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雷后
這一聲天崩地裂的炸響后,煙霧把城墻籠罩了,瞬間天昏地暗,城墻外歡聲四起,同志軍的旗子,哥老會的旗子不停地搖晃;城墻上鬼哭狼嚎,橫尸遍野,傷殘者呻吟不迭;城中,百姓被震得目瞪口呆,倉皇失措,不知所從。
在縣衙內,黃炳燮漸漸回過神來,他叫部下牽馬來,他上馬后加上一鞭,往南門方向跑去。
這時,煙霧基本散去,但火藥味還彌漫在城墻上,黃炳燮還沒到城邊,就見清兵如喪家之犬往自己這邊跑來,他們邊跑邊喊:“叛軍已經炸開了城墻,他們已經進城了!”
黃炳燮見狀大驚,心想,這叛軍怎么來勢這么猛,這城墻怎么這么不經炸?他拔出槍對天鳴槍,口中高聲命令:“不準后退,要頂住,我們有洋槍,要把他們打出城去,誰后退就先打死誰!”
黃炳燮親自壓住陣腳。同志軍與清兵開始了巷戰。
同志軍用的最好武器就是十幾條洋槍,此外是鳥槍,打一槍后慢慢再裝火藥,而多數用的都是過時的武器——大刀、長矛、鋤把、青岡棒、白蠟棍。而清兵用的多數是洋槍,一顆子彈就可以要一個人的命。清兵的先進武器很快就見到成效,眨眼工夫,同志軍在巷子里就倒下了幾十具尸體。同志軍只好后退,一直腿到垮城墻以外。王銳在西邊的小山上用望遠鏡一看,同志軍完全被壓出城了。
只見還有不少同志軍正吶喊著朝垮城墻沖去。一些前沖,一些退回,陣腳完全亂了套,一會兒,垮城墻又被清兵占領了。
“快,準備射擊!”黃炳燮也拔出一支不長不短的槍貓下身子指揮。
“給我打!”黃炳燮一聲令下,火槍一齊朝缺口處的敗退同志軍發射。有好幾個同志軍被擊斃了。城墻被炸開了一個三四丈的缺口,同志軍人多,擠不下,于是正在垮城墻旁邊搭云梯準備上城的同志軍也被打下城去。
同志軍多得如同螞蟻,敢死隊再敢死,也敵不住清軍的密集槍彈,好幾十人都在城墻面前倒下了。
參謀長任大容見這樣強攻,必遭致重大傷亡。他傳令鳴鑼收兵。敢死隊忙朝后退。幸好退不了幾步就是民房,進入房中,子彈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在小山上,王銳與任大容等人在談論剛才的教訓。
“炸藥少了,還不夠有威力,只炸開了一個缺口?!笨偹玖钔蹁J很惋惜。
“我們的敢死隊不該在山前面,應該提前一個時辰到那排民房里埋伏。我們起先埋伏遠了,煙霧都散了才到城邊,敵軍已經緩過了氣。巷戰我們又占不了上風?!比未笕菡J為是自己考慮欠周到,“我安排上有責任。”他顯得有些自咎。
“這也不能全怪你,現在我們要派點人去民房里隱蔽,等到天黑,還是要從缺口攻城?!蓖蹁J想亡羊補牢。
“我一會兒親自率隊去掩藏。”任大容好像要將功補過一般。
“你是參謀長,最好不親自去?!?/FONT>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還是我去好?!比未笕菀H自到前面指揮晚上的攻城。
黃炳燮立即對守城官兵說,現在當務之急是把城墻修復好,否則這里就會成為毛賊們的突破口。爭取在天黑前修復。
管帶牛金剛說:“城里條石少,亂石又要滿足拋石機護城,恐怕晚上修不好。”
“修不好也要修,你想讓賊兵從這里打進來嗎?沒有條石,把街上的石板拗起來,把老百姓的豬圈石板都拗起來,就說是我的命令,誰不服從,格殺勿論!”
