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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入:ldlsq http://lzzjw.luzhou.net 2008-6-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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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呼高歌田舍郎(外一篇)
[四川瀘縣一中] 何淑清 我總以為人生就是一曲悲壯的歌。自己愛唱,愁苦而唱,喜極而唱,逆迎狂風暴雨要唱,面對斜陽殘月要唱,口里唱,心中唱,總之不唱不行。
母親曾問我記不記得幾年前高考落榜后在農村時的情景:
“走到哪里唱到哪里,像個瘋子!”
其實自己心里明白,那唱是一種發(fā)泄,是痛苦呻吟,是竭力掙扎。那凄婉高亢的旋律中有失意,也有希望。
家里建新房,請來木匠安梁釘椽。匠人們干得興奮了,就輕輕地吟唱起來,一人唱,眾人和;先低吟,后高歌,聲振屋梁。我在下面砸茅坑,砸得累了,也唱,不是現(xiàn)成的曲兒,自己隨口編,就拿唐詩宋詞來作歌詞。
唱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上面沒人唱了,幾張面孔從椽縫里望者著下面,一個聲音飄落下來:
“秀才,你唱的啥?”
我不答,照舊搖頭晃腦地唱“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
吃午飯時候了,母親蹲到坑口,朝坑里叫:
“老幺,吃飯了。”
我不理不問,照舊砸,依然唱。母親等得久了,就回房端著飯送到坑口,要我出來吃飯。好半天,我才冒出來,嗓門干啞,也不言語,伸手接過飯,直往嘴里送。
“有啥就說,唱啥?”母親說,俯著身子,滿目愛憐,一縷銀絲落到臉頰上。我轉身潛入坑里,眼睛卻望著坑口。
過了許久,坑口的影子才離去。而我的眼里,竟擱上了一汪淚水。
新房建好,嚴嚴整整的四合院。父親在賀酒席上咧嘴喜笑,開懷暢飲。忽然,父親立起身,問送菜上桌的母親:
“老幺呢?”
于是母親到了我的房里?;璋档挠蜔粝?,我正埋頭讀《失落的年華》??赐曜詈笠粋€標點,合上厚厚的書本,才立起身往外走,母親跟在后面。
幾杯酒落肚,腸內火燒火燎,昏眩難當,只得踉蹌回房。父親在后面喊:
“老幺,再喝幾口!……這娃子,又去守他的書?!?/DIV>
躺在床上,母親也立在了側面,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額頭上。冥冥之中,空中一縷旋律飄進我的心里,于是閉了眼,張嘴便唱:“少年哪識愁滋味……”舌頭滑溜溜的。
門開了,有人擠進來。
我的調門越來越高,心里也似越來越明白,好似走在月光照耀的荒徑上,兩旁是陰森的柏樹林。
門口隱隱有人在說:
“秀才瘋了!”
一個年輕人要拉我起來。
“我是哪個,書呆子?”他拖著晃晃的我,指著自己的鼻梁笑著問,又回頭朝人群眨眼。
“你是……”話未說完,兩只手先后送給他兩個耳光。父親沖過來,“啪”地一巴掌扇在我臉上,我的眼鏡不知飛往何處。
“你瘋了?”父親喘著粗氣。
旁邊的母親一把拖住父親,一頭哭,一頭罵。父親愣了眼,暴怒地沖出門去,外面?zhèn)鱽硭穆暵曍熈R:
“老子修房造屋為了哪個?還不是為了給你找婆娘,叫你這輩子享清?!愕购?,心比天高……我養(yǎng)不住你……”后面的幾句迸出了哭腔。
吵鬧聲中,我歪倒在床,又唱。母親給我蓋上棉絮,有人端著醋湯,要用筷子拗開我的嘴往里邊灌。母親哭著說:
“等他唱?!?/DIV>
人群散去了。我依在母親懷里,唱呀唱,唱母親,唱父親,唱大哥二哥,唱三姐四姐,唱自己,又唱李太白,還唱蘇東坡。
母親一人守著我,不時哀哀地叫一聲:“幺兒——”
三更醒來,才發(fā)現(xiàn)母親依著我睡著了?;椟S的油燈映著母親幾根銀絲,和著淚,沾在臉上。
溫馨的家庭果然沒拴住我。新房建好,父母親忙著為未滿十八歲的我張羅媳婦,我卻提出自己要再去做學生。
相持一段時間,父母兄嫂都默許了。
在秋天的一個霧蒙蒙的早上,母親送我上了車。望著母親那略顯憔悴的面容,我的心中又唱起了一曲帶血的歌,一曲歌頌母愛的歌。
自卑、自強及其它
剛滿二十歲,善意的朋友就公開斷言:“你活不到三十歲!”
