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笛、笛,”雪兒門前的水泥公路上開來一輛汽車,是一輛皮卡,一下就停到了雪兒的家門前。這是姑姑的車,而且是姑姑自個兒開來的,單這一點,就讓村里人羨慕死了!姑姑推開車門跳了下來,哇噻,姑姑好漂亮!尖尖的皮鞋,腰間束一根亮光光的帶子;頭發已不再是黑色的,變成棕色的了;臉蛋兒也不再是黑黃色,讓厚厚的化妝品給遮住了,真是白里透紅。姑姑本也是鄉下人,前些年進城做起了鮮花生意,說發就發了,買了門面,買了住房,還買了汽車,常常到這花博園里來運鮮花,一來就給雪兒大包小包的東西.
姑姑從車上拿下來一個大包袱,高叫著“雪兒,雪兒!你看姑姑給你帶什么來了。”這是星期日,雪兒正在樓上的屋里做作業。她早看見姑姑來了,也知道那包里是什么東西,可雪兒就是無動于衷,倒是奶奶樂顛顛的走了出來,也高喊著,“雪兒,雪兒!”奶奶提過姑姑手里的大包袱,朝屋里走去。
奶奶拉開一個大衣櫥的門,里面掛滿了衣服,花花綠綠的,有的還嶄嶄新,全是姑姑帶來給雪兒的。奶奶打開大包袱,里面也是一件件衣服。一邊掛,一邊念叨道,“雪兒好福氣!怕是一輩子也穿不完。”
奶奶掛完衣服,又朝樓上喊,“雪兒,還不快下來看看,姑姑又給你帶來好多衣服!”可是沒有應聲。姑姑說,“別叫她,她在用功哩。”姑姑走過去,跨進汽車,把車開走了,開到旁邊的花博園去了,讓奶奶久久的樂在那里。
雪兒已沒心思做作業,她看見姑姑開著那輛車離去。
姑姑有個女兒叫蕾蕾,和自己同歲,也是上小學五年級,可她在城里的一所私立小學上。聽說那學校的學費很貴,要好幾萬!全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蕾蕾曾叫雪兒到她們學校去看看,蕾蕾說,“我們那學校才真叫酷!”可雪兒就是沒去過。
現在你們又猜到了,姑姑帶來的那些衣服,就是蕾蕾不要了的。三兩天,蕾蕾就讓姑姑到那些大商場去給她買衣服。蕾蕾買衣服,就像愛吃零食一樣,一有空兒就吃,沒空兒也偷著吃,要吃高檔的,要吃稀奇的,買衣服不是一件一件的買,而是兩件三件的買。有的穿一回,有的一回也沒穿,就說,“不要了,不要了!扔了它!”姑姑說,“就給雪兒吧。”蕾蕾說,“我不管,我就要新衣服。”雪兒現在穿在身上的衣服,全是蕾蕾的。雪兒雖然和蕾蕾同歲,也都是女孩兒,可高矮一樣嗎?胖瘦一樣嗎?喜愛一樣嗎?雪兒穿上蕾蕾的衣服,有時是里面那件長了,露出好大一截,同學們就叫她“縣長”(顯長);有時外面那件又寬大了,空空蕩蕩的,同學們又叫她“熊貓”。雪兒感到好不自在,不自在的感覺就像影子一樣時時跟隨著她,不自在的人兒還有什么微笑。
“嘀鈴鈴,嘀鈴鈴”,樓下的電話響起來了,雪兒急匆匆地跑了下去,雪兒最愛聽電話了,從小就愛。她知道,是爸爸媽媽打來的,真的,是媽媽。不過,爸爸媽媽老是那一套,你聽,又來了。“喂,雪兒,成績咋樣?班上第幾名?學校多少名……”雪兒就感到有些煩,忙打斷了媽媽的話,說自己要說的。“媽媽,給我寄點錢來吧。”“寄錢干什么?又要交什么費?”“不是,不是,我要買件新衣服!”“我不是買了寄給爺爺奶奶了嗎?”“好久呀?”“記得是幾個月前。”“我沒聽爺爺奶奶說過。”“去問問他們吧。”
