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河的春天
自從慧了不再到紅墻下回應(yīng),水貓子在連續(xù)幾次撲空之后,知道自己失去了刻骨銘心的愛情。有幾次他鼓足勇氣想去寒淵寺找慧了問個明白,到了廟門卻又不敢進去,怕空心老尼告到陳家大院,被驅(qū)逐出門;于是整個兒變了個人似的:成天沉默寡言的在渡口上賣命的撐著船來回的渡人,有時晚上也回懶得陳家大院了,就與海青擠在大渡船的船屋里睡覺,將肚子里的苦水,有一薦沒一薦的對父親般的海青傾訴。沒事的時候,便失魂落魄地坐在河灘里那塊半人高的大石頭上,看著寒淵寺的方向,思想里幻覺著慧了的樣子,一直看到寺中的那棵銀杏樹在視野中完全模糊后,才精神頹廢地仰躺在大石頭上,閉上眼時斷時續(xù)地睡覺。
自水貓子上船跟著海青學(xué)撐船起,海青便兒子一樣地對他,有很多事情都依著他的意思。但在水貓子與慧了相愛并發(fā)生了肌膚之親的事情上,海青是持反對意見的,他認(rèn)為水貓子是在褻瀆神靈,會遭天譴的。見水貓子一副欲死不活的樣子,為了不在水貓子的傷口上撒鹽,他沒有對水貓子說這個理,而是講些并不好笑的笑話來安慰水貓子,見安慰不起一點作用時,便想要是袁殼子在就好了。
自從袁殼子從陳家渡消失之后,海青失去了很多的快樂,有無數(shù)個晚上,他將大渡船上的燈一直亮到半夜,在嗚嗚的河風(fēng)和溫柔的水流聲中,期盼袁殼子能奇跡般的出現(xiàn)。但等來的總是失望,于是吹滅燈,在心里罵著袁殼子睡去。
水貓子不在船上又無人過渡時,海青便無聊地抽著旱煙,半瞇著眼看望不到頭的河的上游,或是一遍一遍的數(shù)出現(xiàn)在船下水底的游魚,卻沒有一次能數(shù)出準(zhǔn)確的數(shù)來;有時金馬河兩岸的集鎮(zhèn)都不逢場,過渡的人實在太少,他干脆將小船棄在渡口,到陳家渡的街上找人喝酒,讓要過河的人自己來回?fù)未eX箱是空著打開了放在船頭的,有自覺的人便會將坐船該給的錢放進錢箱里。
早春的金馬河,河床內(nèi)還殘留著冬季的痕跡:一年生的草本植物被無情的霜凍、雪裹、風(fēng)吹之后,早已枯脆到了極點,有未斷的仍然雜蕪地立著,與失去了果實的花穗在春風(fēng)中掙扎著搖曳;裸露的鵝卵石,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場雨水的沖刷之后,看去有些冷意但卻十分的干凈,千奇百怪的石紋一覽無余,讓人產(chǎn)生無窮的猜測和聯(lián)想。
然而,在不經(jīng)意的兩三場春雨之后,石縫間和堆積的泥沙上,似乎在一夜之間便冒出了植物的新芽:甜茅的嫩紅、小野草的翠綠……被燒掉或被人割去做了燃柴的劍茅和野蘆葦?shù)臉额^下,也冒出了嫩綠而壯實的幼芽。在一片盎然的生機之中,在春日的暖陽下,無數(shù)的小生命開始蠢蠢欲動了:螞蟻在洞口壘防水的小丘、水蜘蛛紛紛從石縫間和枯草下爬到水面盡情的戲水、雷公蟲張著一對與身體極不協(xié)調(diào)的大顎,以驚人的速度在石頭與沙地上四處飛奔,捕捉獵物;蜈蚣蟲和千腳蟲也從蟄伏的沙洞里或石縫間出來了……小水鳥發(fā)出歡快的鳴叫,在水邊的沙上和鵝卵石里啄食。成群結(jié)隊的白鷺棲在淺水區(qū)的石灘上,有的在水中捕魚,有的在石頭上展開翅膀曬太陽,時不時地發(fā)出嬰兒般的啼叫;三三兩兩的野鴨也出現(xiàn)在了清澈的水面上,拱著屁股將身體埋在水里捉魚蝦和水蟲;離金馬河近的水牛都野放在河灘上,慢悠悠但卻極有耐心地啃食剛出土的嫩草。牧牛人聚在河灘的某一處,躺在干凈的鵝卵石上,曬著太陽吹著不著邊際的牛皮。不善吹牛的便打著噴嚏數(shù)著河面上空飛過去飛過來的鳥。
要是軟綿綿的春雨一下就是兩三天的話,金馬河兩岸河堤的裸沙上,就會生長出一溜一片朵大又肉厚的地軟來。鮮嫩的地軟是金馬河兩岸的人在春季難得的美食,摘回家在清水中加少許食鹽洗凈后,涼拌、燴、炒,甚至生吃那味道都能讓人連舌頭也想一并吞下去。于是乎,一個春季過去,金馬河兩岸的河堤上至少要熱鬧好幾次。
尋摘地軟的全是些婦人和小孩,約好了時間似的,提著青一色的竹編小篼,出現(xiàn)在河堤上。一時間,婦人間的相互招呼和玩笑聲,小孩間的大呼小叫和爭奪打斗哭喊聲,將金馬河早春的羞澀剝削得一干二凈。
三天的會期一過,海青找人拆了過河的木橋,人們又開始從船上來回過河了。
撐船渡人的第一天,正好是河西石觀音逢場,天上下著綿綿的細(xì)雨,水貓子感冒了吃了藥在大渡船上蒙頭悶汗,海青只得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從早到晚來回的撐船渡人。就在他固定好渡船收渡時,河西的碼凳上出現(xiàn)了一個同樣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的人,海青沒好氣地隔著河水沖那人喊道:“收渡了,有事明天再過來!”那人卻大聲說:“我不過河,有人要我將一封信交給你,讓你送回陳家大院給陳二爺看的!”將信放在碼凳上后轉(zhuǎn)身跑了。
一聽說是給陳吉善的信,海青一下想起了失蹤三天的茜茹和蘭香,心下立即就猜出那信一定是與此事有關(guān)的,哪里還敢怠慢,趕緊解開剛系好的船繩,撐船過河取了那封信,再把船撐過來,重新固定好后,捏著信顛著屁股一刻不停地往陳家大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