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神出世
由于沒有玉清的任何消息,袁殼子不知用了什么藥,讓況子文腿上的傷口一直處于不愈合狀態,使得況子文在大花廳躺了一個多月。袁殼子怕引起別人的懷疑,這期間只到過陳家大院三次。
況子文度日如年地在大花廳里養著傷,他十分想念玉清,袁殼子每來一次,他都要詢問玉清的現況;袁殼子沒來的日子里,他便向外出回來的陳吉善或陳吉洪詢問。開始的半個月,在得到一致的回答后,感到十分的寬慰:自己挨兩槍不算什么,只要玉清沒受牽連過得好好的就萬事大吉了。
這天,況子文對陳吉善說:“學校的情況不知怎么樣了,我這么久了沒去上課,陳校長還不知著急成什么樣子?二少爺,你能不能去一趟學校,把我的情況對陳校長說說?”陳吉善面露難色地說:“況先生,你在大院養傷的事,是萬萬不能對誰說的,如果被還在氣頭上的楊西雄探準了消息,一定會找大院的麻煩的,等你的傷好后,事情自然就放得有些涼了,到時我再向陳校長說明情況也不遲。就你現在的傷情,急也無濟于事。”
況子文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不再堅持了,卻突然說:“二少爺,我再求你一件事,你可千萬不能推辭了。”
陳吉善笑了:“你弄成這個樣子,全是受了我的牽連,有什么事,我只要能辦,哪里還有推辭的道理。你僅管說。”
“二少爺你是知道的,除了教書我什么也不會干,傷好后我還得去教書,”說到這里,況子文摸了摸傷口已經愈合的右肩,苦笑了一下之后才又說道,“楊西雄那邊,我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與玉清過清靜的日子,你能不能過一趟河去給楊西雄說清楚,我況子文在整個唱票的過程中是絕對清清白白的,這一點你二少爺是最清楚的了。”
“這事好辦,”陳吉善爽快地說,“等你的傷好了,我們一同過河去找楊西雄,面對面的把事情講清楚,我保證他日后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得到陳吉善肯定的回答后,況子文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在他的意識里,只要是陳家大院的二少爺親自出面,東西鄉是沒有什么事擺不平的。正要說些感激的話,陳吉洪回來了,對陳吉善說陳吉利在灌縣欠了人的賭債,對方讓人帶話過來說,如果三天內不拿錢去取人,就要打斷他的一條腿。陳吉善聽后什么話也沒說,急沖沖的出門走了。
陳吉洪是早上出去的,現在已近黃昏,陳吉善走后,他簡單地詢問了況子文的傷情,又抽出手槍來把玩。
兩人在同一房里相處了這么久,各自的經歷都向對方交待了個明白。況子文十分敬重陳吉洪愛憎分明、說一不二的軍人性格;而陳吉洪卻十分欣賞況子文那一肚子的學問和禮貌周全的為人處事;雖然還沒到完全交心的地步,但關系已是一般人不能相比的了。自從挨過槍子之后,況子文對槍有一種一日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恐懼。現在見陳吉洪又如癡如醉地把玩著手槍,便問道:“洪哥,你說這人造槍的初衷是什么?”
