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榕先嗎?喂、喂。”
電話是有線電話,聲音不夠清楚,蔡鍔聽不清楚羅佩金回答的聲音。
這還是搖把子電話,電話兵再次搖動把子,過了一陣,那邊才傳來羅佩金聽到比較清楚地回答的聲音:
“喂,總司令嗎,我是榕先啊。”
“戰況有好轉嗎?”
“有好轉,近日由于朱支隊奉命馳援,經過連日激戰,也在棉花坡奪回部份陣地,但由于袁軍增援部隊與日俱增,熊祥生把全部家當都投入在棉花坡正面防御戰場。朱支隊雖然勇猛善戰,由于從昆明出發,長途急行軍后就投入戰斗,戰場艱難,戰斗激烈,士兵幾乎無時間睡眠休整。”
“應該命令他們休整一下,將軍應該愛兵如子嘛。”蔡鍔無限深情地說。
“是的,總司令,我們剛才商量了一套作戰方案,也就是棉花坡戰場暫時不向袁軍正面強攻,瀘州熊祥生城內防守空虛,我擬就抽調兵力,北渡長江,繞道石棚,殲滅方山一帶少量袁軍駐防部隊,然后從方山一線,進擊瀘州龍透關,這樣,整個戰局將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榕先啊,這個作戰方案很好,完全可以,只是目前敘府方面戰事發展極不順利,在田頌堯的馬腿津戰斗取得勝利后,袁軍從自流井方面也對敘府一線守敵進行了大量補充。因此,我瀘納戰場目前也可以暫取守勢,你們這個作戰方案可以實行,具體情況,由你全權指揮。”
蔡鍔習慣性地環顧了一下周圍,把聲音壓低了說:“一個應該嚴密封鎖的消息,唐繼堯借口籌糧籌餉困難,已經沒有向我們供給糧餉了。另外,更令我倍感艱難的是槍彈的供給問題,唐繼堯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他明支持護國討袁,暗擁兵自重。因此,我們在瀘納戰場面臨困難,如要堅持戰斗下去,只有建一個后方大本營。”
“總司令,這個大本營就選在敘永吧,那里雖然是一個邊遠小山城,但水路有永寧河,陸路有永寧大道,運輸都極為方便,如瀘納戰場變數較大的話,還有江門峽十里有險可守,真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好地方。”
“對了,榕先與我真可謂不謀而合了。因此,我尚需在敘永滯留幾日,擬首先建成一個戰地醫院,收留醫治從瀘納戰場上轉運來的重傷病員,重傷病員在敘永治療比較起來,要比在納溪治療好得多。”
“納溪的戰地醫院缺醫少藥,傷病員們雖然苦不堪言,但由于愛國熱情高漲,仍然毫無怨言,實在令人感動啊!”電話頭傳來羅佩金有些沙啞動容的聲音。
“戰斗之慘烈,是我們原來沒有想到的,目前貴州方面對重慶的戰事推進遲緩,劉顯世說了種種原因,但各有各的動機和目的,人心復雜啊。”蔡鍔因口有些干燥,停了下,示意衛兵遞過來一杯開水,喝了一口開水以后,蔡鍔繼續說:“榕先啊,不是我表白,說真的,我們實實在在以國家利益,民族大義為重啊,護國戰爭勝利后,我當退隱田園躬耕田野,寫一點護國戰爭的回憶錄就是了。俗話說,槍打出頭鳥,袁世凱這個老家伙是更知曉的。因此對我們是重點布防,重兵對付我們,據可靠信息,重慶方面,陜西方面也在袁世凱的親自指揮下,源源不斷向瀘州納溪增兵,袁賊還調動了他目前僅有的十多架空軍飛機,也降臨成都,必要時將投入對瀘納戰場的戰斗。”
“這個老賊,真是賭出他的全部家當了。”
“我還要在敘永建立一個軍需部,籌措糧餉彈藥,制作軍服,我們從昆明運來的糧草即將告罄,因此還要以十萬火急的方式籌集糧餉。豈不聞,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句亙古不變的真言嗎?”
