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城外亂紛紛
在南門橋下邊有條街,叫下河街,離長江最近,是一條尋花問柳的街道,一字型地排著十幾家妓院,這些妓院名稱取得很有文化品位,十分典雅,什么“醉花陰”“相見歡”、“夜游宮”、“洞仙歌”、“長相思”、“江南春”、“丑奴兒”、“漢宮春”、“念奴嬌”、“ 訴衷情”、“永遇樂”、“柳梢青”、“玉樓春”等,直接取古詞牌名,還有什么“紅酥手”來自陸游《釵頭鳳》,“芙蓉浦’來自周邦彥的《蘇幕遮》,“香簾櫳”從辛棄疾詞句“茶甌香篆小簾櫳”點化而來,“燈泉屋”從蘇軾詞《行香子》中的“喜竹問燈,梅問屋,石問泉”轉化而來。據說是宋朝就有這些青樓名,有人還說是陸游在入川后在長江上碰到一名合江秀才,兩人喝酒時以酒談詞,以詞談名,秀才有所得,回合江后逐一取名更之的。
在“香簾櫳”樓上,傳來二胡聲,有人在用稀有的京劇腔唱: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幡影,
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
有位行色匆匆的青年從樓下經過,聽到那有板有眼的詞曲,立即住腳傾聽,他鎖緊了眉頭,城里能哼京劇的,只有一兩個人,現在的確城內城外都亂紛紛,他怎么還有閑心在這種地方鬼混?他本想到樓上去把他拉下來理論一番,可是他沒有膽量,這種地方他是發誓一輩子不跨進去一步的。如果不是老娘叫他出來買米,他還不會走這條街經過呢。他跺了一下腳,憤憤地離開了這里。
他叫譚明煌,是城中一個破落人家子弟,據說老祖父那輩是在下江一帶做大生意的,曾經風光過。父親跟著跑遍了全國許多地方,學會了許多地方戲曲和京劇,還給譚派梨園譚鑫培(名金福,字望重。因堂號英秀,又以英秀稱之)學過呢,由于一筆難寫兩個“譚”字,譚先生先后教了他幾曲。剛才那首《空城計》唱得有板有眼,用“云遮月”的嗓音,其聲調悠揚婉轉,長于抒情,但又不免略帶感傷。譚明煌在川南師范學堂讀了一年半書,后來由于老爹不務正業,除了唱川戲和京戲外,就是到賭場豪賭,結果賭光了家產,還欠了債,連學費都供不起他了,他只好輟學。回到家里,與父母開了一家小副食品店,做起了小本生意,勉強維持一家四口生活。
今天聽說同志軍圍城,好多有錢的人家都收拾細軟準備逃跑避禍。譚家雖然不富,但也準備出城避亂,可是譚老板有個生病的老娘不能行走,正拿不定主意,不一會兒,見避難的人都被清兵趕了回來,不準出城,他們也就打消了出城的念頭。
一會兒又從南門方向傳來密集的搶聲,合江人沒有聽到過如此近距離的密集的槍聲,過去打石達開都離城遠,也沒有這么多槍炮,多數人都被嚇懵了。怎么這槍炮同過年放火炮差不多?據說挨上一顆就會死人,還有人說,剛才外面死了許多同志軍,血已經流成河了,城門又緊閉,老百姓只有聽天由命了。
在混亂中,譚老板不知去向,好多人都來搶購副食品,怕今后打起仗來,鹽巴、海椒都買不著。這可忙壞了譚家小店。待母子倆忙過后,老娘吩咐:
“明煌,我們也該到米行去買點米來囤起,二天米賣完了懶格(怎么)干?外面又運不進來,我們又出不去。”
“好,我去買吧。”兒子譚明煌說。
“頌便(順便)到茶館去看看你那個老不死的爹在不在,喊他快點滾回來!”臨出門,譚媽又吩咐了一句。
譚明煌將麻布口袋搭在肩上,到了荔鄉茶館,沒有見到爹,茶館今天冷清得要命,幺師在門口翹著二郎腿看行色匆匆的人。他繞道去買米,到了下河街,沒想到在香簾櫳下面聽到了老爹的戲曲聲。
果然米行前排了長隊,看來母親的確英明,他也排在后面。準備多買點。
當他肩上扛著80斤大米離開米行時,他才發覺自己貪心了,肩上顯得格外沉重,沒走多遠就冒汗了,他只好硬挺著,這時他聽到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叫他:
“這不是譚明煌嗎?你怎么自己老(扛)米喲?”