牛金剛見縣令如此堅決,不敢再說半個不字。帶著衙卒和部分清兵到城內找石頭去了。
他們首先拗偏街上的石頭,再拗幾家大宅院院子里的石頭。甚至把考棚外面的青石板都拗起來了。
沒有杠子抬,衙門兵卒就挨家挨戶去驅趕老百姓出來,從十四歲到六十歲的男人全趕出來(有錢的幾家大戶除外),都叫去運石頭補城墻。
幾個清兵來到譚明煌家,要抓譚氏父子的差。
“我去還不行嗎?我爹年紀大了,你們就行行好吧?!弊T明煌哀求。
“他不算大,沒滿六十歲都要去城墻上搬運石頭。”
“他明年就六十了?!弊T明煌說。
“到底還差一年,別啰嗦。”兩個清兵生拉活扯地把倆父子趕到百姓隊伍中。
不少百姓說:“今天倒霉了,說不定還要吃槍籽呢。”
有的說:“我沒見過,六十歲的人了還要被拉夫。”
但多數人都是竊竊私語,不敢講大聲了。
譚明煌盡量擠來挨著父親,他們被分去抬豬圈石板,可是他們面前的石板不是太長了就是太厚了,每塊都很重。清兵見他們遲遲不抬起走,就走過來惡狠狠地問:“你們磨啥子?挑肥選瘦呀!”
“軍爺,這些石頭太重了。”譚老爹說。
“重了?鞭子抽在你身上就不重了??焯鹱甙。 鼻灞l怒,舉起了鞭子。
譚家父子只好把石頭抬上肩。譚明煌雖然少有干這種活,但畢竟年輕,而且平常也還粗細活都干些,還能勉強支撐住??伤睦系?,平常只愛坐茶館、唱戲文,多年沒干過重活了,怎么吃得消?盡管譚明煌把繩子往自己這邊摞,想讓爹少承擔一些分量,可是老爹還沒走幾十步,就覺得肩膀生疼,嘴巴里就喘粗氣,頭上就冒虛汗,步子就不停使喚。
他開始喊歇一下。
可剛一放下,清兵的鞭子就落下了,落在譚老爹的背上。譚老爹“哎喲”一聲尖叫。
“怎么興打人?”譚明煌走上前護著父親,責問清兵,眼睛里冒著怒火。
“老子打了又怎么樣?你是不是也想討打?”清兵一點也不示弱,“還不抬起走,看我把你一起打!”
“你歪什么?是很人(強人)到城外去歪。”譚明煌見老爹挨了打,心里很疼,說話也不顧忌。
這清兵是領了黃炳燮命令的,所以一點也不讓步,他用手指著譚明煌的鼻子吼:“你這毛小子還敢頂嘴,老子就是要歪,看打!”順手又給譚明煌一鞭。
“你們還把我們當人看不?我們犯了啥子罪?我們去找黃縣令評評理!”譚明煌不服氣,也大聲地吼起來。
這時,好多抬石頭的百姓都放下石頭,圍著看熱鬧,也好乘機歇口氣。小街立即被堵塞了。許多人都是認識譚家父子的,都嘀咕著:人家沒吃過這種苦,歇一會兒關哪起事嘛。
清兵高叫“讓開”,要驅趕這些人,個別百姓趁亂就悄悄放下扁擔溜走了。街上開始騷亂。幾個清兵也慌了手腳。
正在這時,有人高喊:“黃縣令來了!”
黃炳燮剛剛從城墻上下來,見這里圍了一堆人,下馬問是怎么一回事。
當清兵告訴了他后,他在馬上高聲說:“老鄉們,修城墻是為大家好,外面土匪造反,殺進城來,玉石俱焚,對大家沒有好處,請大家理解,一起把城墻修好。現在大家干活吧。如果誰故意不干活,可以就地砍頭!”
他在馬上盯著這些人,膽小的立即繼續干活。
譚明煌走過來,看著黃炳燮,說道:“請問老爺,我父親年邁體弱,我們歇下稍可以不?”
