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殼子在蘭香的帶領下走進了大花廳陳吉洪房間時,況子文因對陳吉洪說了太多的話,正閉目養神。聽見陳吉洪與袁殼子打招呼,睜開眼,像見了久別的親人,鼻子一酸,淚水就涌了出來,甕聲甕氣地叫了一聲殼子叔后,就泣不成聲了。
袁殼子示意況子文不要說話,上去輕輕揭開他身上的被子,開始檢查傷勢。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況子文用沒受傷的左手抹了抹淚。
“有殼子叔在,閻王老子也不敢來收你去,”袁殼子查看了兩處槍傷后,輕松地說。陳吉洪站在旁邊,對袁殼子講述著況子文受傷的經過。突然,袁殼子高聲罵了一句:“我操他楊西雄的祖宗十八代!”
原來,袁殼子檢查完傷勢后,無意間發現況子文收縮如蛹的生殖器下面有些異樣,用一個手指小心地拔開一看:其中一個睪丸,已被子彈穿碎。陳吉洪也看見了,倒抽了一口冷氣,正要發話,袁殼子卻用手勢制止了他。在況子文擔心的詢問下,袁殼子用輕松的口氣說:“沒什么,下面被子彈揭去了一塊皮。”然后對陳吉洪說:“你去倒一碗酒來,要最好的。”
等陳吉洪拄著單柺出去后,袁殼子打開凡布卷筒,里面是一套做手術用的工具,銀亮亮的發著寒光。
“接下來,我要給你取子彈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袁殼子看著況子文的眼睛說。
況子文慘然地笑笑:“從鬼門關里闖了出來的人,還在乎這點痛么。”
“你能這么想最好,其實這人活著,有時并不是完全為了自己,”袁殼子從況子文的雙眼中,看到了那種強烈的求生欲望。這種欲望對醫者和傷者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
陳吉洪端著一碗酒進來了,放下后問袁殼子:“況先生是那種能自動止血的奇人嗎?”
袁殼子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若不是奇人,槍眼里能長出肉花來么?”陳吉洪用手指著槍傷處說。
“也許是吧,”袁殼子模棱兩可地說著,劃燃火柴,點燃碗里的酒,等純青的火焰遍布碗口后,將手術用具一件一件的在火焰上仔細地消著毒。消完毒,猛一發力,吹滅火焰,從包裹手術工具的凡布夾層里拿出一方紗布,放進酒碗里浸透后取出,捏干酒,把消過毒的手術用具一一擦拭干凈后對陳吉洪說:“你去找大少奶奶要幾尺白布,撕成巴掌寬的條。”
正在這時,陳吉善進來了,親熱地叫過聲殼子叔后,對陳吉洪說:“洪哥你腿不方便,還是我去吧。”正要走,袁殼子叫住他:“再找一根木棍,質要軟的,兩個指頭粗就可以了,上面纏幾層布。”
陳吉善應聲出去了。袁殼子又從凡布夾層里拿出一根長線,引線穿過一根弧形鋼針的針眼,一并浸泡在酒里,解下褲帶上的酒葫蘆,拔下塞子,將葫蘆口塞進口中,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猛喝了幾大口,遞給況子文:“盡量喝,能喝多少是多少。”
況子文接過葫蘆,想也未想,便是一陣猛灌。看著差不多了,袁殼子奪下酒葫蘆:“夠了,你醉死了不要緊,那可是要壞了你殼子叔名聲的。”
陳吉善回來,將撕成條的白布和纏了布的木棍交給袁殼子。趁還沒有醉,況子文對陳吉善說:“請二少爺再幫我找一套衣服,等殼子叔完事后一定給我穿上。”
陳吉善立即笑了起來:“經過這么大的一劫,你仍然沒忘那點斯文。”
況子文扯了扯嘴角,原本想要笑的卻沒笑出來,又說道:“另外,再去告訴玉清,就說我要出一趟遠門,來不及與她告別,讓她不要擔心,過幾天就回家,不然,她會急瘋的。”
陳吉善聽況子文這一說,鼻子一酸,淚便涌進了眼眶,趕忙把頭轉向一邊說:“我已經叫人去了。”