譚明煌已經聽出是誰在叫他,有些緊張,也有些靦腆,怎么能讓她看見自己眼前的狼狽相?他想不搭理她,可是她已經看見他了,而且就在自己面前兩步,唉,沒辦法,不能回避。他說:“今天找不著人老,我爹又不在,只好……”可是他已經發覺自己話音有些不對勁了,出氣聲太粗了,他干脆猛地將肩上的麻布米袋扔在地上,汗水如涌泉。
眼前是一位十分漂亮的小姐,體態豐滿而不肥膩,五官端莊而不獻媚,那膚色白亮而潤滑,與合江特產荔枝的果肉相似,捏一捏,必出水;彈一彈,自銷魂。真是“雙手白嫩如春荑,膚如凝脂細又膩;脖頸粉白如蝤蠐,齒如瓜子白又齊;額頭方正蛾眉細,笑靨醉人真美麗,秋波流動蘊情意。”
“你,你到哪里去,街上這樣亂?”譚明煌問。
“我專門來找你呢!”美小姐含笑答。
“妃子筱,你不該來。”
“為什么?你不希望看見我呀?”妃子筱用疑問的目光看著他。
“不,不,我是說這條街太骯臟。”
妃子筱抬頭看見一排排“玉樓春”、“永遇樂”、“柳梢青”、“玉樓春”之類的招牌,明白了他說話的意思,抿嘴一笑:“你簡直心多,這條街就走不得了?”邊掏出一塊香羅帕給他,“這么多汗,快擦擦。”
譚明煌慌忙拒絕:“我這里有。”撈起衣裳就擦汗。
妃子筱其實是這位小姐的綽號名,百家姓里哪里有姓妃的?她本姓江,名江離卮,在川南師范學堂讀書時,因合江出產荔枝,同學們嫌她的“離卮”難寫難認識,就把她的名字寫成“江荔枝”,有一次上課讀唐詩,讀到杜牧的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老師還解釋,說楊貴妃吃的荔枝就是合江荔枝。”有位同學就說是江荔枝,大家就樂。有同學進一步引伸開去,說看見江荔枝,妃子就要笑,于是就說江荔枝是妃子笑,有一位同學說,“笑”字太直露了,應該把“笑”改為“筱”,并在黑板上寫了大大的三個字——“妃子筱”,一下就傳開了,大家幾乎忘了江離卮的本名,都叫她妃子筱,她一點也不生氣,甚至自己還以這個名字為筆名發表詩文在壁報上。連合江人都知道她是妃子筱,甚至家里人都這樣叫她,她的臉型、胸部、肌膚、舉止都太像了,只是身材苗條多了,而且她也是天生麗質,又精通音律,擅歌舞,善彈琵琶。
無獨有偶,與他同班的譚明煌也是合江人,他擅長詩詞歌賦。課后有人悄悄地議譚明皇與妃子筱是天生的一對。當時師范學堂剛開始招女生,女學生極少,簡直是鳳毛麟角。有不少紈绔子弟就嫉妒譚明煌,說些風言風語的話,企圖孤立譚明煌。沒想到適得其反,妃子筱是個很解放的女性,她最同情弱小,譚明煌學習成績好,品貌都不錯,又是同鄉,她反而主動向譚明煌靠攏,到真的有點像楊貴妃愛上唐明皇了。可惜后來譚明煌家中太窮,沒把書讀穿,退學后,好多人都去親近妃子筱,可是妃子筱都沒把他們看上眼,心中總是惦記著譚明煌。每個假期回到合江,都要借故去譚明煌家,找他聊聊,半個縣城都知道他倆在相好,背地里說他倆沒有明媒正娶,卿卿我我,有傷社會風化。三個月前,妃子筱畢業回到合江,她的老爹是縣里有名的大財主,農村有田土,城里有商行當鋪,與縣令黃炳燮還有點遠房親戚關系。所以沒費半點口舌就安排到官辦高等小學教書,教的是國語。
可是,還沒上到兩個月的課,就發生了同志軍圍城事件,今天學校宣布停課,她就去找譚明煌,聽說買米去了,從譚家返回時在這里相遇。
“你回去吧,空了再來。”譚明煌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扛米袋的狼狽相。
“我今天就有空,專門來找你的,你不歡迎么?外面打得那么兇,我來看看你都不行嗎?”妃子筱站著不動。
兩人歇了一會,譚明煌又去搬米口袋,哪里搬得到肩上?妃子筱也在旁搭手,費了好大勁,才扛到肩上。譚明煌覺得不該在她面前顯得太文弱,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硬挺著大步地走。
當他到家摔下米口袋時,由于用力過猛,米口袋把一根小竹凳砸得粉碎。
妃子筱像這家的女主人一樣,忙去給譚明煌打洗臉水,還給他將帕子擰干,遞到譚明煌手里,盡管譚媽不讓她做,她也爭著做。
又有人在外面喊要稱鹽巴,里屋就只有一個半癱瘓的八十歲的老祖母了。
一會兒,譚媽在外面叫罵:“你這個老不死的,外面打得那么厲害,你塞炮眼去了?你到哪里去打廣廣(耍)去了,半天看不到人影子,把我兩娘母累安逸了!”