黃炳燮見這二人的確不像干重活的人,用手揚了揚,沒說一字,走了。
譚明煌轉身對打他的清兵說:“看到了吧,黃大人用手一揚,就是叫我們離開這里。我們告辭了哈。”
那清兵的確看見縣令揚了揚手,不知該如何理解這個動作,一時搭不上話來。又不敢繼續對二人動鞭子,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譚明煌扶著他老爹走了。
黃炳燮回到縣衙,他已經半天沒有吃飯了,又累又渴又饑,一貼身衙卒端來一碗茶,黃炳燮一飲而盡。
他對衙卒說:“快把師爺和李管帶叫來。”
“喳——”衙卒是個北方人,有許多滿清禮節和口音。
少許,兩人到了。坐定后,黃炳燮說:“今天我在城上看了半天,讓我出了一身冷汗。在南門那邊,城墻下有不少民房,賊兵利用民房作掩護,才得以挖地道直達城墻下,幸好他們的主力沒有在民房里,他們登城稍微晚了一步,否則再進來一些賊兵,我們也無法組織反擊,縣城就已經被他們占領了。”
李管帶說:“是呀,幸好縣令大人及時趕到,親自指揮,打退了賊兵的進攻?!?/FONT>
“亡羊補牢,未為晚也。我估計,賊兵兩次攻城失敗,已經總結了教訓,恐怕還要利用民房作掩護。因此,我們要除掉民房這一禍患?!?/FONT>
師爺道:“大人是說要把這些民房拆了?”
“燒了!”黃炳燮斬釘鐵地說。
“是該燒?!崩罟軒c點頭。
“事不宜遲,立即動手,不光是南城,城外凡是百步內的房屋都要燒,不能讓賊兵有藏身之處?!?/FONT>
李管帶受命后,安排人去了。
黃炳燮在座椅上露出了得意的獰笑。
南城外羅家,羅二嫂和羅幺姑正在收拾衣物,準備到鄉下去避難。連續兩次戰斗,把這里的百姓嚇壞了,特別是天明時的那一聲巨響,讓兩娘母嚇得心悸,攻城時雙方的吶喊聲,槍炮聲,讓母女大氣不敢出。羅二嫂跪在地上,雙手合掌,不停地念“菩薩保佑,阿彌陀佛?!焙髞順屄暆u少,羅二嫂決定到大橋鄉下躲避一段時間。
她母女倆正準備出門,突然迎面來了一串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凌大云和胡大毛。羅二嫂想,怎么又遇到了這兩個毛頭小伙子,埋炸藥就是他們干的,但她同時又想,要不是他倆預先通了氣,今天早上還不知要嚇成什么樣子。雖然姓胡的老瞟著自己的閨女,但人家也是規規矩矩的,尤其是叫凌大云的小伙子又客氣又端莊,不像壞人。
“大媽,你要到哪里去?”凌大云笑著問。
“兵荒馬亂的,我想出去躲一躲?!贝髬屵呮i門邊說。
“天都快黑了,朝哪里去?”胡大毛問。
“我們先到筆架山底下她姨媽家,明天再到大橋,然后到先市老家?!绷_二嫂解釋。
“我們任參謀想借用一下你們的屋子。”凌大云說。
“這,這,我要走……”羅二嫂為難。
“你們走你們的吧,我們不會要你們一件東西。我們也不白住你的屋。”從后面又來了幾個人,說話的是任大容,他穿著軍裝,他叫身邊的任少基拿出兩個銀元給羅二嫂。
羅二嫂想,自己走了,他們也會撬開門的,現在這年頭,命要緊,房子是搬不走的,家中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她又把門打開了,把鑰匙交了一把給任大容然后匆忙離去。
任大容等人進屋后,這里實際就成了攻城臨時指揮部。
同志軍的人在天黑時都陸續朝這里靠攏??墒峭蝗灰娒穹科鸹?,這里幾乎都是草房,見火就燃。噼噼啪啪的竹竿爆炸聲,呼呼風聲,房屋倒塌聲,求救聲,啼哭聲不絕于耳。城外變成了一遍火海!
