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劇本]
云龍山往事
序幕:
川南邊陲,山巒起伏。云龍山層巒疊嶂,雄踞在長江南岸。
片名疊出:云龍山往事
1江面上
天陰氣寒。“人民號”客輪逆水劃出長長的兩道白浪。船尾,史強裹裹軍棉大衣任倚在欄旁,滿腦的思緒就像激起的浪濤總不平靜……
史強畫外音:“四年了,整整四年了,離開家鄉,離開她……”
2江邊(插入)
夕陽映照。劉艷穿著白色連衣裙,問史強:“史強,你明年高中畢業,準備報考什么學校?”
史強:“北大清華可能考不上,考川大吧。你呢?”
劉艷:“我?初中還未畢業,早著呢。”
史強:“沒有理想嗎,你的理想是什么?”
劉艷:“我想考中央音樂學院,學聲樂。”
史強:“你嗓音那么好,一定能考上。”
劉艷:“但愿。史強,你要加油,努力考上北京大學。”
史強:“為什么?”
劉艷:“在北京等我呀,等我兩年。”
史強心喜:“劉艷,我一定加油,考上北京大學,在北京等你。”
劉艷伸出手:“來,拉勾。”
3黑窗前 夜(插入)
“誰?”一男生端槍問。
劉艷:“我。”
“劉艷,你來干嗎?”男生關了槍機。
劉艷:“你說干嗎?”
男生:“哦,看望史強。理解,理解。不過,總部有命令,不準人接近。”
劉艷:“你別做絕了。昨天我還給你捎信回家呢。”
“好好好。”男生雙手擱槍,走向黑窗。“史強,劉艷看你……”話未落,后背被樣小東西抵住了。
“別動。”劉艷取下他頸上掛的嶄新全自動。“把門打開。”見猶豫右手又一抵,“別逼我。”
“是是是。”男生開門。
劉艷推他進屋:“老實點,不然我不客氣。”
史強出門一個踉蹌被劉艷扶住。劉艷跟著鎖門。
“劉艷,你干什么?”昏燈下,史強乏力地問。
劉艷把假鐵手槍放進棉衣袋里,拿出兩個冷饅頭:“史強,你快走吧。”
史強狠咬一口:“我走,你呢?”
“我一會走。”劉艷說,“你到人武部,找著接兵解放軍就沒人敢動你了。快走呀!”
“不。你持槍放人肯定要吃虧。走,我們一塊走。”史強拉劉艷。
“一塊被捉住嗎?”劉艷急了。
“史強,劉艷為你擔風受險還婆婆媽媽的,來人就完了。”男生似乎是被觸動了,扒在窗口說。
史強:“我實在擔心劉艷呀,能一走了之嗎?”
男生:“革命靠自覺。你走吧。我來應付。”
史強:“你怎么應付?”
男生:“我等會出來就打嗑睡。快走吧。哼,你即使參了軍也是個假革命。”
“假不假走著瞧吧。”史強說:“劉艷,你要趕快離開這里。”
“恩。”劉艷點頭。
“你要躲起來。”史強又說。
“知道了。”劉艷推他。
“你要保重。”史強仍不放心地。
“不聽了。”劉艷扭過頭。
史強走了。
4營房里(插入)
史強在看信。
劉艷畫外音:“……爸爸被從北京押回后,屢遭市革委的批斗,以前那高大魁梧的身子早垮了。他定為“叛徒”、“死不改悔走資派”,要被送往新疆勞改農場勞動……我媽媽,只因為不同意與爸爸離婚劃線,就被子當作叛徒老婆,定為死不改悔的走資派,連黨藉工職都開除了,還要送回江蘇農村鄉下勞動改造。剩下我,為響應主席號召明天也要下鄉了。媽媽怕我受牽連,不要我跟著爸爸下往新疆,也不要我跟她下往江蘇鄉下,要我留在長河。她說毛主席說“四川很有希望,”這個希望可能她和爸爸都看不到了,把它留給我,說我一定能看到。于是,我報名下到爸爸曾工作戰斗過的長河百里云龍山。
回想以前,我們一家三人住在小院樓里是多么溫暖幸福。我兩三歲時,爸爸媽媽就教我學畫畫,學習拼音寫漢字,慢慢跟著學英語。春天有時間,他們還帶我到長江邊上放風箏,捉小魚蝌蚪。我們都喜歡在樓上書房里看書,看報,畫畫,下棋或各做各的事,也愛進行一些爭論……今天,沒想到都要被下到祖國三個不同方向,相隔甚遠的地方去勞動改造——我們何罪之有?
……希望你珍惜今天的事業,努力學習、進步!
忘掉我們的過去吧
劉艷
1969年2月2日”(插入完)
5江上
船尾欄旁。史強沉思著。
旁白:這以后,劉艷再沒有來信。從一開始,史強寄往云龍山的錢就被退回了。由退款單得知,劉艷下到云龍山人民公社天堂大隊一生產隊。以后,史強又寄了許多信,均只字未回。但是史強清楚,劉艷還在長河百里云龍山。方圓上百里的云龍山,從川南直延到貴州。史強記得上小學時候,老師講解放軍剿匪故事,地點就在云龍山。它在長河城東長江下游方向,離城八十里……如今那里的境況如何?下鄉三年來,劉艷是怎樣地生活,勞動?想像中的想像,全是那么地迷茫,飄渺……
這時,“人民號”客輪正駛向云龍山下的龍山鎮碼頭。喇叭里喊出:“龍山鎮到了,龍山鎮到了,請下船的旅客作好準備。龍山鎮到了……” ,
啊,那就是云龍山,在這陰沉的天日里,頂著陰霾天宇,尤顯高聳峻拔。史強對它深深地注望著,直到船停,才拎起那個“擁軍愛民”的草綠旅行包下船。
6小囤船
六七個腳夫搶著問不多的下船旅客,要不要請幫手,當聽人喊有幾件貨時,一下子擠上客輪。有個小腳夫未爭到貨,慌忙回身追趕走下船的史強。
7土坡碼頭
小腳夫攔在史強前面:“嘿嘿,軍大哥,辛苦了。你的包我幫你扛吧。你看,反正光扁擔。沒關系,沒關系。嘿嘿,嘿嘿。”退著步子,不肯讓開。
他完全還是個孩子,尖尖的小臉,一件大人破棉襖大概是他父親的。不知是同情還是憐憫,史強說:“你給我引引路吧。”
小腳夫:“引路,到哪里?”
史強:“云龍山。”
小腳夫:“云龍山,軍哥你不是開玩笑吧?你看這天,冬里說黑就黑。你最好到鎮上找家旅館住下,明天再走。當然你急著要走我完全可以送你。軍愛民,民擁軍嘛。嘿嘿。”趁機將包過手,扁擔一穿,拗在肩上。
史強望望天離黑不遠了,路途黑了怎么辦?說:“好吧,你替我在鎮上找家旅館,再指我上云龍山的路。”
“沒問題沒問題。”小腳夫大步上著碼頭土坡,兩眼落在史強的軍棉大衣和軍干制服上。“軍哥,你好年輕好帥喲,是個啥子官呀?”
“啥子官?”史強笑說:“啥子官都是為人民服務。”
小腳夫:“對,你說得很對。啥子官都同我們下力找吃一樣,都是為人民服務。”
穿件大人破棉襖還揚頭自喜。史強不禁問:“小兄弟,你多大了?”
小腳夫:“十一多點。”
史強:“上幾年級了?”
小腳夫:“上幾年級都沒用,還不是下鄉當知青挖補地球,不如我下力找吃,到底人在街上。”
史強:“你沒上學?”
小腳夫:“沒有。“
小腳夫:“沒有。“
史強:“不讀書就不下鄉了?”
小腳夫:“當然,毛主席號召知識青年才下鄉噻。”
史強畫外音:“怕下鄉而不讀書,怪事。”
史強擺擺頭
8龍山鎮
走進古老而狹長的街道,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小腳夫手指前面說:“上場口有個‘為民旅館’,出門就是上云龍山的路。你住那點最方便。”
史強:“那好,小兄弟,我們再見。”本是隨身可提的一個包,現在偏讓人扛著,還是個年小的兄弟,史強實在過意不去。他拿出一元錢:“拿著。”
“不不。大哥,你頂多給兩毛錢足夠了。”小腳夫雙手推讓。
“拿著拿著,再見。”史強把錢放在他手里。
小腳夫呆望著。
9為民旅館
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矮胖老頭,見來了位解放軍,忙從柜臺里迎出:“解放軍同志辛苦了,辛苦了。”接包進屋里,倒水。
“謝謝。”史強喝著水,看了看小店,除了老板沒其他人。但從一邊窗里也能望見那高聳的云龍山,他心就安下了。
史強:“老人家,請登記吧。”
“不忙不忙。解放軍同志,你先看看房間再說嘛。”老板又為他提起包,走進最里面的一間,打開門:“同志,這兩個鋪我不再安排客人了,算只算一個,包你平安無事。要得不?”
史強:“很好。謝謝老人家。”
老板歉意地:“走時再結賬。天井伙房有熱水,用飯請到場上飯館。實在對不起。”
史強:“好,謝謝。”乘了火車又乘船,史強有些疲勞,躺在一間床上,雙手墊著頭,一合眼睡著了。天黑也不知道,突然被冷醒,聽見外面老板在與人爭吵,又狠又惡。
老板:“那只證明你下鄉,不證明你住宿。請你出去,出去。”
“證明我下鄉就證明我是知青,證明了我的身份。”一個青年小伙子的聲音。
老板:“知青身份與住宿無關。我要的是住宿證明。農村要大隊以上公章,你是知青就識字,自己看那是公安局貼的《住宿須知》,第一條……”
青年小伙:“請你聽我解釋……”
老板:“解釋一千遍一萬遍也沒用,這是法令,法令。請你出去。”
青年小伙:“你聽我說,我不是干壞事。你看我還挑了擔紅薯。我下山遲了偏又遇著下雨,才走黑了。我明天還要到街上賣紅薯的。你老人家想想,如果干壞事還要挑擔紅薯嗎?”
“干壞事的人大不同。我看他不像是個壞人。”一個很粗的鄉下漢子聲,大概是住宿旅客。
“你下力的懂個屁。現在階級斗爭異常尖鋭復雜,壞人臉上又沒刻字。”老板呵叱說,繼續喊叫:“你聽見沒有,沒住宿證明就請你出去!出去!!出去!!!”
10門口休息室
史強出來見是位挨了雨淋的小伙子,挑高個,一臉娃氣,身旁有擔紅薯,大概不想再費口舌了,一下倒在門口屋的休息椅上,擱起兩手,顯疲勞地閉起雙眼。他左手捏著件淋濕的戰士衣,濕溜溜的頭發,這個寒天上身也只穿了件運動衫和一件線背心。
這時,老板氣更盛了,兩步走去拉小伙子的手:“叫你出去!”
“你要動武?”小伙子握拳正起身子,差點沒把老板頭上的棉帽嚇掉下來。站在大房間門口的三四個下力漢子一陣笑。
老板又羞又惱,按按帽子,瞪起小眼珠,求望于史強。
小伙子瞟了這位穿軍干裝的青年一眼,反倒警告老板:“本人拿錢住宿,依理合法。今天說要住就要住。要動武奉陪。”說著又倒著椅子閉目養神。
幾個鄉下漢子又好笑。
“哎,解放軍同志,你看你看,他用這個東西方硬要住宿。”老板軟了勁,撿起柜臺上一個紅折子給史強。原來是個上山下鄉光榮證,上面印有:
江小龍同志堅決響應毛主席上山下鄉偉大號召,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已被光榮批準。特給 此證。
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
四川省長河市革命委員會(印章)
史強看后遞回老板,沒有表示,又去看墻上的《住宿須知》。
老板見沒指望,眨眨眼,指著小伙子:“好,好。你等著。”提腳出門。
“你去報告嘛。”江小龍蔑了他一眼,仍閉目養神。
“唉,磕睡來了,明天還要爬山,睡了。”一個下力漢子打了個呵欠。幾個力下人都回房休息了。
剛才的事叫史強不知說什么好。他把柜臺內老板的小火爐端放在江小龍的腳前。立刻,江小龍淋濕的褲腿就冒著熱氣。江小龍睜眼看了史強一眼,沒說話
史強:“你下鄉在那個公社?”
江小龍倒著靠椅子,眼不看人地豎起一指頭,往頭上指了指。
“云龍山?”史強領悟地。
江小龍點頭。
見是下鄉云龍山,史強倍感親切,拿個矮凳上對坐下來。“你下鄉幾年了?
江小龍懶得搭理,又用只手豎起三個指。
史強:“三年?”
江小龍又點頭。
史強跟著問:“你在云龍山哪個隊?”
江小龍煩不便煩地瞥了他一眼:“你刨根問底地干嘛,又不招兵。”
史強:“你想當兵?”
江小龍:“那還用說,憑你那身衣服走到哪里都受歡迎。”
史強:“我說,我還沒有你兄弟神氣。”
江小龍:“神氣,你說我神氣?老兄,你說我該怎么做?總不能叫有光榮證的人歇街頭吧……”
這時,店老板領著兩個戴“聯防隊”袖標的人來了,一個背著長槍。老板指著江小龍,對沒背槍的人說:“就是他。”
那人用手電細看了看老板給的紅折子,又照了照江小龍的那挑紅薯,問老板:“是他的?”
老板:“嗯,是。”
那人問江小龍:“你是什么成份?”
江小龍:“工人。”
那人又問:“父親是干什么的?”
江小龍:“郵遞員。”
那人把紅折子遞回店老板,說:“讓他住下吧。”
老板笑道:“好,好。你們慢走。”
老板把紅折還給江小龍,陪笑說:“小兄弟,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他走進柜臺戴上老光鏡,握筆問:“請問小伙子,下鄉哪個地方?”
“云龍公社——天堂大隊——一生產隊。”為使老板聽明白,江小龍一字一板地說著走向柜臺。
聽到“天堂大隊——一生產隊。”史強真有點不相信,怎么這么巧?也走向柜臺。
老板:“三角錢。”
江小龍:“三角?我要住干凈點的房間。”
史強:“老人家,把他安在我房間里吧,明天我一塊結帳。”
老板疑了下,笑說:“好,好。”
“好啥好,非親非故,我干么要欠人家。”江小龍丟一元錢在柜上。“夠不夠?”
老板把錢退給他,討好地:“人家解放軍助人為樂,體量你們知青……”
“苦,是不是?再苦我也不要人同情。既住宿還沒錢嗎?說,夠不夠?”江小龍厭惡地。
“還多,還多。”老板找回他伍角錢,和言悅色地:“知青和解放軍你們都是年輕人,就住一間屋子,好聊天。哎,小兄弟,今天的事請別誤會……”
“得了得了,到底哪間屋快說。”江小龍厭煩地,早想休息了。
“老弟,走吧。”史強引他進屋。
11客房里
昏暗的燈下,屋中有根繩。江小龍把濕衣服搭上,頓時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小寒噤,人疲又冷,肚子餓又沒吃東西,上床蹬掉鞋就睡下了。
史強取出毛巾,打來熱水叫他:“老弟,起來洗洗吧。”面盆放在靠床的桌上。
江小龍也不客氣,翻身擰起毛巾,往頭臉處狠狠地擦了擦,又倒回被里。
史強洗后端下面盆,又叫他:“老弟,洗洗腳吧。”
頓了會,江小龍打個呵欠又起來,雙腳伸進水里蹬了蹬,用脫的襪子揩了,很快卷進被里。
史強倒水回屋,用自帶的盅倒了開水,拿出兩袋旅行餅干:“老弟,交個朋友,我請客。”他揭開被子拉起江小龍,用軍棉大衣給他披上,問:“穿這么少,不冷嗎?”