陳吉洪正用手槍瞄準門口的什么地方,聽了況子文的話收回槍說:“我想應該是自衛吧。”
“我卻不那么認為,”況子文嘆了一口氣,“應該是要人自相殘殺才對。”
陳吉洪笑了一下,把槍插回腰間:“你說的很有道理,如果都沒有想要傷害對方的念頭,又哪來的自衛一說呢。但這可能嗎?你從未摸過槍,當然就不知道腰間插著槍的感覺。我告訴你,這槍一插到腰上,就壯了幾分的膽量,再強的對手站在你面前,你也就覺得他十分的渺小了;槍能給你妙不可言的力量,這力量還會在持槍人情不自禁中得到無限制的擴張,有時就會那么無緣無故的想把誰給殺了。”
“沒想到洪哥對人和槍的理解,竟有如此精辟的理解,但我這一生是決不會摸槍的。”況子文說。
“這人在世上活著,有很多事情是自己無法作主的。”陳吉洪不同意況子文的說法。況子文不想與陳吉洪爭論,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晚上,袁殼子來到陳家大院,沒有先去看況子文,而是去小花廳找到了正在燈下看書的陳吉善。陳吉善恭敬地將袁殼子讓到凳子上坐下,正要去沏茶,袁殼子阻止道:“你不用去忙乎了,我來找你是有話想和你單獨說。”
陳吉善連忙說:“殼子叔有事叫人傳個話過來,我自然會到你家去的,怎敢勞煩你老人家黑燈瞎火的過來找我。”
袁殼子取下酒葫蘆喝了一口酒:“今天我想了半天,玉清的事不能再瞞子文了,他早晚得知道,反正是個痛,長痛不如短痛。”
“你不是說要等他的傷好后再告訴他嗎?打擊來得太突然了,我怕他會承受不了。”陳吉善看著袁殼子。
袁殼子嘆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酒:“他的傷已經好了。我想這世上還沒有人不能承受的痛苦,特別是男人。有時越是脆弱的人,承受力往往會出人意料的大。”
“就依殼子叔吧,我們這就過去。”陳吉善知道袁殼子的脾氣,站起來說道。
來到陳吉洪的房里,況子文已吃過飯,正半靠在床上與還在喝酒的陳吉洪吹牛。見陳吉善與袁殼子進來,忙親熱地打過招呼。陳吉洪也就不喝酒了,到門外叫老媽子收拾桌子。等老媽子進來收拾干凈桌子出去后,袁殼子表情嚴肅地動手解了況子文腿上裹著傷口的布。
袁殼子一改往日的神情讓況子文有些納悶,于是擔心地問:“殼子叔,是不是傷口又惡化了?”袁殼子摸了摸槍傷處:“已經完全好了,之所以拖了這么久的時間,是我故意的。”
袁殼子的話立即讓況子文產生了一種不祥之兆:“我知道,要是殼子叔沒有想要瞞著我的事,一定不會這樣做的,快告訴我,到底是發生什么事了。”
“一件你必須知道和要去面對的事,”袁殼子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繁星點點的夜空,“二少爺,你告訴他吧。”在陳吉善開口之前,他已老淚滿眼了。
一陣沉默之后,陳吉善將房子被燒,龍德被殺,玉清至今死不見尸的事盡量委婉地告訴了況子文。
況子文默默地聽著,中間沒有插一句話。等陳吉善說完之后,一大口血從口中激射而出,將被面染紅了一大片,一口氣沒接上來,頭一歪昏死過去了。
袁殼子擦干淚,來到床前,伸手壓了壓況子文的頸動脈后,將況子文摟抱著在床上放平,用被角揩去況子文嘴上的余血,換了一床被子蓋好況子文,對陳吉善說:“這樣最好,我明天再過來。”說完就要往外走,陳吉善卻說:“殼子叔,要不今晚你就住在這里,我怕況先生醒來我們束手無策,他就聽你的。”
“你們不用擔心,他在明日中午前是醒不來的,等他醒過來了,可能已經不是原來的況子文了。”袁殼子說完,頭也不回地出門走了。
陳吉善知道袁殼子此時的心情,也沒去送,看著床上的況子文對陳吉洪說:“洪哥,你小心守著他,有什么事就過來叫我。”回房去睡了。
陳吉洪等陳吉善走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況子文的床前,拿出先前沒喝完的酒,一邊與不醒人事的況子文說著話,一邊慢慢地喝著……