譚明煌見爹回來了,心中很不高興,因妃子筱在這里,不好去掲老底,再說這樣的事也不宜讓媽知道。
“伯父回來啦。”妃子筱很禮貌地站起來,很客氣地彎腰敬禮。
“啊,筱筱也在這里,你們沒上課?”譚老爹過去走南闖北,知道什么是兒女私情,他不指責他倆自由戀愛,再說能高攀上江家是自己的福分。
“剛一圍城,學校就宣布放假了。”妃子筱回答。
“這城不知要圍多久呀!你們聽見開槍了嗎?”譚老爹不知是問妃子筱還是問妻子、兒子。
“怎么沒聽見呢。聽說這次有來頭,恐怕縣衙難保,他們是沖著北京皇帝的。”妃子筱說。
“管你哪個掌權,我們都是做小生意,有口飯吃就行。”譚老爹說。
“這滿清也該到頭了,從慈禧老媽兒起就把中國搞得一團糟。”妃子筱這幾年接受了不少民主思想,這兩個月又受學監任大容影響,她骨子里是支持社會變革的。
“這話只能在這里說,在外面說是要這個的……”譚老爹做了一個砍腦袋的動作。
譚明煌批駁爹:“外面那么多圍城的百姓,他們造反都不怕,我們說兩句話怕什么?有腦殼,白消磨時光的人還不如死了強。”其實他是在發泄對老爹尋花問柳的不滿。妃子筱不知內情,連連贊同譚明煌的說法。
老爹覺得無趣,自己去泡茶喝,端著茶杯又哼起了: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
“走,我們出去轉轉,這屋里悶得很。”譚明煌不想給老爹接觸。先出了屋,妃子筱給伯父伯母和躺著的老祖母打了招呼,離開了譚家。
“少耍一會兒哈,外面亂得很。”譚媽追出來補了一句。
街上人們在匆匆忙忙地趕路,多數人都是搶購東西,還有不少人在轉移東西。不少人都在埋怨這日子怎么過,四道城門緊閉,萬一城外的人沖進來了,要搶百姓東西怎么辦?官府說,這幫人大多是土匪,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見房子就燒,見女人就拉去當婆娘,果真如此,這還怎么活啊?
這些聲音傳入兩個年輕人耳里,他們覺得不是滋味,他兩人都覺得,同志軍里多數是農民,是袍哥,領頭的基本上是同盟會成員,而且,他倆崇拜的任學監就是主要頭目之一,肯定不會亂來。但他倆又不便隨便給百姓解釋,這城內還是清軍的天下呀!萬一說漏了嘴,可不是鬧著玩的。
“明煌,我覺得應該支持任學監才對,這次行動有來頭,聽說是孫中山的指令。這孫中山可比康、梁更有能耐,說不定這次革命,中國的面貌就要大變。”妃子筱緊挨著譚明煌,小聲地講。
“也許是吧,但我們又能為城外做些什么呢?”譚明煌覺得自己在城里有勁使不上來。
“我們可不可以給黃知縣溝通一下,讓他反正?以免生靈涂炭。”
譚明煌看了看妃子筱,又摳了摳后腦袋,說:“太難了。”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先由我父親去說服他。”妃子筱似乎已經想好了辦法。
天快暗下來了,街上的人都早早地關了門,好像只要關了門,便是家天下。
在南門外那片居民區,也是一片混亂,幾戶有錢人家,下午槍一響就開始收拾行李,不等太陽落山就逃之夭夭了,有些并不算富的人家,怕挨誤傷,也準備逃往外地暫避一段時間。幾股袍哥勢力混在一起,難免魚龍混雜,泥沙俱下。但仍然有不少人家沒離開。
就在當天晚上,一戶人家只有母女二人,天黑了,聽到門外有動靜,母親在門縫里張望,見一些黑影在外面晃動,還有撞擊地上的聲音,好像是鋤頭聲,母女二人嚇得把點著的亮油壺都吹了,提心吊膽地不敢脫衣服入睡。
外面的挖土聲越來越響,還聽到了悄悄說話聲。一會兒有人敲門,母女倆恐慌得抱成一團,外面在喊:“里面有人嗎?別怕,我們是同志軍,找你們商量一件事情。”
當媽的想,人家都這樣客氣,又不是強盜,不該得罪他們,所以找火柴,把亮油壺點燃,開門一看,外面沒有月光,看不清有多少人。有兩人進屋了,口里不住地叫大媽別怕。
“你家當家的呢?”