“冷?先還熱呢。”江小龍拉好軍大衣,接過一袋餅干。“你看我沒吃東西是不是?我不想吃。我籮筐里有紅薯,鎮上也還有熱湯面。”
史強:“不錯,艱苦奮斗。人是該有點精神。”
江小龍:“我不是什么精神,我是不想吃,熬得住。”
史強笑笑,坐回自己床上,吃著餅干問:“你下鄉在天堂一隊?”
江小龍:“難道有假?”
史強:“你隊里有幾個知青?”
江小龍:“現在有四個。”
史強:“幾個女的?”
江小龍:“兩個。你問這個干嗎?”
史強窘了下:“有叫劉艷的嗎?”
江小龍驚道:“哎呀,老兄,我還以為今天碰上了活雷鋒呢。原來你就是那位……”
史強:“對,史強。你也知道?”
江小龍:“你不是常給劉艷來信嗎?” 這才大口大口地吃起餅干。
史強:“你下山來就是賣紅薯?”
江小龍:“不,賣紅薯是順便,主要是下山來買米糠回去喂豬。聽說區糧站明天要對外供應,價格比市場便宜。”
史強:“那何必天黑趕來,明天來不行嗎?”
江小龍:“明天遲了,我們下山一趟四十多里。明天天不亮就要去排隊先開上條子才能買到。機會難得。我剛聽說就趕來了。走時沒有雨,中途偏要飄一陣,剛好把路打滑。又是下山,又怕紅薯打倒,好些地方都是一步一步地安著走。要在往常一路小跑早就到了。這個鬼天象存心要害人,現在又沒下雨了呢。”
史強:“快過年了,你喂的豬長肥了吧?”
江小龍:“有一百多斤。”
史強:“一個人在鄉下還喂這么大頭豬,不簡單啊。”
江小龍:“兩個人合伙喂的。”
史強:“兩個人合伙,還同誰呀?”
江小龍:“劉艷啊。”
史強:“你同劉艷合伙?”
江小龍:“奇怪?奇怪不合伙就是了。”江小龍喝口水并不在意。
“不,不是這個意思。”史強也覺得自己問話蹊蹺。
史強畫外音:“這是怎么啦,該問的不問,該問問劉艷情況呀?”
史強:“劉艷她還好嗎?”
“嗯,好,非常好。”江小龍點頭。“不管晴天雨天,不論刮風下雪,也不管田間土頭,上坡還是下坎,只要婦女們干,她都干。有次栽紅薯,為趕季節,全隊男女冒雨上山……”
12山坡上(插入)
男人挖土,婦女插藤。風刮著雨一陣陣地打來,把劉艷頭上的斗笠刮下山去了……
老隊長喊:“劉艷,別干了,回去吧。”
婦女主任張大娘解下自己背的蓑衣走過去,說:“劉艷,頂在頭上,快回去換衣服。”
“不要。”劉艷解下圍布包在頭上,挽高褲腿,一手拿刀,一手攥藤,繼續插。
江小龍踩著稀泥走去,拿下自己戴的斗笠給她:“劉艷,戴上。我是男的,不怕。”
“我也不怕。請回去。”劉艷用手擋開斗笠,堅持干到收工。
13天堂廟(插人),
一座四合廟,有廟殿、戲臺、廂樓,中間一個大天井。除劉艷和江小龍,另還住有天堂二隊的一男兩女。劉艷回家滿身是水,頭冒熱氣。,
女知青黃小英說:“劉艷,你太亡命了。我不信明天就調你出去!”
女知青吳明珠擔心她感冒,順手在廟殿衣桿上拉下一塊干帕子,給劉艷擦頭。“快,把頭擦干,進屋換衣服。你這是何苦呢?”
知青余志堅大哥說:“欣佩欣佩。該不是做給我們看的吧?”
劉艷笑笑,進廂樓屋里換了衣服,出來照樣精神挺好。說:“姐妹們,沒事了。”(插入完)
14客房里
江小龍:“當天下午,劉艷又出工了……事后她還說‘什么事都有辨證法,身子淋濕了,只要不停歇下來,用身上的熱抗住它,過后衣服一換,啥事也沒有。’——老兄,你說,夠精神吧!”
史強嘆息說:“劉艷她吃苦了。”
“苦算個啥?廣大知青,廣大貧下中農都是這么過來的。而她更還遇有些可惡的事。哎,算了,難得說……”江小龍連打兩個呵欠,把餅干丟在桌上,拉下軍大衣扔還史強。“老兄,睡覺吧。明天天不亮我就得起來去排隊開條子,開到條子還要賣紅薯,然后買米糠,還要挑擔子上山。對不起啦。”
“哎,好兄弟,我正聽你說呢。怎么說半留半的。”史強從被子里拉起江小龍,又用軍大衣裹住他身子,看他閉著兩眼又要倒,忙掌住:“好老弟,算我求你了。明天挑擔包在我身上。剛才你談到什么可惡之事,劉艷她究竟發生了些什么事情?”史強急切地想知道。
江小龍睡眼蒙朧地:“我說發生了嗎?我說遇上嘛。”
史強:“對對,是遇上。你說劉艷到底遇著些什么事了?”
“唉,回你床上去。”江小龍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推開史強:“我今天倒霉加倒霉,下山挨雨淋,住宿被刁難,現在偏又遇上你老兄不讓睡覺。不過你了解一下劉艷也好。不然你會說,當知青嘛,兩千萬分之一,不就是下鄉勞動嗎……”
15云龍群山(插人)
春光明媚,云飄霧繞。山道上,老遠能看見那座凸起在云龍場的白色大房——它四周有碉樓槍眼,門前還有兩尊眥牙裂嘴的石獅——這是過去封建權勢稱霸作惡的見證,如今是云龍人民公社政府所在地。一天,劉艷與本隊農村姑娘大隊衛生員張容花一道去趕集。張容花背個背篼,走在前面。
張容花:“艷姐,你喜歡云龍山嗎?”
劉艷:“喜歡。解放時,爸爸帶部隊從貴州過來,就是從云龍山人川的。”
張容花:“老隊長和我媽媽他們都見過你爸爸,說他住在公社那座大房子里,是個好人。”
劉艷:“容花,我聽爸爸說,解放軍剿匪時在云龍山晚上能聽見老虎叫,還打到兩只老虎,現在怎么沒老虎了?”
張容花:“現在林子少了。解放時,老隊長的大兒子剛學會走路,一個人在壩子邊玩,還是白天,都被老虎咬去吃了。”
劉艷:“真的?”
張容花:“不信你問嘛。我媽說,那時他們積極分子開會,晚上要幾個人一路打著火把走,不然就危險啦。”
劉艷說:“要是現在有老虎才好玩呢。”
“現在有人虎。”張容花說,自己噗哧一下笑了。
“有人虎?”劉艷也笑了。
張容花:“說著玩的。艷姐,公社領導你全認識了嗎?”
劉艷:“除了李主任都認識。”
張容花:“李主任又叫李書記。他以前是龍山區一個宣傳委員,去年我們公社成立革委會才調來當的革委主任,又是今后新黨委的第一書記,全權一把手。所有公社干部只有李書記水平最高,政策性最強,不管大會小會,只要他在場咳嗽的人都很少,更重要的是他說話最管用,全社大小事情都要經過他……”
劉艷:“大小事情?你當大隊衛生員也經過他了嗎?”
張容花說:“當然要他點頭才行呀。”
劉艷:“張大娘是大隊婦女主任,又負責大隊衛生工作,還作不了自己女兒當大隊衛生員的主嗎?”
張容花:“你不懂。你以為是小事啊,縣上的專業培訓,一個大隊才一個。事前我媽就問過幾回,最后李書記說,你家容花沒問題,祖輩都是貧農。我們才放心了。”
16云龍場(插入)
遠遠就看到公社大門臺階上的石獅后,站著位道貌莊重的人,穿藍色中山服,抱手挾煙地在看集市。過往的人有的叫他“李主任”,有的叫他“李書記”,他一概點頭。
張容花:“看見沒有,那個就是李主任李書記。”
“我猜也是。”劉艷說。
張容花:“他說話最管用,只要用只眼睛斜著你,你就有希望。要不要去打聲招呼?”
“算了吧。”劉艷說。
可是當她們剛要走過公社大門時,卻被李書記叫住了。
李書記:“容花,趕場啦?”很和靄。
“哦,趕場。李書記,您看趕集呀?”張容花想拉劉艷前去,被劉艷一甩手走了。只好一個人走上石階。
李書記:“那是誰呀?”
張容花:“她是我隊新來的知青劉艷。”
“劉艷,她就是劉艷?”李書記不知是不相信還是怎么的,直望到劉艷在人群里消失了,才回過頭。
李書記:“容花,你最近對衛生員工作干得好嗎?”
張容花不好意思地:“不好,李書記。”
“怕是不錯吧。”李書記不愧是書記,有水平,勉勵說:“別怕,干中學,學中干。毛主席說‘要在游泳中學會游泳’。要相信自己能把工作干好。要為貧下中農好好服務喲。”
張容花連連答應。
有人來叫李書記接電話,他也只點了個頭,繼續對張容花說:“你知識差,應該跟下鄉來的知青學習文化。我看那個劉艷不錯,完全是你的一位好老師。你只要好好學習,好好干,聽黨的話,一定會有好的革命前途。好吧,劉艷在等你。”
張容花興沖沖地擠回集市找劉艷。劉艷在街邊等著她。
劉艷:“容花,看你眉開眼笑的樣子,李書記對你說什么了?”
張容花:“他叫我跟你學習文化。”
劉艷:“好啊,我們互相學習。我也跟你學學醫療衛生。”
這時,張容花看見郵電所小黑板上有劉艷的名字,說:“艷姐,有你的信,還有掛號。”
劉艷一看真是自己的名字,但不知是誰寄來的。
17郵電所(插入)
一群早批下鄉的知青在里面取信取款。一個胖敦敦的知青,用取的錢往嘴上咂了一口,說:“媽媽的愛,一個月才八塊錢。八塊錢叫兒子怎么活呀?”
旁一個男知青說:“要算富翁了。我還一塊錢都還沒來呢。”
有兩個女知青各取了伍元錢。
胖敦說:“知妹,我們難得相見,不如三合一,到館子里痛快一陣算了。”
兩個女知青沒理他。旁邊兩個男知青故意擋著不讓路。
胖敦又嘻皮笑臉地說:“還不賞臉那?我們是你們‘愛——’的保護神,沒哥們,你們寸步難行!”
幾個人一起哄笑。
郵所的趙大嫂煩了,對胖敦說:“汪大斌,你每次趕場總在這里鬧,再不走,我打電話報告報告李書記了。”
“打,你打,你敢打。”汪大斌做用拳頭在柜臺上重捶了兩下。
趙大嫂動手搖話機。汪大斌慌忙撲去按住。汪大斌:“姑奶奶,請饒命。”
趙大嫂本也只想嚇他一下,放手笑了。
“大嬸,這是我們隊的知青劉艷,她要取信取款”。張容花向趙大嬸介紹。
聽說取信取款,汪大斌幾個人又站著不走了。
趙大嬸:“容花,她真是你們隊的知青劉艷嗎?”
張容花:“沒錯的。大嬸,她下來還沒兩月。”
“好吧,大嬸相信。”趙大嬸讓劉艷答了名,把信和匯款單給了她,說:“以后我們認識就方便了。哎,回信時別忘了,告訴自己的生產隊大隊和生產隊。你看這信款寄交處只有云龍公社,沒有大隊和生產隊,幸好注明有下鄉知青,不然事情可麻煩了。”
劉艷:“是。”
張容花看到匯款單上的數字,驚訝地說:“十五元。”
汪大斌也湊過來看,被劉艷避開了。汪大斌伸了伸舌頭,一招手叫那幾個人走了。
張容花拿過信款單,“艷姐,你家什么人在部隊工作呀,怎么還不知你下鄉的生產隊?”
劉艷沒回答。
趙大嬸向張容花遞了個眼色,“真是黃毛丫頭,不懂事。”
“大嬸,我改天來。”劉艷拉上容花走出郵所。
18云龍場(插入)
出門,張容花問:“艷姐,你今天完全可以取款呀?是你哥哥給你寄的錢嗎?”
劉艷:“我沒有哥哥。”
張容花:“那是誰……”
劉艷:“容花,人長大了,要用自己掙的錢。”
“難道你要退回去嗎?我干一個月衛生員才十元錢呢。”張容花挺奇怪。
劉艷:“容花,我要買把上山砍柴用的刀,那種刀尖帶鉤的,到哪兒買好呀?”
張容花:“下場羅鐵匠的刀最好。走吧。”
19下場小巷(插入)
張容花領劉艷到下場,用一塊二角錢買了把砍柴刀,人還沒走出小巷子,汪大斌和另三個人就趕來了,個個捏著軍用皮帶,把過路人嚇得直跑。
張容花貼住劉艷,拉她說:“快,我們從后路跑。”
劉艷沒動,質問道:“你們要干什么?”
汪大斌用皮帶頂頂頭上的黃軍帽,笑嘻嘻地:“不干什么。我們革命比你早,但福氣沒你好,想分享一分外援,只要一半,說話算話。只一半,怎么樣?”
旁的一個說:“不答應就放血?”
另一個說:“少也得抖抖‘零件’。”
居然還有個晃著刀子,說:“走資派的女兒,格殺無論!”
汪大斌還等不耐煩了,嚇道:“我們一不做二不休,今天隨你來哪一套,都奉陪到底,打官司也只有你輸。說,答應不答應?”
劉艷心里本不輕松,見他們還來要挾欺負自己,不知有多氣憤了,心一橫,從張容花背篼里拿出那把砍柴刀,握在手中。“我答應,你們一個個我都答應,誰先來?”
躍躍欲試的幾個人頓時退了兩步。汪大斌愣了下,翹起個大拇指,嘻嘻地說:“英雄,英雄。其實,我們只想給你借幾塊錢用。人饞了,哥們幾個想殺頓館子。等下場天他們的寄款來了,定還不誤,一分不少,包在我汪某身上。五塊,只借五塊。”他攥起五個指連張兩下,“答應不,你說呀?”
“可以。”劉艷冷冷地掏出那張匯款單,又握了握刀。“你拿去吧,都拿去。來拿呀,看夠不夠你等會的住院費——滾!”
一看軟硬都不行,汪大斌收了笑臉。“好啊,走資派的女兒,你敢提刀殺人,搞階級報復?走,我們報告李書記。”
幾個人撒腿就跑。
張容花又驚慌了,“艷姐,他們會不會真要報告李書記?你爸爸現在又是走資派,李書記肯定相信他們,怎么辦?”
