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 婦
兩人在第一聲野鴨的叫聲中醒來。東方的天際,正將霞光努力往空中輻射,云朵的色彩鮮艷而奪目。一小群野鴨已聚集在了水域的那邊,一邊用嘴梳理羽毛,一邊戲著水。
袁殼子張開兩支鳥槍的機頭,在炮臺上抖上炸藥后,并排放在船頭。又等了一會兒,野鴨群聚集了幾十只,一邊戲水,一邊往小船這邊游來
“可以打了,”后面的海青提醒袁殼子。
“再等一會兒,”袁殼子拿起一支槍,端起來將槍管慢慢地伸出隱蔽小船的蘆葦。
果然不出袁殼子所料,又有兩群野鴨從下游飛進李家沱,加入到了水域中那幾十只野鴨的行列。
野鴨群離小船越來越近了,袁殼子看準最佳射程,食指一收,幾乎在槍響的同時,手中的槍已放回小船,準確地端起第二支槍,恰好是野鴨受驚后笨拙地飛到一人高處,密集而擁擠,驚叫聲連成一片。袁殼子抬手又是一槍,槍響過后,有幾只野鴨像斷線的風箏,落回水面,還有幾只飛出一小段距離后,也栽回了水面。
海青在第二聲槍響后,抓住小船兩邊的蘆葦,用力往后一拖,小船沖進了水域。兩人以手帶槳。
十只死了的野鴨浮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十幾只受傷的見了人,在水面上拍打著翅膀拚命掙扎,想要往蘆葦叢里逃命。
兩人先去捉受傷的,捉住了將脖子一擰,丟進船里,最后才去撿死的,一共收獲了二十一只。海青本來要劃船進蘆葦叢捉那幾只受傷逃跑的,袁殼子說太費勁,收獲已經不小了,夠我們喝兩個月的酒了。
兩人將小船劃出李家沱,上岸后用繩子串了野鴨,一人背一支槍,把小船翻過來抬著,說說笑笑地往陳家渡走。
水貓子等在巨柳下,正和幾個準備坐第一船過河的人吹牛,見海青和袁殼子抬著船上來,老遠的迎上去,弓身鉆到小船中央。袁殼子和海青慢慢松了力,讓水貓子一個人扛著小船前頭去了。
袁殼子取下背上的野鴨,遞給海青,接過海青遞過來的槍后說:“留兩只晚上紅燒,其余的讓水貓子拿去賣了。”
“還是老規矩?”海青笑著問。
“哪次少過你的?”袁殼子邊說邊走。海青跟在后面,掏出扁肚酒壺擰開蓋正要喝,被突然轉回身來的袁殼子劈手奪了過去,仰頭“咕咚咕咚”一陣狂喝,完了做出一副極舒服的樣子,口里卻說:“兌水了。”
“蝦子才兌水了,”海青一把奪過酒壺,心痛地搖了搖。
這時,陳家渡的場口上有人高聲喊:“殼子叔――”
袁殼子聽到那喊聲后,心中“咯噔”了一下,一種十分復雜的感覺涌上了上來。
“那兩個瘟神這么早找你干什么?”見是劉黑鬼和胡爛眼,海青不高興地問。
袁殼子知道陳吉善的手下這么早找他,一定有不小的事,但卻對海青說:“我前一陣托二少爺到灌縣幫我買一只鷹,想是買回來了,叫我去拿。”
海青見袁殼子這么一說,不再問什么了,與袁殼子分了手,走下河堤。水貓子已將小船劃到渡船旁,用海青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將小船固定在渡船的船身上,然后上了在渡船,將小船拖到渡船上,放下大櫓,船靠牢碼凳后,對等船的人說:“來,先搭手將小船弄上河堤,再上船。”
上船之后,一人對海青說:“你知道不,昨晚況子文家失了火,燒得連一根毛也不剩。”
海青心中一驚,忙問:“況先生和玉清逃出來沒有?”
另一個人說:“沒有尋到尸體,也沒見著活人。谷生老婆說是鬼放的火。谷生第一個去救火,在路上碰到了那個鬼,一身雪白,長發齊腳跟,腳不沾地一陣風似的與谷生對面而來,卷起的風將谷生吹翻在了稻田里,嚇得谷生現在還在床上發抖說胡話呢。還有,楊西雄的手下龍德被人開了膛,腸子被野狗吃了不說,脖子不知被什么利器齊斬斬的割斷,只剩一根筋連著。”
“真是他媽的撞鬼了,白天才選了鄉長,晚上就出事,”海青罵了一句,對水貓子說:“你先一個人撐幾船,我去看看。”他覺得這兩件事十分蹊蹺,可能與陳家大院有關。
果然如陳吉善所言,當袁殼子聽說況子文身中兩槍危在旦夕時,二話沒說,一改平時的悠閑自在,顛著屁股跑回家,將槍和一應和家伙胡亂往墻角一放,爬上雕花大床,掀起棕墊,抽開一個暗盒,從暗盒里取出一白一黑的小瓷瓶和一個卷好的凡布筒,門也沒關,又顛著屁股急急的往陳家大院趕去。
況子文清醒過來喝下三大碗滾燙的紅糖水之后,慚慚恢復了一些元氣,正要對陳吉善和陳吉洪講挨槍子的經過時,蘭香在門外通報,說是謝副縣長起床了要見二少爺。
陳吉善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帶著笑容來到小花廳,謝副縣長正在池邊觀賞水中的魚。睡房門開著,陳吉善看見春娥正在鏡子前扣衣服,便笑著問道:“怎么,謝哥昨晚沒睡好?”
