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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琪,關于那個夏天 [四川瀘縣第一中學初06級5班 ] 何若愚 夏小琪在那個夏天突然到來。 那是夏初一個炎熱煩躁的下午,班主任走進教室,說:“同學們,今天我們班轉來一位新同學。”說完對著門口說了句:“進來呀?!蔽衣牭介T口“呃”了一聲,像從睡夢中猝不及防地驚醒一般,接著夏小琪就由一個男的帶著走了進來。 我對夏小琪的全部印象就從那一刻開始。她穿著一件有點發白的淺綠色吊帶,松垮垮地掛在細瘦的肩膀上,皺巴巴的白棉布七分褲下伸出兩條麻桿一樣的小腿,腳上是一雙劣質塑料涼鞋。而我猜想是她爸的那個男的穿著一件廉價的襯衣。夏小琪傻不拉嘰地站在講臺上,班主任不耐煩地提醒道:“介紹一下自己呀!”她愣了一下,才怯生生地說:“我叫……唔……夏小琪。”然后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是女的。”于是全班哄堂大笑,接著議論紛紛。夏小琪手足無措地望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低下了頭。 我有點生氣。我想我們班肯定沒給她留下好印象,于是我站起來,說:“我旁邊有個空位,坐到這兒來吧?!毕男$饕幌伦犹痤^望著我,我有些不自在,但又覺得應該表現得友好一點,所以我對她笑了一下。班主任揮揮手,說:“那你就坐那兒吧?!毕男$髭s緊拿起書包跑到我旁邊的座位。我有些憤憤地小聲嘟嚷著:“張佳轉來的時候就直接坐在第二排中間……”夏小琪肯定以為我在抱怨她,小心翼翼地望了我一眼,輕輕地坐了下去。 同學們都不喜歡夏小琪,就像不喜歡我一樣,大概是因為我們不像張佳、陳浩他們那樣活潑開朗,討人喜歡。前排的男生總是在考試的時候一臉壞笑地回過頭來跟夏小琪借筆,一直到考試結束了才拍一下腦袋,笑嘻嘻地說:“啊,我居然忘了還。”夏小琪總是默默地收起筆,交上一張白卷。這讓班主任更討厭她,有次就罵她:“你腦子生銹了啊!”這時候夏小琪還一臉迷茫地抬頭望著班主任,班主任夸張地嘆口氣,就走開了。到了最后,全班屬于我和夏小琪的地方就只有教室角落里我們坐的位置的小空間。上課的時候我就不停對她絮叨著: “我不喜歡張佳、陳浩他們?!?/FONT> “為什么?。课矣X得他們很好啊,成績好,人緣好?!?/FONT> “反正不喜歡,一看他們那一副志向遠大的樣子就欠扁,啊,真討厭!” ………… “張佳轉來的時候,聽說她在那邊成績很好,結果班主任就直接把她安排在第二排中間。” “不會吧,班主任怎么會呢……” “切,我就不喜歡他們,你看其他那些人一天到晚跟什么似的圍著他們?!?/FONT> ………… 我對夏小琪無休止地傾倒著那個年齡憤憤不平的、尖銳的、無理無聊的想法,卻從來沒詢問過有關她的問題,而她也不提起有關她的家庭、她的轉學原因以及她奇怪的爸爸。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轉眼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一天午休,我被熱得醒過來,迷迷糊糊地想出教室透口氣上個廁所。剛抬頭,卻看見夏小琪背對著我站在張佳的身后搗弄著什么。我嘟嚷著:“夏小琪,你干嗎呢?”她肩膀抖了一下,右手的東西“啪”地掉在地上。我奇怪地走過去,看到地上有把剪刀,夏小琪的左手拿著一個裝著綠顏色的水的玻璃管子,里面浸著一綹頭發,正不停地冒泡。“你干嗎……”我回過頭,就看見張佳的頭發上有一個小缺口。我剛要說出來,夏小琪一下子蒙住我的嘴,慌里慌張地拉著我一直跑到沒人的樓梯間才松開手,不等我說話,就飛快地說:“你別問我為什么啊,我也不知道,我爸叫我這么干的,他叫我隨便找個同學,每天剪點頭發裝在這里面帶回去?!蔽揖土R她:“你傻啊,剪張佳那丫的頭發。班主任知道你把她的寶貝張佳的頭發剪了個缺,你就死定了。我每天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你不知道剪我的??!”她急忙搖搖頭,說:“不行啊,不能剪你的,我爸要拿它來……哎,不能跟你說,反正不能剪你的?!蔽艺f:“我才不管你爸要拿它干嗎,總之你不能剪張佳的,必須剪我的?!闭f罷我把夏小琪拉回教室,撿起地上的剪刀胡亂在自己頭發上戳了一下,把她的玻璃管子搶過來,將頭發扔了進去。夏小琪在一旁急得快哭出來。放學的時候,夏小琪把玻璃管子里的東西小心地倒在了廁所里。我問:“你干嗎倒了?。俊毕男$饔靡粋€像木頭塞子一樣的東西用力把玻璃管塞好,搖搖頭說:“不行啊,裝了兩個人的就不行了?!?