“是的,總司令,你就安心在敘永建立后方大本營吧,前方戰場我軍暫取守勢,嚴密布防,待你到納溪后,我們再制定一個周密的作戰方案。”
“報告總司令,文理臣有事求見。”
“好的,好的,就這樣,辛苦你了,榕先,有戰況變化,務必及時報告。”
蔡鍔放下電話,示意衛兵請文理臣進來。
“理臣,兵站事情籌辦得怎么樣了?”蔡鍔因為心中考慮的是辦好兵站目前已成護國討袁的第一要務,因此還沒等文理臣開口,蔡鍔就搶先問道。
“報告總司令,理臣受總司令重托,我和鐘靈、紹封三人不敢懈怠,事情有了一些進展,但也不能使總司令滿意,我們深感不安。”
“理臣先不必這么客氣,大家都是為國家效勞。”蔡鍔給文理臣遞上一杯熱茶,和氣地安慰道。
“是這樣的,岳鐘靈主要負責戰地醫院和軍服廠籌辦,他正在奔忙,具體的情況已經找到一名叫劉三俊的人,這人在外面讀過書,又在四川成都的四圣祠法國醫院學過醫,是敘永西醫的第一人,醫術也不錯,思想開明,擁護民主共和,已經說妥,即日由他主辦護國軍戰地醫院。”
“成都四圣祠法國醫院還是辦得不錯的,學生都受法國資產階級思想影響,反對君主立憲,反對帝制復群,主張民主共和,崇尚發展資本主義。”蔡鍔喝了一口茶說。
“是的,正因為如此,我們和他一拍即合,幾乎沒費多大周折。但是,眼下已有好多人又蓄起了長辮子,封建思想又抬頭,他們都說中國沒得皇帝來管要亂套。”文理臣說。
“這都是些木乃伊,榆木腦殼,沒有看到封建王朝的腐朽,不能適應大工業生產和科學進步的潮流。”
文理臣不斷點頭稱是,說:“總司令說得極是,現在更多的有識之士都認識到,中華民族要發展,就要實行變革,變革是中華民族自強發展的唯一出路,就是我們敘永這個大山里頭的人也逐步知曉,我看關鍵還是要讀書,讀書不要去讀四書五經了,我就是讀四書五經過來的,腦殼也就比較泥固。劉三俊就不同,他讀的是新學。”
“敘永有人辦新學嗎?”蔡鍔問文理臣。
“目前還沒有,只聽說合面鋪有個叫張三瘋子的,辦起了新學,張三瘋子在成都、重慶、天津、上海都跑過,見過洋人,見過世面。回來后,悉數變賣自己的田產,在合面鋪辦起了川南地區的第一所新學堂,但也遭到封建勢力的極力反對。”
“新事物都會遭受反對的,新科學也會遭到反對的,比如哥白尼最初創立的日心說,比如西方資產階級政權的建立,都遭到西方教會和封建王朝的扼殺。這種時候,更需要勇氣,更需要一種敢為人先,認準真理,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精神。”
“現在正式向總司令報告目前兵站籌辦情況,我和岳鐘靈、劉三俊等協同努力,各方面也稍有進展。”文理臣從懷里摸出一張報告來念道:
“至本日午時止,經過耐心細致的說服工作,計有敘永縣勸工局已捐銀元三千元,敘永邊鹽公司雖然是一個利潤豐厚的公司,曾遭受瓢兒井悍匪的兩次打劫,經營和存銀都受到重創,但我們說明蔡總司令護國討袁的情況后,邊鹽公司傾囊捐贈銀元二萬余元。”
“實實地不容易呀,待護國戰爭勝利之后,我大軍首先應剿滅瓢兒井之悍匪,方能報鹽業公司今日資助護國軍之恩。另外,我將親自擬文,給予表彰。”
“我有一事向總司令匯報。不知該不該講。”文理臣說。
“有什么都可以講的,護國討袁,我們是在同一條船上,有句古話叫做同舟共濟、風雨同舟嘛。”蔡鍔面帶微笑說。
