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鬼與童言
“潮會”一詞,是成都平原的土語,外地人是很少知道的,即使知道有這么一詞,也不能準確注解其真正意思。按成都平原土語的意思,將這詞拆開來,即:潮者,擁擠也;會者,聚集也。意思是很多的人聚在一起擁擠,取其熱鬧也便是。用通俗之言語表達,即趕廟會是也。
成都平原潮會之習俗,到底源于何朝何代,已是無法考證了。其目的有二:一是祈求神靈保佑,二是借此進行物資交流。時間都在農(nóng)閑之時,原只針對寺廟、道觀,后來卻泛濫到了大到省城,小到屁股大的小場鎮(zhèn)。由此可見,成都平原之人的閑散,已到了沒事搞人擠人的地步。
大年一過,便陸陸續(xù)續(xù)地潮起會來了,為了給各個會期一個合理的理由,自然就有了繁多的名目:城皇會、娘娘會、南天會、地母會、老母會、牛王會、高皇會、火神會、藥王會、王爺會、東岳會、朝圣會、川主會,春臺會……最熱鬧的,是城皇會,而其中重復(fù)最多的,是娘娘會。
縣城各個場鎮(zhèn)的會期,都是錯開來辦的,這便吸引了方圓幾十里的人,從各式各樣的門庭中走出來,穿過門前的小路,匯入主干道長蛇似的人流中;那陣勢就如用人流織成的方圓幾十里的蛛網(wǎng),直奔網(wǎng)的中心而來;連平時禁止出門與別的男人接觸的小姐太太們,也在會期這天拿到了通行證,興奮異常地顛動著屁股加入到蛛網(wǎng)般的人流之中。
潮會除了能買到和賣出平時不易買到和賣出的貨物外,還能吃到平時連看也看不到的美味小吃,更歡的是能借此走親戚串門,哪怕是八桿子也打不著的親戚。講禮節(jié)者拿上一根甘蔗或是一封干餅子,更多的卻是甩著一雙空手抬一張嘴而來,吃它個滿臉通紅酒足飯飽而歸。
潮會這天,最忙的是附近的人家,無論貧富,這天一準是門庭若市,少者幾桌客人,多者幾十桌客人,大都從頭天就開始忙碌。貧困者自己操辦,要面子者便請廚子,所以,一到這天,連手藝最臭的廚子也會被人請走。
要辦全縣小鎮(zhèn)最為熱鬧的皇城會,當然就少不了要有陳家渡有頭有臉的人承頭,所以,這個頭陳家大院每年都是當仁不讓的。除劉三炮從鄉(xiāng)上撥出部份資金外,其余的全由陳家大院和另外幾個大糧戶出。到了潮會這天,由鄉(xiāng)上派人,陳吉善的手下帶隊,向所有的攤點收取價位不等的地皮費。除去開支,每年都能賺上一大筆。
由于有關(guān)共產(chǎn)黨和其軍隊的消息鋪天蓋地而來,而且大都是些駭人聽聞的,所以都人心惶惶,年就過得冷淡了許多。雖然也有獅子燈、龍燈,牛燈的隊伍敲鑼打鼓的游街串鄉(xiāng),但主家點節(jié)目的比往年少了許多,甚至連隨處可見的以推牌九、估單雙、押紅黑寶、擲骰子,打麻將……進行**的攤點也少了許多。從初一天開始,熱鬧大都進了茶館。男人們在里面面紅耳赤地爭論著時局;女人們是不進茶館的,都烤著烘籠,聚在大院子的一戶人家,雞貓豬狗男人小孩的擺談完之后,也自不帶然的談?wù)撈鹇爜淼摹⒂嘘P(guān)共產(chǎn)黨和其軍隊怎樣殺人、奸人妻女、搶人財產(chǎn)的傳聞。小孩們一切照舊,踩著高蹺、轉(zhuǎn)著陀螺,扯著響簧,滾著鐵環(huán),摔著一著地就炸的歡喜炮,不是尖叫著成群結(jié)隊的從這個院子鉆到那個院子,就是提著玩意兒一窩蜂跟在獅子燈,龍燈,牛燈隊伍的后面,一處攆到另一處的看熱鬧。
為了沖沖年過得不熱鬧的沉悶之氣,陳吉善決定把今年的城皇會辦得比往年更加熱鬧。提前請來工匠,重新做了十分氣派的彩色大轎和刷金的“城皇爺”、“城皇娘娘”的木雕像,并將其它的一應(yīng)道具全換成了新的。
會期前的第三天,陳吉善突然問從河西回陳家大院的況子文:“你要不要在會上扮個角色?”