劉艷沒想那許多,把刀放回張容花背篼里,照樣趕場。
20菜秧市場(插入)
她們買好了茄秧和辣椒秧。這時,那幾個人果然找來了。
汪大斌叉手叉腳地擋在劉艷面前。“殺人犯,公社李書記有請,命令你馬上去。哼,后會有期。”揚長而去。
張容花急壞了。“糟了,他們真的報告了李書記。李書記政策性最強,他一句話就可以把人捆起來,關兩天再慢慢說。你千萬不能去。我們從下場轉回去,叫我媽媽跟李書記把事情說清楚。”
劉艷想了下,“容花,這事與你無關。你在門外等我,別進去,擔心刀被沒收。”她想還是自己去把事情說清楚最好。
21公社大院(插入)
劉艷走進莊嚴的公社大門,她還不知李書記住在何處。辦公室楊秘書指給她一個很進深的走道。她來到了一間很寬大明亮的屋前。
22李書記寢屋(插入)
李書記背著兩手,在辦公兼寢室的屋里踱著步子,不知在想什么。
劉艷站在門外,“李書記,你找我?
李書記回頭,從上到下地把劉艷看了一番,十分和藹地:“劉艷,來來來,進屋里坐。”
劉艷不安地走進屋。
李書記倒水沏茶,“坐,坐下說。”
劉艷坐下,接過杯子放在桌上,心里更不安。
李書記踱起步子,不軟不硬地説:“我原本要找你談談,正好汪大斌他們來告你的狀,說想給你借幾塊錢用,你動手就要用刀子砍殺他們,搞階級報復。說得有點有實……”
“李書記,……”劉艷一聽就按不住,站起要申辯。
“坐下,坐下。”李書記示意:“你想想,作為一個公社黨政領導,黨的書記,我會隨便相信么?我批評他們,一定是別人不肯借,而你們又硬要借。我分析沒錯吧?當然如果真動了刀子,不管大刀小刀都是不對的,就大錯特錯。我知道你們知青有些不睬事,那是目無黨紀國法,目無公社黨委革委,完全是無政府主義的表現,決對不容許。好了,這事到此為止,我也不再追究。”李書記緩下口氣來,又說:“現在談談你。你的家庭,眾所周知,背景不好。這你也不要怕,不要有什么顧慮,不要為家庭背上思想包袱。出身不由個人選擇,但革命道路是完全可以選擇的。黨的政策歷來如此。你只要好好干,好好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認真改造思想,改造靈魂,一句話就是聽黨的話,聽公社領導的話,同樣會有革命前途。”
劉艷聽著,感到張容花的話一點不假,李書記果真水平高,政策強,來時的戒備心一下沒有了,心里輕松起來。
李書記點燃一支煙后,又抱手說:“你爸爸為革命,為我們云龍山人民都有過很大貢獻,這點云龍山人民不會忘記。現在嘛走資派,還有什么叛徒。這些我說了,黨有政策,各管各。你是響應毛主席上山下鄉來的革命青年,其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都要一視同仁,不能對你有偏見。關于這個問題,我還要向下邊打招呼。”
聽了這番話誰都會感激,激動。
劉艷站起說:“謝謝您,李書記。我一定不辜負黨和公社領導的希望,用實際行動在農村好好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應該的態度,應該的態度。”李書記又上下細看了劉艷一番,說:“你身體好,身材也好,一定會跳舞吧?最近縣革委專門召開了宣傳工作會,要求我們大力宣傳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春耕之后,各公社都要著手成立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如果你愿意參加,到時我讓公社通知你。愿意嗎?”
劉艷高興地:“愿意。李書記,還有事嗎?”
李書記:“好吧,今天談到這里。記住,要聽黨的話,認真改造思想,改造靈魂。”
“我一定聽黨的話,做一個革命的好青年。”劉艷又高興又激動。“李書記,謝謝您對我的關心。”
李書記:“應該的,應該的。以后多聯系,不管哪方面的大小事情,你都可以直接找我。好,慢慢走,慢慢走。”
痛苦和絕望中的劉艷,感到有了希望,感到振奮和鼓舞,想著要是真像李書記說的那樣真是太好了。
23公社門外(插入)
站等了好一會的張容花,見劉艷出來還很高興,說:“你沒挨訓呀?”
劉艷:“挨了兩句,沒關系。走吧。”
張容花:“沒關系就好。誰要在李書記面前把印像搞壞了,那就完了。”
劉艷說:“李書記的確有水平,政策性強,是個好干部……”
24田坡上(插入)
太陽炎熱。江小龍戴著草帽,穿著背心,同老隊長等社員一起,在田里薅秧子。齊腿的秧葉把人刺得又癢又痛,江小龍腳手都搔起一條條紅桿桿。突然,對面大路上有人喊:
“喂——江小龍在那里嗎?”
江小龍抬起頭,“什么事啊?”
路上人說:“公社通知你參加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叫你快點。自帶被子。”
“知道了。”江小龍用手搔著癢痛的胳膊,對老隊長說,“劉艷他們不是去了嗎,我又不會跳舞,不去。”埋頭拔水草。
老隊長:“叫你去你就去嘛,天堂廟的知青都去了。凡是公事,隊里都照樣記工分。去吧。”
“去嘛,去嘛。好好地跳,等天我們來看。”
“看你們那個知青跳得好。”幾個社員說。
江小龍:“好嘛。隊長,我走了。”
25山道上(插入)
江小龍背著被子趕往公社,半路碰上了劉艷。
江小龍:“劉艷,你回來干什么?”
劉艷:“我怕你不來。”
江小龍:“我又不是傻子,等于白拿工分。好些知青報名都沒準,我又沒報名,公社怎么通知我?”
劉艷:“是我對李書記說叫你來的。”
江小龍:“李書記聽你的?”
劉艷:“我是隊長呀。”
江小龍:“好啊。説明李書記很信任你,很重視人材。”
劉艷:“又好又不好。這二十多個人,多數是大哥大姐……”
江小龍:“他們不服氣,還是嫉妒你?”
劉艷:“那倒不算啥。主要是汪大斌……”
江小龍:“汪八蛋也在,他還欺負你?”
劉艷:“不是……”(插入)
26公社大院(插入)
戲臺上在排戲。劉艷扮演阿慶嫂,汪大斌演胡傳奎,余志堅演刁德一。
劉艷:“司令何須細打聽,此地住過許多新四軍。”
汪大斌:“有傷病員嗎?”
劉艷:“有。還有許多傷病員,傷勢有重又有輕。”
……
27戲臺一邊廂樓(閃回)
有的人在外面戲臺排戲,有的人在另一邊廂樓里。汪大斌見沒別人附著劉艷耳朵說:“阿慶嫂,我愛你。”
劉艷調頭:“下流。”
汪大斌:“劉艷,我真的愛你。你太美太絕了,沒人敢同你比。”
“你不是說我是殺人犯嗎?不怕我搞階級報復殺了你嗎?”劉艷說。
汪大斌嘻笑:“我錯了,我錯了。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拉起劉艷的手往自己臉上打。
“你放手,流氓!”劉艷用力掙脫。聲音驚動了所有人,都擁進來。
汪大斌對眾人喝道:“干什么?我們在談劇情。大驚小怪。”劉艷氣憤地走了出去。(閃回完)
28山道上(插入)
劉艷:“從進宣傳隊起,他就跟著我轉。說他爸爸是132廠的化學工程師,生產重水的……”
江小龍:“什么重水?”
劉艷:“造原子彈用的一種材料吧。川南不是有幾個國防工廠嗎。他說只要我答應,他當一輩子農民都心甘。有一天,他竟然跪在我面前,被余志堅走來看見了。余大哥報告了李書記……”
江小龍好笑,“李書記什么態度?”
“李書記說他把封資修的產物帶到宣傳隊來了,當著很多人叫他滾回去,老實改造!”劉艷說。
江小龍笑道:“活該。”
劉艷:“我沒讓他走。可是,沒想倒余大哥也給我寫信。”
江小龍:“余大哥給你寫信?他不是同明珠姐相好才下鄉到一塊的嗎?兩個都是高三級的,又有知識。而且他們……怎么會呢?”
劉艷:“怎么不會,都寫三次了……”
江小龍好奇地:“他寫些什么?”
劉艷沒吭聲。
江小龍不好意思地:“唉,算了,不知道為好。”
劉艷:“他說每天晚上都夢見我……如果調他出去,他寧愿把名額讓給我。還要聽嗎?”
江小龍:“不了。真動人,把我的魂也勾去了。對不起,艷姐。你說,余大哥就一點不擔心明珠姐嗎?他膽子那么大。”
劉艷:“還有李書記,多次強調不準在宣傳隊談戀愛。要是被李書記和明珠姐知道了,不知他大哥的臉往哪兒放。唉,一個初三級的,一個高三級的;一個嘻皮笑臉,一個外表正經。尤其是余大哥,回絕他也不聽,又不能當眾出他的丑。如果引起了明珠姐的誤會怎么辦?讓人煩死了。”
江小龍:“艷姐,你安心排練。如果他們再那樣,我有辦法對付他們。”
劉艷笑說:“小龍,你扮演《軍民魚水情中》的小王,好嗎?”
江小龍:“我聽你安排。”
29公社大院(插入)
擠滿了觀看演出的鄉里群眾。戲臺上燈光通明。吳明珠與劉艷在演《痛說家史》一場戲。吳明珠演奶奶,劉艷演鐵梅,余志堅坐在前臺角拉京胡。
吳明珠:“……鐵梅呀
你不要哭
莫悲傷
你要挺得住
要堅強
學你爹爹志如鋼………”
劉艷:“聽奶奶
講革命
英勇悲壯
卻原來
我是風里生來
雨里長
奶奶呀
十七年教養
您恩深如海洋……”
劉艷儀表引人,音高腔圓,吐字又清楚,聲音很壓場,讓鄉親們大開眼界。個個表情很興奮,很親切,很過隱。全場掌聲陣陣,喊著“安逸”、“安逸”、“精彩、”“精彩……”。齊吼“重演一次!”“重演一次……!”。
一會,余志堅拿著二胡和劉艷走出臺。全場雅靜。
余志堅行禮說:“鄉親們,我代表宣傳隊感謝大家的鼔勵。下面一個節目女高音獨唱-—《看見你們格外親》。
劉艷:“小河的水清悠悠
莊稼蓋滿了溝
解放軍進山來
幫助咱們鬧秋收
拉起家常話
多少往事涌心頭……”
未了,又是掌聲暴發,全場齊吼:“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李書記滿面光彩,上臺說道:“鄉親們,今天時間不早了,為不耽誤明天的抓革命保生產,今天到此結束。請明晚早點來。為宣傳毛主席的革命文藝路線,我們要連演三天。”
30云龍群山 夜(插入)
方圓幾十里,高高的山梁上,現出一路路火把星光。人們議論,模仿劉艷腔調學唱……
31云龍群山(插入)
一時間在云龍山里,白天晚上,田間土頭,男女老少都在議論劉艷的演唱有多高多妙,都在學著她的腔調唱李鐵梅、阿慶嫂和小常寶。人們特別對她扮演的李鐵梅印像很深,常常過路也聽人在爭議她是怎么唱的,并還相互模仿她哼唱著:
聽奶奶講革命
英勇悲壯
卻原來
我是風里生來
雨里長……
這一來,劉艷的名聲便響遍了云龍山。
32公社辦公室(插入)
宣傳隊的人分別坐在三條靠壁的長凳上。挨窗的辦公桌兩邊,是李書記和公社團委張書記。
李書記:“我們宣傳隊給山區人民送來了毛澤東思想。特別是劉艷,讓山區人民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李鐵梅,她的獨唱《看見你們格外親》,讓人想到了戰爭年代的八路軍和解放軍,同時也讓山區人民看到了今天革命勝利的得來非常不容易。劉艷不愧是一位上山下鄉的好青年,宣傳隊的每個人都向她學習。”大家眼光轉向劉艷。劉艷埋著頭。
李書記:“當然,在坐各位也是付出了努力,同樣是有成績的。我不一一表揚了。現在我要求,宣傳隊每個人要以自己最好水平,參加全區“八一”文藝調演,爭取在全區七個公社中獲得第一名。”他喝水頓了下,神密地說:“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區里要選拔優秀人材組成區宣傳隊,代表龍山區參加長河縣委舉辦的建國二十周年文藝匯演;如果到時有人又被縣里選上,就要留在縣里,組成縣里專業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調出拿工資,不再回來了……”
所有人都振奮了一下。
張書記:“我希望大家好好排練,取得好成績,為我們云龍公社爭光……”
33公社大院(插入)
一件好事,相反讓宣傳隊有的人排練沒以前熱心了,要不拖拖拉拉,要不嘻嘻哈哈或吹牛皮。每當這種時候,劉艷就到辦公室看報紙。她變得沉默起來,別人不接近她,她也不接近人。排練全在走過場。
一天中午休息,江小龍準備到公社分管知青工作的團委張書記家耍。人在外面就聽屋里有幾個女聲在嘰嘰喳喳地議論:
“哼,大走資派大叛徒的女兒,還深受信任,要我們向她們學習。呸!”
“哼,大走資派大叛徒的女兒,還深受信任,要我們向她們學習。呸!”
“演得再好還不是個走資派,大叛徒的女兒。”
“啥子好喲,主要是公社叫她當隊長,要是沒我們,看她一個人就唱起嘍,跳起嘍!”
“主要是肯出風頭,浮上水,騙取領導信任。”
“我不信,不要階級路線了,公社要調她出去。”
“你們倒不要小看人家,如果這次到區上出了風頭,然后到縣里再賣賣乖,說不定硬不回來了呢!”
“所以我們練得再好,還不是給賣乖的人揀便宜,當人家的鋪路石,墊背人……”
張書記是個表面和善又圓滑的人。他分管知青工作又負責宣傳隊,自己卻很少過問,擔子全交給劉艷。聽了那些怪話不癢不痛地批評道:
“你們不要隨便說人的怪話,那你們說宣傳隊要怎么辦才好?”
“你們不要隨便說人的怪話,那你們說宣傳隊要怎么辦才好?”
“撤銷她隊長……”
“取消女主角,叫她跑龍套。”
“干脆下她回隊。”
“下她回隊,你們誰來領頭?”張書記笑聲問。
“下她回隊,你們誰來領頭?”張書記笑聲問。
是呀,誰來領頭?就算有人領頭,演排又不比其他,在宣傳隊又有誰能勝過劉艷呢?頓時,都啞吧了。一會,黃小英嬌聲嬌氣地冒了句:
“我說,我們宣傳隊干脆解散算了——嘻!”
“亂彈琴。”張書記這下火了,教訓道:“宣傳隊是代表我們云龍山人民公社,不管誰演得好都是我們公社的名譽。我們都要給予信任和支持。但并不是就不相信其他人。我負責知青工作,黨的政策和階級路線才是真正用人的根本。我難道不清楚嗎?”
34張書記寢屋
江小龍推門進屋。張書記和屋里的四個女知青臉上都抹著姻脂,原來他們在相互化妝取樂,一時都木了。
張書記擦著自己臉上的紅團團,一會說:“江小龍,你來得正好。有人反映,說劉艷對宣傳隊的工作不負責任了,有些驕傲。你認為呢?”
“我認為是有人對她不懷好意,宣傳隊是該解散。”江小龍真想往他擦花的臉上唾口水。
張書記用擦臉的手帕往桌上重重一拍:“你們動不動就談要解散?——宣傳隊要整風。”
35公社辦公室 夜(插入)
宣傳隊男女大都上街玩去了。江小龍和劉艷在辦公室看報。楊秘書和武裝部王部長走進來。
楊秘書:“劉艷,看報吶?”
劉艷站起讓位:“楊秘書,你來吧。”
“就一會,拿個材料。”楊秘書開抽,取出一份材料蓋上公章。
王部長拍拍江小龍肩頭:“小伙子關心時事政治,不錯吶。”
江小龍:“反正沒事。王部長,晚上還在忙呀?”