“他在大河上弄船去了,你們有啥事?”當媽的是個中年婦女,誠惶誠恐。
“弄船的?那一定是嗨了袍哥的?那我們該是一家人了。”一個楞頭愣腦的小伙子說。他邊說邊往廚房走去,“我先舀口水喝,胡大毛,你喝不喝?”
“凌大哥,你多舀點吧。”那胡大毛原地不動,他借著微弱的燈光,看見床上坐躺著一個姑娘,亮油壺跳動的火光正好把姑娘的大眼睛照得忽閃忽閃的,讓胡大毛看得呆了:那姑娘估計十六、七歲,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一點點,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胡大毛鼓圓的眼睛盯得那姑娘很不好意思地妞過頭去了。胡大毛還在欣賞她的背影。
“你龜兒要喝水塞,端到哈。”凌大哥已經把半瓢水端到胡大毛手里了。
“你們來就是為了喝水么?”中年婦女試探性地問。
“喔,不是,我們給你商量一下,寄放點東西在你們這里。”凌大哥說。
“啥子東西喲?”婦女想,周圍還有那么幾家人你們不去寄放,偏偏找到我這家,半夜三更進來兩個楞頭小伙子,家中無男人,多不方便。本想拒絕,但外面已經把東西抬進屋了。
“不要放在地上,看回潮了。”一個穿著軍衣的人說。
“一時半載沒關系,恐怕到天亮就要用。”另一個背上插著一把大刀的人說。
他們把幾個木箱子放在地上,又把一個竹簍子放在長板凳上。
他們把東西放好后,背上插大刀的人說:“凌大云和胡大毛在這里守著,不準哪個進來,不準吃煙哈,亮油壺都要放遠點,不準眨眼睛哈,不準離開一步哈,出了一絲一毫問題,是要砍腦殼的哈。”幾乎每句話后面都帶有一個“哈”。
“是、是,隊長放心吧。我們曉得。”凌、胡二人嫌隊長羅嗦。
“等會兒叫你們搬就搬哈。”臨走,隊長又補充了一句。
門關上了。
“老輩子,你姓啥?該怎樣稱呼你?”凌大云問大媽。
“我們女人家賤,沒有名字,外廂的(丈夫)姓羅,左鄰右舍都叫我羅二嫂。”
這羅二嫂見屋里來了兩個陌生男人,而且把門也閂上了。家中就這么一間屋子,叫人怎么睡覺?她有些后悔,不該開門;也有些埋怨丈夫不該去參加袍哥,雖然他當袍哥只是十排跑腿老幺,但這袍哥的規矩多得很,嚴得很,犯了他們的行規,有時也是要命的。不參加吧,當家的說,在大江大河上跑,沒有袍哥照看,要吃大虧,甚至混不下去。她的男人前天走后就沒回來了,說是要跟著大河袍哥舵爺王維萼干一件大事去,也不知這大事是不是與同志軍打合江有關。如果有關的話,白天那一仗,該沒有自己的男人吧。他想自己多慮了,丈夫不會走到家門前都不回來看一眼兩娘母。
羅二嫂只好去端著一個裝鋼針洋棉線的小竹簸箕到床邊上坐著,用自己的身子擋著自家閨女,免得兩個陌生男人老是往床上脧。他想,如果你兩個家伙要亂來,老娘要給你拼了。于是她又到門背后把一根偏擔拿到床邊上來擱著,以防萬一。
“幺姑兒,快點睡。”她俯下身子對著女兒耳朵小聲說,“不關事,我今晚上不睡,他們不敢怎么樣。”
可是那羅幺姑兒毫無睡意。她白天就目睹了校場壩里那么多人扛著刀刀槍槍,聚在一起,還一起吼叫,一會兒他們又散了,去攻打南門,槍聲一響,她才回來。打槍就像放火炮一樣好聽,真稀奇,后來聽一個鄰居說,打死了不少人,她又感到有些害怕。剛才進來的兩個大哥,長得多周正,多有氣勢,她開始多少有點驚恐,漸漸地就開始窺視他倆了,將他二人作番比較,覺得姓凌的比姓胡的更成熟,更有男人味;姓胡的雖然小一點,嫩一點,但眼睛有些不正常,他更欣賞姓凌的。但自己是個姑娘,這里沒有她說話的權利。
她和她媽都在猜想,這屋里堆的箱子究竟裝的什么東西,該不是子彈,白天同志軍攻城,她雖然沒看見,但下午有鄰居告訴她,同志軍攻城死了上百人,城門外流了好多血,嚇人得很。剛才那個背大刀的又千叮萬囑,好像里面裝的是無價之寶,她真想知道。恰好,她媽發問了:“兄弟,那搬進來的是啥子東西啊?”
