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黃方接風
劉朝望反正后,瀘州新政權誕生了,這個政權的名字叫川南軍政府,劉朝望擔任政府都督,是一把手。楊兆蓉擔任軍政府樞密長兼代川南軍總司令。為什么要加個“代”字呢?因為劉朝望交出軍權后,必須在同盟會中找一位最有權威和最可靠的人來擔任,大家就一致推選楊兆蓉。他是老同盟會員,又留過洋,多次與孫中山接觸,這樣的人當然可靠。可是楊兆蓉事務太多,一個樞密長就讓他簡直忙不過來,哪里還有時間管軍隊,而且管軍隊也不是他的強項。幾天下來,身子瘦了一圈,他給四川蜀軍政府打了報告,希望另任命一位同志來擔任此要職。還委婉地建議由敘永人黃方擔任。
過了些時日,蜀軍政府批示下來,由黃方擔任川南軍政府陸軍司令,即日到瀘州上任。
這黃方,字鹿生,名學粹,瀘州敘永興隆場人,畢業于川南經緯學堂,讀書時就與楊兆蓉、陳保庸、李琴鶴、鄧西林等是同學,與小市袍哥大爺佘竟成時有往來。三年前楊兆蓉、佘竟成、熊克武等人從日本接受孫中山指令回瀘州準備武裝起義,在黃方家制造炸藥,由于設備太差,不小心炸藥引爆,瀘州同盟會首領黃樹中(隆昌人)受重傷,楊兆蓉受輕傷,黃方距離遠一些,沒有受傷,但他在興隆場再也呆不下去了,后來到了成都,與成都同盟會員一起在杜甫草堂密謀成都武裝起義,結果由于叛徒告密,他和另外五人被捕,下了大牢。黃方在敘永縣民眾中口碑很好,由于家庭殷實,經常接濟貧困者,出手又大方,在當地被譽為“小孟嘗”,而且也是哥老會頭領。
像這樣一位熱血男兒,出監獄后,楊兆蓉當然想啟用他。四川軍政府都督尹昌衡本身就是成都出了名的袍哥舵把子,他掌握新政權后,認為四川袍哥是四川辛亥革命的中流砥柱,所以啟用了大批袍哥大爺任要職,黃方當瀘州司令也就一錘定音了。
這天,黃方就要到瀘州了,楊兆蓉安排在三牌坊酒店備酒宴為黃方接風。又派幾個警衛連的革命軍到小市碼頭迎接,打探黃方到瀘州的準確時間。
這天天氣很好,冬陽暖暖地穿過云層,灑在丘陵河川上,瀘州這座古城好像剛蘇醒過來,伸了個懶腰,變得散淡、清松而不乏活力,用一只探索的眼睛,審視著未知世界。
一位頭戴博士帽,身穿灰布長衫的三十多歲的人手提行李箱,出現在小市中碼頭,他深情地望了望魚甘晚渡,這里是沱江出口處,右前方是巍巍忠山,左后方是雄奇的五峰嶺,左前方就是滔滔長江,對面是低矮的清一色的瓦房。他在心里喊到:“久違了——美麗的瀘州,災難深重的土地,從現在起,你要大變樣了!”
他正在觀景,一位穿革命軍黃軍裝的青年人走到他面前,客氣地問:“請問,您是從成都來的吧?”
黃方點點頭,問:“你怎么知道?”
“如果沒猜錯,你就是敘永的黃先生了?”
“你認識他嗎?”
“我聽樞密長楊兆蓉先生描述過。我是楊先生派來接他的。”對方反復打量著黃方。
“啊,兆蓉兄辦事還是這么周到。你貴姓?”
