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的春,來得特別早,剛出正月,便透著早春的暖意。陽光明亮,河水歡暢,迎春花金燦燦地開滿整個山崗,大片的桃杏,粉霞似的熱烈著。春天像開了閘門,潮水似的涌動著。
我忽然發現,自己的小乳頭結了紐扣似的硬塊,并隱隱作疼。醫生說:不打緊,是發育了。是的,是發育了。我明顯的感到了身體的變化,先前的朦朧,更有了莫名的羞澀。一瞬的意念或外界的刺激,下邊便會倏然搭起個小帳篷。因為害羞,不得不蹲下身子裝著系鞋帶,或者佝腰彎背的走,唯恐被人看到,拿了笑柄。
在所有的女孩子里,更傾慕了小薇,因為成績好,自然也成了班級的楷模,老師的驕傲,更是我的崇拜。小薇很白,大眼睛,水蓮花一般。也許是感應,她也常過來說話,或者把書借給我,這讓我很感動。
因為青春的萌動,我更注重了衣著,雖然沒幾件衣服,可都洗得干干凈凈。我更喜歡跟小薇在一起,或遠或近的保持著, 聽她唧唧喳喳的說笑,仿佛呢喃的燕語。我爭取把自己變得更出色,于是,讀更多的書,背更多的詩,寫更好的文,跟幾個同學在一起切磋。把《牧羊曲》改成《故鄉曲》,把春天唱得熱火朝天。
后來,我驚奇的發現,書桌里有一枚發卡,烏黑的背,粉紅的梅朵,很溫馨,很暖意。我一眼就認出是她的,這讓我很疑惑,她的發卡怎會丟在我的書桌里?我想,也許是她故意的。可是,馬上就否定了。怎么會?她那么漂亮。于是,便恭敬地還了她,說:你的發卡掉了,她說著謝謝,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這時,我仿佛又后悔了,說不定真是她送的,可現在又還了,說明什么呢?不喜歡?可,我怎會不喜歡呢? 就這樣想著,心亂成了一團麻,這件事,一直困惑著。
中學的書寫量是很大的,所以,作業本總是不夠。一天上午,學校來了個賣本子的,很便宜。我決定買兩本,因為,我的本子連反面都寫完了,再不買,就交不了作業了。我翻看著,討價還價。忽然,衣袖被拉了一下,回頭,發現是她。別買了,我下午給你拿幾本,說著就走遠了。
下午,在我的書桌里果然躺著三本作業本,并且娟秀地寫著我的名字。我知道是她,心中充滿了感激。下午放學,我等在校門外,決意要把錢還她,可她怎么也不肯收,只說:好好學習就是了。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這讓我很無奈。后來,她又托人從造紙廠買來一捆白紙,說是剪開了,可以做本子,也可以演草,練字,畫畫。其間的花費,總也不肯收,這讓我更欠著她了。
按慣例,學校每年都要組織春游活動,剛開春,便做了安排,可是,到了那天,卻突然取消了。這于我是很不開心的。于是便提筆寫了四句:苦守寒窗十余年,不得游春守春寒;蜂兒守巢不得脫,何時才得游春園。隨手一擲,算是發了牢騷。這首詩被傳到了哪,我不得而知。可是,那天放學,小薇在校外等我,見我過來,詭秘地塞過一方紙片說,回家再看。說著,赧紅著臉走開了。這讓我很疑惑,心便咚咚地跳。
我一口氣跑回家,關了房門,打開紙片,才發現那是一首詩,一首五言四句的小詩。雖簡短,卻動人。我不敢相信,這是寫給我的,我反復的讀,反復地念,體味著幸福的來電。因為每一個字都如一團火,直燒進我的心里。我心跳加速,呼吸喘急,不敢看,也不敢想,悄悄地把它疊好,極珍貴的藏在貼身的衣袋里。
我不敢相信,可又毋庸置疑。因為她是我的崇拜,我的偶像,我的碧荷仙子,于她,我真的沒有勇氣;因為我窮,我丑,我只是一個鄉下的窮小子。她是藍天高飛的白天鵝,而我只是一只丑小鴨,我不配她為我寫詩,可我真的無法拒絕,無法回避。只有迎著她的熱情走過去,因為她是那么的出眾,那么的美麗。
那夜,我失眠了,滿眼都是她的影子。我反復的默念著,體會著內中的甜蜜,一股股暖流,溢滿心跡;我的心漂浮著,漂浮在幸福的漩渦里。這首詩,讓我徹底的淪陷了,從此,她永遠住進了我的心里。
第二天,回到學校,她只低頭讀書,偶爾一個眼神飄過來,又深深地低下去。 直到放學,她依然候在路邊等我。見我過來,紅著臉說:對不起,把,把那詩,還我吧!我……我……不該……那樣寫。她囁喏著,臉紅得像一片桃花。最后,見我不肯,只低了頭默默地走了。
從此,我便總是想她,為報答她的好,我約她去看油菜花。那天,我們騎了單車,在城外的小路上。她坐在車架上,像歡快的小鳥,兩手高舉著,做著要飛的樣子。花田一望無際,像巨大的畫卷,碧綠的麥畦,做了金黃的點綴。火車,從畫面上開過,呼哧,呼哧地奔向遠方。我們走在松軟的田埂上,時而追逐彩蝶,時而深嗅花香。唱著,笑著,笑成了花的模樣。
后來,她來我家寫作業,我們趴在一張小桌上。她望著窗外的絨花說:這花好漂亮。于是,我們到樹下拾落花,紅艷艷的落在我們的衣襟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起身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嶄新的《唐詩宋詞》,并將一朵絨花夾在書頁里說:送給你,你喜歡的。我緊緊地貼在胸前。
日子總像流水,瞬即迎來了中考。小薇以優異的成績考了重點,而我只考了普高,這于我們意味著分別。于是,我決定復讀,于來年的中考追隨她的腳印。
秋天總是離別,南飛的大雁啾鳴著,飛向遠方。那天,她來看我,送我一首小詩:“勸才郎,勤攻書,抓時光,莫耗費……”一聲聲叮囑,一份份期望,我明顯感到她溫熱的目光。臨別,她取下發卡,握在我的手心里,依然是烏黑的背,粉紅的梅朵,很溫馨,很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