對于這樣的預言,自己常常一笑置之。那位朋友不服,便取過鏡子塞我手上,要我照照自己那張鬼樣兒的臉。
“活像一個小老頭兒!”他說,一根指頭直抵我的額頭。我抬頭一望那鏡中人,總覺得還很年輕——胡須還只頭寥寥的幾根呢,但臉色卻蠟黃得不行。
倒不是只想活到三十歲就到閻王處報到。我總在想:這輩子總得活個名堂,不能投胎到這世上,就為了昏昏然打熬一世。于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點蠟燭在蚊帳里讀《孟子》。有同學從外面走進來,湊過臉笑問:
“你老兄說一說,這樣苦掙是為了啥”
未及我抬頭,一個飽嗝響后,下一句話已帶著酒氣撲面而來:
“是不是想找一個漂亮的那個?”外帶一個令人費解的手勢。我笑著搖搖頭,不答腔。人家不滿意,蹣跚走開,還留下一個“屁”字讓你細心品味。
這并不是在放屁,我自己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向你描繪一下吧:不高的個兒,長長的頭發(fā),玻璃瓶底兒厚的眼鏡,怯生生的目光,孤傲的性格。憑這么一副形象,誰能瞧上我?誰敢瞧上我?即使被人瞧上了,我也不敢造這個孽,叫人家姑娘受罪。
“你這種人往往很自強,但這種自強往往又建立在一種自卑之上?!毕挛缟⒉?,只有兩個人時,一位知己對我說。
我說,這位真不愧是我的知己。確實的,有那么一副形象,自己倒不在意,可別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會刺傷自己的。一次打籃球,有人叫我上場,正欲邁步,卻聽到一個聲音:“那么小!”自己馬上便止步了,臉上還給說話者一笑,心里卻顫抖不已——這是我的自卑處。但自己常常又想:爹娘生就的這幅形象,去怪誰?想到此,心里又坦然了。又一次打球,有人呼我上場,自己竟橫沖直撞,往那圓圈里扔了三個球——這又是我的自強處。于是我就想:任何人都會自卑,但任何人都該自強。至于我,最好能做到二者的一或結合。
有人稱我作“落魄文人”。有時“落魄”還算得上,但“文人”這頂帽子,別人一扣上,自己就得掀掉——人總不能自不量力。古人說得好,“陳力就列,不能者止”。自己雖愛舞文弄墨,但距文人還差得遠,這我自己明白。何況,我也不想成為文人雅士者流!有時提筆,或者因為胸中氣悶,或者因為心里高興,或者因為自己悟出了一點什么哲理之類;有時則完全是揮毫遣興、隨意敷衍了。至于說到“落魄”,則是因為自己不習慣結交某些人,聽某些話,做某些事,就常常想到要背幾大筐書到深山里去開荒讀書,每天再靜坐幾個時辰。想來這實在太荒堂了,但仙風飄飄的境界自己總想去體驗一番,不知可能否?然而要是真的去了深山,豈不更有了“落魄文人”之嫌?所以,思來想去,還是不去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