第二天中午,當袁殼子走進陳吉洪的房里,站到況子文的床前時,況子文正好睜開眼睛。時間算得之準令陳吉善和陳吉洪乍舌不已,都說他是醫仙轉世。睜開眼后的況子文對袁殼子笑了一下,十分親熱地叫了聲殼子叔后,對陳吉善說:“二少爺,我肚子餓了,想要吃飯喝酒。”那神情好象已把昨天知道的房子被燒、玉清死不見尸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了。這樣反讓陳吉善擔心起來:“況先生,你……”不往下說了,用眼去看袁殼子。
“照他說的去辦吧,我也該破例在陳家大院吃一頓飯了,”袁殼子輕松地對陳吉善說。見袁殼子連一點擔心的跡象也沒有,陳吉善的心情也就輕松起來,出去叫來蘭香,吩咐她到伙房去讓廚子做幾樣大院里最好的菜,再拿一壇最好的酒來。
等蘭香去了之后,陳吉善回到陳吉洪的房里,對袁殼子說:“殼子叔能在陳家大院吃上一頓飯,真是大院和我的榮幸,今天我們好好喝幾杯。同
況子文看著袁殼子苦笑了一下:“要不是殼子叔故意拖著不讓傷口痊愈,早就該喝酒慶祝了,”掀開被子下了床,活動了幾下手臂和腿后,“撲通”一聲給袁殼子跪下,“我況子文能再生一次,全靠楊西雄和你老人家所賜。”不等袁殼子伸手來扶,“通通通”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撲進袁殼子懷里,孩子般的“哇――”地哭了起來……
酒和菜送進來了,況子文說:“你們都坐好不要動,今日的酒由我一人來斟,”恭恭敬敬地把桌上的四個杯子斟滿,“殼子叔我已謝過了,但還有兩件事要說,希望二少爺和洪哥能夠成全。”不等兩人開口,況子文端起自己的那杯酒,伸到陳吉善面前,見陳吉善端了酒杯要站起來,隔著桌子用手把他按來坐下,“不知二少爺還記得不,選舉那天就在我下半身骨頭一軟要給謝副縣長跪下時,是你那么及時的扶住了我,讓我只跪過父母祖宗的雙膝保持了它的尊嚴。當時我就對自己說過,那種感激是可以用命來換的;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感激的話,陳家大院又救了我一命,如果再用一個謝字來表達我的感激,就太俗氣了。我想對二少爺說的是,我況子文現在是家毀人亡無牽無掛的人了,我已想好不再去教書了,既然我的命已屬于了陳家大院,我想請二少爺借大院的一角屋檐給我安身,雖然我只是一個手無搏雞之力的教書匠,但日后二少爺有用得著的地方,我這條命到時就是陳家大院和二少爺的了。”說完,將杯中的酒一口干了,看著陳吉善。
陳吉善萬萬沒有想到況子文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從這番話中,他聽出并分析出了況子文今后想要走的是怎樣的一條路。那是陳家大院和自己希望的一條路。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他已看見了楊西雄和所有對手的末日。他不能拒絕,因為一旦拒絕,陳家大院就將失去一個滿腹經論、心埋大仇而無堅不摧的絕好幫手。想到這里,陳吉善壓住心中的狂喜,不顧況子文的反對,堅持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酒杯顯得十分平靜地說:“況先生的話讓我感到十二分的羞愧,你現在弄成這個樣子,全是因我的牽連所至,你既然如此看重陳家大院,以后這大院就是你的家了,我陳吉善在大院里能擁有的,你也一樣擁有。”干了杯中的酒后,將酒杯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如有一點欺騙,我陳吉善就如此杯。”
況子文沒對陳吉善說一個謝字,為自己斟滿一杯酒,舉起來伸到陳吉洪的面前,為了不讓一條腿的陳吉洪站起來,他將一只手壓在陳吉洪的肩上:“洪哥,這些日子你細心的照顧,子文今生感激不盡。我要給你說的是,從明天開始,你要將你的用槍絕技不要有一點隱瞞地傳授給我,希望洪哥能成全。”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后,看著陳吉洪。
陳吉洪有些疑惑的看著況子文說:“你昨天不是說這輩子不會摸槍的嗎?”