“護國軍入川秋毫無犯,這在廣大人民群眾中有口皆碑。只是近來因戰事緊急,前線役夫奇缺,偶爾有強拉挑鹽夫為役夫的情況發生,直接影響了敘永、古藺和云南、貴州的鹽巴供應,而且也削減了邊鹽公司的進帳收入,邊鹽公司已經開始叫苦不迭。”
戰爭拉夫派款,本是古往今來一切戰場上的普遍現象,有些事情就是軍紀極嚴的隊伍,也免不了情況緊急時時有發生,蔡鍔聽到這里,不禁面帶怒色,打斷了文理臣的話說:
“理臣,護國軍與人民是魚水關系,以我有限的兵力、財力和劣質武器裝備,要推翻袁世凱這個擁有全中國物力、財力和優質武器裝備的竊國大盜,不依靠廣大人民群眾,要打好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是不可能的。因此,我決定由我親自撰文,以護國軍總司令部的名義,發布不得強拉運鹽腳夫為役夫的文告,以保證敘永、古藺、貴州、云南部份地區人民的吃鹽問題和鹽業公司的正常經營。”
“另外,我們已在敘永義倉中獲捐贈義谷八千零三十五石。”文理臣又報告說。
“一石是多少斤?”蔡鍔對這個石的計量不很明白,向文理臣問道。
“一石就是120斤”,文理臣回答。
“對整個護國戰爭來講,仍然還是杯水車薪啊。”蔡鍔深深地皺了一下眉頭,但又馬上高興地夸獎文理臣說:“尚熾兄,你們干得不錯,我代表護國軍感謝你們,司令部已表彰你們,另外戰地醫院和被服廠籌建得怎么樣了?”
“這個事情正在籌辦之中,問題和困難都不少,這幾天的進展都不順暢,松兩天再向你報告吧。”
“好的,明天我親自和你們去跑一跑,力爭早日把兵站建好,我已好迅速抽身前往瀘納戰場,那里的情況也是逼人啊!”
“我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
2
天上的星星很亮,不斷地眨著眼睛,似乎也在關注著這場震驚中外的護國戰爭。
這是一座雖然占地面積不寬,但也是古色古香、小巧玲瓏的閣樓,它是敘永城內有名的忠烈宮中的一個主體建筑部份。剛才聽了文理臣的報告,蔡鍔心情仍然十分地沉重,保國必須安民,不安民的軍隊與土匪無異。但是,無論從那個角度來講,禁拉鹽夫為部隊腳夫都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將自己起草的文告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
“護國軍第一總司令部為通告事:據護國軍敘永兵站籌辦人稱,敘永邊鹽公司對護國討袁竭力資助,邊鹽公司由健富兩廠購運巴鹽,經由納溪轉運到敘永,發交邊計兩岸商店售鹽繳本,分別運銷,惟邊岸承銷各店須轉雇背夫馱馬,運至敘永、古藺及黔省畢節、大方、大定一帶,層層送運,以便民食,事關民生大事。近因戰事緊急,需役夫甚多,大軍時有強拉鹽夫為腳夫之事發生,現滇、黔、古、敘因此而鹽價暴漲,一則影響民眾生活之必需,二則對全力資助我護國軍的邊鹽公司亦有損害。
據此,查鹽務關系課款,轉運務須便利,銷路尤貴暢通,如果該員所稱各節,則阻滯留難,商情既疲,民食亦困,殊非慎重鹺綱,維持財政之道。以后大軍沿途需用腳夫,應示雇覓閑人,并照給資力。無使人民感其苦累。若遇負鹽角之夫力,不準強拉應役,防礙鹽運,除先各具知事分頭曉諭外,合亟通飭。仰該各部即便遵照,如有觸犯,定按軍法從事,此飭。”
