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四川省評論家協會主席何開四專訪
題記:作為四川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四川省評論家協會主席,他以熱情呵護著他的“公眾角色”,但這又并非是他“公眾角色”的全部,學術、創作、批評、書法、碑賦——西蜀才子;編輯、電視、策劃、雕塑及文化景觀設計——文化怪才;作協副主席、評論家協會主席、客座教授——行業掌門人,人們很難相信一個人能夠把每種身份都做到極致。
川南文科狀元,北大學子
1926年12月,劉伯承領導的瀘順起義爆發,何開四的父親何白李投身革命運動,冒著炮火到戰壕向敵軍喊話。解放后,何白李歷任縣立中學校長,瀘州師范學校校長。何開四1945年就出生于這樣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就讀于百年名校的瀘州一中。求學時代適逢饑餓年代,同學們因忍受不了饑餓而退學,5個班只剩下3個班學生。受家庭影響,何開四從小就愛讀書,文學、歷史、天文、地理等統統涉獵。
“博聞強記”是何開四讀書的特點。他有著超強記憶力,一篇古文看二、三遍即能背誦。“盡信書,不如無書”,他明白博覽群書更要學以致用。懂得改變思維方式是學和用取得成績的重中之重,而不是應付考試。正是這樣的讀書方法,使何開四成績拔尖,更神奇的是他提前破譯了1963年的高考作文題目《唱國際歌所想到的》,成為川南地區文科狀元。被北京大學圖書館專業錄取。
北京大學是我國的最高學府,其圖書館更是包羅萬千,這為何開四擁有扎實的文學和理論功底墊定了基礎。許多偉人如李大釗、毛澤東都是圖書館泡出來的。何開四沉迷三件事:泡圖書館,鍛煉身體,看電影。竟然在無意中踐行著素質教育!古語云:“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名師云集的北大,對何開四的文化人格發生了極大的影響。當時北大是五年學制,但讀了兩年他就到朝陽區呼家樓搞“四清”。1966年“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國,北大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沖擊,因父親被定為“麻五類”的反動學術權威,何開四沒資格當紅衛兵,于是樂得成為“逍遙派”,自顧看書和到各地游歷,很早就開始實現柏拉圖的理想主義。
曲折人生中的知與智
歷史的發展是曲折的。大江東去,幾多回還。年輕的共和國,風雨滄桑,個人的升降浮沉也打上時代的烙印。
1968年9月,何開四大學畢業后由于家庭的影響,被“發配”到北大荒部隊農場接受“再教育”。
1969年下半年,分配到吉林省四平圖書館。這一年,何開四讀了許多名著,還看了上萬冊連環畫。
1971年底調回到老家,在市區隔江相望的瀘州五中教書。語文、物理、外語都教過。由于被誤列入“五一六嫌疑”的另冊,堂堂北大才子只能教初一,本想掙個教研室主任,卻連個備課組組長都當不成。1975年工宣隊進駐,何開四成為關注重點,工宣隊總想在他身上找到階級斗爭的突破口。而他平時又喜歡講點笑話,裝不出規規矩矩、夾起尾巴做人的模樣,難免要出點問題。學校的工宣隊李隊長是河北人,心高氣盛。因為要領導一切,經常在會上發表一些高論。有些時候何開四會忍不住要發表一點自己的評論,你想,這還有好果子吃嗎!