“免貴姓姚,我是軍政府警衛營的連長。”姚連長確認了他就是黃方后,雙腳一并,敬了個很時髦的軍禮,“黃先生,我們等你多時了,我給你提箱子。”
姚連長接過黃方手中的行李箱,招來渡船,過了河。
在三牌坊酒樓門前,劉朝望、楊兆蓉、李琴鶴、溫筱泉、席乾生、鄧西林等人迎接了黃方,大家用外國人的最新禮節——握手,表示友好見面。只有川南蜀軍政府都督劉朝望不習慣握手,用的是抱拳禮。
上得樓來,已經擺了五六桌,分賓主坐定,劉朝望待大家安靜后,宣讀了蜀軍政府的任命通知,然后請楊兆蓉講話。
楊兆蓉站起來說:“我們盼望已久的瀘州軍政府司令官黃鹿生黃司令今天終于到任了,我們都熱烈歡迎。我個人現在也輕松了,我和他在興隆場一聲爆炸離別后,已經兩三年沒見面了。我們文武雙全的“小孟嘗”今天終于回來了,回來執掌我們瀘州的軍事大權,保川南一方平安。今天我們在這里為他接風,我要多敬黃兄兩杯!”
大家站起來為黃方敬酒。
黃方在答謝大家時說:“鹿生受到大家熱情款待,慚愧呀!在成都坐了兩三年大牢,已經很久沒有喝到瀘州溫永盛老窖酒了,我今天非常高興,一定開懷暢飲!革命任重道遠,不才擔此重任,恐怕有負眾望呀,內心誠惶誠恐,鹿生還要多多仰望諸位,共謀未來!”
當天晚上,一醉方休。
黃方已經兩三年沒回老家了,他把軍務稍微理順了一點后,請假回了一趟興隆場,回來時帶了一些敘永的土特產,什么竹筍、木耳、山菌之內,要回敬一下大家,于是在韓家坳一家酒樓上把新政府的幾個要員請來小聚。
大家正在開懷暢飲時,有人走到劉朝望前,請劉朝望出去一下。劉朝望到了酒樓扶手處,他聽了心腹文書匯報后,皺著雙眉,拖著沉重的步子緩緩回到座位上。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他的這個細小動作被楊兆蓉和黃方看見了。兩人交換了一下臉色,然后又裝著什么也沒看見,各自喝酒吃菜。
小聚會散了。劉朝望下樓時,把楊兆蓉和黃方叫住,說要到樞密院去研究一個重大事情。三人在路上都無語,一會兒到了楊兆蓉的樞密院,三人坐定,劉朝望說:“先前你們都看見了有人找我,人多我不好講,現在給二位說了吧,滇軍已經到納溪了,據說人非常多,還有一部分人已經到了江安的四面山,這么多的人從江南江北開到了瀘州,姑且不談治安如何,單是兵馬糧草就是個大問題,搞不好恐怕出亂子,找二位商量一下,看看二位有什么高見。”
楊兆蓉皺了皺眉,說:“這都怪我不果斷,他們說要來幫我們一把,尹昌衡都督也同意了的,當時也是為了針對朝望兄。朝望兄反正后,太忙了,我還沒來得及叫他們別來了,你們看,他們竟然人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我們的地域上。這滇軍也太沒個章法了。”
“我擔心的是他們會不會騷擾瀘州,是不是另有所圖。”劉朝望抽起了煙。熏得二人不住地咳嗽。但二人只好忍住,劉朝望畢竟是年長者,又才反正。
黃方說:“我們干脆去一下納溪,請他們回去,說瀘州的問題我們已經解決了。”
“要去,你們倆去,我不好出面。”劉朝望說。他總怕同盟會員把自己當成清朝的遺老遺少,再說滇軍的為人他也有所耳聞,所以不想與滇軍打交道。
楊兆蓉明白劉朝望的想法,說:“那就由我和鹿生去吧,明天上午就去。”
劉朝望突然改變了主意,他說:“干脆再過幾天再說吧,別人還沒到瀘州,就把別人喊回去,顯得不禮貌,不大度,人家畢竟是客人嘛。”
大家平常都耳聞過滇軍是一支戰斗力很強的隊伍,是辛亥革命的重要力量,與對方長官見見面也好,于是決定暫時不去勸阻別人。免得傷了革命軍間的和氣。
他們一直談了一個時辰,三人才離開樞密院。
楊兆蓉把黃方邀請在自己家里住了一晚,兩人又聊了在興隆場分別后的各自情況,話一多,就失眠,一直到下半夜,兩人才入睡。
過了兩天,又有消息傳來,滇軍已經到了藍田壩,而且強迫藍田的菜農交大白菜,只打張白條子,不給現金,說今后由瀘州軍政府開錢,他們是來增援四川推翻滿清王朝的。