蔡鍔草擬完文稿,因為一天的勞累,只覺得大致意思是這樣就好了,至于文中詞句的斟酌,只是明天的事了。
正要就寢,蔡鍔忽然又想起該給家里面回一封信了。
蔡鍔展開信箋,想到夫人賢惠,揮筆寫道:
惠英青 及:
別經三月,想念彌篤,余于疆場中,萬事猬集,無暇致書通問。
夜已深沉,茲特擬書告:我軍入川以來,以攻則捷,以守則固。雖逆軍兵力較我數倍,我亦能出奇制勝,彌月以來,納溪之役,逆軍死傷三、四千人,其膽已落。
我軍朱支隊在棉花坡近日分頭出擊,斃敵不下千人,獲槍炮子彈和其它戰利品甚多。經此朱支隊投入棉花坡兩役來看,袁敵雖眾雖悍,亦不足慮也。
予近日正在敘永建兵站,以為我后方大本營,諸事繁雜,身體健康,第喉病尚未痊愈。全體敘永人民,對護國討袁支持積極。前線全軍將士上下一心,奮勇殺敵,守情甚念,極望寄信來,以慰懸念!匆此,即問近佳,并頌合府清吉……
寫完家書,蔡鍔寬衣上床,睡下去后,夜已過半,雞已經叫了,雄雞彼此的叫聲穿過敘永城的上空,聲聲傳到司令部來。
蔡鍔想到前方將士,浴血奮戰的艱辛,想到唐繼堯的詭詐,想到籌建兵站之艱難,輾轉反側,竟然睡意全無。
蔡鍔又披衣起床,在臥室內踱起了方步,忽然豪氣填胸,詩性大發,鋪開白紙,寫下:
軍中雜詩二首
其一
蜀道崎嶇也可行,人心艱險最難平。
揮刀殺賊男兒事,指日觀兵白帝城。
其二
絕壁荒山二月寒,風尖如刃月如丸。
軍中夜半披衣起,熱血填胸睡不安。
蔡鍔不但能文能武,風流倜儻,行書也寫得好,蔡鍔獨自欣賞了一陣子之后,將筆放在硯盤之中,終于靠著椅子,睡著了。
東方已經現出一抹魚肚白,晨風掠過窗口,遠山的杜鵑鳥一聲一聲地啼叫,天已經大亮了。
3
匆匆吃過早飯,蔡鍔為籌辦兵站一事十分焦急,隨即只帶了一個衛兵,徑直朝劉三俊家中走去。
“蔡總司令,你怎么這么早啊?”劉三俊非常地熱情,把蔡鍔迎進堂屋里坐下。
“這是敘永后山的好茶,是今年剛剛采摘的,也是我們剛剛泡制好的,敘永后山的茶目前還是呱呱叫的,請總司令品嘗。”劉三俊遞上茶來,客氣地對蔡鍔說。
蔡鍔輕輕地翻動茶碗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這茶不錯呀。”蔡鍔輕輕地喝了一口茶,細細地品味道。
“是呀,這后山的新茶,頭道小尖葉,恭候蔡總司令呀,看來,總司令也是品茶行家呀。”劉三俊欠了欠身子說。
“總司令這么早光臨寒舍,一定有重要事情吧。”劉三俊接著說。
“主要還是籌辦兵站的事情,眼下,袁世凱也調集數萬大軍云集瀘州,對我軍拼死抵抗,我軍也不可能在瀘州戰場速戰速決,昆明方面唐……”蔡鍔本想說出唐繼堯擁兵自重,反袁只是隨和而已,昆明舉義旗反袁,并非他的本意,目前他停撥軍餉糧草,然而蔡鍔還是將后面的話打住了,這些話對外還是不能貿然出口,要以大局為重,首先要精誠團結。
“昆明方面軍需糧秣運轉路途較遠,從長遠計議,我軍急需在敘永建立大本營,建立兵站。”蔡鍔說。
“在這么一個窮的山城,籌建一個兵站不容易呀,這里山高田土貧瘠,大方、瓢兒井一帶常有土匪來搶掠,人民生活也相當貧困啊。”劉三俊嘆了一口氣說。
“是的,只是護國討袁,還望敘永人民極盡全力地支持,將來護國戰爭勝利了,我將會給相關有功人員授獎,給敘永人民記功且載入護國討袁的史書。”蔡鍔說。
“大軍倒是仁義之師,入川以來沒有燒殺搶掠,人民心里擁護,這樣的仁義之師人民是會真心擁護的,只是……”劉三俊看了蔡鍔一眼,正好與面帶微笑的蔡鍔四目相遇,劉三俊的目光退了回來,話沒說出口。