/FONT> 后來,夏小琪還偷偷地去剪張佳的頭發,每次都被我發現。再后來,我開始在夏小琪每天剛到學校時就從她身上把玻璃管搜過來,放進自己的頭發,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才還給她,每次夏小琪都急得語無倫次,像是犯了天大的錯誤一樣。這么過了很久之后,我的頭發被剪得坑坑洼洼的,而夏小琪也不再急得語無倫次,只是低著頭,默默地把玻璃管子收好。 天氣在漸漸地轉涼,就快要立秋了。 有時候,我會在放學后跟夏小琪去學校后山的一個小山坡。我一翻身,爬上一棵低矮粗壯的老樹,而夏小琪把樹下一塊石頭上的灰拍干凈,坐上去,閉著眼睛靠在樹干上。吹著山坡上斜斜拂動的風,偶爾說一兩句不著邊際的話,就這么度過一整個下午。 終于有一次,我問夏小琪:“哎,你以前在哪兒上學?干嗎轉到這兒來啊?” 夏小琪一下子睜開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像自言自語似的喃喃地說:“以前……以前在那里,他們教我說你們的話,一直……一直到我長這么大,就把我送到這兒來……”然后又皺起眉頭,“哎,他們平時發出的那種聲音又是……可是……”我坐在樹枝上,腦子里什么也不想,夏小琪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最后小得像蚊子聲音一般,被風吹散。 過了好一會兒,我又問:“那你爸呢?” 夏小琪低著頭,嘀咕著:“他啊,他才不是……”聲音又小了下去。我又問她:“那你以前的家在哪兒呢?” 夏小琪慢慢抬起頭,出神地望著天空,說:“我的家,我家是在天上,在星星上。”過了一會兒,又低下頭,說:“可是,是在那兒嗎?他們都跟我不一樣呢……” 我又問了句:“到底那兒叫什么地方嘛?” 夏小琪飛快地念出一個古怪的名字,我迷迷糊糊地坐在樹上,沒聽清楚,只聽見了后幾個字發音“鵝兒發”,接著一長串數字。說完后,夏小琪指著山坡對面學校背后的天空說:“就在那里?!?/FONT> 太陽懶洋洋地照在草地、莊稼和這棵老樹上,山坡對面來的風把麥地吹得呼拉拉地翻滾。夏小琪就一直望著剛才自己指過的方向,不知道是在看學校還是在看天空,而我斜坐在樹上,半夢半醒地想著怎么會有名字這么奇怪的地方。就這樣,在這個夏末的傍晚,夏小琪說了那些話,而我竟也沒想是不是應該相信。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下山了,鳥也飛回去了。夏小琪突然叫了一聲,跳起來,把樹上的我嚇了一大跳,差點掉下來。她飛快地背起書包,拍掉身上的灰,嘴里說著:“糟了糟了,這么晚了……”又從身后把玻璃管子掏出來,看了一眼,就大叫一聲:“哎呀,快不行了!”然后朝山坡下跑。跑了幾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又跑回來,緊張地對我說:“那個,我剛才說的都是吹牛的,你別當真啊?!闭f完又轉身跑,跑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喊了句:“真別當真??!”才一溜煙跑下了山。 夏小琪她爸從來沒到學校來過,包括家長會什么的,所以每次家長會班主任都把夏小琪大罵一頓,一般都是說“有這么不負責的父親,難怪有這樣的女兒”之類的。班主任一開罵,我就在下面跟著對口型,班主任一拍桌子叫我站起來,說:“你在下面嘀咕什么???!”我說:“我在學母雞叫呢?!蔽蚁攵合男$餍Γ€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 有一個周末的前一天下午,本來我和夏小琪要去后山坡的,但夏小琪放學就急急地收好書包,說:“今天我不去了,明天有事兒。”然后就走了。我有點生氣,心想怎么不問我同不同意就走了。低下頭,就看見夏小琪的鑰匙掉在地上。我撿起來,準備下周一還給她,轉念一想,干脆明天去還她,順便去她家玩得了。于是,放學后,我到班主任那查了夏小琪家的地址。 第二天下午,我跟著那個地址走了老半天才在一條偏僻的街道找到夏小琪家的房子。房子與街道隔了很遠。我走上前去敲門,卻不知為什么打了個寒戰。過了很久也沒人來開門,我尷尬地站在門口,正準備回去的時候,我想起了褲兜里的鑰匙。我摸出來仔細端詳著,這真是把奇怪的鑰匙啊,上面密密麻麻地刻著紋路,在齒面上還有些像針眼一樣的小孔。我望著鑰匙發了會兒呆,然后飛快地看了下四周有沒有人,接著跑到門前把鑰匙插了進去。門孔旁邊的一個小燈一下子亮起來,門也嗡嗡作響,過了很久,門鎖發出一聲奇怪的像是蝙蝠叫的聲音,門就打開了,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夏小琪的家里居然什么也沒有,蒙著厚厚的一層灰,像個黑乎乎的山洞。