有一次,李隊長宣講“儒法斗爭”,談到秦始皇的“書同文,車同軌”,就創造性地發揮起來,說當時的鐵路寬窄不一,是秦始皇把全國鐵路的大小統一了。下面的老師們發笑。何開四笑嘻嘻地說:李隊長講的對,否則他怎么能從河北坐火車到四川呢。下面就笑得更兇了。
又有一次,李隊長去聽張老師的“農業基礎課”,課的內容是“柑橘的嫁接”。李隊長聽后非常興奮,在會上感慨不已,他稱贊張老師講得好,說今天終于明白了什么叫“結扎”。張老師馬上聲明他講的是“嫁接”,不是“結扎”。下面的老師又笑起來。何開四嚴肅的說:李隊長講的對,“嫁接”和“結扎”還不是一回事,知識分子就喜歡咬文嚼字。下面的熱鬧勁兒就甭提了。
因為幾次與李隊長針鋒相對,禍事終于來了。在一次“斗私批修”會上,一個姓王的紅衛兵小將鋒芒畢露:何老師每次下課都不給毛主席敬禮。當時的規矩是上課前要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下課后要全體起立給毛主席鞠躬敬禮,三忠于,四無限,全國皆然。小將這一說,全場肅然。因為在當時這一問題之嚴重,足可以讓一個人進“牛棚”乃至鋃鐺入獄。看來,一個“反革命”就要誕生了。何開四沒有慌亂:你怎么知道我沒有給毛主席敬禮?小將說,我看見的!何開四又說道,給毛主席敬禮時大家都要同時低頭,誰也看不見誰給毛主席敬沒敬禮,不信,大家可以當場試一試。這么一說,小將呆了。何開四又接著說:只有一種情況,除非你沒有給毛主席敬禮,專門站著看人家有沒有敬禮,是誰給你的權利不給毛主席敬禮,專門監視人家的?小將突然大哭起來。因為如果一個“老”反革命不能誕生的話,那就意味著一個“小”反革命就要誕生了。最后還是何開四給他解了圍。對大家說道,小將的錯誤是嚴重的,如果是一次還算了,他是“每次”都站著不敬禮,希望工宣隊要嚴肅處理。不過,對紅衛兵小將要以教育為主,不給出路的政策不是黨的政策。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事后大家都驚嘆他的急智。
何開四飽覽各類歷史書籍,其中《漢書》《史記》是一字不漏。他認識到“每一個再黑暗的時代都不會一直黑暗下去,歷史的一頁終究會翻過去”。1976年暑假,何開四懷揣100多元錢游遍了全中國。實現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志向。有一天突然聽到廣播里放“洪湖水,浪打浪……”,何開四敏銳地意識到舊的時代即將過去,隨后,粉碎“四人幫”的消息傳來了。何開四知道改變命運的時機到了,決定報考研究生。幸運總是會垂青那些思維敏捷有準備的人,1979年初,廈門大學中文系寄來了錄取通知書。
是雜家也是大家:多重角色的光環
廈門大學中文系讀研究生時,他師從錢鐘書好友的鄭朝宗導師,研究《管錐篇》和《談藝錄》。讀研三年,完成10萬字畢業論文《錢鐘書美學思想的歷史演進》。后完善出版20萬字的《碧海掣鯨錄》,為國內第一部研究錢鐘書美學的專著,在海內外產生廣泛影響,獲得省社科獎。
1982年回到成都省作協,后擔任《當代文壇》主編。作為全國中文核心期刊,多次獲得全國和省級表彰、獎勵。大量撰寫當代文藝批評文章,對四川文學和全國文藝理論都起到積極推動作用,后結集《批評與探索》一書出版。擔任四川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任全國茅盾文學獎評委、全國少數民族駿馬獎評委。
何開四最大的特色是并不滿足于學術研究。著有長篇報告文學集《血染的風采》,詮釋學以致用的《制勝十三韜》等各類著作十余種,累計300多萬字。他是“雜家”,也是多個領域的“大家”。
1995年,有關部門想拍攝十集音樂史詩片《長征組歌》,何開四立即發表了與眾不同的見解,“這部片子必須超越一般的苦難和生死……長征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它應表現的是人類的苦難歷程和對困境自強不息的抗爭。”攝制組當場采納了他的觀點,尋上門來堅持要他創作這個劇本。何開四最終不負眾望,片子播出后好評如潮。
關于巴金先生,何開四也有自己的獨特發現,“從醫學角度看,憂郁是生命的天敵,可奇怪的是,巴金先生一直以憂郁的方式思考著……為什么巴金如此長壽?”他的話既有懸念又富新意,所以后來創作8集紀錄片《百年巴金》劇本的事,就交到了他手上。片子后來榮獲全國電視“金鷹獎”。
16集《古堰長流》,展現四川風景的35集《魅力天府》等上百集影視片在中央臺播放,累計獎項70多項。在創作的同時還開展大量組織編輯、策劃大型文學活動,經常到高校作文課程演講。并有涉足雕塑及文化景觀設計領域。