“你老兄的話,我已經明白了,你說的是我大軍有拉鹽夫的事情,我昨晚親自草擬了一道告示,告知大軍不得強拉鹽夫為腳夫,就是請一般空閑的腳夫,也要按勞付酬,不得強拉強占。”蔡鍔面帶微笑說。
“果真這樣,我們感激不盡,鹽夫肩挑背負,掙錢養家糊口,實屬不易,況且古藺、敘永、云南、貴州一帶均靠這幫鹽夫來供應食鹽。”劉三俊高興起來,親自又給蔡鍔的茶碗里添了水,又笑呵呵地說:“建兵站這個問題,雖然難度很大,困難很多,但我愿盡最大的努力。”
“目前,軍糧軍餉文理臣方面也經籌辦得有些眉目了,進展較快,只是還差戰地后方醫院,納溪方面因戰事激烈,醫院已經容納不下日益增多的傷員,而且懂西醫的人也不多,這方面的人才奇缺,都是中醫老夫子,對槍傷、刀傷的治療速度慢,對那些需要動用現代醫療器械的傷更是不懂,聽說老兄在成都法國人辦的四圣祠醫學院學習,西醫方面,技藝超群。”蔡鍔說。
“總司令過獎了,我們感受最深的,就是不要抱著老祖宗的遺產不放,要革新,要變革,政治如此,醫藥也一樣,要接受西方先進的東西,再比如留一個長長的牛尾巴吊在頭上,穿一件馬褂,與穿上西裝打起領帶來完全兩樣的,一個是老暈暈的樣子,一個顯精神文雅。”劉三俊說。
“怪不得你老夫子就不穿馬褂,不帶瓜皮帽,不留長辮子,穿著西裝了。”蔡鍔夸獎說。
“當初我老爹死活反對我呢,說是祖宗留下來的長辮子剪不得的。”
“終于剪掉了這個沉重的尾巴了,看來你老夫子確實不泥古啊。”
“這樣吧,我以我現在的西來泰中外醫科大藥房為主,總司令再將我周圍民房租用若干間,作為住院病房用。”
蔡鍔見劉三俊應承下來,非常高興地說:
“可以的,病房租借問題,就是你老兄說了算,然后打個報告,在軍需處支付。”
蔡鍔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有些憂慮地說:“還要大量的護理人員,這些傷病員多是缺胳膊少腿的,要人晝夜護理。”
“我找我的同事們支持吧,我們可以先召集我母校的一些護理專業的女孩來敘永,另外加上敘永師范的思想進步的女生共同來做這項工作。”
“今天就這樣,明天一早,你和文理臣一道,再到司令部來商議其它事情吧。”
外面雖然還有些寒冷,但蔡鍔此時心里頭還是熱乎乎的,兵站的籌建,已經有了眉目。
遠處林蔭間傳來畫眉的聲聲鳴叫,清脆而嘹亮,風流儒雅的蔡鍔,不覺頓時進入一種詩情和畫意之中,感到一身的的輕松和喜悅。
4
蔡鍔和文理臣、劉三俊共同行進在從司令部出來的路上。
“總司令,今天上午,敘永各界人民代表和一些元老要拜見你。”文理臣說。
“這事安排一個會場,我也好作一次護國討袁的演講,使各界代表和元老都能理解我們舉兵實屬不得而已,并非好戰哦,我也是一個喜歡舞文弄墨的人。”蔡鍔回過頭來,對漫步在左右的文理臣和劉三俊說道。
“是的,自古知兵非好戰嘛。早就聽說總司令十二歲時就考取秀才了的。”劉三俊說。
“武侯祠我還沒有去過,三俊到是去過許多次了。”文理臣說。
“在成都讀書有空閑時,最想去的就是武侯祠這個地方。”劉三俊說。
“有朝一日狼煙盡,我帶二位到武侯祠談古論今。”蔡鍔笑著說用京腔念白說道。
大有又都被蔡鍔半生不白的京腔念白逗得笑了起來。