春天的傍晚,太陽早下去了,留下暖融融的大地。不見爺爺,爺爺在花博園里還沒下工。奶奶呢?奶奶到田地里去了。奶奶總有干不完的活兒。雪兒就坐在家門口,傻愣愣的想著,真是奇怪,都幾個月了,就是沒聽爺爺奶奶提起過。那還叫新衣服嗎?爺爺扛著鋤頭回來了,懶懶地走著。一天的活兒下來,還不叫人累。可雪兒知道,明早天一明,爺爺又來了精神。“爺爺,爸爸媽媽給我買的新衣服呢?”爺爺站了,連肩頭上的鋤頭也沒放,想了半天,說,“不曉得呢。一天到晚在外面干活兒,問奶奶吧。”爺爺才把鋤頭放了下來,奶奶這會兒就回來了,后面跟著大大小小的一群雞。“奶奶,爸爸給我買的新衣服呢?”奶奶也愣在那里,那群雞圍著她轉。“想起來了,放在箱子里。”雪兒隨著奶奶走進里屋,奶奶在圍裙上擦擦手,從腰間取下一把長長的鑰匙,打開一個大箱子的銅鎖,一邊兒說:“在里面,我給你好好地放著。”不是放在箱子上面,而是壓在箱子底下。是兩件衣服,奶奶遞給了雪兒。
真是奇怪,干嘛壓在箱子底,不掛在大衣櫥?雪兒接過,脫下外套,往旁邊凳子上扔過去,自然是姑姑帶來的。雪兒拿起一件新衣服穿上,花色,式樣都不錯,還散發出新衣服特有的氣味,從沒有過的微笑剛要爬上雪兒的臉蛋,可一下子又沒有了,雪兒氣憤的說:“奶奶,你看!你看!”奶奶揉揉眼,看了看,說,“好哩,好哩。”“還好,你看,短了!短了!”雪兒使勁地往下扯,那衣服還是短了好大一截。“為什么不早給我?不早給我?”“衣櫥里不是很多嗎?我就給你存下了。”“衣服能存嗎?雪兒天天在長高!”雪兒脫下剛穿上的新衣服,往旁邊一扔。不用試另外一件了,一定也是短。現在雪兒只穿一件內衣,也是蕾蕾扔了的,因為長了,雪兒把它扎進褲腰帶里。
這一夜,眼淚打濕了雪兒的夢。
星期一的早晨,雪兒背上書包,要去上學了,剛跨出門,又想起了上個星期五班主任李老師說過的那件事,忙回過身,走進里屋。她拉開大衣櫥的門,里面上上下下都掛滿了衣服,但都是姑姑拿過來的,是蕾蕾扔掉了的。望著那些不錯的衣服,雪兒就是沒一點親切感。真想全都取下來,捐給山里的那些窮孩子們。她舉起了手,已經觸到了一件衣服,可一下又停了下來,停在空中,仿佛很沉,慢慢地垂了下來。我不就是姑姑了嗎?不就是蕾蕾了嗎?他們穿著別人扔過來的,一定和我一樣不自在。要靠自己掙錢買,買最合身的,最喜歡的,那不怕是低檔兒一點。雪兒關上衣櫥門,就這樣空著雙手往學校走去。
遠遠就望見學校了。那高高飄揚的紅旗,在朝陽的映照下,是那樣的鮮艷,拂拂的飄動,仿佛聽得見那呼呼的聲音。
走到學校門口,就看見同學們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雪兒知道這是拿來捐給山區窮孩子們的衣物。教室后面已經堆了許多的包了,小山似的,剛進來的同學就將手里的包往那里一扔,像扔垃圾似的。真的,那里就有一個垃圾箱,都快給淹沒了。
班主任李老師出現在教室門口。今天她顯得特別漂亮,同學們都說,李老師是全校最漂亮的女老師。她穿著并不高檔的衣服,但就是合身,更重要的是,李老師總是微笑著,微笑就是美麗。李老師望著后面那小山似的包,微笑就更加燦爛了。
李老師背著雙手,站在講臺上,說:“同學們,帶了衣物來的,請舉起手。”幾十雙手,唰的舉了起來,筆直的,自豪的。李老師一一的看過去,投去贊許的目光,但那目光忽然的凝住了,停留在雪兒身上,因為雪兒沒有舉起手。
李老師說:“同學們,請把手放下。沒有舉手的,請站起來。”站起來了,只有雪兒一個。幾十雙目光,就集中在雪兒身上。雪兒的目光向著下面,落在桌上攤開的書本上,但她站得筆挺,就和平時一樣。
“雪兒,聽說你家里衣服很多,為什么就不帶些來?難道你對山區窮孩子沒一點兒同情心?是不是太自私了點兒!”好久好久,雪兒都沒有回答老師的話。老師知道,雪兒在課堂上的話一向很少,只是作文上的奇思妙想多。
上課了,雪兒仍站著,不知道是老師忘了叫雪兒坐下,還是對她的一種懲罰?
雪兒強忍著,但淚水還是流了下來。一定很沉,因為一下子重重的落在書本上,似乎聽見了啪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