況子文被陳吉善莫名其妙的想法逗樂了:“我哪有時間去扮演什么角色,那天要辦的事多著呢。”
陳吉善卻沒笑:“從回來到現(xiàn)在,辛苦得你連我都不好意思了,那天的事有黑鬼和爛眼,你就痛痛快快的瘋玩一天吧。”
從槍殺了鄒三爺四人回到陳家大院至今,況子文已為陳家大院做了三件事:一是到河西收服了楊西雄的所有手下。二是將買了陳家大院的槍卻不愿給錢的花園場舵把子李禿子,槍殺在了那棵遠近聞名的古銀杏樹下。三是與陳吉利一道,手刃了桃花寺專門騙奸婦人的花和尚了塵,并在陳吉利的堅持下,挖出了塵的心肝用泡辣椒加大蔥炒了下了一臺酒。
況子文見陳吉善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想了想說道:“既然二爺有心要讓我瘋玩一天,我哪里還敢不識抬舉,那我就扮‘吳二爺’吧。”正好春娥端了兩杯茶進來,失聲笑了起來:“就你這副斯斯文文的樣子,也好意思去扮手拿‘正在拿你’牌子的索命鬼‘吳二爺’,要是你真的扮了,日后保準沒有人再怕鬼來索命了。”放下茶,卻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
“把臉畫兇點不就像了,”陳吉善從茶幾上端起茶,揭開蓋吹著浮沫說。
春娥看著陳吉善說:“二少爺,你要是真的讓況先生扮‘吳二爺’,那就請二少爺恩準,讓我扮一個女鬼吧。”
不等陳吉善開口,況子文反對道:“這女鬼每年都是男人扮的,你一個女人家哪能去湊那個熱鬧,好端端的去扮那戴著腳鏈手銬,亂發(fā)遮臉,面目猙獰的女鬼。”
聽況子文這么一說,春娥不依了:“只要二少爺同意了,我就要去扮女鬼,一來可以幫你拿人,二來嘛,可以在沿途搶些好吃的,不搶白不搶呀。”
陳吉善雖然沒有看著況子文和春娥,但卻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了些味道來,于是高興地笑了起來:“我可看出點道道來了,你況先生不在大院時,春娥妹子便丟了魂似的,你一回來,她卻似換了個人,前腳跟著你的后腳不說,現(xiàn)在就連扮鬼,也要跟在你的后面,好!好!今年我就破他一次例,讓春娥扮個女鬼。”
陳吉善的話音剛落,況子文的心在“咯噔”了一下的同時,人也感到一陣沉迷……沉迷中,他看見瘋子四發(fā)從草堆里鉆出來,沖自己怪模怪樣地笑著說:“況先生,你死了,身上還趴著一個光屁股的女人。”一激靈,回過神來,看著被陳吉善說中心事,正羞得滿臉通紅的春娥,竟然說出了口不由心的話:“好,既然二少爺準許了,那你就跟著我,幫我拿人和去搶你喜歡吃的東西吧。”
春娥感激地看了況子文一眼,對陳吉善說了聲謝謝后,拿著茶托盤,低著頭邁著碎步急急的走了出去;而況子文卻在春娥的眼中,分明看見了一閃即逝的淚光,于是心事重重起來,正要找個借口離開小花廳,瑞玉牽著茜茹拿著一封信進來了。陳吉善急忙讓座。瑞玉坐下后,將信遞給陳吉善顯得有些激動地說:“二弟,你大哥可能最近就要回來了。”
況子文見他們有家事,蹲下身對茜茹說:“大小姐,**與二叔有事要說,我抱你出去玩,給你講故事好不好?”茜茹一聽,一下猴在況子文身上連聲說好。
瑞玉卻對況子文說:“況先生,都是一家人了,你整天教她讀書寫字的,還這么生分的叫她什么大小姐,以后你也與她二叔一樣,叫她茜兒好了。”茜茹聽后,也對況子文說:“況叔叔,我這么小,你卻叫我大小姐,我喜歡你叫茜兒。”
況子文只是笑了笑,抱著茜茹走出了小花廳。
“況叔叔,你那天去潮會嗎?”進了大花廳,茜茹在況子文身上玩著自己的小辮子問,不等況子文回答,又說道,“我也要去,但還有一個人。我媽讓蘭香姐姐帶著我去,我要買一大堆小面人回來,送給爺爺,媽媽、洪二叔,二叔,加貴弟弟、天來弟弟,還有你和大院的所有人,再留一個給爸爸,但就不送給三叔的二嬸。”
“為什么不送他們呢?”況子文看著可愛的茜茹,有些奇怪地問。
“難道你不知道嗎,”茜茹將小嘴巴貼近況子文的耳朵小聲說,“三叔老叫我丑八怪,二嬸呢,又老叫我小妖精。”
聽了茜茹的話,況子文開心地笑了起來,在茜茹可愛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走,我們?nèi)タ纯刺靵淼艿堋!避缛銋s說:“天來弟弟剛才被春娥小姨抱到她的房里去了,大院里的人都喜歡天來弟弟,說他長得跟小佛爺似的。我最喜歡他了,他今天還和我說話了。”
況子文笑著對茜茹說:“你天來弟弟那么小,不會說話的。”茜茹一聽,不高興地嘟著小嘴說:“他真的和我說話了,我媽不信,現(xiàn)在連你也不信,真拿你們大人沒辦法。”
“好,況叔叔信,那你告訴我,他跟你說什么了?”況子文逗著茜茹。茜茹聽況子文這么一說,立即高興起來:“我媽去拿信時,我趴在床上逗天來弟弟玩,他對我說,‘你要被人抱走了’。”
況子文停下來,半信半疑地看著茜茹,他知道茜茹是從來不撒謊的,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天來會說話的,心下便懷疑一定是茜茹的聽覺出了問題,于是笑著對茜茹說:“天來弟弟說對了,你看,你不是被我從小花廳抱到大花廳里來了嗎。”茜茹卻已把剛才的事忘了似的,催況子文快些進屋給她講故事。
況子文原本想抱著茜茹去春娥的房里去看天來,在茜茹的催促下,打消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