王部長:“部隊來函要個材料。”
楊秘書把材料給王部長:“唉,這些事參軍時就審查過了,上次入黨又來函要去了政審材料,這回又來了,要提干就提嘛,審來審去還不都一樣嗎。”
王部長:“楊秘書,一審二審三審,說明部隊對用人的重視。你當哥哥的還嫌麻煩嗎?”
“哪里哪里,我不是早寫好了嗎。我對誰都一樣,希望家鄉在外的子弟都有出息。我家是清清白白的祖宗三代貧農了。幺兄弟以前定的那個未婚妻漂亮是漂亮,但家庭出身是富農,早就退掉了嘛,這個大家都知道。現在幺兄弟的那個未婚妻也是幾輩的貧農了,三親六戚都干凈得很,清一色的貧下中農成份。”楊秘書同王長走出辦公室
王部長:“嗯,我知道,沒話說。我們都是為部隊負責。”
他們的談話被劉艷聽在心里。劉艷沉默了一會,坐下來看報。
江小龍:“艷姐,今天張書記也對幾個知青說,黨的階級路線才是真正用人的根本。”
劉艷沒答理。照樣看報。
江小龍提醒道:“你要當心被人利用,干的再好也白搭。還有一些小心眼的人在背地中傷,壞你名譽。要拿點顏色給張書記和那些小心眼的人看看,辭掉隊長或叫幾個爛舌頭當女主角,安排她們獨唱,讓她們出洋相。不然不知厲害。看她們怎么去爭光。”
劉艷還是沒說話。
江小龍又刺激道:“要是我,寧愿讓位,也早不干了。誰知李書記同張書記是不是一個調。”
“不行。”劉艷頭也沒抬,聲音比江小龍大,好像根本不怕被人聽見。“我才不管那些爛嘴巴七說八說。我要演得更好。一為宣傳毛澤東思想。二是為山區人民帶來一分喜悅,他們太辛苦了;你看他們為看演出不怕山高路遠也要趕來。三是我喜歡樣板戲中的女主角,特別是李鐵梅;我喜歡她的性格,同時希望廣大貧下中農在看了我演的李鐵梅之后也喜歡李鐵梅。”
“哦。”江小龍看著劉艷,自語:“難怪她那么那樣熱心樣板戲,熱心扮演李鐵梅?原來她要做李鐵梅那樣的人——面對邪惡,堅強不屈。對了,李鐵梅十七歲,她也正十七歲——太像了,太像了。”燈光下,江小龍越看越覺得劉艷像李鐵梅,哪一點都像。
36云龍群山
劉艷在鄉間不同舞臺上演出畫面
疊出旁白:八.一”全區調演時,七個公社都拿出了自己的王牌節目。在對三個樣板戲評選和女聲獨唱中,統數劉艷演藝最好,京劇唱腔和高音獨唱更是首屈一指,幾位區領導當場劃“√”,把她留在區宣隊。云龍公社還留了一位拉小提琴的人,其余全部抹掉回社了。為宣傳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龍山區里集中了從七個公社挑選來的優秀人材,在全區七個公社為十萬貧下中農作巡回慰問演出。劉艷仍是李鐵梅扮演者,同時都少不了她的女高音獨唱。這下,她的名聲更響了,整個龍山區幾乎沒人不知道。常常宣傳隊人未到,人們就議論開了,都說云龍山出了個“歌唱家”,出了個“劉鐵梅。”
37縣劇場(插入)
橫幅上寫著: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周年
旁白:十月一日,區宣隊到縣里參加建國二十周年文藝匯演。
戲臺上,劉艷與李奶奶在演《痛說革命家史》。
劉艷:“聽奶奶講革命
英勇悲壯
卻原來
我是風里生來
雨里長
奶奶呀
十七年教養
您恩深如海洋……”
未了,熱烈的掌聲。
演出結束后,縣主要領導跟著上臺接見各區主要演員。長河縣革委主任(駐軍支左部隊一個團政委)和縣宣傳部長來到劉艷面前。
縣革委主任握著劉艷的手:“祝賀你,唱得好,演得好。”轉身對宣傳部長說:“把這個李鐵梅留下。”
宣傳部長笑著點頭,跟著同劉艷握手。
旁白:劉艷知道,這是要留她參加縣里專業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了·用李書記的話說,就是調出拿工資吃國家飯了。可是最后宣布留下人員名單時卻沒有劉她。縣里只發給了她一張“為宣傳毛澤東思想、普及革命樣板戲,成績顯著,希望再接再厲”的大紅獎狀。跟著,區宣隊在縣里就解散了。
38山道上(插入)
劉艷背著被子往山里走。
旁白:照縣里的要求,劉艷先到公社,作思想和成績匯報。
39公社大院(插入)
劉艷剛進公社大門就碰見了李書記。
旁白:沒有比李書記更關心同情劉艷的了。
李書記:“劉艷,你回來了。”
劉艷:“回來了。李書記。”
“來,放下。到屋里歇會。”李書記接過劉艷背包提放進自己屋里,“坐吧,坐。”又為沏茶。故作問道:“到縣里演出還好吧?”
劉艷從挎包里拿出獎狀:“李書記,你看嘛。”
李書記接手,看過落有長河縣革命委員會大紅巴巴的獎狀后,露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氣色:“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明明是縣里個別領導思想路線不端正嘛。出身不由己,重在政治表現,這是我們黨歷來的政策嘛。你看看,你下鄉還不到一年,不光為我們公社,而且為我們龍山區,在宣傳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方面都爭得了榮譽,群眾反映也普遍很好,現在把縣里的獎狀都拿回來了。這些不是個人表現是什么?唉,算了,算了,事情也只能讓它過去了。小劉啊,你也別灰心,公社革委是信任你的。他們縣里不要你,我們要你。我特地給你留了份工作。我們公社的廣播網結束十多天了,播音員還沒確定。你音色好,普通話也標準,要說編寫節目更沒問題了。你就留在我們公社當廣播員,今后直接在公社黨委的領導下工作。另外每個月還有十四元的津貼補助。你覺得可不可以呀?”
旁白:這還用說。全社一二百知青,多少人是想撈也撈不到的好事。
劉艷感激道:“謝謝公社黨委對我關心。”
李書記:“今后才是你真正表現政治覺悟,改造思想,改造靈魂,發揮自己能力才干的時候。你要努力宣傳我們云龍山貧下中農抓革命,促生產的大好形勢。特別要報道,也可以向省市報道,革命領導干部的先進典型事跡。全國人民都知道焦裕祿是個好書記,要是沒人報道,還不是一個普通縣委書記。一報道,典型就樹起了。”
“我知道了,李書記是要做焦裕祿那樣的好書記。”劉艷說。
“不不不。”李書記擺手笑:“我哪能比焦書記呀。我是打比方,說明宣傳、報道的重要性。以后我下隊你就跟著我下隊。”
劉艷:“寫報道?”
李書記:“廣播宣傳嘛,首先要抓一手材料,不能光靠耍筆桿子呀。”
劉艷:“我記住了。”
40云龍群山(插入)
第二天,劉艷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就在云龍山群山里響遍:“貧下中農同志們,社員同志們:云龍人民公社革命委員會現在開始播音……”(插人完)
41客房里
江小龍:“但是,劉艷的聲音沒響多久,大概不到一個月,她就卷背回隊了……”
“怎么回事,不要她了?”史強聽得入神,正為劉艷能當上廣播員感到高興,突然又聽說卷背回隊了,大為吃驚。
“不是不要她,而是她不干了,不改造思想靈魂,不聽黨的話了。”江小龍睡眼朦朧地道。
史強:“不聽黨的話?不可能,劉艷絕不可能。老弟,你嚴肅些好不好?”
“嚴肅?”江小龍蔑了史強一眼:“你以為我在給你開玩笑?你知道那個道貌莊重,常以黨的化身出現的李書記是個什么東西?——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他整天沒事找事,沒話找話地老愛往劉艷播音室和樓上住的小屋跑。假惺惺地問這問那……
42劉艷寢屋 夜(插人)
劉艷廣播結束后回到屋里看書,聽見上樓的腳步聲,知道是李書記來了,忙關書站起。
劉艷:“李書記,有事嗎?”
李書記:“哦,想談談明天你跟我下隊的事。唉,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你怎么還沒睡呀?”
劉艷:“正要睡了。”
“哦。”李書記竟然關了房門,在劉艷的床上坐下來。“哎,你爸爸來信沒有?”
劉艷:“沒有。”
李書記:“老資格老干部了,太可惜了,中央專案組定的案、沒法挽回了……我聽說你有個男朋友在部隊當兵,是真的?”
劉艷:“只是一般同學關系。”
李書記馬上笑了:“我料你也不會那么傻,年紀青青不先要前途。有了前途,人又長得標致漂亮,還愁找不到好對像?論身材,臉蛋,在龍山區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一個小當兵的,又幫不了你的忙,豈不是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嗎?以后我替你找個對像,保你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關鍵是聽黨的話,解放思想,改造靈魂,首先爭取調出去。你爸爸媽媽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就算有一天他們能出來,走資派加叛徒的大罪,有一點生活費也算不錯了。自己的前途還得靠自己奔。尤其你們女知青,真的想在農村呆一輩子嗎,嗯?”說著,站起走向劉艷,伸出只手。劉艷退了一步,避開了。
李書記:“我的話都違反了原則。主要是對你負責。對你這樣一個優秀人材,我不得不負責。關鍵的關鍵是聽黨的話,一切服從黨……”
劉艷:“李書記,時間不早了。要是其他領導……”
“其他,誰呀,敢來?”李書記又伸出手:“你是聰明人,難道不懂……”
劉艷又避開道:“李書記,我出去了。”拉開門。
“慢。好,今天就談到這里。你休息,休息。”李書記悵然出屋。
43云龍群山 夜(插人)
山群隱現,山風呼吼。
44劉艷寢屋 夜(插人)
劉艷聽見門窗響,外面山里的風又在呼呼地吼,聽不真是被風吹動的呢還是其他原故,拉燈燈也不亮,公社電燈每晚十二點就熄了。摸枕下預備的手電和火柴,不知為什么都沒有,她趕緊穿衣坐起。那關閂好的窗門不知什么時候被人弄壞了,用紙遮糊著,隱隱發現一只手擢破紙伸進來,小心吃力地撥著門閂。
劉艷:“誰?”
“我,你別怕。”黑影回答。
劉艷:“你要干什么?”
黑影:“我想找你談談……”公然開門進屋。
劉艷:“站住,你出去!”
黑影:“小劉,你要聽黨的話,要想想自己前途。”邊威脅企圖到床前。
“你出去!趕快走!!我叫人了!!!”劉艷厲聲地。
黑影當沒聽見,像餓狼撲小雞撲向劉艷。劉艷氣憤之極,用力一掀,聽到“哎喲”一聲,忙光腳跑出屋外,在樓下一個黑角躲起來。直到那黑影下樓走后,她才回到屋里閂堵死門,背門站著……
45公社大院(插入)
天微亮。劉艷背著背包,打開大門走出。
46云龍群山(插入)
山群正在蘇醒,劉艷堅定地走在山道上。
路坡上有一對年輕夫婦在挖紅薯。
男的:“今早沒聽見廣播吶?”
女的:“你就想聽那廣播員的聲音。”
男的:“你還不是想聽。”
女的:“想聽,就是好聽。‘貧下中農社員同志們,云龍人民公社先在開始廣播……’真是太脆太甜了。”
男的笑:“算了吧,你比人家差十萬八千里。”
這時,劉艷在她們坡下走過。
男的無形中看見了,放下鋤頭,小聲地:“你看,那不是廣播員嗎?”
女回頭往下,奇怪地:“怎么回去了……”
47公社大院(插入)
楊秘書開門自道:“沒有廣播聲吶,睡著了?”走向播音室,不見劉艷,又朝劉艷樓上走。見房門開著,床上被子也沒了,他“哦,哦”地點著頭,下樓走到李書記門前敲門。
楊秘書:“李書記。”
李書記一會開門:“有事啊?”
楊秘書:“劉艷回隊了。”
李書記:“回隊了?哼,昨天為工作上的事我批評了她兩句。她今天就跟我耍起脾氣來了,耍她老子走資派的威風。完全是無視公社黨委,不堪教育,不堪改造。這號人,得叫她在農村改造十年,二十年。楊秘書,你通知天堂廟的黃小英來當廣播員。我不信都不聽話。”
楊秘書:“是。李書記,你額頭傷了?”
李書記摸摸右上額:“哦。昨晚上廁所碰墻了。”
楊秘書:“碰釘子了吧,不輕呢。我叫衛生院來人給你敷一敷。”
李書記:“廢話。楊秘書,再安盞燈”
楊秘書:“是。”(插入完)
48客房里
“禽獸,比禽獸不如!”史強罵道。
“所以我說劉艷‘不聽黨的話’了。而不聽黨的話,以后還有什么前途可望。”江小龍呵欠連天地道。
“難道光由李書記説?”史強激憤地。
“老兄,你想怎么樣?”江小龍輕問道:“走資派加叛徒的女兒,是想誣陷黨的干部還是想拉干部下水?別說沒成事實,哪怕事真也只能吃啞吧虧。俗話說‘土霸王一手遮天’。姓李的是云龍山的王,誰敢乍樣?即使有錯,沒準上面還有人撐腰。另外,事情還不能説。誰知別人怎么想,要是亂造謠怎么辦?讓姓李的那樣說倒是好事情。不管說劉艷耍脾氣也好,耍威風也好,總之都說明劉艷是清白的,有骨氣。不好嗎?”
史強:“劉艷為什么要把實情告訴你?”
“你問她吧。對不起,我要睡了。”江小龍實在太困了,脫下軍大衣扔回史強,縮進被子里。
49云龍群山
天仍陰沉著。云龍山沒有霧,清楚可見。
50山道上
史強和江小龍輪挑著米糠,說說笑笑地上山。山一個高一個,爬了好半天一陣,迎面又是一個特大的坡,彎彎拐拐的石級直往上串,望不到頭。史強挑著擔,換了個肩,準備登坡。江小龍從后面趕上來。
江小龍:“強哥,你擱下,讓我來。”
史強:“你擔心我挑不上去嗎?”
“不是。叫你放你就放下來。”江小龍按住扁擔,把抱的軍大衣給他。
史強扇著軍帽:“這是什么坡呀,看不到頂?”
“這是龍門坎,是上云龍山最后一根坡,有一千一百八十九步。上去以后,路平多了。”江小龍把線背心也脫放進籮筐,只穿了件紅翻領運動衫。
史強:“小龍,你下山不帶棉衣,早上是很冷的呀?”