百姓們沒有得到現錢,心里不踏實。有百姓不服氣,派了幾個膽子大的悄悄過江來找樞密院,向楊兆蓉等人討說法。楊兆蓉好不容易把菜農打發走后,覺得這事非同小可,于是楊兆蓉又找到劉朝望、黃方以及川南軍政府財政部長席成元共同商議如何面對已經兵臨城下的滇軍。
黃方說道:“這滇軍也太小看我們了,怎么可以擾民呢?看來我們不能再等了,他們不來,只有我們去。”
席成元道:“我昨天還聽一個從敘府來的親戚說,敘府軍政府都被滇軍搞垮了,還殺了幾個袍哥頭頭。果真如此,問題就大了。”
楊兆蓉說:“我也聽說了,但這恐怕是造謠。需要核實具體情況。”
黃方也說“滇軍恐怕不會這樣無禮吧,現在什么謠言都有。”。
“我看,還是先去摸摸底,看看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楊兆蓉說。
大家同意楊兆蓉的說法。
黃方愿意陪楊兆蓉去。
劉朝望又吩咐:“你們去也不要得罪他們,要見機行事,要連哄帶誆(語言溫柔、注意策略)。”
藍田壩在長江之南,與瀘州隔江相望,栽種著幾千株桂圓樹,分上下兩壩。如今上下壩都住滿了滇軍,他們原本也是同盟會領導的革命軍,也是靠真槍實彈推翻了云南清朝政權的。但他們中的不少將領以為起義就是搶地盤,誰的地盤寬,誰就可以獨霸一方。當他們受四川軍政府都督尹昌衡邀請后,正合心意,求之不得,派了幾路滇軍從川南進入四川。尹昌衡的初衷是想讓能征善戰的滇軍來幫四川一把,因為四川,特別是川南起義進展太慢,尤其是合江,圍城那么久了還沒有什么進展,所以把滇軍請了來。
滇軍一到四川后,首先到了敘府(宜賓),此時敘府的同志軍已經奪取了政權,可是他們一到敘府就大刀闊斧地顛覆了這個剛誕生幾天的政權,將其扼殺在搖籃里,理由是說袍哥掌握了實權,袍哥不是真正的革命者,公開槍殺了許多袍哥首領,掌控了敘府實權,然后又發兵兩路,一路去打自貢,一路到瀘州。企圖控制川南。到瀘州的滇軍頭領名叫李鴻祥,他以滇軍援川旅長的名義帶了數千滇軍從敘府沿江而下,主力部隊走江南,另派了一個團走江北,他們悄悄地就到了藍田壩和況場。
李鴻祥與幾個支隊長(相當于團長)一起來到長江邊,觀看對岸的瀘州城地形。他指著對岸不無感慨地說:“這瀘州怎么與敘府的地形如此相似,四面都是山,兩面都是江?不好打呀!”
“是呀,我聽說四川人有句說法,叫什么‘天生的重慶,鐵打的瀘州。’可能四川的地勢都是這個樣子吧。”一位姓黃的年輕軍官說。
“子和講的我也聽說過,管它是天生的還是鐵打的,我滇軍到了就無往而不勝,我們要拿出決勝千里的大無畏氣概,把四川的政權都掌握在真正的革命軍人手里!”他說話時握緊了拳頭,并在胸前抖了抖,好像要和誰較量一樣。
“我們初來咋到,糧響已經不多了。”站在李鴻祥身后的后勤部長說。
“還能維持多久?”李鴻祥轉過半個腦袋問。
“恐怕也就是三四天吧。”
“這到是個大問題。我在敘府時想爭取去自貢,聽說自流井的鹽稅多得很,結果這塊肥肉沒攤上。”
“李旅長,瀘州也是一塊肥肉呀!只是看別人愿不愿意分點出來。”一位姓羅的支隊長說。
支隊長黃子和講:“明天我們干脆過河去,叫他們的督軍負責提供給養。”
李鴻祥揮揮手:“不必我們過去,他們自己會來的。”
大家都不太相信,有的問為什么。
李鴻祥笑笑:“你們都不動腦筋,明天就知道了!”李鴻祥轉身看看郁郁蔥蔥的如傘狀的桂圓樹,嘆口氣,“我們來遲了點呀,沒有趕上吃桂圓的季節。”
昨天晚上,楊兆蓉和黃方都住在樞密院里,一覺醒來,已經大天亮了。
“我們怎么睡過頭了?還要準備到藍田呀!”黃方埋怨自己瞌睡大了點。
“沒關系,來得及,他們又不知道我們倆今天要去會他們。”楊兆蓉說。
二人梳洗完畢,到街上吃了幾個黃糕,剛坐下,劉朝望匆匆忙忙地來了。從他的神情看,一定發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兆蓉、鹿生,你們不能去會滇軍!”
