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冬天,我記憶猶新
敘永縣水尾中學“靈溪文學社” 黃春燕
那年,世界都沉寂了,一個冬天,除了下雨,就是吹風,天地之間只有寒冷,冰涼。
雨打在玻璃窗上,劃出一道道痕跡,仿佛它在流淚。我蜷縮在墻角,全身顫抖著,心里充滿恐懼,眼淚不停在眼眶里打旋。我強忍著不讓它劃落,可到最后,我還是任它放肆滴落。待到眼眶哭紅,淚水自然有所收斂。
那年冬天,我爺爺終于沒有頂住沒日沒夜的高強度勞動,終于積勞成疾躺在床上。我站在爺爺的床邊,目光始終聚焦在眉頭緊蹙的爺爺身上。昔日那個不論做什么都不畏懼的爺爺去哪兒了?昔日那個頂著烈日,輪著大錘劈石開山的爺爺哪里去了?昔日那個平時感冒都不得,就不說住院吃藥的爺爺哪里去了?想著曾經那個一向幽默風趣,是家中頂梁柱的爺爺,我的眼淚又不聽話地流下來了,視線因淚水的遍布變得模糊起來……
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后,吃過主人送來的午飯,爺爺和工友們繼續干活,天上的太陽發出白熾的光,地上蒸騰著熱氣。爺爺黝黑發亮的臉,嵌在蒼白的頭發下,像枯草叢中露出的一塊紅沙石,汗水像滲出石頭的泉水,源源不斷的流淌,經過歲月沖刷的一道道溝壑,然后匯集到下巴,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滴在石碑上。爺爺不斷地用汗巾揩拭,汗巾也被汗水浸泡得水涔涔的。我走到爺爺的身邊,小聲地說:“爺爺,休息一會兒吧!你還有骨質增生呢!”爺爺沒有抬頭,反而有點生氣地說:“我不累,別在這兒擋著我!”
那是一個陰雨天,整個世界被厚厚的云層覆蓋,仿佛一絲風也不能透過。今天爺爺扎雨班了。我和爺爺坐在桌前,爺爺拿著他的煙斗,看得出他今天不上工,心里很煩躁,不停地吸著煙,吐著煙霧。我也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看著那些在雨中來來往往忙碌的人。忽然爺爺說話了,打破了沉默的氣氛。
爺爺說:“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們會怎樣?”
我愣了一會兒,今天的爺爺咋個了,怎么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說“爺爺,別胡思亂想的,你的身體那么硬朗,仙風道骨,一定會長壽的。”
爺爺笑了笑說:“我要是神仙倒好了,自古以來那么多人想當神仙,可誰是神仙了呢?到頭來還是一捧黃土送終身。”
“爺爺,當了神仙,你的靈魂就可以上天堂,就可以保佑我們無災無難,豐衣足食。”我極力岔開爺爺不吉利的話題。
“嗯,我保佑你們,保佑你這個能說會道的孫子考上大學……”我爺爺笑了,狠狠地抽了一口葉子煙,吐了一個滾圓的煙圈。
我收回思緒,抹干掛在眼角的淚水,望著爺爺。爺爺的眼睛緊閉著,但喉嚨里不時發出嘆息聲。我想爺爺一定放不下他的活兒。
自從我長大曉事起,我就知道爺爺一輩子張羅的就是活兒,一年四季,東家的活兒還沒有做完,西家已經接上了。爺爺有句口頭禪:“耍起沒得做活兒好!”我看不出爺爺的臉色是不是蒼白,再說爺爺干的是戶外活兒,常年經受太陽的紫外線照射,全身黝黑已經是爺爺的本質膚色了。我看不出爺爺是不是骨瘦如柴,我爺爺一輩子從事的是掄大錘,劈巨石的工種,超強的體力活讓他怎么也不可能長胖,特別在夏天,他衣服穿得少的時候,全身露出的全是皮包骨頭,青筋突出。
我真不敢想象,一個快六十歲的老人,頭發已經花白,身體又那么單薄,經過一個夏天的勞累,骨質增生爆發性發作,醫生建議:這次牽引成功,以后也不能再從事體力活兒了!但他即使病臥床上,哪能不念叨自己活兒?通過這次照顧爺爺,我明白了許多,似乎也長大了許多。
我的爺爺,一個常年在戶外給人樹碑立傳的石匠工人,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一生就是用那雙勤勞的手,堅強的身軀種田掙錢哺育了我的姑姑、我的爸爸成家立業。我在爺爺身上看到了中國農民的質樸與堅強。
我的爺爺,在家里從來不叫苦不說累,每天早出晚歸,山歌搖搖的。即使有時外面的活兒接不上,賦閑在家里,他也要找點手上活兒,就是要讓時間不閑著。我在爺爺的身上學到了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
我的爺爺,我的偶像,對上孝敬父母,對下慈愛子孫。我的祖祖(曾祖母)九十多歲才去世,在生大部分時間在我家生活,他就喜歡我的爺爺,夸我爺爺有孝心。我的爸爸、媽媽,一年多數時間在外打工,我就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爺爺很重視對我的培養。自從我能上學了,他就主張從老家農村搬到經濟文化相對發達的鎮上來,讓我進好的學校,找好的老師教。平時給我攢錢,說只要我上大學那天,就給我兩萬元作為賀禮。我在爺爺身上學到尊老愛幼,無私大愛!
那個冬天,終于在一片柳暗花明中過去了。我的爺爺也憑著自己的堅忍不拔戰勝病魔,迎來了陽光明媚的春天。我在和爺爺的朝夕相處中也逐漸堅強、成熟起來。這段深藏的往事,永遠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