“沒什么,給你說你也不曉得。”凌大云覺得應該保密,或者怕說出來嚇著母女倆。
“是炸藥,炸城墻用的。”胡大毛想討好這家人,說了裝的是什么。
這一說,果然把羅二嫂嚇唬住了。
“這怎么要得?這是死人的事,是缺德的事,老天爺也不同意,你們白天死的還嫌少嗎?你們快搬起走。”羅二嫂丟下針線,站起來,用手指著那幾箱東西,“你們給我搬起走!”聲音有點高亢,態度有點堅決。
兩個小伙子心慌了,忙解釋:“天亮我們就搬起走。”
“羅二嫂,不,羅二媽,這東西不能東搬西搬,再說,你外廂的也是我們袍哥的人,一家人嘛,行行方便嘛。”
“我不管那么多,這炸城總不是好事。是缺德事。”
“不是缺德事,是給天下窮苦人找出路,是革命。你看,白天校場壩多少人啊!我們死幾個人是為了天下百姓。”凌大云沒想到她們對這次革命如此不理解。
“我懂不著啥子叫革命,我看不得殺人放火,給我搬走!”羅二嫂毫不相讓。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床上傳來:“媽,就讓他們在這里放一晚上嘛。萬一我爹回來聽說你不讓他們放,他生氣了怎么辦?”羅幺姑已經坐起來了。
這話還真管用,羅二嫂沒再犟了,勉強同意放到天亮。
這樣四人都毫無睡意,心里都想著這幾箱炸藥。于是瞎聊起來。
“你們這點東西就真的可以炸開城墻嗎?”羅幺姑好奇地問。
胡大毛搶著回答:“聽我們隊長說,這東西厲害得很,比大炮厲害,你聽說過大炮嗎?一個大石包都炸得稀掱爛。聲音比打雷還骯(響)得多,你們要捂住耳朵喲。”
“媽呀,這不嚇死人了?”羅幺姑有些心虛,平常她最怕打雷。
“你別聽他胡吹,就像爆石頭一樣,聲音不大。”凌大云不滿意胡大毛嚇這母女倆。心想一會兒又叫你搬出去怎么辦?
他們又拉了些家常話。
“先前外面好像在挖什么?”羅二嫂問。
“挖地道——”胡大毛又搶先回答。
凌大云恨了胡大毛一眼,在下面用腳蹬了他一下,說:“挖條溝排水。”
“對,對,對,排水。怕下雨淹著你們。”
羅二嫂不相信,說:“我們這里從來沒淹過。”
“不是怕淹著你們,是我們有人在下面住,怕淹著我們。”凌大云隨機應變。
“這還差不多。”
這時隔壁家的公雞已經開叫了,外面有腳步聲,門開了,他們是來搬箱子的。他們走時,胡大毛還回頭深深地望了羅幺姑一眼,待他們走后,羅二嫂把門重新閂上,雙手合掌,小聲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幾個人沿著剛挖好的土坑,將炸藥搬進一個地道里,地道很黑,只有一個燈籠照著,走了一程,見一口棺木,大家正往里面放炸藥。待棺材把所有炸藥都裝好后,大家開始撤退。留下兩個人排引線。
快天亮時,“轟轟——”兩聲巨響。
其聲音如幾十個砸雷同時砸響,羅二嫂感覺天搖地動,房上的灰塵、碴籽如下雨一般掉下來。嚇得雞不敢鳴,狗不敢叫,蜘蛛不敢爬,百姓們聽了,個個都懵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