蔡鍔雖來敘永已有幾天,但都是繁忙于軍務和籌建兵站,就是司令部駐地的忠烈宮,也無遐顧得觀看。實際上,蔡鍔并非粗魯的軍人,他是喜歡欣賞古典建筑和楹聯的。他今天很有興致,想同文理臣、劉三俊一起看看這座忠烈宮。
前面是一座高高的小樓,小巧玲瓏,樓上三面欄桿,四周樓檐下很多的鏤空雕刻、工藝精湛。
蔡鍔在文理臣和劉三俊的陪同下,走上小樓,蔡鍔倚欄遠眺,遠處秀麗的山巒碧峰綿延相屬,煙嵐云樹,姿態萬千。俯看敘永城東南一帶,田園相連,禾苗青秀,永寧河清澈見底,緩緩向東流去,一派秀麗風光,盡收眼底。
小樓的兩側皆是壘砌的假山,山石上栽種著奇花異草,蘭草青翠欲滴,煞是惹人喜愛。
小樓前面,又有一座石建的曲橋,將小樓與前面的一池碧波相連,池中紅魚嘻戲,穿于蓮葉之下,情趣無限。
蔡鍔抬頭,見池亭四周的幾根石柱上,鐫刻著一幅對聯:
上聯是:澄波影入奇花度,
下聯是:促坐樽開竹葉香。
蔡鍔看了看說:“這對聯寫得好,促坐樽開竹葉香,今天大家一會兒還有重要事情要做,無閑顧及促坐樽開了。”
“等有空閑時,我請總司令喝瀘州老窖。”劉三俊說。
“這瀘州老窖,我在北京時就聽說了,是很有名氣的,只是說一句二位不要見笑的話,我雖然走過東洋,喝過洋酒,卻還沒喝過瀘州老窖。”蔡鍔說。
“眼下,北洋軍駐守瀘州,據說防衛森嚴,商人都不好做生意,瀘州老窖不好買呀。”文理臣說。
“理臣,我家里還珍藏兩壇,有空和總司令痛痛快快喝一陣子。”劉三俊說。
“這樣看來,這上聯的澄波影入奇花度不變,下聯的促坐樽開竹葉香就可以改為促坐樽開老窖香了。”蔡鍔說完,三人都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5
會議室雖然寬大,因為有好幾個人都是抽葉子煙的,那煙味兒很濃,滿屋子都彌滿著刺鼻的濃濃的葉子煙味。
有的還不斷地敲打著火鐮,“咔哧、咔哧”的火鐮聲和著吹紙捻子“呼啦呼啦”的聲音,嘈雜得令人有些發暈。
“蔡總司令來啦!”文理臣向大家大聲說道。
蔡鍔也就勢走上會議講臺,向大家拱手說道:“各位代表,各位長輩,松坡有禮了。”
會場上有喊總司令免禮的,也有稀稀落落的在鼓掌的。
“各位代表,各位父老長輩,今天,松坡有幸和大家相會在這里,真是前世有緣,今生有幸。”
蔡鍔穿著筆挺的軍裝,頭上戴著鑲著紅邊的軍帽,精神飽滿,英俊瀟灑,說話時聲音洪亮,口齡清楚,威而不露,一下子就震住了嘈雜的會場,有幾個敲火鐮的馬上就停止了敲擊聲。
“我名蔡鍔,字松坡,湖南邵陽人,我早年間曾在日本留過學,就是現在的日本軍官士官學校。曾經在外面受外國工業革命的影響,比如我們剛才有父老在點煙時,還在用原始的火鐮來撞擊鵝卵石取火,這方法既原始又落后,也不方便,工業發達國家用什么,用打火機,這東西就方便多了,一打就燃,一點就著。”
大家一下子就來了興趣,不少人臉上露出了微笑,覺得這個軍官講話還挺會抓人心的。
“我們現在要走的,就是一條工業化的路子,這條路子首先就要有一個好的國體。因此,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先生領導我們進行武昌起義,建立中華民國,中國的偉大復興充滿希望。可是,袁世凱這個竊國大盜,不要民主,不要科學,不要進步,妄想建立一個世襲的袁氏王朝,把光明的中國拉向黑暗,把進步的中國拉向倒退。”