“為什么?”二人正準備出發,馬都在外面等候了。
“剛才我得到可靠消息,滇軍不是人!他們在敘府大開殺戒,濫殺無辜。都督都被他們殺了!”平常都穩得住氣的劉朝望顯得有些緊張、氣憤。
“你慢慢說,是怎么回事?”楊兆蓉也皺起了雙眉。
“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黃方也感到突然。
劉朝望告訴二位,是剛聽到才從敘府逃出來的一位都督府的官員講的。滇軍兩三萬人開到了敘府,他們偷偷地包圍了敘府,沖到都督府,見官員就殺,說四川是假革命,哥老會是下三濫,是維護封建王朝利益的,不該掌權。見袍哥五排以上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就開槍。他們的武器好,人又多,同志軍沒有準備,好多都死于血泊之中,現在他們又分兵兩路,向自貢和瀘州開來了。
黃方用力地往桌子上一拍,大聲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們這樣無法無天,我們川軍是那么好欺負的么!”
楊兆蓉道:“簡直是引狼入室,也不知尹都督曉得不。”
“這樣的消息要不了兩天成都就會曉得,全川都會曉得。”黃方說。
“因此,該不該到藍田壩去,我們要好點商量一下。千萬不能出意外。”劉朝望說。
“我們還是該去,不去辦交涉,還以為我們怕他。”黃方說。
“是呀,我倆還得去,我就不相信他把我倆也做(殺)了不成。現在已經不是宣統時期了。”楊兆蓉說。
“不過現在是混亂的時期,百廢待興。什么事都會發生,我們要研究一下如何去,該如何說。”黃方說。
于是三人開始商量。
兩匹戰馬已經在外面等得不耐煩了,開始長嘯……
在李鴻祥指揮部里,旅長李鴻祥正在埋著頭查看川南地圖,這張地圖已經被他看了無數遍了,有些折疊過的地方已經字都看不清了。
支隊長黃子和進來了,他腰間別一只手槍,在離李鴻祥不遠的地方站著,不吭聲。
“你來有事嗎?”李鴻祥抬起了頭,但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地圖。
“你說河對門的川耗子(對四川人的戲稱)要來,太陽都當頂了,怎么還沒來呢?弟兄們都等不及了,叫我來問問。”黃子和說。黃子和與李鴻祥都是云南講武堂的學員,只因為在昆明起義中功勞大,李鴻祥一下就提升為旅長,而他在支隊長的位置上沒動,所以又有極強的立功升官欲,又有些不服,在李鴻祥面前比較隨便,喜歡表現自己。
“啊,你們還把昨天我那句話記在心里呀!”李鴻祥抬起頭,眼睛終于離開了那張破爛地圖。
“李旅長的話一言九鼎,我們當然要記在心里。”不知黃子和這話是真心還是另有所指。
李鴻祥走到站得筆直的黃子和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你是個稱職的軍官,能牢記著上級長官的每一句話。”他停了一下,來回走了幾步接著說,“按常理,他們是會派人來的,現在才半天嘛,離天黑還早嘛,今天他們不來,就更好,明天等江北的隊伍一到,我們就直沖過河去,來個南北夾擊,占領制高點,像收拾敘府的川軍一樣收拾他們!”