謝副縣長抬起頭,陳吉善看見了一張春風滿面、精神十足的臉。謝副縣長過來拍了拍陳吉善的肩:“你看我這精神,很久沒睡過像昨晚的好覺了,你老弟真夠意思,我這一趟真是沒有白跑。”
陳吉善又看了房內一眼,不知為什么,心里突然一陣發酸,隨即就生出了一股濃濃的醋意,那感覺像被人拿走了自己一件十分珍貴的東西。嘴上卻說:“謝哥真是給足了陳家大院的面子,既然喜歡,為什么不多睡一會兒,中午我還要為你和春娥妹子擺酒慶祝呢。”
“不別了,不別了,”謝副縣長笑著搖了搖頭,“我找你過來,就是要告訴你,我想打一早就回縣城,”然后放低聲音,“昨晚我想過了,認春娥做干妹妹的事,不能太張揚,你也許不知道,哥子雖然在外八面威風,可在家就四面楚歌了,我那黃臉婆,仗著老岳父的權勢,防我跟防賊似的,這事要是傳到她耳朵里,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呀老弟。”
陳吉善聽他這么一說,腦子里迅速轉過了幾個念頭,然后做出很挽惜的樣子說:“本來想留你多住幾日的,既然你有難處,小弟就不久留了,”將嘴附在謝副縣長的耳邊,“這次多虧你幫了陳家大院一個大忙,使陳家大院不至于在東西鄉失了面子。我昨晚已把銀子放在轎子里了,謝哥千萬要笑納,不然,小弟這張臉就沒地方擱了。”
謝副縣長哈哈一笑,拍了拍陳吉善的肩說:“其實,這次我也沒幫上什么忙,全憑老弟你心計過人,老弟的這般心意,當哥的如果再推辭,就有些見外了,但我還要陳家大院的一件東西,不知老弟能否割愛?”
陳吉善看著謝副縣長哈哈一笑說:“陳家大院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但只要謝哥開口,就是要我一雙眼睛,我也會自己挖出來給你。”
“老弟果然是個爽快人,”謝副縣長轉身看了房中的春娥一眼后,對陳吉善說:“我想把春娥帶走。”
陳吉善一聽,心就那么被針刺似的痛了一下,嘴上卻說:“你不是怕嫂子么?”
謝副縣長說:“我原來也是想把她留在大院的,可這么遠來一趟很不方便,最后還是決定把她帶去縣城,買一套房子給她,照顧起來也方便。這辦公出差的謊,那黃臉婆哪能分出個真假來。”
“怎么,莫非春娥妹子讓謝哥動真情了?”陳吉善裝著十分驚訝的樣子問。
“豈止都是動真情,”謝副縣長滿足而淫蕩地一笑,“她簡直是一個百年難遇的奇女子。”
“好吧,”陳吉善忍著心里的刺痛,叫春娥出來。等春娥滿臉徘紅,羞答答地走過來后,陳吉善對她說:“既然你有這樣的福份,能跟上謝縣長,也是我們陳家大院的喜事,以后記著常回來走動就是了。”說話時,陳吉善仔細地看著春娥,這才驚異地發現這丫頭似乎在一夜之間不但變得楚楚動人,而且還勾人魂魄。
“多謝二少爺成全,我這就去給老太爺辭行,”春娥強壓著內心的狂喜,仍然羞答答地說。
“不用去了,你現在回房去收拾你的東西,我叫人去雇一頂轎子。”陳吉善清楚,要是老爺子知道了,非被活活氣死不可。
“看老弟說的,東西就不用收拾了,到了城里,我還能虧待我的干妹妹么?”謝副縣長做出生氣的樣子對陳吉善說。
“那倒也是,小弟多嘴了,”陳吉善哈哈一笑,將內心的不痛快掩飾起來,走出小花廳,叫人去準備早飯。謝副縣長卻在里面大聲說不用了,隨便在路上吃點什么得了。
陳吉善一走,謝副縣長一下將春娥抱在懷里說:“我的親妹妹,你看謝哥是不是說話算話?”