會場內鴉雀無聲,一個老者想咳嗽,也使勁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1913年,我從云南都督任上,被袁世凱調往北京,他的復辟倒退陰謀日益加劇,任命我為陸軍部編譯總裁,暗中也對我防范和監視。次年又任我為參政院參政,全國經辦督辦等職,我看到辛亥革命成果將毀于袁世凱之手,不管他高官厚祿利誘,我革命之心仍不為之所動。為躲避袁賊監視,我假裝胸無大志,自甘墮落,成日與名妓小鳳仙斯混在一起,麻痹老賊,在小鳳仙的幫助下,從天津轉日本,再轉日本海輪經香港,回到云南,隨即組織討袁護國軍。”
蔡鍔停了一下,接過文理臣遞過來的茶碗,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我大軍在瀘納戰場上已與數倍于我之袁軍激戰十余日,為護國討袁計,欲將敘永作為大后方,建立兵站,諸事希望得到諸位的大力支持。”
“這個應該。”
“應該盡力。”
會場上的聲音此起彼伏,大家的情緒都有些激動起來了。
6
會場內出現一派激昂與歡欣的景象。正當大家都處于蔡鍔演講的高潮時,衛兵急匆匆地從大門進來,附身低語在蔡鍔耳邊說了幾句,蔡鍔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
蔡鍔忽然大聲地命令衛兵,把人帶進來,一瞬間,會場氣氛陡轉直下。大家都一時地沒有了說話,沒有了議論,更沒有聲響。
“你們為什么要強拉鹽夫為腳夫?”蔡鍔的聲音平和中帶著一股地威嚴。
“我們沒有強拉,是要給他的腳力錢的。”被帶進來的人軍裝有些不整,軍帽耷拉下來,遮住了大半個額頭。
“給腳力錢?本司令已有布告在先,要所有部隊一律不得強拉鹽夫為腳夫,你可曾看到?”蔡鍔厲聲說。
“看到了。”
“為什么故意違反軍紀?”
“我們不是要故意違反,實在是出于無奈。”
“出于無奈?嗯。”蔡鍔敲擊了一下桌子說:“出于無奈,你作何解釋!”
“我們背包太沉重,我們從昆明出來,因為碰上連日大雪,一路走來,已經腳板磨破,肩膀起泡。因此,不得已求鹽夫的。”
“你們是哪支部隊的。”
“我們是護國討袁部隊的。”
“護國討袁部隊里有你們這種不聽號令的兵嗎?”
“究竟是那支部隊的?”蔡鍔一聲喝問,“再不從實說清楚,拉出去軍法從事!”
文理臣見蔡鍔動了怒。又見那個被衛兵們拉來的兵還在吞吞吐吐地,忙走上前去說:“兄弟,你就講實話吧!”
“我們都是幾個學生娃娃,實際上我們都還是昆明師范學堂就讀的,在隨劉云峰司令開往敘府的途中,掉隊了。”
“在那兒掉隊的?”蔡鍔語言緩和了些。
“一過沾益以后,雪更大,也更冷,我們幾個又都是富家子弟,從小沒受過磨難,也沒吃過苦,漸漸支撐不住,過了沾益不遠,就掉隊了。”士兵很年輕,大家這才仔細看,還是一張白嫩嫩的瓜子臉。
“我們又從小未出過遠門,掉隊后,還是想追上部隊,到前線殺敵立功,報效國家。路上問路,把劉云峰司令進軍的敘府,路人全當成了敘永,我們一路到來,都是錯上加錯,無奈就走到了敘永來了。”
“哦,怪不得,敘府敘永一字之差,一般的人都不好分辨,何況鄉間農民。敘府在長江上頭,長江第一城,敘永在長江小支流的永寧河源頭。哈哈哈……”
文理臣說完大笑起來。
氣氛一下樂了起來。大家都為這些熱血娃娃受感動,看著他們走得多是腳上滿是血泡,肩頭紅腫,反而心痛起來。
蔡鍔心也軟了起來,想了想問:“鹽夫有損失沒有?”