江小龍:“再冷也要熬啊。你看,光擔子就一百斤,來回八九十里,還要挑堆衣服下山、又爬山,不煩嗎?心里煩擔子就重,心里輕松,擔子就輕。”
史強:“有道理,說明思想的重要性。人的因素第一嘛。”
“你談政治,我談感受。”江小龍挑起百余斤的擔子,硬像一點不沉,很輕松似的,一步一步開始往上走。
腳下,在一步步增高,龍門坎下起伏連綿的山巒,像一幅畫不完的山水畫,不斷延伸擴張出來。史強上幾步停一下,不斷回頭觀景色,看來路。在前的江小龍一直沒調頭,漸漸地兩個小腿像沒那么帶勁了,不得已上一段,站一下,換換肩或喘喘氣,再往上登。
史強:“小龍,你歇會。讓我來。”
江小龍:“不用。”又上了一段。
史強:“小龍,讓我來了。”
江小龍:“不用。”又上了一段。
史強:“小龍,我們都坐下歇歇吧。”
江小龍:“你歇吧。”換肩站了下,又往上走。
史強看他走走站站,站站走走,是在熬著股子勁,也不再說什么了,索性掉下幾步埋頭跟著,再無心思觀山望景,嘴邊也同樣在喘氣。一會,前頭上方出現一墩大懸石,像從空中飛來,好奇妙。史強也只是稍望了下,又埋頭跟著。跟著跟著,突然間,史強見江小龍站歇了一下后,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力量,“登登登”地來了個十幾步地往上沖,聽他喊道:
“一千一百八十九,完了。”隨將籮筐丟放地上,人跑向一邊,來回走著。口中大喘粗氣,滿是汗珠的臉帶著稚氣,自豪的微笑。
“小龍,你真行呀。”史強也上了龍門坎最高最后一步,對江小龍的熬沖勁感到由衷贊佩。
江小龍:“這是生活,是青春——青春之歌,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史強扇著軍帽:“你今天讓我開了眼界。”
江小龍:“開眼界?一個知青挑擔爬山,再平常不過。你是笑話我,自找苦吃,熬什么熬,又沒人寫報道吧?”
“這也是一種精神呀。”史強見云龍山群峰還在前面巍巍地矗立著,龍門坎不過是通向云龍山群峰中的一個山腰口,說道:“身在此山,還望此山。”
“強哥,你上這兒看。”江小龍踏上路壩邊那塊懸之出的大巖石。一根大松樹從下邊一直長到巖舷上方。
史強上去,只見龍門坎外:山舞龍騰,長江浩流,天宇江山,渾然一體。不禁贊嘆:“好一派江山如畫,美不勝收!”
江小龍:“江山如畫,出路在哪?”
“你小小年紀,還愁沒出路?”史強見一路歡快的江小龍像變了個人。
江小龍:“我下鄉三年都十九歲了,回回招工都沒我。招工我不在乎,我想著當兵。眼看下鄉時間夠了,誰知去年又出了‘九.一三’沒征兵。哎,林彪這家伙真是個大壞蛋!”江小龍把怨氣泄在林彪身上,好像如果沒有“九.一三”,他早參軍出去了。
史強:“沒關系,你人年青,要參軍機會有的是。我預祝你成為我們解放軍的一員。這里風很大,你穿件單衣服會感冒。我們走吧。”在懸巖上吹了一會風,史強穿著部絨衣也感到身子在涼了。他把軍大衣給江小龍披上,想自己挑起米糖籮筐。
“算了吧,還是我來。”江小龍把衣服還他。在順山彎的路上放開了小跑。
51山道上
過了龍門砍,仿佛天地都變了,人的眼里除了山還是山,高高的,長長的,一個挨一個,灰蒙蒙地聳立著。山與山之間,有的溝壑甚大,像小鳥也要費把勁才能飛過。他們走的這邊山道顯得陰暗,而對面山梁卻要明朗得多,好似沐著淡淡的冬光。
史強問:“從這山到對面,夠走半天了吧?”
江小龍:“差不多。我們這還在半山腰,我們這上邊還有生產隊,生產隊上面還有林場。”
史強:“上了半天山,還在半山腰,這云龍山到底有多高呀?”
江小龍:“不知道。不過年年要下雪,莊稼收獲也較遲。你嫌我們這里的山高啊,生活在這兒的人算有福了。你看,我們這些田都是一坡一壩的壩壩田。再看對面山,往里走就是貴州,那才真正叫做山呢。人們稱鹽打油要下山幾十里,田又小又少,主要出產包谷紅薯,夠苦的了。”
史強:“我也聽說貴州要比四川艱苦。
一個灰暗的石巖嘴,筆陡的矗在眼前,像山神要擋住人去路。上面排排裂縫的石墩,不少是懸擱著,好像隨時都可能砸下來。讓人感到越往前走一步,越增添一分危險。而在石巖嘴的半腰卻鑿有個石窟,里面隱約有尊菩薩。史強不知是欣賞還是擔心懸石飛下,對它遠盯著。
“強哥,別擔心。這是觀音巖,上面有觀音菩薩保佑呢。”江小龍回頭喊。
史強笑說:“我要是擔心就不來了。”
轉過觀音巖,人的眼前陡然開闊。方圓四五里,一面朝大溝,三面環大山的云龍大壩就出現了。成片成片的梯田,在沒陽光的冬日里也像魚鱗般的锃亮。壩頭上方,一座四面有碉樓的四合大房,氣勢壯觀地凸起在一片舊瓦房之中。
史強:“小龍,那是云龍場吧。那座大房子就是你說的公社大房嗎?”
江小龍:“對。里面大得很,有戲臺院壩,有的圓柱像人合抱那么粗。”江小龍手指云龍場上方一個山腰里的一個白屋點說:“看見沒有,在場上方山腰里的那個白房點就是天堂廟。”
“嗯,地勢不錯。坐守山中,面朝山外,像個佛祖。云龍場像一群拜佛的人了。”史強越看心更切,希望即刻趕到天堂廟,見到劉艷。他上來抓住江小龍的扁擔:“哎,小龍,我來挑,我來挑。”
江小龍還是不讓:“強哥,你把大衣披上。路還遠,山里氣候冷,要是感冒了見到劉艷怎么好?”
史強上前抓住扁擔:“瞧不起我嗎,放下。”
“哎!”江小龍長嘆一聲,擱下籮筐。“平常過了龍門坎,我一肩就挑到天堂廟。”
“山里比山外還冷,把我的衣服穿上。”史強遞過軍大衣。
江小龍沒接,説:“歇會再走。強哥,你看云龍山的風景。”江小龍指著幾面山間,大大小小的房屋白點。“那些都是過去地主老財們修的,解放時這兒土匪厲害,大小打過六七仗。”
史強:“打仗歸打仗。從這些房屋可以看出,云龍山還不算窮。”
江小龍:“過去,據說土改時候,我們這過路的地方都是竹木成林,不光有老虎,還有金錢豹,野豬,山鹿,馬兒獅狗等多得很的動物——那個巖石看見了嗎?”江小龍指著對面山群中,看去一個直溜溜的紅石壁。“那叫摩天巖,離天堂廟有六七里。我和劉艷都到那山上打過柴。聽說前些年上面是瀑布飛瀉,云龍壩四周都看得見。文革中,人們亂砍亂伐,樹少水枯,瀑布就沒有了,不時有細水下流。”
“云龍山是個好地方呀。”史強把衣服給江小龍:“我們走吧。”
“路不遠了,還是我挑吧。”江小龍扁擔放在肩上又放開小跑。
山風傳來一個男聲的高唱聲——
“到明天
山城解放紅日高照
請代我向黨來匯報
就說我永遠是黨的女兒
女兒的心永遠和母親在一道
能把青春獻給黨,
這就是我無尚的幸福
無尚的榮耀……”
跟著人出現了,是汪大斌。胖墩墩的個子,戴著黃軍帽,一身工人工作服,腳穿一雙烏亮的長統靴,嘴上叨著煙卷,肩上像扛機關槍那樣擱著兩根大線盤魚桿。他身后跟著一條黑溜溜的扒耳狗。
汪大斌瞇起雙眼,十分親熱而猥褻地笑說:“喝,小龍兄弟,下山挑東西嗩,亡命。又是為你那個劉鐵梅吧?說,開了幾次‘陽葷’,老實交待。 我一定替你保密,絕對保密。”
“呸!”江小龍“突”地放下籮筐。
汪大斌嗖地從他身邊溜過。
“站住,你小子!”江小龍喊。
“哼,小兔崽子,骨頭長硬了,是不是?老子還怕你不成!”汪大斌連煙桿帶煙卷一齊甩掉,朝黑扒耳“嗾”了一聲。
黑扒耳即“汪,汪汪汪……”地逼近江小龍,上下四顆尖牙和兩只綠陰陰的眼睛,很叫人害怕。
江小龍抹掉籮繩操起扁擔,上前就是一下,沒打著。黑扒耳汪汪汪地調頭直跑。
“好啊,你小子,以前欠我的帳還沒了結,后會有期。賽虎,賽虎……”汪大斌忙于追狗,不料撞著了后面走來的史強。
“強哥,抓住他。”江小龍提著扁擔喊。
那青年對這位衣著時髦的軍哥望了眼,才又沖跑過去。驀地,他像想起了什么,特地又回轉身來喊道:“江小子,你在天堂廟干的‘狗雜事’,全公社哪個不知道?當心點,公社早晚會捉住你!”
“呸——”江小龍氣得掄起扁擔要追。
史強欄住他:“哎,算了,算了。”
江小龍氣紅著臉:“你干什么呀,你?”
史強:“看樣子他也是個知青,有啥大不了的事。”
江小龍狠狠地道:“他就是那個汪大斌——汪八蛋!”
“就是告劉艷說她搞階級報復的人嗎?”史強記起江小龍昨晚講的事,回頭看了看。這時汪大斌已逗回黑扒耳往下邊坡走。
史強笑說:“好自在,帶狗釣魚”。
“什么自在,不過無聊鬼混。 我不信,在冰涼的溪水里他能釣上魚。”江小龍憤憤地。
史強:“你干么厭惡他?”
江小龍:“你沒聽見他剛才都說了些什么嗎?”
“說什么了?”史強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汪大斌剛才的話意,不過這時心里有了股酸味,不自在也不好說。
江小龍:“嗨,走吧。”
這一來,他們一路的歡快都被沖散了。江小龍挑著擔子只顧往前跑。史強則在想,就要見到劉艷了,到時候是個什么樣的情形?分別整整四年了,尤其是從城里下鄉到山里的這三年,劉艷在思想上,生活上,身體上的變化該有多大啊?
“哎,小龍。你說,見到劉艷后她會怎么待我?”史強憋不住問。
江小龍:“肯定熱情接待了。”
史強:“你不知道,我是臨時探親,說走就走。她還不知道。”
江小龍:“不知道更好,給她一個驚喜。”
“嗨,你不了解她,太倔了。”史強心里早有怨氣。“她下鄉三年,我給她寄過那么多的信,她從不回一個字。最初寄了幾次款,也全被退回了。我怕傷了她的自尊心,就沒寄款了,只寫信。不滿你老弟,前年提排長,我在信里裝了當干部的紀念照片;前不久代理連副,我也及時告訴了情況,她照樣沒個回音。說她愛上別的人了吧,她又不可能不告訴我——不知她到底怎么想?”
江小龍:“你們的事,她不談我不問。但劉艷并沒有與其他青年來往。她的情況比我們許多人都不好。她是背著沉重的思想包袱從城里下鄉。下鄉后,她同她爸爸媽媽的一切聯系都斷了,信寄不出,也收不到信。誰知道她爸爸媽媽的情況如何……”江小龍喘著氣,換過肩頭接著道:“有你這位知心人給她來信,完全是對她極大的安慰。我也不明白她為什么連一個字也不給你寫。我猜她一定有好多話要對你說,但又不便說,或是不想說——是一種無聲勝有聲吧。或許還是對你的一種考驗呢!”
“對。我也這么想。”史強興奮地。
江小龍:“所以我說,強哥,你盡管有許多怨氣,最好現在就把它憋死在肚子里,見面后一定不要露出絲毫的不高興,以免前功盡棄。”
史強:“不會不會。離開部隊后我一路都在想,兩三年時間的氣都憋過去了,難道到了今天不憋不住嗎?即使她對我這個當兵人不滿意,俗話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人心哪個不是肉長的?對不對?”
江小龍:“對呀,強哥,從你剛才的話也說明胸有成竹了。”
史強:“在部隊里,要是見哪個戰士對姑娘耍脾氣,我們當干部的還做思想工作,甚至批評他呢。”
江小龍:“那你一定很有經驗了。劉艷一定會對你一千個滿意。”
“甭說千個,只一個滿意就夠了。”史強高興地。
云龍壩上升起無數炊煙。云龍場上一家連一家的山尖瓦房已在眼前了,前面那在山腰里的天堂廟也相隔不遠了。
江小龍:““現在正是午飯時候,劉艷一定在家。”
史強:“小龍,你說要讓劉艷對我高興,首先該注意什么?”
江小龍:“和氣唄。這是你們當兵人的本色。”
史強:“光和氣不夠。我認為首先不能大模大樣,思想上要與她溝通,接近。”
江小龍:“你就多溝通接近吧。”
史強:“那如果劉艷看見我跟在你后面打空手,她會怎么想?不認為我大模大樣嗎?”
江小龍:“哎呀,強哥,你真會做工作。我服了你了。來吧,你挑。我還真有點累了呢。”江小龍放下籮筐,拿自己的衣服穿上。
繞著山壁,眼看天堂廟在與人縮短,縮近,更短,更近,終于天堂廟近在眼前——它像一座神秘天仙廟,出現在了溝對面。
江小龍:“到了。你看大門開著,劉艷準在家里。那邊樓上的那堵窗子是她的寢室。她要是在屋里就能看見這邊大路,看見我們。”
史強畫外音:“劉艷看見這邊了嗎?她認出是我來了嗎?指導員臨時叫我探親,我沒給她寫信,冒然地來了,她高興嗎?她怎么不見出來……?”
史強既感到親切又有些慌亂,望著天堂廟愣了神。
“強哥,走呀。要不我到前面去通報。”江小龍走上前去,下坡走過小石橋,又登坡,從廟前大壩跑上廟前石階。
52天堂廟里
江小龍進門喊著:“劉艷,劉艷。”可是沒有回音,只聽見大門側邊的豬圈里豬在一個勁地吃食。
“怪了……”他犯傻地巡看著廟里。等史強到后,從籮筐里抓起一大把米糖摻進豬槽里。頓時,豬的搶食聲更響更大了。
史強熱紅著臉,挑著籮筐喘著氣,只見空空蕩蕩的天堂廟里哪有劉艷的影子。他什么也沒說沒問,走過天井壩,把米糖挑到了廟殿上。
江小龍在廟殿的灶臺上揭鍋一看,鍋里紅薯稀飯還在冒氣。他從一邊廂樓去推劉艷的門,已上了鎖,不由將鎖翻動了兩下:“糟了。她上哪兒去了呢?豬剛喂過,飯也是熱的,明明剛才人還在屋里。”
“我從老遠一直看著這里,沒見有人出去呀?”史強說這話時,自己也覺傻,舉眼一看,破舊的天堂廟,除了正門和由兩邊廂樓培整的屋子,廟四周哪個地方沒有洞?廟殿兩邊門只剩了個框,殿中的墻也塌了個洞,要不是柱木框架支撐著,哪還有什么天堂廟?現在人從哪個地方不可以出入?
江小龍說:“她是從后面出去了。”
史強苦澀不是味:“該不會是看見我來了才離開的吧?”
“不會。可能她有事情出去了。強哥,你先到我屋里休息會。”江小龍走上左邊廂樓去開了自己房門。他與劉艷的屋子中間隔著個破舊的戲樓。
“強哥,你坐。”江小龍脫下那件戰士單衣抖了抖,然后伸伸地掛在一邊床頭上,在身上加了件圓口絨衣,換了件洗白了色的藍布衣服穿在外面。看來那件戰士衣是他外出才穿的當家衣。
云龍山幾面群峰,寬闊的云龍壩、云龍場,都可以從屋里的窗口看到。
史強:“這個地方好,住房還是木板樓。”
江小龍:“劉艷屋子同我的一樣,正對云龍大壩。我這間以前是余大哥住的,他調公社電站當會計兼電工去了,有時回來就同明珠姐住。明珠姐在村小當代課教師。他們都有本事。”
史強:“他們結婚了嗎?”
