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不懂夜的黑
不飄雪也不下霜的冬夜,在干冷中變得老長老長,濃霧也趁機彌漫在終年都潮潮濕濕的成都平原上,將黑夜中的一切事物籠罩起來,使
女人是不在這樣的夜里出門行走的。夜行的男人大都嘴里燃著煙,隨時吸得紅亮亮的,好讓對方看見;不抽煙的男人一路不停地咳嗽,其作用如同在沒門的茅坑里拉屎,借此告訴別人自己的存在。
心中有事忙著趕路的,就有在路的急彎處撞個滿懷,自然都被嚇了一跳,各自捂了痛處,管他認不認識,愛開玩笑的噓著痛說:“你是鐵腦殼么,這么硬?”另一人必回敬一句:“你才是鐵腦殼。”然后都往旁邊讓,說聲你先走。如碰撞了認識的,兩人就站在原地,跺著腳、哈著手閑聊一會兒。
況子文半夜后從作坊出發,沿金馬河河堤一直往下,腳下的小路可以一直通到三渡水。除了腳前
自從死里逃生之后,況子文心里已失去了害怕的概念,他不抽煙,一路下去也不發出想要提醒誰的聲音。他沒有碰到一個人,惟一碰上一個會出氣的,是一條主人忘了牽回家的臥在堤邊避風處的牛。
離陳家渡約三里的地方,河堤上不知什么年代生長了一棵古柏樹,況子文走到那里時,身不由己地爬上河堤站在古柏下,默默地望著對河。其實,除了濃霧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見。但在他的感覺中,是什么也能看見的:對岸河堤下生長著三棵高大的香楠,與身旁的古柏隔河呼應著。三棵香楠過去不到一里,就是玉清的娘家……恍惚中,況子文看見玉清從屋里走出來,爬上河堤,站在對岸的河堤上,向他揮著手……淚水涌進了眼眶,再慢慢涌流出來,先還熱熱的,但很快便在臉上流得冰冷冰冷了。況子文揩去眼淚,突然從腰間抽出手槍,將槍口抵在樹干上開了一槍,清脆的槍聲在冰冷的夜里穿過濃霧,老遠老遠的往遠處回蕩……嚇得樹上的一只大鳥驚惶失措地尖叫著“撲楞楞”地飛逃而去。
況子文將槍插回腰間,彎腰從小腿上抽出一把牛角尖刀,左手小指撫在鋒利的刀刃上,梢加壓力前一抹,不等第一滴血滴到地上,塞進樹干上的槍眼,讓血在槍眼中浸漬……
陳家渡離三渡水有二十五里,由于時間算得準確,況子文到三渡水時,天剛好亮明白。在天亮明白之前,路上就有了挑著糞桶或闊口箢篼袖著手縮著脖子撿牛屎、狗屎的人了。看見這些人,況子文便想起兒時與小伙伴們最愛唱的歌謠:
撿牛屎,擔糞桶;
碰到我,喊高祖。
撿狗屎,提箢篼;
碰到我,喊外公。
撿貓屎,拿夾夾;
碰到我,喊伯伯。
只問了一個人,況子文就找到了三渡水舵把子茍火龍的家。
況子文見到茍火龍時,他正在院壩里旁若無人地練拳。等茍火龍收了勢,將納在丹田內的那口氣吐出來之后,況子文才上前說道:“難怪陳二爺常說茍大爺老當益壯,身手不在年輕人之下,原來是個地地道道的練家子。”
茍火龍對況子文的稱贊并不感興趣,而是皺了下眉頭說:“原來是陳二爺的兄弟,怕是半夜就動身來我這里了吧?”
況子文是知道有錢人忌諱早上拿錢出手的,于是忙說:“我原是不想這么早來驚動茍大爺的,因要去縣城為二爺辦事,順金馬河下來正好路過貴府,就先過來給你老爺子請個早安,順便在府上討頓早飯吃。”
聽了況子文的這習話,茍火龍爽朗地笑了起來:“好個陳吉善,連手下的兄弟辦事也是這般的禮貌得體,討人喜歡。你小老弟不但懂得起,而且來得早也來得巧,我練完拳早飯就在桌上擺好了。”
吃過早飯后,茍火龍也不含糊,把與陳吉善談好的訂金一分不少地付給了況子文。
況子文收了訂金,告別茍火龍,徑直去了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