任大容等人忙出去觀看。有同志軍來向任大容報告:“是清兵放的火,我們去時,他們已經跑了。我們開槍打死了兩個。”
任大容等人站在院子外一個空曠的地方,眼睜睜地看這火勢蔓延。
羅二嫂那間茅屋也著火了,根本無法救火,瞬間一片火海。他們站的地方明顯感到灼燙。任大容默默說道:“這個黃炳燮,心狠手毒腦瓜靈,他就知道我們要躲在這里?!彼缓孟铝畛烦鲞@里。
這時,城上似乎借著火光發現了同志軍在朝小山上撤退,于是向這邊開槍射擊。
同志軍在任大容的率領下且戰且退。可是沒打一會兒,槍聲就停了。任大容想,一定是對手怕子彈耗費過多,不敢大規模射擊,他們現在是守勢?;氐缴缴蠘淞掷铮妩c人數,有少量同志軍傷亡。
“看來這個黃炳燮不是吃素的,他也深知兵法。我又失算了?!比未笕輰ν蹁J說。
王銳見任大容有自責表情,安慰道:“不要著急,慢慢想辦法,我們人多,不怕?!?/FONT>
羅二嫂母女倆還沒有走到筆架山,回頭看見自家房屋方向火光沖天,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媽呀!房子燒了怎么過啊……”
羅幺姑見媽哭成這樣,也掉眼淚。兩人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沒有力氣走了。女兒想得更多一些,她在想,凌大云他們不知被燒著沒有,剛才還聽到槍聲,他該沒有受傷吧。她感到有點害羞,自己為什么總會想到他,他與自己又沒有什么關系。
這時在黑茫茫的夜色中,有混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也有說話聲。有人打著火把照路,原來是自己的幾家鄰居,他們見房子燒了,又在打仗,只好離鄉背井。
“你倆娘母怎么才走攏這兒?”鄰居問。
還有人問:“你們算得著今晚要出事嗎?曉得先走一步,比我們強,我們衣裳都沒搶一件出來?!?/FONT>
聽到鄰居們哭訴自己的經過,羅家母女反倒覺得自己比別人慶幸多了,至少還帶了點東西走,姓任的先生還給她錢。
一群逃難的人決定今晚先到筆架山的廟子里住一宿,然后各奔東西。
城內,黃炳燮親眼見一些同志軍在他組織的反擊下如馬蜂般地退去,同志軍進了城都被趕出去了,他有一種成就感。尤其為自己剛才創作的得意的一筆高興,我燒了城外民房,看你同志軍還往何處藏身。但這種高興十分短暫,有消息報告,四面城墻外都又增加了同志軍,而且從營房的增加看,數量還不少。他想永寧道臺劉朝望不知了解這個情況不,他們會來救助嗎?萬一不來,怎么辦?這大清的天下究竟還能維持多久?幸好今早賊兵的火藥只把城墻炸開三四丈寬,如果再寬一點,敵軍再快速猛烈一點,這座城就完了。這亂世之秋,當個七品官也不容易,做忠臣難,做奸臣也難,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不當這個官,現在連當個隱士的資格都沒有了。他感到十分傷感,夜不能寐。他打了個盹,還得親自到城墻上去巡夜,否則他不放心。
黃炳燮白天關注的主要是南門方向,現在他到其他三個方向視察。
黑魆魆的古城墻上,月黑風高,江風吹來,清字龍旗迎風作響,城外河壩邊,搭建了不少草棚,偶爾有一堆柴火跳動著火光,周圍一片死寂,遠處荒野中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
北邊城樓倒拐處,有兩個清兵正在打呼嚕,他們在這里站了一天崗,無人替換,到半夜時睡著了。黃炳燮帶著幾人已經巡到此間,倆士兵全然不知,呼嚕聲如雷貫耳。
“你倆好大膽,黃大人到了,還敢睡覺!”北門守將大聲吆吼。
倆兵丁柔柔眼睛,看見幾盞燈籠照著自己,不知出了什么事,還以為是同志軍攻上來了,忙跪在地上,叩頭說:“我們是當兵的,請好漢饒命?!?/FONT>
一名管帶道:“他把我們當成賊兵了?!?/FONT>
大家發出尷尬的笑,但笑不出聲。
黃炳燮氣炸了,厲聲道:“爾等失職,敢站崗睡覺,萬一賊兵走這里爬上來了怎么辦?給我拉去砍了!”
倆清兵被拖下去了,二人不停地喊饒命,可是已經遲了。黃炳燮還對眾人道:“將二人的頭在四面城墻上周游兩圈,然后拋下城去喂狗。昭示眾人,違紀者,照樣辦理!”
一直到東方際白,黃炳燮才回到自己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