江小龍:“沒有。結婚就調不出去了。”
史強:“哦。這房子破是破了點,都比蓋草房好。”
江小龍:“廟破是文革中被人破壞的。它是明朝時期建的廟子了,以前叫龍王廟,剛解放的時候住過解放軍和土改工作隊,大躍進時,這兒辦過大食堂。人民公社是天堂,所以就取名天堂廟了。”
史強:“那位明珠老師呢,學校不是放假了嗎?”
江小龍:“回城過年去了。”
史強:“那位黃小英呢,還在公社嗎?”
“黃小英當了一年廣播員就調出去了。”江小龍想著應該把劉艷找回來。“強哥,你先休息。我去找劉艷回來。”
史強:“好,快去快回。”
史強心里落空空的,披著軍大衣在廟殿上走看。殿中還有兩個灶臺,都布滿了灰。他走進殿角一個小土屋,里面黑黑的,有兩個籮筐裝著豬飼料。他用腳踢屋角的稻草堆,蓋的是紅薯。屋矮墻上邊搭滿了干薯藤,大概是為豬準備的干糧。他望望廟殿上方,牽滿了蜘蛛網,實在沒什么看頭便往外走,不料腳下踩空了, 跌進一個小坑里,好在不深;動手一摸,下面全是圓凸凸的紅薯。他撿起一個,坐在外邊凳上,用小刀削了皮,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嘻嘻嘻——”廟門外傳來幾個姑娘的笑聲。史強扭頭看時又不見了。他又吃著,外邊又是笑。他猛地調頭,一下把三四個姑娘的臉都嚇回去了。
“你們請進來玩吧。”史強走下廟殿。
53天堂廟外
幾個姑娘嘻嘻地飛跑了。
“站住,都站住。解放軍沒見過嗎?”江小龍喊道。
54天堂廟里
江小龍交給史強一把鑰匙:“劉艷在張大娘家里。不知你老兄是怎么搞的,要不是幾個人相勸,她連鑰匙也不給。”
史強:“她不回來嗎?”
江小龍:“她說無暇接待,如果你實在要住兩天,請你幫忙喂豬,出工勞動。特別交待:你不許你找她。”
史強:“她一直不回來呢?”
江小龍:“不可能吧。可能是你來之前沒告訴她的緣故,嘔嘔氣而已。”
史強:“走,帶我去接她。”
江小龍抹開史強的手:“你去接?她說不許你去找她。”
“嗨,這種事在我們部隊多著哪。男子漢嘛,總該主動主動才行。”史強推江小龍走。
江小龍:“老兄,你從部隊都找到云龍山來了,還不夠主動嗎?她的脾氣原來你還不了解?她的話我可沒多說一個字。你硬要去找,把她惹惱了可不能怪我啊?”
史強苦澀地:“唉,好吧,服從。我無條件服從。”
“對了,無條件服從這才叫男子漢風度。早餓了吧?你先到劉艷屋里看看,我馬上辦菜吃飯。”江小龍雙手推著史強走回廟殿上。
55劉艷屋里
史強打開劉艷房門。明亮的方格窗臺上斜放著一大枝臘梅花,一股芳香迎面撲來。他拿在手中聞了又聞,真是好香,給照樣擱好。屋窗的上方貼著毛主席接見百萬紅衛兵時的半身畫像。畫像下分別是云龍公社革委、龍山區革委和長河縣革命委員會頒發給劉艷的關于宣傳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成績突出,顯著的獎狀。對窗的屋角安著小床,側邊墻上有幅李鐵梅高舉紅燈的劇照畫。畫的左邊劉艷用紅字豎寫著“做人要做這樣的人。”與李鐵梅劇照畫的墻上,醒目地貼著劉艷自己楷書的十四個大紅字——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字字飽滿,力健,連同那“做人要做這樣的人”仿佛是兩句座右銘。屋窗下的書桌中,有個四寸小像框。里邊劉艷身背挎包,腰來皮帶,軍衣軍帽,胸前掛著毛主席像章,右手平拿《毛主席語錄》,左手叉腰臂戴紅衛兵袖章,斗志昂揚地站在天安門廣場上;一雙聰慧的大眼充滿希望的微笑。史強拿起注視了好一會,不無感慨,又輕輕放回。書桌挨壁一長排豎放著《毛主席語錄》、《毛主席詩詞》、《唐詩三百首》、《唐宋詞選》、《新華字典》、《英漢詞典》,還有一些中學課本和《紅巖》。在那一長排書上擺著一本《素描人物畫選》,和一小疊用夾子夾著的素描習作。史強拿夾子翻了翻,里面有劉艷戴紅領巾時的兒童肖像,另有海蒂、凡蘭蒂、德麗莎和卡秋莎、瑪絲洛娃……卡秋莎、瑪絲少娃畫像最多,有張紙上竟畫了七八個她喜怒哀樂的頭像。另外還有腰別火藥槍的拿破倫、手拄拐杖凝視遠放方的保爾·.柯察金。此外還有漁家少女、新疆少女、蒙古族少年……還有劉艷干活時在田間地頭的速寫,有皺紋滿面坐在犁旁抽煙的老隊長,有坐在石墩上,頭扎翹辮呆視前方的農村小姑娘,也有在地里休息時圍坐一起趕做針線,納鞋補衣的農村婦女……史強看后照樣放回原處。硯盤里墨汁未干,旁邊有本楷書字帖和一本自釘的大字本。大字本中間隔著一支有筆套的毛筆。史強翻開看到幾行鮮黑的大字:
青春
青春是什么
青春是人生
人生當奮斗
奮斗寫青春
取下筆套,筆尖濕濡濡的。一切都說明劉艷剛才還在屋里,并在桌前題字練字。望望窗外,如江小龍所說,正看見對溝大路,劉艷完全看到了自己。再看看那“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的橫貼,史強不勝感嘆,搖頭。
“強哥,吃飯了。”一陣剁刀聲后,江小龍在廟殿喊道。
56廟殿上
江小龍在竹桌上擺好了一大碗細細的蘿卜絲,還有兩大碗熱熱的紅薯稀飯。他又用小棍在灶口的火灰里撥了撥,將幾個吱吱冒煙的辣椒撥在手中,吹吹灰,搓進蘿卜絲碗里,淋上醬油,用筷子攪拌著。
江小龍:“強哥,你遠道而來,實在沒有好的招待。”
史強窩著一肚子氣,沒答話,端起一碗熱乎乎的紅薯稀飯就往肚里扒。也許是又饑又渴又有氣的緣故,他只顧扒,不停嘴地一口氣扒進了大半碗。
那又氣又饞的勁頭,叫江小龍也擔心了:“強哥,你要記住你來的話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人心哪個不是肉長的……’”
“我懂懂懂。”史強煩不能煩,氣不能氣,直到把那一大碗紅薯稀飯全扒完了才停嘴笑道:“好香的紅薯稀飯,沒來云龍山還嘗不到呢。”
江小龍給他再舀飯
他史強嘗著僅用辣椒和醬油涼拌的生蘿卜絲,咀嚼說:“嗯,味道還可以,又脆又辣又爽口。總算吃上知青的菜了。”
呼地一股冷風吹來,把江小龍從鍋里舀起的飯吹得熱氣直散。他遞給史強,看了看瞬間暗下了許多的天色說:“這個天氣不下場雪是不甘心的。下午我要出門干活,不能在家陪你。你就好好休息吧,兩邊屋子隨你方便。”
史強聽任地點頭
57云龍群山
夜里,北風夾著小雨來回咆哮,直到天明。
山里烏蒙蒙一片。天冷得人剛離被窩渾身肌肉就皺起疙瘩。
58天堂廟里
江小龍一早起來燒火做飯,剁豬食……史強也幫著喂豬,掃圈……忙了一大早,該做的都做完了,他們就站在圈前看豬吃食,把話扯到豬身上。
史強:“小龍,這頭豬喂多久了?”
江小龍:“將近一年,買來的時候只有八九斤。”
史強:“我還當半年呢,要是在我們部隊半年就可長一百五六。”
“那是你們部隊喂得好,有上等伙食的剩菜剩飯。我們用什么喂豬呀,開頭幾個月純屬喂的是吊命豬,一律的菜腳葉,野豬草,有條件時摻把糠,不然盡搞清亮水喂,瘦得皮包骨頭。到秋后紅薯出來了,才慢慢摻起薯皮薯根。我們知青自留地比一般社員多半份,也不怕哪個人扣帽子說‘私挖亂種,’想種就種些,還可以用部分紅薯來喂豬。許多貧下中農就只能用薯皮、薯根和小紅薯喂豬了,大紅薯還得留下填人肚子。”江小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史強:“你們的豬肉都吃掉嗎?”
“全賣掉,只留十來斤過年。今年你在我們這兒過年就多留些。每年都這樣,小豬變大豬,大豬換小豬,剩的錢作散用。”江小龍走到廟壩中,望著陰冷的天空和飄落的雨點說:“好像在下雪米。”
史強:“今天還出工嗎?”
江小龍:“不光出工,而且是下田搭田坎。老隊說天再冷也要在過年前把田坎全部搭完。”
史強:“婦女干什么?”
江小龍:“婦女沒事情。”
史強:“那劉艷呢?”
“劉艷有事,這幾天她都在給幾家小孩補課。”江小龍望天呵著冷氣,把話扯開:“記得剛來的第一冬,也是這種天搭田坎,光腳踩在地上就像踩冰磚,冷得鉆心透骨,人感到站不穩,下到水里更是冰心刺骨,被凍裂了的腳口子像刀割一樣痛。貧下中農都穿著木釘鞋走到田邊。我不習慣,扛著耙梳光腳著走,兩腳死死把緊十個趾……
這時對溝大路傳來一連串“夸啦,夸啦……”的木釘鞋聲。
“聽,老隊長他們出工來了。今天在對溝搭田坎。”江小龍跟著丟了鞋,脫下棉襖掛在廟子戲臺下的一根圓柱上:“天冷。強哥你回屋里去吧,用被子捂著腳看書。有《紅巖》、《青春之歌》……”
史強:“還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苦菜花》。”
“對。你可以消遣消遣。”江小龍挽起褲腿衣袖,扛起耙梳木刮要出門。
“等等,想把我甩了?”史強也把軍干大衣掛在柱上,丟鞋脫襪。
江小龍:“強哥,你也要干呀,穿著這磨漂亮的軍服?”
史強伸出手:“把你的工具給我。”
江小龍:“真要干的話還得回屋里,把外衣和絨褲都脫掉,干起來才利索,有勁。有勁才有熱,有熱才能抵住風寒。懂嗎?”
“好,照辦。”史強赤腳走過冰冷的廟壩天井,到江小龍屋里脫衣脫褲。
江小龍跟他進屋,取下那件自己外出才穿的戰士單衣給他:“把它穿在外面當工作服。”
史強沒推讓,像江小龍那樣把外衣兩個衣角挽成一個結,將腰束住。“可以了吧?”
“行了,像個知青。走。”江小龍說。
到戲臺下,江小龍把自己那把锃亮的耙梳給史強,另從屋角操起一把生銹的說:“工具不成問題,這把是余大哥的。”望望天又說道,“一點小雨,不用帶蓑衣斗笠。”
拉開廟大門,一股冷風沖進來,他們不禁都冷顫了下。
59天堂廟外
雨氣蒙蒙,看不了多遠。史強踩著冰涼的石板,那滋味正如江小龍所說——冰心刺骨,腳趾馬上成紫色,在部隊三四年也未嘗過。他把緊兩腳趾,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下溝坡了,石板沒一塊是平的,腳像踩滑水,冷木無主地硬要往下滑。
江小龍:“慢點,強哥,腳抓緊。”
“沒問題。珍寶島自衛反擊戰還是在零下四十度呢。”史強笑說,兩腳早凍紫木了。
“珍寶島的英雄們為祖國而戰,有巨大的精神力量支持著。而我們不管做什么都只能靠自己鼓勁。不過,你也有精神力量。”江小龍說。
史強笑笑。
烏蒙細雨中,對溝隱約有十幾個人,有的背蓑衣戴斗笠,有的只扛了把耙梳;有的人也下到了田里,也有的還縮躬著身子,扛著工具在田坎上走。還有一個人,正用力地把牛拉下田。
“兩邊都是干。強哥,我們不過去了。”江小龍向對溝喊道:“老隊長,我們在這邊干了。”
一個背蓑衣頭包白帕的老漢,從田里抬起頭來:“你干吧。哎,那還有一個是誰呀?”這時,對溝十幾號人都看著這邊。
江小龍:“老隊長,他是昨天來的客人。”
“客人?”老隊長說:“江小龍,你怎么要客人出工吶?這么冷的天,你就回家里陪客人吧。”
江小龍:“老隊長,這位客人自己硬要干嘛。”
老隊長:“硬要干?我曉得你名堂多。好吧,替我謝謝人家。”
“強哥,老隊長謝謝你了。”江小龍往坡邊一根田坎走了一段,站在田邊念道;“緊跟毛主席,廣闊天地煉紅心;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隨著“咚”地聲踩下田,一耙一耙地勾起泥。“啪,啪……”地搭往田腳;又一連勾起幾耙,“啪,啪……”地搭在田坎上。
“看見了吧,強哥。先搭田腳,再搭上邊,幾耙幾耙地搭牢實。”江小龍邊說邊做:“然后用耙梳這樣上下理順、理平。邊搭邊理。等一段搭完后,還要從頭到尾地再理一遍,最后用刮子或用只腳抹平,抹光。”他抬起只腳:“像這樣,沿著田坎上下一抹。你看,這段光溜溜的田坎就搭出來了。”
“你看著,我來。”史強踩下水,接著江小龍搭好的一段,照他的干法,一耙一耙地勾起泥,“啪,啪……”地搭好田腳,又勾搭上面,上下理順理平后,然后抬起只腳上下一抹,與先搭好的部分連成了光溜溜的一長段。
“好哥們,一看就會,沒你在部隊打槍難。還要注意一點,田腳那耙泥一定要搭牢實,不然時間一長就會裂縫下跌,不保水。現在我們分兩頭干,田中會合,搭完一根算一根。”江小龍踩著水往一邊走。
他們各自“啪,啪……”地用力干著,不大功夫,都干得臉色通紅,身子也熱烘起來了,呼呼的西北風吹刮著臉也不覺冷,頭和眉毛都蒙上了層細小的白珠。
快合攏時,江小龍拄著耙梳笑道:“強哥,歇口氣吧。誰會想到你這位青年軍官硬要來干我們知青活呢!”