況子文仰頭一聲長笑后說:“難道洪哥你忘了昨天對我說的那些關于槍與人的哲理了嗎?我這一覺醒來后,徹底領悟了你話中的哲理,既然人的一生有些事情自己無法做主,那就由槍來做主吧。”說完,眼里射出了一股讓人心生恐懼的殺氣。
“好!”陳吉洪高興地喊了一聲,“一把槍能找到像你這樣的知音,那把槍就有了生命,從明天開始,我教你。”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陳吉善這時從腰間拔出手槍,遞到況子文的手中:“這支槍是大哥送我的,原想是絕對不會送人的,現在送給你了,因為你已是陳家大院的人,我想大哥不但不會怪我,反而會十分高興的。”
從未摸過槍的況子文接過手槍,也沒說聲謝謝,撩起長衫,顯得十分熟練的把槍準確地插在了腰上;這就讓陳吉洪感到十二分的意外和驚訝了:“真沒想到,況先生對槍的天分簡直超過常人。”
袁殼子好象知道這個結果似的,一直沒有說話,顯得十分悠閑地喝著自己的酒,這時見況子文把想要得到的事全辦妥了,放下酒杯對陳吉善說:“本來,在這亂世之中,你們年輕人想要做什么事,我一個老頭子是沒有興趣過問的,但我想說的是,凡事都應有個該與不該,這是人一生的游戲規則,離這規則太遠,人就不為其人了;子文現在就交給陳家大院了,日后在該與不該的為人處事上,應當尊重他自己的選擇,望二少爺不要勉強于他。”
“殼子叔的話,吉善一定會謹記于心的。”陳吉善恭恭敬敬地對袁殼子保證道。在得到陳吉善的保證之后,袁殼子才扭過頭對況子文說:“既然你自己選擇要走這條路,殼子叔也無話可說,但你必須記住,要走就要走得堂堂正正,要走就要走出名堂來,膽識過人、心細過人、槍法過人,哪怕少了一樣,橫尸街頭和丟人現眼的就是你自己了。”一口干了杯中的酒,也不等況子文回話,“等你把你該辦的事辦了,記著來找你的殼子叔喝酒,你們痛快地喝著,我要走了。”說完,也不讓人送,從后門離開了陳家大院。
袁殼子剛走,蘭香就來報告說劉黑鬼和胡爛眼把三少爺從灌縣帶回來了,正在小花廳等二少爺。陳吉善放下酒杯,對況子文和陳吉洪說:“你哥倆慢慢喝著,我去看看三弟,剛才殼子叔的訓示,真該讓他跪在地上聽。”然后就走了。
陳吉善走后,陳吉洪讓況子文抽出槍來,拿在自己的手上一看,果然與自己的那把一模一樣。退了子彈,把空槍交給況子文:“我真的沒有料到,袁殼子竟是個江湖中的老鬼,如果一個槍手能做到他說的那三點,所有道上的人無不聞風喪膽的。但真能做到那三點的卻是翏翏無幾。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要練就一手絕妙的槍法,只不過是四個字:穩、快、準、狠。所謂穩,就是握槍的手要不顫不抖;所謂快,拳家有云:千解萬解,一快無解,用槍也是一個道理;所謂準,就是目標在感覺中而不是在眼里,槍要隨感覺而出,才能做到你就是槍,槍就是你的最高境界;所謂狠,就是摳動板機時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管他目標是不是你要殺的人。前兩者可以強化訓練,后兩者則是一個出色槍手自身的悟性,是無法教的。”
況子文認真地聽著陳吉洪所說的每一個字,等陳吉洪說完了,舉起手中的槍,瞄著窗外的不知什么地方說:“洪哥,我想我能做到的。”
“我也有這種感覺,”陳吉洪看著況子文,把手中的子彈捏弄得“嘩嘩”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