春娥就勢在謝副縣長懷里一軟,將頭仰在謝副縣長肩上,嗲著聲說:“親妹子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到了城里你就是把親妹子煎來吃了我也心甘。”
聽了春娥的話,謝副縣長又燃燒起了旺盛的性欲,猛地抱起春娥,進了睡房,用腳掩了門,將春娥橫放在床上……春娥撒著嬌蟲子似的扭動著說:“有人會進來看見的……”還要說,已被謝副縣長扛起了雙腿,便禁了聲。昨晚灼熱的痛楚又開始持續起來……
陳吉善將謝副縣長送上轎,快分手時,才做出突然想起來的樣子對謝副縣長說:“謝哥,有一件事想借一步說話。”
謝副縣長叫抬轎的和兩個警察到前面一點去等著,之后對陳吉善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但說無妨。”
陳吉善故意沉默了一會兒,做出難以啟齒的樣子說:“真人面前我就不說假話了,你是知道的,這次選鄉長楊西雄一定懷恨在心,說不定就與陳家大院為敵了;我想趁機擴大自己的勢力,搞一個造槍的作坊,一方面自己用,另一方面賣一些給其它的碼頭,可這私造槍支是犯法的,我想請謝哥……”不說了,面有難色地看著謝副縣長。
謝副縣長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老弟是塊干大事的料,就是膽子還小了點,其實,早就有人干上了。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干你的,我回去給主管這事的人打個招呼,上面一有動靜,立刻派人來通知你。”
陳吉善原以為要費些周折的,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搞定了。謝副縣長從陳家大院奪走春娥的不快也就煙消云散了,他十分感激對謝副縣長說:“有謝哥這句話,小弟還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只是……”頓了一下后說道:“那我馬上回去封些銀子,謝哥好拿回去打點打點。”
“你看、你看,”謝副縣長用責怪的口氣說,“還打點什么,那點面子,謝哥在縣上還是有的,你真有那份心,等干起來了再說。”
陳吉善忙說:“有謝哥這么大的面子在上面貼著,我賺的錢就有一半是你自己賺的。”
“這就好,這樣就最好。”謝副縣長又高興地拍了拍陳吉善的肩,“等你老爺子八十大壽,我一定來陳家大院為他老人家祝壽,要是你大哥能回來,我們幾兄弟痛飲十八杯。”
“小弟一定奉陪,”陳吉善將謝副縣長送上轎,兩人拱手告別后,陳吉善又去與春娥告別,說了些要是城里呆不慣就回陳家大院的話。連陳吉善也感到奇怪,對春娥說的那些話完全是發自內心的。
春娥被陳吉善少有的真情感動得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了些要二少爺和陳家大院的人一定要保重身體的話。說完轎子便被抬走了。
陳吉善站在原地,目送轎子遠去后,想起了謝副縣長的話,于是咕噥道:“這春娥是怎樣的一個奇女子呢,連一個堂堂的副縣長也在一夜之間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難道她真的與別的女人不同,”便去幻想春娥在床上一絲不掛讓謝副縣長瘋狂得不顧一切的樣子……然后又想到素萍,下面就有了動靜,轉身往回走,可滿腦子的盡是春娥和素萍一絲不掛的迷人的身體,一時忍不住了,回到正宅右邊屬于自己的那通廈房,進了老婆茹柳的房間。
從結婚不久到現在,陳吉善一直將茹柳趕到另外一間房去睡,有時實在忍不住了,也叫她過來,卻不準點燈。本想能生下一男半女,誰知茹柳卻是個不下蛋的母雞,開始還委屈地回娘家哭訴,后來知道是自己不中用,再也不敢對人哭訴了。干脆在自己的房中供上菩薩,點上清燈,沒事就打坐念經,很少出門見人。
陳吉善推門進去時,茹柳還躺在床上。一見陳吉善進來,立時像干渴已久的土地盼來了甘露,一股難以竭止的欲望“轟”的燃遍了全身,迅速在被窩里退下內褲,坐起來迎接。
陳吉善走到床前,雙手撩開紋帳,眼前幻見著素萍和春娥;把茹柳在床上翻了背朝天,捉住兩條腿往外拖,等茹柳雙腳觸地后,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頭,使她馬伏在床上,讓那白白的屁股拱得老高,然后閉上雙眼,心中喊著素萍和春娥,從后面直直的進去……茹柳剛來勁,正要發出快慰的呻吟,陳吉善已完了事。茹柳感覺到身體里那種渴望持久擁有的部分,被無情地連根拔了出去,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渴望變成了一種怨恨,一種歹毒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怨恨。
陳吉善放開按著茹柳頭的手,睜開眼,便看見了那張令他作嘔的臉:瞇瞇眼、朝天鼻,大麻子。每次看見這張臉,陳吉善就想一個巴掌扇過去;每次看見這張臉,陳吉善便在心中埋怨老爺子。所以,陳吉善在素萍之前,是極少去想女人的,因為一想女人,便會首先想到老婆這張惡心的臉。
然而這次讓陳吉善吃驚的,是從茹柳那雙瞇瞇眼里射出的光。怨恨中帶著歹毒的目光,讓陳吉善感到背心發涼。但他很快鎮定下來,轉身走出了茹柳的睡房。出門才幾步,便聽見睡房里傳來一聲炸響。平時連大氣也不敢出的女人,將那個珍貴的青花大花瓶摔了個粉碎。要是在往常,陳吉善一定會轉回去,把女人狠揍一頓的。今天之所以沒有那么干,是因為他覺得茹柳那怨恨中帶著歹毒的目光,一直跟在他的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