史強笑說:“其實也沒什么。用你們的話說——面對現實嘛。”
60云龍群山
下雪了,滿山遍野白茫茫一片。
旁白:一連三天,史強和江小龍把天堂廟當邊的一坡田都搭完了。可隊里的田坎還是沒搭完,二道田也沒犁完。再有兩天就過年了,天又下起了雪。老隊長只好宣布放假,好歹也得讓社員們辦辦年事了。
61天堂廟外
一早,豬嚎叫著,被江小龍和老隊長抬走了。
62天堂廟里
旁白:劉艷仍然沒回天堂廟。為此,江小龍出門前還再三叮囑史強,不要到處去找她,要他記住自己來時的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使得史強坐立不安。他悶閑不住,抓起幾天來與江小龍干活的臟衣服,又到劉艷屋里上下左右地搜了搜,看看有沒有什么要洗的東西。蚊帳被子全剛洗過不久,再說沒太陽一時也干不了,只好拿起枕帕和床頭一件稍可洗的花布衣,一并放進桶里,提到天堂廟下邊河溝去洗。
63廟外小河溝
天上飄著小雪花,田里的水都結起了凌冰,只有小河溝的水還沒起凌,仍在靜靜地流。不大會,史強的衣褶和五角星軍帽上都墊起了白白的小雪花。他只顧在石灘上用力地搓洗,口中哼唱起《九九艷陽天》來:
“九九那個艷陽天來哎喲,
十八歲的哥哥坐在小河邊。
東風呀吹得那風車轉呀,
……
風車呀跟著那個東風轉呀。
哥哥惦記著呀小英蓮!
哥哥惦記著呀小英蓮!
……”
他只顧搓洗著,對后面兩句反復哼唱著,聲音越來越大,在靜靜的山野里回響……
忽然,一只白嫩紅潤的手伸進水里,把他的衣服拿過去了。他吃驚地一轉頭:“劉艷!”
旁白:她回來了,她終于回來了——這難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嗎?
史強又驚又喜,站了起來。
劉艷也站起。她穿著媽媽那件部隊解放牌棉襖,橢圓的臉還是那么白,那么飽滿,透著紅暈。腳穿解放鞋。雖穿棉襖,也不難看出,身子還是那么苗條而且豐滿。兩根齊胸的短辮一前一后,一雙深情俗言又止的大眼望著史強。史強細看著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亂。
“你回來了?四年不見,你的身體比以前強多了。”不見回音,史強接著說:“哦,指導員臨時安排我探親,來不及給你寫信。請你多原諒。”
還是沒回音。史強又說:“哦,我知道這兩天你在給孩子們補課。應該的,完全應該的。”
還是沒有回音。史強感到不自在,見她從上到下地打量著自己,最后又把眼盯在自己那雙被雪水凍發紅的手指上,抬手笑說:“哦,我們在部隊洗臉都用涼水呢。再說燒熱水你們上山打柴……”他看了看滿山的雪,本想說“也是很辛苦的,”可連忙改了口,說:“再說,我也需要像你們一樣鍛煉鍛煉嘛,嘿……”不知咋的,已是軍區警衛營代理副連長的史強,這會見到劉艷總覺別扭得很。
史強又伸出手說道:“哎,你干么拿著衣服,怪涼的。讓我來洗吧。”
劉艷照樣沒說話,將胸前辮子甩往身后,蹲下來,拿衣服在河溝里搓洗著。史強也蹲下來,把劉艷那件花布衣服放進水里。一雙寬大結實的手同一雙豐潤白嫩的手,同時在小河里默默地搓洗著,擺動著。
“你爸……”史強沉不住了,想問問劉艷爸爸媽媽的情形,話剛出口又覺不對勁,腦子馬上記起來路上江小龍的話,“下鄉以后,劉艷與她爸爸媽媽都失去了聯系……”不用問也是情形不好了,若再問,這不更會引起劉艷傷感嗎?
劉艷回頭看了他一眼,雖無責備之意,但在史強心里總覺不好受,不自在。
“哎,哎……”史強暗自嘆息,不知究竟該咋辦?看看衣服洗完了,他站起來,嘆說道:“我要當知青就好嘍!”
“也許吧。”劉艷淡淡地,終于開口了。雖不如人愿,但也實在讓史強感到高興。
“也許?為什么,到底為什么?難道我還不如一個知青嗎?”史強渴望地等回答。
劉艷沒答話,看他說完了,才提起洗衣桶往天堂廟坡上走。
史強感到一種莫明其妙的苦楚,跟著到坡上,見廟壩邊那棵臘梅花正凌寒盛開著,上前細心地折下一大枝,抖掉雪,拿回廟里。
64天堂廟里
史強進劉艷屋里,把窗臺上那枝半枯萎的臘梅花換下來拿到廟殿上。
劉艷在廟殿上晾著衣服,見他出來,說:“你不覺冷嗎?”
“有點。好,馬上穿衣服。”史強忙進到江小龍屋里,把軍棉大衣披在肩上。
劉艷注意地看了他一眼,同四年前的學生娃相比,真是又棒又帥。但她沒說話,晾完衣服后,走進自己屋里,
65劉艷屋里
劉艷拿起方格窗前的臘梅花聞吸著,望著外面的飛雪,許久未動。
跟進屋里的史強再也忍耐不住了,把軍帽甩在劉艷面前書桌上,發火道:“我就不明白,我為什么還不如一個知青。”
“為什么——為生活,為前途。”劉艷放下臘梅花,仍望著窗外,神情平靜而嚴肅。“你放著一條光明大道不走,偏要踏進這山間小路——一條渺茫無際的路,這是何苦呢?”
史強:“我說過,為生活我不怕,為前途我可以不要。別說山間小路,哪怕是布滿荊棘的無人區,只要生活需要,我都會毫不猶豫的。”
“什么,是生活需要你?”劉艷回頭審視著他:“你真的不要前途了?你要知道與同齡人相比,你今天是多么的幸運和不容易。在我們知青中,有不少人在為一個工作或為得到一個城市戶口,而東奔西走,苦苦掙扎,苦苦奮斗。有不少人是想干一番事業而沒有機會。哪能像你穿上軍裝,當上干部,人正年輕,完全可以為黨為國家為人民做一番事業。你難道就打算將自己的事業和前途輕易地,隨隨便便地放棄了嗎——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們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的。”劉艷又背過身子,望著窗外。
“可能,可能,我們完全可能。”史強感情激動起來:“事業歸事業,愛情歸愛情。只要有決心,只要你說愛我,我一定等你。哪怕十年八年,二十年,我都等下去,一直等下去。這我在信中早說過,你不是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樣?”劉艷回頭,感情也同樣激動起來:“我不愛你,我不愛!我以前說過愛你了嗎?今天為什么反要我說‘愛你’呢?”
“你不愛我,你不愛?”史強怔住了,一會冷靜下來:“那我參軍之前你為什么要救我,
而且是拿著假槍冒著危險去做?”
劉艷;“那能說明什么,只不過是我應該做的。現在看來,你當時離開武斗隊參加解放軍完全正確。那些同學不該抓你。我應該那樣。”
史強:“你應該,我難道今天就不應該嗎?不應該來嗎?”
劉艷:“不該,完全不該。你不應該來這里,你應該在部隊,好好帶兵。你要知道,我是知青,又是走資派、叛徒的女兒。這對你不光在生活上會受連累,而且政治上都會受影響。你會因此被轉業。”
史強:“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也不管我會不會受連累,哪怕因此被轉業我也不怕。我現在已經是名干部,轉業也不會沒工作,而且我還可以申請調到龍云山來……”
劉艷:“你來干什么,來幫我喂豬搭田坎嗎?云龍山還少你一個喂豬搭田坎的嗎……”
史強:“云龍山有政府機關,還有地方單位呀。當然空余時間也可以幫你喂豬搭田坎。這幾天我不都干了嗎,我并不害怕勞動。而且憑我的工資收入,你完全可以不干活。”
“你想得好,你想吧。對不起,我得走了。”劉艷氣急地朝外就走。
史強上前攔住。兩人木怔怔地對視了好一會,史強才囁懦地說:“你大概愛上江小龍了吧?”聲音輕得象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
“你……”萬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劉艷更為氣急,但很快平靜下來,面朝窗外,緩緩地道:“他不好嗎?他是我們們學校的一位小同學,剛進中學,就遇文化大革命,出去串連過,也斗過走資派,可后來漸漸不參加了。兩派奪權時,寧肯被人抓,被人揍,被罵是消遙派、保皇派也不在乎,武斗開始后更不介入‘革命斗爭’。從這點可看出,他比我們有眼光。他進中學沒讀一天書,按政策可以留在城里補讀兩年再下鄉。可是他看到學校行課不正常,紀律又亂,多數時間都上‘語錄課’,學不到知識,不如早下鄉鍛煉。這又比一些呆在城里拖一天算一天的人,要有志氣和見識。下鄉后,他堅持自學,借了初中、高中的課本來讀。知識就是力量,就是希望。比起一些碌碌無為和整天游手閑蕩的人來強多了。他年紀小,思想單純,心底也好,而且出身工人家庭,完全應該爭取調出去,走上一條正路才對。我們合伙做飯,喂豬,完全是為了互相幫助。我要象你說的那樣,豈不是害了人家嗎?”話是那么實在,不無道理。
史強頗感自責地:“請你原諒,我也知道我的話毫無根據。可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對你才好?”劉艷深情而心平氣靜:“我只能而且必須這樣。我說過了,我是知青,又是走資派、叛徒的女兒。部隊對軍人未婚妻是要調查的,這還用我說嗎?你應該在部隊好好工作,帶好你的兵,云龍山不需要你。你要等是你的事,不過我沒說過我愛你。你還有什么要說嗎?”她拉開抽屜,把兩個紙包丟在桌上。“你的東西全在這兒,帶回去吧。對不起,我得走了。”
“等等,請你等等。”史強拆開包,見都是自己寫給劉艷的信,只有五六十封,他仰天嘆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微笑說:“劉艷,你還記得我們在學校時候嗎?我們都是學生會成員。我負責高中部文體工作,你負責初中部的文體工作。我們常在一起商量如何開展體育活動。每當節日來臨,我們都要組織同學們排演節目。在“送郎當紅軍”中,你送的郎就是我。四年前,也正是你冒著危險送我參軍。你還記得文革前,我們在江邊上你對我說的話嗎?你要我加油考上北京大學,在北京等你,同我拉勾……”
66江邊(劉艷閃回)
夕陽映照。劉艷穿著白色連衣裙,問史強:“史強,你明年高中畢業,準備報考什磨學校?”
史強:“北大清華可能夠不上,考川大吧。你呢?”
劉艷:“我?才上完初中,早著呢。”
史強:“每有理想嗎,你的理想是什磨?”
劉艷:“我想考中央音樂學院,學聲樂。”
史強:“你嗓音那磨好,一定能考上。”
劉艷:“但愿。史強,你要加油,努力考上北京大學。”
史強:“為什磨?”
劉艷:“在北京等我呀,等我兩年。”
史強心喜:“劉艷,我一定加油,考上北京大學,在北京等你。”
劉艷笑了,伸出手:“來,拉勾。”(閃回完)
67劉艷屋里
史強:“劉艷,以前的事,難道你都忘記了嗎?今天,就算你不愛我,你就不能象對待一個校友哥哥那樣呆一會嗎?這不過分吧?”
劉艷避開史強熾熱的眼光,心里感到極為痛苦與內疚。她朝外愣呆的神情,讓史強很不安,也痛苦內疚。
史強:“劉艷,你怎么啦?也許我真的不該來。好吧,我立刻收拾東西,回部隊去。”他動手拿甩在桌上的軍帽,不料被劉艷一下撿開了。
“你……”史強凝望著,不知所以。
“我們談談吧。”劉艷說。
史強畫外音:“談談,難道金石為開了?”
史強心里升起了曙光。
“你坐吧。”劉艷叫他坐在小床上,問道:“伯父伯母身體還好嗎?”
“沒聽說有什么不好,想必都還好吧。”史強高興地。
“你還沒回家?”劉艷睜大了眼。
史強:“是呀,參軍四年還從未回過家。可是回家怎么說呀?”
劉艷:“什么怎么說?”
史強:“你知道家里最關心我的是什么嗎?”
劉艷一聽又臉朝窗外,過了一會,說:“你離家四年了,都二十多歲了,現在又當上了干部,是該考慮個人的事了,不應該讓父母失望才對。”
史強:“家里倒是給我談過兩個對象,她們都是下鄉回城工作的知青,還寄有照片,相貌都不錯。可我全退回了。爸爸還寫信罵我。”他實話實說地感情又激動起來:“劉艷,我們一道回家過年吧。盡管你是知青沒工作,我爸爸媽媽同樣會喜歡你。還有我祖父也一定很喜歡你。你不知道,他們有多疼我,我是家里的獨根子。你完全可以住在我家里,把我家當成你的家,平常勞動干累了,或逢年過節,你都可以回家休息,養養身子。我知道,這幾年你吃了不少苦,有人還想欺辱你。可是,你寧愿回隊吃苦勞動,也決不向公社書記的誘脅和淫威屈服。整整三年了,從下鄉十七歲到現在……劉艷,我真希望能幫助你,與你一道吃苦受累,照顧好你。你跟我回家吧。我家里人一定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疼你,照顧好你,一定會的。答應我吧,劉艷!”說著,史強一把將劉艷抱在胸前,披著的軍棉大衣也掉在了地上。
劉艷沒有反抗,貼住史強強壯的身子,明顯感到史強怦怦地心跳,瞬間自己心跳也加快了。他是那么誠懇,真切,句句話都打在劉艷的心坎上,象有把火在心里燃燒著,等待劉艷去平熄。劉艷伸出兩手也想要抱住他,死死地抱住。可是,她手剛一挨著史強的身子就掉下了……她被史強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竭力掩飾著內心的痛楚與激動,低聲說道:“史強,苦對于我已習慣了。邪惡,我也可以不理睬它。現在家里既然為你談有對象,人也不錯,我勸你……”
“劉艷,我喜歡的是你呀,除了你我誰也不娶。我發誓!”史強貼住劉艷臉頰,死死抱住不放手。
“好了。史強,如果你實在要談的話,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劉艷輕輕地想推開史強的手
“不,我要抱住你。我從部隊老遠趕來就是為了抱住你。劉艷你不知道,入伍這四年,我是多么地想念你。你下鄉后,我常常想,你一個人在鄉下是怎樣地生活呀?可是我來了,你卻要躲開我。今天,我無論如何也不讓你走了.”
劉艷痛苦地閉上雙眼,說不出話來。史強心跳得厲害,松手抱起劉艷要親吻她,見劉艷閉著眼不說話,就把她抱放在小床上,俯下身子試探著輕親了一下,小心地解開那隆起很高的一顆胸衣扣。可劉艷仍閉著眼,不說話。頓時,史強又羞又臊,一切欲念都消腿了:“劉艷,你怎么啦?劉艷^^^^^^”他搖喊道.
劉艷睜開眼,看著他,扣好被解開的胸衣口,輕說道:“史強,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她離開小床走回桌前,又面朝窗外。
驀地,史強往劉艷身后舉起一個拳頭,對劉艷也對自己,想要發火,發怒,唾罵,狠狠地發泄一頓。可又能怎么樣呢?他自知不能也無權在劉艷面前這么做,舉起的拳頭又放下了。他撿起掉在地上的軍棉大衣披上,深深地又是輕輕地吸了口氣,不知所以地念著劉艷剛才的話:“談點別的,談點別的,我是該談點別的……”他琢磨著到底該談點什么,無形中看見劉艷床角處的蚊帳被咬了一個洞,一下牽起來,驚訝道:“不好,蚊帳被老鼠咬壞了。”
劉艷回頭:“一個小洞,沒關系。”
史強:“都怪我,一定是這兩天屋里沒人住造成的。”
劉艷帶笑地走到他近前,指著另外兩個補疤說:“都怪你,那又怪誰呢?”