就在陳吉善與況子文說話時,袁殼子已用四根布條,將況子文的四肢分別固定在了四根床柱上。等況子文喝下去的酒開始發揮效力時,袁殼子拿著纏了布的木棍,叫況子文張開嘴咬住。
一切準備就緒后,袁殼子對陳吉善和陳吉洪說:“現在,你們回避一下,我干活時不想有人在旁邊。”
“我們在門外等著,有什么吩咐就叫一聲。”陳吉善恭敬地對袁殼子說后,與陳吉洪出來,并將門關上。
兩人站在門外等著,被出來的瑞玉看見了,見兩人門神似的一邊站一個,便上前來問陳吉善:“二叔,你們這是……”陳吉善小聲對她說:“殼子叔在為況先生做手術,叫不要打擾他。”
瑞玉輕輕地搖了搖頭后,走了。不一會兒,蘭香輕手輕腳地端來兩把椅子,先讓兩人坐了,又去沏來兩杯茶。
十多分鐘后,袁殼子開了門,用滿是血的手遞給陳吉善一包東西:“你去找一塊陳年瓦片,把里面的東西放在瓦片上用急火焙干捏成粉,我等著用。”
陳吉善接過帶血的布包,打開來一看,竟是十二條滾圓暗紅的東西,有幾條的尖端還在微微地運動,不解地看著袁殼子。
“你們不是說他是奇人嗎,其實他也是肉體凡胎,你們所說的肉花,就是這東西,十二條馬蟥,因鉆進槍眼吸血太多,無法退出,”說道這里,袁殼子嘆了一口氣,“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本來是走血之物,卻陰差陽錯地阻止了血流,與醫者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之后,救了子文一命。”說完關上門,干自己的活去了。
陳吉善見過無數馬蟥,卻從未見過被血脹得這般滾圓的,渾身立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趕緊包起來,按袁殼子說的方法將馬蟥焙干捏成粉后,從門縫里遞給袁殼子。
陳吉洪本來見了馬蟥后想要說些什么的,但怕打擾了干精細活的袁殼子,便一直忍著沒開腔。
一個小時后,袁殼子在里面對兩人說可以進來了。兩人進去后,見況子文已蓋著被子,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袁殼子正將擦拭干凈的手術用具,一件一件地分類插進凡布上小口袋中。這期間他一語未發,等收拾好一切之后,對陳吉善說:“我走了,三天后再來。”也不等陳吉善回話,往陳家大院的后門走去。
陳吉善急忙去拿了一封銀子,從后門出來追上袁殼子,把銀子塞在他手里說:“殼子叔,況先生弄成這個樣子,都是因我而起,這錢你一定要收下。”
袁殼子把銀子十分堅決地塞回到陳吉善的手里:“我現在告訴你,我從成都回來了這么些年,只救過三個人,一是你老子,二是楊家大林的楊老三,他是我干弟弟。現在是況子文。你心中是明白的,我當子文是親生兒子,這次陳家大院救了他一命,我袁殼子從現在起就欠著了陳家大院一份人情,這份人情日后我一定會還上的。如果你想謝我,就想法找到玉清的下落。”在陳吉善不停的點頭中,轉身走了。
看著遠去的袁殼子,陳吉善這才如夢初醒一般,一種強烈的滿足感涌上心頭:現在,自己不但救了一個楊西雄的大仇人,還將神秘莫測、擁有一手治傷絕活的袁殼子給套住了。
“真是天助我也,”陳吉善仰面向天,在心中喊道。
與此同時,袁殼子也在路上停了下來,仰天一聲嘆息后發出聲駡道:“臭小子,你沒事不知道去金馬河里數石頭么,去唱**的什么票,這下好了,不但家破人亡,連老子逍遙自在的日子也被你唱沒了。”罵完,低下頭繼續走,邊走邊語無論次地又說道:“秀兒喂,真是對不起,我隱藏了這么多年,到頭來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呵。”
紅彤彤的太陽照著袁殼子的后背,影子在前面拖著他顯得十分沉重的腳步。
灌縣方向去的遠山清晰可見。山腰有一抹白色,不知是輕薄的霧紗還是裊裊的炊煙?
一只鷹在袁殼子頭頂上的空中優美地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