就了家的意象
那一年我遭遇了苦難的流水賬
那一年我與廣州擦肩而過
那一年汽車晚點火車晚點心情晚點
那一年廣州不認識我我也背對著廣州
那一年我遭遇洗劫捂著傷口大聲喊痛
那一年我流浪街頭別人向我乞討我向自己乞討
那一年我不懂粵語把幾只蚊子想象成轟炸機
那一年我把一首流浪的詩寫了六天六夜
那一年我用兩條腿追趕四只車輪
那一年我從芳村過南??缰榻种猩?/FONT>
那一年我一盒快餐二根甘蔗頭四只桔子十五天行程
那一年我的生命在突兀的危崖上幾次亮出紅色信號
那一年泅渡了水深火熱才讀懂什么叫流離失所
我一年我得朋友拔刀相助斬斷苦難的根讓希望發芽
那一年的痛那一年的恨那一年的坎坷沒法說
那一年是一九九三年
那一年的淚水打濕了我的一生
大哥民告官的訴狀撤了
大哥民告官的訴狀撤了
大哥在信中簡單地寫了幾句
最后是一串省略號……
省略號好像淚滴
大哥倒出的全是苦水
為討回自家被侵占的宅基地
大哥也為村民打抱不平
因此村委會認定大哥是刁民
村委會私設公堂刑訊逼供
致使大哥左膀致殘心靈受傷
事后大哥用尊嚴和人格寫成狀子
大哥要告倒黑石村長
黑石村長心黑蠻橫財大氣粗
他仗勢壟斷了村上的企業
黑石村長是個昏官貪官
他不為村民作想還暗地整人
計劃外生育收受賄賂
夜晚還有人敲他家的門
送一箱一箱的不正之風
大哥民告官的訴狀撤了
原因是黑石村長鎮上有人
他還用紙票票買通了縣里的關系
大哥賠進去兩窩豬崽一頭水牛
大哥還賣掉砌樓的磚塊與門窗
大哥撤訴 大哥是交不出訴訟費
大哥想暫時小憩養精蓄銳重整旗鼓
大哥想豁出去賣血也要上告
這個夜晚 我讀懂了大哥的省略號
大哥相信法律的準繩
大哥不相信徇私舞弊的衰草
于是我馬上給大哥回信
決定支持大哥上訪所有的費用
還有包括重寫狀子………
父親要我回去頂班
父親借用現在化的通訊工具手機
在大西南鄉間向我發話
電話中聽到父親的咳嗽聲
以及他叫我兒時的乳名
父親說村口那棵老槐樹倒下了
樹大根深也經不住歲月風雨的吹打
槐樹倒下,倒下多少童年掏鳥窩的趣話
倒下村人一聲聲雁南飛的嘆息
有多少雛鳥長大各飛東西
飛出或多或少的傳奇
父親說這些年莊稼不好侍候
村里的年青人都外出打工了
田間地頭全是年老體衰的背影
修鄉村公路還需剩余勞力
村里雖新養了幾頭鐵牛
但耕牛囚在屠宰場里凄然落淚
牲口少了,農家肥少了
化肥壯苗不壯果
豬價一跌再跌,農副產品物美價廉
六十元一百斤的稻子比黃金的成色還好
父親的聲音穿透二十四個節氣
回蕩在春分與茫種之間
父親說他的關節炎犯了腿不聽使喚
農民六十多歲不講退休也該洗腳上坎
工業推動農業,但農業養大的工業啊
你娃站在工廠一邊與機器打得火熱
別膽量大了腰包鼓了就移情別戀
你就是包一架專機回村爹不稀罕
莊稼不答應土地不答應做你著陸的機場
別小瞧三畝薄田一方瘠土
爹是土地的兒子你是爹種下的苗子
父親的話語猶如三月的春雨
淋濕了我心靈久旱的莊稼
今夜我懷揣一張回程車票失眠
歸家的心事也裹著濕漉漉的情感
眺望螢火點燃的鄉村
我沾滿泥土的姓氏
被鉛印在城市的臉上
我盡管站成鋼筋混凝土的姿勢
但常常緊靠鋁合金的窗欞
眺望螢火點燃的鄉村
我土生土長的鄉村喲
我是一株待開花結果的種苗
戀紛飛的蝴蝶于藍藍的夢中
我曾擁抱農事和鄉情
與鋤頭相親相愛
走出古樸的鄉村
經久與水泥地板相處的腳
陌生了鄉村的羊腸小路
蘑菇般的尼龍細花傘
久違了潤物無聲的小雨
但我還能望見父親
站在牛們的背后
凝重的吆喝響徹驚蟄和春分
掬起陽光和雨水
播粒粒希望于春泥
父親躬耕犁出額上條條皺紋
犁出一個沉甸甸的秋天
秋韻中割禾的妹子向我招手
我還遲遲在心上
修理一件件農具
鋤鐮的命運沒有結出黃金的果實
我只有用詩歌懺悔
只有請農具和牛們原諒
雖然我擱淺了農事
但仍與莊稼一道呼吸
俺家大嫂
俺家大嫂
把俺家的炊煙撩起很高很高
俺家的日子被煮沸 烹調
生活的醇香 風味特好
俺家大嫂種滿園嫩嫩的白菜
她燦燦的笑好似綻桃
惹那些嘴饞的后生想偷吃
俺家大嫂輕輕關上心之柴門
用一把銅鎖杜絕了是是非非
前些年俺村經濟發展不行
大哥吻別大嫂去南方淘金
大哥說好了買回金項鏈銀耳環的
大哥說好了抱回大彩電買回洗衣機的
大哥說好了等家境好了
讓大嫂幸福成一株懷孕的玉米
抱一個白白胖胖的崽
許下諾言的大哥一去杳無音信
音信杳無的大哥卻寄回一紙休書
大哥在南方賺了
大哥在南方又摔了
大哥是摔在一座麻將城里
大哥是摔在一個壞女人的坑里
說白了摔得遍體鱗傷的大哥
是吸毒 走私海洛因 找風塵女子
讓錚亮的鐐銬鎖住罪惡與自由
大嫂想用10頭肥豬的價錢
贖回大哥的良知
可正義的槍聲使大嫂的心支離破碎
俺家的炊煙仍撩起很高很高
大嫂用愛心點燃一膛熊熊的爐火
點著俺爹俺娘隱隱的心痛
寡酒難喝 寡婦難當
俺爹俺娘倒出一大籮筐的家話
讓大嫂細細的淚珠流過臉頰
流過二十八歲的青春
大嫂終于拆除了貞節牌坊
拆走我籬笆墻邊長大的心事
而今我多想知道大嫂心靈的密碼
于是我撥通了感情的區號
請問大嫂 大嫂啊
你下嫁何家
詩之我見:
詩人要耐得住寂寞,要像駱駝那樣敢于在沙漠中行走,不畏艱險,不畏莽莽蒼蒼,不畏風雨飄搖,樂做創作的苦行僧。希望就在前方,只有前進,才能找到生命的源泉。
詩人不必浮躁,不必清高,不必勢利,不必畫地為牢。好詩不好搗弄,好搗弄不是好詩。好詩即要真誠,又要感情;好詩既要傳統文化底蘊,又要現代新詩品行。好鋼用火煉,好詩要修煉。好詩如酒,越釀越醇。
如果是沃土,就種上紅豆;如果是鋼筋,就建造高樓;如果踏不上陽光大道,就跋涉崎嶇山路;如果長不成參天大樹,就做平凡小草。對詩負責,對己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