何開四向來喜歡新生事物,凡新生事物經他輕輕撥弄,總會大放異彩。文化景觀設計創意、文化產業運作……哪兒是熱點哪兒就有他的聲與影。10年前,何開四偶然接手了第二屆四川國際電視節晚會總撰稿,從此后四川各種大型晚會的總撰稿,幾乎都是他。享有盛名的詩樂舞《大唐華章》其總撰稿也是何開四。
此外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何開四的書法,充滿人文氣息,渾然天成,深得世人喜愛。
“天下寫賦第一人”
何開四“染指”碑賦純屬偶然。1994年,都江堰紀念建堰2050周年,水利灌溉1000萬畝,國家水利部與四川省人民政府擬立碑紀念。當時定下碑文的作者大致為:德高望重,具有深厚的文學造詣和當代人文思想的大家。相關人員找到何開四商談撰寫碑文事宜時,何就一句話,“幸好你們找到我,這篇碑文真還非我莫屬。”文章面世后,海內外100多家媒體轉發了這則具有洪鐘大呂之氣的碑文。碑文強調道法自然的生態和人文意義,并突出了水利與國家命運的息息相通:“水能興邦,邦能興水”;“水運系乎國運,國運系乎水運”。
得益于這種偶然的開始,何開四從此開創了他的碑賦人生,邀他作賦的紛至沓來,10多年來何開四應邀寫了《巴蜀文化賦》《成都賦》《大地賦》《國酒茅臺賦》《川菜賦》《中華錢幣賦》等100多篇碑賦。單是寫瀘州就有《瀘州賦》《瀘州老窖碑》《郎酒碑》《報恩賦》《天仙洞賦》等12篇之多。
在四川,何開四給許多地方黨政領導留下的記憶是:一篇文章說透巴蜀文化史。2001年,四川省委黨校建校50周年,何開四應邀為該校創意了一面濃縮巴蜀文化歷史的雕塑墻,并激情創作了《巴蜀文化賦》,當時正在黨校培訓的一些地廳班學員閱讀了正在刊刻的《巴蜀文化賦》,希望校方能請到他當面釋惑,何開四應邀為這些學員做了堂欣賞課,想不到學員們歡迎的程度超乎想像。至此,校方便將這堂講座固定下來,書記班、縣長班、地廳班,何開四也樂此不疲地扮演了黨校的客座教授。“天地玄黃,遠古洪荒。滄海畢,巴蜀立。風光甲于天下,人文鼎盛千古。”《巴蜀文化賦》韻味十足的開篇以立體的視角向我們集中掃描了巴蜀上下五千年。巴蜀文化研究學者伍松喬對《巴蜀文化賦》有個精彩的評價,“‘滄海畢,巴蜀立’,僅用短短6個字便理清巴蜀淵源”。
何開四有一把作賦 “標尺”:提升思想,賦予精神。寫作錢幣賦前,他從《中國貨幣史》到《世界金融》,從《中國古錢目錄》到《金融與外貿》,閱讀了100多萬字的資料。“你可能想象不到,中國共有50000多種貨幣,在貨幣史上,創造了70多項世界紀錄,世界上最早的紙幣交子就誕生在成都。”自謔已成“半個金融學家”的何開四侃侃而談,“古錢幣外圓內方,其實是古人天圓地方宇宙觀的直接反映,錢幣承載著深厚的中華文化。”
為了尋找靈感,何開四經特許進入成都印鈔公司車間全程體驗,“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天,鈔票‘嘩嘩’作響,100多位女工 ‘刷’、‘刷’地清點鈔票,金銀幣車間里,金錠重達幾十斤,這是個特殊的行業,印鈔人需要怎樣一種精神境界?” “錢積如山,德立千仞;錢流如川,心如止水”,何開四順口吟來,這16個字也是《中華錢幣賦》的點睛之筆。
四川歷史上出過如司馬相如、王褒、楊雄等寫賦名家,而今四川也已成為當代碑賦文化的大省,碑賦遍及餐館、樓盤、廣場、城市、大工程、企業文化、城市雕塑、公園和休閑場所,蔚為大觀,碑賦業已成為巴蜀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和獨特景觀。何開四“大筆寫賦”的各種版本在海外也廣為流傳,全美中國作家聯誼會主席、美籍華人冰凌先生2001年專程來川采訪了他,認為他是“天下寫賦第一人”。“碑賦提升的精神反過來對人的激勵作用注定著它強大的生命力,也符合盛世寫碑文的歷史傳統。”何開四說。
記者臨別之際,何開四一直強調說,他之所以有今天,是瀘州這片熱土使他成長,是家鄉的秀麗山水、博大精深的人文底蘊養育了他。對家鄉的感念之情,尤其充溢于《瀘州賦》末段:“夫城者,人也。城之秉性亦復人之秉性。若夫瀘州者,天下之偉丈夫也。承平則千里鶯啼,百里錦繡,戶卷珠簾,酒旗紅處一江明;國殤則江山鐵打,壯懷激烈,萬死不辭,馬鳴蕭蕭擁萬夫。論商則財通四海,市列珠璣,貨暢其流,歷百代而不衰;衡文則尹公遺風,才俊并出,翰墨丹青,經千秋而挺秀。偉哉江陽,古亦風流,今亦風流。然大江東去,繁華易逝,江山代有才人出。看今日之宇內,名城星馳,雄州若霧,物競天擇,載沉載浮。嗟我鄉黨,仍需努力,濤升云滅,勇立潮頭。發展硬道理,逆水樂行舟。遙想百年后,煮酒論英雄,天下名城安在哉?四海回眸是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