“李將軍英明,我等聽從差遣。”黃子和認真地說,并敬了個軍禮。
黃子和正要轉身,李鴻祥叫住了他,把他叫到爛地圖前,吩咐:“如果他們下午來了,你要來參加會談,把幾個支隊長都喊來;如果他們到太陽落山時都還不過來,你就在黃昏時帶著你的部隊強行渡河,占領龍透關,然后直接去占領忠山,如果他們要反抗,就動武,不要拖泥帶水!”
“就我一個支隊過去嗎?”黃子和覺得自己的人不足一千,太少了,不知城里的武裝實力如何。
“當然不止你一個支隊,我還要派羅大漢的支隊從月亮巖直接渡江到城邊,來個南北夾攻。不過我們最好不先開槍,我們先到城邊再說。”
“是,保證完成任務!”黃子和沒想到上峰考慮得這么周到,作了兩手準備。他離開了指揮部,老想著第二套方案,他覺得瀘州的軍隊長官不會按時過河來聯系,必須做好動武準備。
可是在江岸執勤的滇軍就在下午未時過后,發現從沙灣方向的河邊上上來了幾個人,他們沒有騎馬,江邊是山,是怪石,無法騎馬。過了豆腐石,近了一看,來了四人,兩人穿長衫,戴禮帽,另外是兩位荷槍實彈的軍人,顯然是警衛。
執勤的滇軍士兵忙過來盤問:“你們是干什么的?”
川軍警衛說:“這兩位是我們川南軍政府的黃總司令和楊樞密長,要見你們長官。”說話的是黃方指定擔任警衛的姚連長。
幾個巡邏兵見來了兩位這么大的官,不敢怠慢,忙帶他們前去見李鴻祥。
他們在下壩桂圓林里穿行,林間搭有不少軍用帳篷,在一個較開闊的地方,還有滇軍在操練,跑著整齊的步伐,嘴巴里喊著“一、二、三、四……”聲音嘹亮,步履鏗鏘,比川軍的紀律好多了。
黃方和楊兆蓉見了,心中暗暗佩服,這些軍隊顯然是經過正規訓練過的,比我們川軍素質要高得多,聽說云南有個講武學堂,是培養軍官的,接納了全國許多英才,我們四川差的就是這個,今后一定要想辦法跟上。兩人的心事如此相同,真是心有靈犀,從他們羨慕而略帶憂慮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
到了旅部門前,引路的滇軍叫四人在原地等候,他們進去報告旅長李鴻祥。
四人等了許久,黃方有些不耐煩了,指揮部里才傳出話,請客人進去。
李鴻祥穿著一身灰色的軍裝,外面披了一件呢子長大衣,顯得威嚴而不乏瀟灑。他待四人進屋后,笑容滿面地先伸出手來與二人握手。并說:“你們終于來了,來了就好。”然后看了看兩個荷槍實彈的警衛員,他苦笑了一下,“你們還帶兩個趙子龍來呀,我可沒擺鴻門宴呀!”
黃方心想,你這家伙反客為主,在我們的地盤上還耀武揚威,我既然來了,就不怕你,于是說了句:“這里是藍田壩,不是西安的壩上,怎么會有鴻門宴呢?誰又敢設鴻門宴呢?”
“那你看我這里有帶槍的嗎?”李鴻祥收起了笑臉。
剛一接觸就有火藥味,楊兆蓉對兩位警衛員說:“你倆在外面等候吧。”
姚連長和另一位警衛員轉身出了門,在院子里站著,手不離槍。
屋子里,李鴻祥命令勤務兵給二位倒茶遞煙。樣子還是蠻客氣的。
他們閑聊了幾句瀘州天氣和人口后,有四五個支隊長、參謀長進來了,黃子和走在最前邊,大家坐定后,李鴻祥望著二位說:“按理我們是客,該來拜訪你們,你們卻先來了,我們不好意思呀!”