劉艷有了笑容,史強頗高興:“拿針線來,我替你補好。”
“你會, 嗎?”這時,劉艷的笑眼是那么親切、迷人;讓人感到,要是能生活在一起是多么溫暖幸福啊。
“試試看吧。”史強說。
劉艷從書桌抽屜拿出針線和一小塊白紗布。
史強:“剪刀呢?”
“哦,在這。”劉艷又開抽。
史強很利索地穿好針線,用紗布在洞口處比試著:“補圓形好呢,還是方形好?”
劉艷:“隨便吧。”
史強:“補方形的吧,照你以前的補法,步調一致才好看。對不對?”
“那你何必問呢?”劉艷看他細心地修剪著,溫和地:“你說蚊帳的作用有多大?”
旁白:這是什么話,不純屬是無稽之談嗎?
史強佯裝想了想:“蚊帳嘛,顧名思義,不過用來遮遮蚊蟲,另外還可以擋擋風吧。”
劉艷:“何止于此呢,它還可以救人呢。”
“救人?這倒是新鮮事。”史強笑道。
“它救過我,你信不信?”劉艷神情真切地,一點不象在說笑。
史強給迷住了,心里不相信,口里卻說道:“也許會吧,有時生活中的事是難以預料的嘛。”
“不是也許,我的的確確經歷過。你想知道嗎?”劉艷親切而又快活地。
史強:“想啊,當然想知道。”
“那好吧。”于是,劉艷講述了一段自己經歷的小事……(插入)
68山坡上(插入)
劉艷戴著草帽汗流滿面,同大家一道薅紅薯,直到太陽下山才收工。太劉艷屋里 夜(插入)
疊出旁白:生產隊有塊地在六七里外。每次去干活中午都不回家,各人自帶午飯。去年夏天薅紅薯,一早去到晚上才收工,回到天堂廟人已疲勞了。
69劉艷屋里 夜(插入)
劉艷倒在床上很快入睡了。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聽見床頭蚊帳桿上吱吱響,她以為是老鼠,反揚起手隨便往墻打了幾下,疲倦地又入睡了。
第二天蒙蒙亮,劉艷起來穿衣時,模糊看到床前的小桌換上,有東西在晃動。她原以為是布條之類被風吹的關系,可當時窗口又根本沒有風吹進來,房門也是關好的,怎么可能晃動呢?她揉揉眼埋頭一看,“啊哎,”原來是條蛇,纏在小桌換上,一個扁大的頭伸望著她,尾不停地擺動。頓時嚇了她一跳,出門喊人。
69天堂廟里(插入)
劉艷:“大家快來看呀,我屋里有蛇。”
幾個知青都驚動起來了,到了劉艷屋里,喊著快打。
江小龍:“大家站遠點。這種扁圓的大腦殼叫‘烙鐵頭’,有巨毒。我親眼看見過一位農民被這種蛇咬后,手桿腫得象腿大,疼得在公社醫院里亂抓亂咬。送他的人有個提著兩條這種打死的蛇去取膽,說是一公一母。在場的人還說這種蛇跟相思鳥一樣,總是成對出現,并且咬了人還不輕易走。”
余志堅:“這種老房子最愛藏惡蛇,留在天堂廟早晚是禍害。我找東西來打。”
江小龍:“不忙。一打就跑,梭上房就麻煩了。要用夾子。你們看著別動,我拿黃蟮夾來。”他到廟殿上拿來了平時夾黃蟮用的楠竹夾子,有三尺長,雙手握住,小心走近桌邊。那烙鐵頭還伸起頭啄來,企圖咬夾子。江小龍趁機一下夾住蛇頸。那蛇立刻反纏在夾子上,頭朝上大張著嘴。
“閃開,閃開。”江小龍握緊夾子跑到廟殿上。余志堅用鋤頭照準兩下,把蛇頭打得稀爛。五六個人都象出了口氣似的。那蛇頸還頑固地支起頭皮左右擺動。
江小龍:“貧下中農說,這種灰撲撲的東西最歷害。”
吳明珠拉著劉艷的手:“你真是福星高照。
余志堅:“老天有眼,善有善報。”
劉艷猛然想起,江小龍剛才說這種蛇象相思鳥,總是成對出現,又趕回屋里打開手電,隔著距離地上下到處看。一下記起,昨晚枕頭旁帳桿上的吱吱聲,便提高戒備地彎著腰,伸長左手輕輕牽起蚊帳,右手手電一照―――哎呀,了不得,一條同樣大小灰撲撲的烙鐵頭,正搭著頭盤睡在僅隔著蚊帳的枕頭上,肚子脹得比大鴨蛋還圓。原來昨晚就隔著蚊帳在劉艷頭上睡覺。
劉艷又出門喊道:“你們快來呀,我屋里還有一條蛇。”
幾個知青還在廟殿上觀看那死蛇到底能動多久,一聽說又都來了。
“蛇在哪兒?”江小龍把夾子也拿來了。
劉艷照樣隔遠,用左手輕牽起蚊帳,右手手電照給他們看。那條蛇被驚醒了,搭睡的頭猛地一下啄來。劉艷一丟手,站出很遠。吳明珠“哇”地一聲,拉著劉艷往外跑。
她們到廟殿上不一會,江小龍就夾著那條蛇出來了。
余志堅舉起鋤頭:“斬首示眾。”一下挖去,頓時頭是頭,身是身,血涌了一灘。但這回那笨重的蛇身翻不起卻把蛇頸支起。
吳明珠:“那肚子圓鼓鼓的,比蛇頭要大好多倍,吃的是啥東西?”
江小龍:“多半是吃的老鼠。”
余志堅:“人心不足蛇吞象總算看到了,挖開看看到底吃的什么。”又舉起鋤頭要挖。
吳明珠:“別挖,怪膩人的。
劉艷:“肯定吃的是老鼠。難怪昨晚聽見帳桿吱吱響,我還當是老鼠爬桿,順手反過去往墻壁上打了兩下,想把它嚇跑。可還是有響聲,人疲倦了沒再管它,更沒去細想。可能就是這條蛇吃了老鼠在帳桿上纏絞的聲音。早聽人說過,蛇吃了東西要纏住柱子或其他什么,使勁地把食物絞進肚里,慢慢消化……”
“我的媽呀!”余志堅叫道:“你的命真大,昨晚與毒蛇同床共枕地睡了一夜,要是沒有層紗帳子,毒蛇梭到了你床里怎么了得?還有,如果它沒吃老鼠飽睡,天亮時見有動靜,隨便啄一口,都正是你頭部,怎么搶救啊?毒液十幾分鐘就能致人休克,只要傳進腦子或腫封了喉,人就沒命了。”
吳明珠:“是呀,蛇毒傳得非常快,又在頭部,不知會腫成啥樣子。送到公社衛生院恐怕也……”!
余志堅:“幸虧你起得早。要象我們睡個大天亮,一旦毒蛇驚醒了,一口啄來不也完了嗎?”
“說什么,好意思!”吳明珠在余志堅膀上擰了一下。
江小龍:“大熱天人與毒蛇同床共枕,卻平安無事。這是菩薩隔下的蚊帳吧。”(插入完)
70劉艷屋里
劉艷朝史強笑道:“蚊帳能救人,你該相信了吧?”
史強畫外音:“她太苦了,太不幸了;不光勞苦,而且險些被毒蛇咬……”
“劉艷。”史強愛憐地:“你夏天睡覺最好頭往這沒壁的一邊,讓腳朝壁,萬一被蛇咬了腳好辦些,如果傷了頭部,太不堪設想了。知道嗎?”
劉艷不以為然地:“怕什么,在山里遇蛇是常事,防這防不到那。我們做飯的灶臺上,還掉下過一條大花蛇呢。還有出門干活,上山打柴,下河洗衣服,有時在路上,黑的、白的、綠的、花的……哪個地方沒見蛇呀。但大部分都是無毒蛇。說來有意思,就在我們洗衣服的那條小河溝里,夏天常有條大青蛇,見人洗澡,它也洗。每當看到后,江小龍回來總喜歡說,青蛇又來了,等了半天也不見白蛇來,怎么只見青蛇不見白蛇呢?余志堅也愛打趣他,說老弟想當許仙還差點耐心,這會白蛇娘子肯定來了。不信你回去看,快去呀!還推他兩下,逗得大家好笑。”
“知青生活還很有風趣。”史強也覺有意思,笑了笑,不料手被撩線的針扎了一下,“喲”地一聲。
“怪我,讓你開小差了。”劉艷忙端出小衛生盒。
“不要緊。”史強左手在嘴上吮吸了兩下。
“要不要緊都得搽一搽,出了事我可擔當不起。”劉艷細心地為史強抹搽后,又用紗布給他細心地包扎好。“你休息,讓我來吧。”她俯身拿過針線,側身與史強對坐在小床上。
旁白:她白哲的臉龐,像朵初綻的白玫瑰美麗動人,而且還飄來一種成熟少女特有的美妙馨香,沁人心脾,使人心神繚亂。為克制自己,史強從對坐的小床上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飛雪。與此同時,劉艷同樣感覺到了史強身上那種豪氣與熾熱,甚至還感受到這種熾熱比先那會還純潔、真誠、氣壯、有力……此時此刻,在滿天飛雪異常寂靜的天堂廟里,只有他們倆。這世界完全是他們的。只要她對他接近些,只要她輕輕地叫一聲“史強……”史強就會過來,擁抱她,親吻她。那么,平時幻想著的許多朦朦朧朧的美妙事情都可以實現,現時的生活環境也會得到改變。但是不行,不行……
劉艷畫外音:“我不能愛,不能害了他。他正年青,我不能光顧自己而斷送了他干一番事業的美好前程。我得馬上離開,讓他死了這條心,以免再受情欲的煎熬和痛苦……”
劉艷幾下撩好針線,將胸前一根辮子甩往身后,起身喊道:“史強……”
史強正努力用窗臺上的臘梅花,來排除內心的激情與憂撓,聽到劉艷叫自己回頭凝望著。
劉艷:“史強,我很感激你這幾年來還沒忘記我,現在又到山里來看望我。只怪我命運不好,我只能讓你失望。我想你會通情達理的。能夠理解我,能夠原諒我。并請你原諒,我不能象待一個朋友那樣陪你玩,一天也不能。”
史強竭力克制住自己:“劉艷,你讓我說什么好呢?你今天能回來我應該滿足了,總算見到了你,也不枉然來云龍山一趟,不枉然入伍這四年來對你的思念……也算如愿以償了吧。你很直率,把要說的話都說了。既然這樣,我還是回部隊去好,趁這個機時候江小龍不在家,我這就走。我的心很亂。不過,請你相信,我愛你,永遠等著你。請多保重。我……走了。”他抓起書桌上的軍帽,眼光不敢在劉艷依然冷漠的臉上多停留,走出房門外,兩腳在廂樓板上踩得蹬蹬地響。
劉艷站在房門前,眼看著史強走下這邊廂樓,走過廟殿,又上那邊廂樓,推門走進江小龍屋里去了。一會穿戴整潔地走了出來。他提著那個印有“擁軍愛民”字樣的旅行包走下廂樓,走在廟殿前,最后朝站在門前的劉艷端視著。
旁白:此刻,他那紅色的帽徽和紅色的領章是多么鮮艷,連同他那草綠的軍干制服和軍干大衣,無不都在顯現出光彩。他是那么年青,有為,富有希望——他正愛著自己,他應該屬于自己——劉艷真想跑過去擁抱他,親吻他。然而在公社宣傳隊時,楊秘書和王部長的談話又出現在眼前……(閃回)
71公社辦公室 夜
楊秘書把材料給王部長:“唉,這些事參軍時就審查過了,上次入黨又來函要去了政審材料。這回又來了,要提干就提嘛,審來審去還不都一樣嗎。”
王部長:“楊秘書,一審二審三審,說明部隊對用人的重視。你當哥哥的還嫌麻煩嗎?”
“哪里哪里,我不是早寫好了嗎。我希望家鄉在外的子弟都有出息。我家是清清白白的祖宗三代貧農了。幺兄弟以前定的那個未婚妻漂亮是漂亮,但家庭出身是富農,早就退掉了嘛,這個大家都知道。現在幺兄弟的那個未婚妻也是幾輩的貧農了,三親六戚都干凈得很,清一色的貧下中農成份。”楊秘書同王長走出辦公室
王部長:“嗯,我知道,沒話說。我們都是為部隊負責。”(閃回完)
72天堂廟里
劉艷畫外音:“我能不愛,不能愛……”
劉艷站在房門前,變得一動不敢動。
這樣相互默視了一會。史強說道:“江小龍回來請代我謝謝他。屋里有件軍服,連同這衣褲,”他指著晾在廟殿繩上的一件襯衣和一條軍褲:“是我留給他的。劉艷,我就要走了,你不能送送我嗎?”他懇望著。
劉艷只對他輕輕地擺了擺頭,兩手胡亂地辨理著胸前的辮子梢,嘴里吞咽著什么也沒說。
“好吧,再見!”史強端端正正地向她行了個軍禮,便一步一步地走下廟殿石階,踏過院中積雪,步出天堂廟外。
73天堂廟外
雪下得大起來,亂紛紛地飄著。史強慢下著門前石階,慢下坡走過小石橋,慢走上對溝大路,不禁回頭,想看看劉艷是不是站在了廟門外。他希望能最后看上她一眼,甚至還幻想著她會叫自己……但見大門敞開著,除了壩邊那棵凌寒盛開的臘梅花,外面什么也沒有。他又注望著那被雪花飄蒙的方格窗,也看不真劉艷是不是在窗前……史強喟嘆一聲,踩著喳喳響的雪路,朝前走去。
74山道上
雪飛滿了史強全身。路旁竹木,因積雪過多時兒被壓斷,發出“啪,啪……”的聲響。
75天堂廟外
滿天飛雪。劉艷跑出天堂廟,跑上對溝大路,在風雪中追喊:“史強,史強……”
76山道上
史強急走著,仿佛聽見喊聲,忙回頭細聽,聲音又沒有了。他站聽了一會,除了雪落和竹木壓斷的“啪, 啪……”聲,再沒有別的聲音。他擺擺頭,又往前走。
77岔道上
劉艷被一籠竹雪打暈在地上。
江小龍從云龍場上回來了,肩上一頭挑著豬內臟,一頭挑著兩大塊精肉,從岔路坡下走上來發現了劉艷。他丟下肉挑子,扒開壓在劉艷頭上的竹雪,抬起劉艷的頭。
劉艷睜開眼,眼光模糊地叫著:“史——強。”
江小龍:“強哥,他在哪兒?”
劉艷:“他——走了。”
江小龍:“強哥走了?你們見面了嗎?”
劉艷:“見面了。”
江小龍:“你等著。我把他追回來。”
“讓——他——走。”劉艷拉著江小龍,又暈了過去。
“為什么要讓他走,他不是來看你的嗎?”江小龍搖問著劉艷,可是劉艷不說話。他便把肉埋在雪地里,脫下棉襖掛在樹枝上,背起劉艷往回走。嘴里說著:“史強,你小子,我們不是說好一塊過年的嗎?我特地退回了這么多的肉。一會老隊長也要到天堂廟來喝酒,他在場上弄酒去了。你小子,剛見到劉艷就走了,留下過年不行嗎……”
78山道上
史強心情沉重,在風雪中急走著。
79云龍群山
雪花飄飛。
江小龍背著劉艷在風雪中回走……
80廟壩邊
臘梅花凌寒盛開著。(疊推出)
字幕:
身似寒花雪地中,
此心原不與人同。
關山重重輕千足,
征途何懼霧茫茫。
劇終 二0 0七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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