我在客廳里走了一圈,在窗邊站住,不知道哪里搞錯了。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一陣輕輕的嗡嗡聲,像學校辦公室里那臺電腦的聲音,不仔細聽聽不到。我就這么跟著聲音一直走到房子深處的一道門前。門的旁邊有一個屏幕,閃著無顏六色的光,下面有一個小孔。我仔細察看了一下小孔,突然想起身上的鑰匙,于是摸出來,插進去。屏幕再次發出大門開門時那種尖利的聲音,不停變換著顏色,最后變成了綠色,門無聲地滑開了。 一道強烈的光照亮了這個黑暗的角落,我有點眩暈,瞇起了眼睛。等我漸漸適應之后,我看清了房間里的布置。這哪像個房間!到處擺著一臺又一臺機器,天花板上連著錯綜復雜的電路和管道,金屬的墻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屏幕。最后,我在一個角落里看見了背對我的夏小琪和她爸。夏小琪的爸爸穿著一件奇怪的衣服,不停發出開門時那種蝙蝠一般的叫聲。正當我無法把這一切聯系在一起時,他們的背影隔開了一點,露出他們先前遮住的東西,我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那是我自己!赤身露體,睜著無神的雙眼,裝在一個豎著的玻璃柜子里,浸著不停冒泡的液體,身上插滿細長的管子。 我就這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渾身哆嗦著。這時候,夏小琪無意地回過頭,看見了門口的我。她倒吸一口冷氣,眼睛不可思議地睜大,接著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然后愣住了,開始發抖。過了很久,夏小琪望了一眼她爸,回過頭來用力向我擺手,嘴里說著什么卻又不敢發出聲音,就那么不停地向我擺手。夏小琪她爸似乎察覺到了她在動,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夏小琪絕望地回過頭,用手指了一下大門的方向。我哆哆嗦嗦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大門口,把鑰匙插進去打開門,一路恍恍惚惚地跑回家里。那天晚上,我不停地流冷汗,一夜沒有入睡。 第二天,我就發燒了,躺在床上,不停說胡話。下午的時候,我聽到樓下有人叫我。我爬起來迷迷糊糊地挪到陽臺上,是夏小琪。我的目光正好與她相撞,我膽怯地退了一步。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夏小琪的眼里有什么東西漸漸暗了下去,最終完全熄滅了。我一轉身,跑回了房間里,爬到床上。 過了很久,夏小琪在樓下喊了一聲:“明天我就回家了!”我感覺胸口被拉扯了一下。爬起來回到陽臺上,弓著腰從欄桿縫里朝下面望。夏小琪站在樓下沒人的路中央,慢慢蹲下身,哭了。她細瘦的肩膀抽動著,臉埋在麻桿一樣的手臂里。我背過身,坐在地板上,靠著欄桿,就像在后山坡夏小琪靠著那棵樹一樣。等我再看下面的時候,夏小琪已經走了,空蕩蕩的路中央什么都沒有留下。 那天半夜,我突然醒了過來,走到陽臺上。那天的星星非常多,密密麻麻像是拉近了距離一般。一陣風吹過來,我抖了一下,心想秋天真的到了。就在這時,大地突然晃動起來,我沒來得及想,夜空就被照亮了,一顆耀眼的流星從夏小琪家那個方向直直地飛起來,一瞬間把天空劃成兩半,然后漸漸變小消失了。 第二天,夏小琪沒有來上學。第三節課班主任才發現夏小琪沒來,于是猛拍一下桌子,大聲說:“這個學生,真是太無可救藥!”張佳站起來說:“老師,您別為她生氣了,小心氣著身子。”其他人也唯唯諾諾地附和著。我恍恍惚惚地坐在角落,斷斷續續地聽到嘰嘰喳喳的議論。我朝旁邊側了一下身子,我想對夏小琪說:“這幫傻子,連你回‘鵝兒發’去了也不知道?!笨墒菂s只看到一張空空的椅子。 放學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后山坡,把石頭拍干凈,然后爬上了樹。坐在樹枝上,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冒泡的玻璃管子、那把奇怪的鑰匙、那扇復雜的門、那間裝滿機器的屋子、玻璃柜子里那個我、夏小琪爸爸發出的聲音,最后,我猛然想起那顆耀眼的流星。 夏小琪,或許你真的是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