“哪里,哪里,我們都是聚集在孫先生的大旗下,為了建立共和而奮斗,都是炎黃子孫。”楊兆蓉想緩和一下氣氛。
“說得好,我們是受貴軍政府的邀請而來,我們的給養有問題,想請你們幫助一下。”李鴻祥直接進入話題。
“李旅長,如果是平時還好辦,瀘州也算一個風調雨順的地方,可是我們新政府剛成立,底子薄呀,現在我們的軍隊都還住在幾個廟子里,還有一半的人沒穿上過冬的衣裳,老百姓就更不用說了……”楊兆蓉想多講點困難,以便討價還價。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李鴻祥就打斷了他:“我們初來乍到,耳朵里首先聽到的就是你們困難,你們比我們還窮,這樣不大像主人吧,是不是我們立足未穩就要下逐客令?”
這話又把火藥味加濃了。
楊兆蓉忙解釋:“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我們現在還有不少困難,你們如果需要點軍餉,我們勒著肚子也會給你們的,我問句不該問的話,貴軍在這里住得了多久?我好規劃一下貴軍的生活所需。”
李鴻祥見楊兆蓉松了口,說:“我們上面還有師長、軍長、司令,上峰叫我們住多久,我們就住多久。”
黃方覺得這話就有點黑吃白了,一直沒說話的他開口了:“尹都督請你們來蜀的初衷是為了幫助我們推翻滿清政權,現在我們已經自己推翻了它,你們白跑了一趟,我們同意送足你們的盤纏費,你們也就可以回去了,對不對?”
黃子和是個血氣方剛的軍官,好表現,是李鴻祥的同學和愛將,覺得黃方這話不中聽,他站起來說:“盤纏費你們當然要賠上,我們來到瀘州,也該讓我們進城逛逛嘛,總不能讓我們隔江觀景嘛。你們說你們困難,養那么多下三濫的袍哥都有錢糧,就讓我們這些推翻滿清的功臣在這里喝西北風呀?”
“我們的袍哥也是革命的!”黃方不滿意他貶低袍哥。
“革命個逑,是些三教九流的痞子,烏合之眾,早該解散了!”黃子和帶了粗話。
黃方也從座位上站起來:“這位兄弟的話不對,沒有四川哥老會,就沒有今天的四川,不能一概否定哥老會!連孫中山先生也沒否定。”
李鴻祥說:“不扯哥老會的事了,革不革命由歷史來說話,剛才楊兄說送我們的盤纏,我們感謝。我的士兵們想到城里去看看,也是正當要求,昨天我們一到,就聽說你們合江圍城幾十天了,還沒個結果,我們也可以幫你們拿下合江嘛,作為我們滇軍給你們的回報。其他事情就不扯了,我們明天過江看看瀘州,品嘗一下你們的瀘州老窖曲酒,怎么樣?”
談到這個份上,楊兆蓉也不好再說什么。他只是提出一個要求:“你們過去一部分官兵可以,但要控制人數,我們城小,容納不下。”
“好的,好的。”李鴻祥沒持反對意見。
“希望你們不要擾民。”黃方補充。
“你這是廢話,我們滇軍不是袍哥,不是土匪。我們的軍紀比你們好一百倍。”黃子和傲慢地接嘴。
黃方還要與黃子和理論,楊兆蓉示意他不講了。
“那我們就告辭了。”楊兆蓉說。
“我們這里沒有好招待你們的,明天見。”李鴻祥開始送客。
楊兆蓉與黃方出了門,往金雞渡走去,那里已經停靠著一只烏篷船在等候,因為只有這里的水勢稍微流得緩一點,其他地方都不好靠船。幾分鐘就可以到城里。
“這李鴻祥時陰時晴,他要糧餉也罷,還要帶兵進城,我看他就沒安好心,什么逛城喝酒,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提防。”在桂圓林里,黃方發表自己的看法。
“我也有同感,但我們的軍事實力不及他們,阻擋是要阻擋出問題來的,我們的最低要求是不用武力,不出現第二個敘府,讓瀘州百姓平安,這樣我們就算贏了。”
黃方說:“我們首先要加強防范。他們滇軍太小看我們袍哥弟兄了,所以我頂了那個姓黃的小子。”
楊兆蓉道:“頂得好,該讓步時讓步,該頂時要頂。我們回去清理一下大炮,尤其要加強西門、南門的防范,但我們絕不能開第一槍。滇軍畢竟是革命的。”
他們四人上了船,船順水勢,如離箭的弦,一直飛到東巖處才向對岸的南門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