衛兵回答說:“沒有,他們正在截住幾個鹽夫糾纏時,就被我們抓獲了,鹽夫沒受損失,仍然背鹽去了。”
“既然如此,還得關三天禁閉。另外還沒有帶進來的兩個也一同關禁閉,讓他們閉門思過,讓大家知道我護國軍實實在在地是保國安民,是令出法隨的。”蔡鍔說。
聽說要被關禁閉,這個士兵一下子就淚流滿面,向蔡鍔請求說:“我不要關禁閉。”
“這是違反紀律最輕的處分,為什么不關禁閉?”蔡鍔說。
“什么處分我們都能接受,關禁閉就是不能接受。”士兵倔強地說。
“受處分還有講價錢的,你個娃娃兵真是太荒唐稚嫩了。”蔡鍔一下子反倒笑了。
蔡鍔轉而又輕聲說:“不關禁閉,說出個理由來?”
士兵低著頭,嘟嘟嚨嚨地說:“長官,因為,因為……”
蔡鍔說:“說吧,說吧,因為什么?”
“因為我們都是女兵。”
“怎么是女兵?”
士兵一下子摘掉軍帽,打開了盤在頭上的頭發,散開來,一頭秀發下,立即現出了一張美麗的瓜子臉。
“真名叫什么?”蔡鍔問。
“我叫柳梅,曲靖人。父親是醫生,為了討袁護國,我約了另外兩個讀書時的女同學,說服了父親,一人背了一大包藥品和器械,本是追隨劉云峰司令到敘府的,不想掉了隊,怕路上發生意外,只好女扮男裝,一路走來,路越問越錯,方向越走越反,腳上磨得滿是血泡,肩膀又被背包勒腫了。無奈之中,才想請個腳夫,那曉得又冒犯了你的軍令……”,柳梅剛才的勇敢漸漸不存在,說著說著一下子委曲地流下了眼淚。
“另外兩個叫什么名字?”蔡鍔問柳梅。
“叫于玲和吳惠,都是我的同學。”柳梅回答
“好了,好了,既然是這樣,本司令也不處分你們了,你們也不用去劉云峰司令那里了。”蔡鍔回頭對侍衛官說:“你安排幾匹馬,把柳梅她們送到納溪戰地醫院去吧,就安排在戰地醫院救治傷員,納溪戰地醫院缺藥少醫,情況緊急。”
蔡鍔又對柳梅說:“去吧,那里急需你們。”
侍衛官帶走了柳梅他們,大家都覺得很感動。
蔡鍔環視了一下會場圈,這時,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愿意極盡全力支持護國戰爭,愿意幫助建好敘永兵站,有錢出錢,無錢出力。”
蔡鍔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幾天來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正在這時,通訊兵急急地跑過來,一個立正,從文件夾內取出一張十萬火急的急件,蔡鍔展開后,首先跳進眼簾的就是十萬火急四個字,接著是……袁賊已從重慶方面調一萬部隊,馳援棉花坡戰場,另將有四架飛機直接參戰,戰況萬分緊急……”
蔡鍔隨即寫了委托文理臣為兵站總辦,劉三俊為兵站副總辦的委任狀,說明前方戰事緊急,馬上啟程赴納,一切由他全權辦理的命令給了文理臣。隨即囑托幾句后,匆匆回到司令部。
蔡鍔的心,早已飛向棉花坡戰場,仿佛也置身在戰火紛飛的戰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