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姐姐
在“噼哩叭啦”的爆炸聲中,熊熊的火焰直沖天空,未燼的火灰,在空中四處飄舞著,像一只只無處歸宿的火鳥。周圍的田野和樹木,被火光照映成殷紅的血色,似乎伸手去輕輕一碰,就會流下如注的血來。
玉清醒來的時候,火已快燒到了睡房隔壁的堂屋,濃煙從所有的縫隙涌進來,屋里的一切全被滾燙的白色煙霧籠罩著。玉清吸了一口氣,立即被嗆得大咳起來,忙抓了枕巾捂住口鼻,等透過氣來之后,記起了發生的一切,萬念俱灰,生和死的概念混成了一團,她決定去另一個世界陪況子文了。
玉清摸起衣褲穿上,認真地扣著每一個扣子,就在她扣衣服的最后一個扣子時,感到肚子里的什么地方有力而真實地動了一下,接著便開始絞痛起來。是孩子在動嗎?玉清問自己,才兩個多月怎么會動呢?難道是孩子不想死嗎?玉清的心狂跳起來,并在突然之間感覺到一股神奇的力量由肚子中生出,迅速流遍全身……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被子頂在頭上,一手捂著絞痛的肚子,在那股神奇之力的支配下,似乎腳不沾地出了睡房,穿過堂屋,再穿過熊熊燃燒著的灶房,打開灶房后門,拖曳著一股濃煙到了屋外,扔了被子,就那么屏住呼吸,保持著那股神奇的力量,向寒淵寺飄然而去。
谷生家離況子文家最近,因要去縣城賣草席,谷生很早就醒在床上,催了自己幾次,就是戀床沒起來。最后決定要起床了,又舍不得老婆那柔柔軟軟的身子,舉而不堅地騎上去。老婆卻嚷著要尿,并撒著嬌要谷生抱著去尿。谷生抱了老婆去桶里尿,絲絲縷縷的還沒完,便見窗戶被火光映成了紅色,將老婆抖了抖,正要催,老婆卻說完了。把老婆抱上床后,谷生打開窗戶,立即叫道:“況先生家著火了!”迅速找來衣褲穿上,出門來對附近的人家大喊:“快起來救火!況先生家著火了!”去糞坑邊提了兩只糞桶就往況子文家跑去,半路卻被迎面而來的一個白色人影撞了個正著,一時沒穩住,一仰身倒在了稻田里,爬起來正要開口大罵,哪里還有半個人影。立時疑心是撞鬼了。有道是:人霉撞鬼,鬼霉撞人。谷生立刻被嚇軟了腿,哪敢再去救火,扔了糞桶,沒命地往家中跑,兩只濕褲管在跑動中發出“叭噠叭噠”的拍擊聲,一路追隨,谷生以為鬼在后面追著,嚇得靈魂出竅,“呀呀哇哇”的一路大叫,等跑進自家的院壩,一頭栽倒在地,不醒人事了。
空心老尼晚上睡覺是從不閂門的,而且隨時都在半睡半醒之間。當她覺著有人推門時,起身點燃蠟燭,靸著鞋舉著蠟燭來到門口,從半開的門看出去,就看見了跪在地上的玉清。
玉清此時已口不能言,眼睛定格似的直直地看著一個方向。她披頭散發,面色慘白如紙,看上去象是剛出墓的尸體。
見玉清這副模樣,老尼心中已有了感應,不知怎的就動了凡心,兩行老淚涌出了眼眶,輕聲念了句:“阿彌陀佛呵,終是沒能躲過這一劫。”然后去叫來慧玄,兩人將玉清抬進房,躺在床上,老尼叫慧玄掰開玉清的嘴,自己爬上床,坐在玉清的雙腿上,雙掌先在玉清胸上壓了三下,再順勢往上推去,一縷白色的煙霧由玉清口中徐徐吐出,扭扭捏捏地變化了許多奇怪的形狀之后,在空氣中消失了。不久,玉清有了呼吸,均均勻勻,人卻一動不動,如是進入了冬眠一般。
慧玄推推玉清的身體,想要叫醒她,老尼制止道:“隨她去吧,你去把慧了也叫來。”
慧了很快和慧玄一道來了,她從師姐的口中已知道玉清出了事,但不知出了什么事,剛開口要問,老尼卻先發話了:“早課時我會告戒眾弟子,不得把玉清躲在寺中的事傳出去,以免招來災難殃及本寺。這幾天你們輪流守著她,不準她走出這房間。慧了,你現在就去將菜園里的那間空房打掃干凈,明日領了一應的用品布置好,等玉清醒來后就送她過去。”
慧了去后,老尼本想對慧玄說什么的,看了慧玄一會兒卻莫名其妙地說:“以后再說吧,你也去幫幫慧了。”慧玄是個心明眼亮的人物,見師父欲言又止,知道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吩咐卻又覺得不是時候,便沒問,放輕腳步走了出去,隨手將門關上。
老尼沒有再到床前去看玉清,點燃驅蚊香后,盤腿在神幾前的蒲團上打起坐來,很快又進入了半睡半醒中。
玉清一覺醒來,已是三天后的中午了,她大睜著雙眼,但無論看什么都游移不能了然。她記起了發生的事,但卻覺得十分的遙遠而不實在。房內彌漫著淡淡的焚香味,伴著老尼節奏感很強的敲擊木魚聲,她感到平和而親切,就象置身于靈魂深處的家園中。這種感覺使玉清在突然間找到了精神的慰藉,找到了全身心都能捉摸到的那種恬靜,那種超凡脫俗;也就在那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的身體丑陋而骯臟,甚至感覺到了那骯臟之中深藏著的一種罪孽。
玉清下了床,放輕腳步往外走去,老尼是閉著眼邊敲木魚邊默念著經的,這時停下來問:“你要去哪里?”
玉清說:“去我應該去的地方。”
老尼對玉清的話并不驚奇,從神幾上拿下一件事先準備好的僧衣遞給玉清,玉清穿上后說:“我感覺在什么時候穿過這種衣服。”
老尼說:“低著頭去菜園,那里是你該去的地方。”
“謝謝師父,”玉清平淡地說。
出了禪房,玉清真的就低著頭走路,視身邊的一切如無物一般。太陽在天空照著,從樹的枝葉間將光投射在地上,形成些斑斑駁駁的圖影。香客們各自干著各自的事情,根本沒人留意一個留著長發卻穿著僧服的女人從身邊經過。
菜園有兩三畝的樣子。園里的蔬菜長得很好,只是種得不太規矩,很多的品種雜亂其間。有開花的,就召來蝴蝶和蜜蜂,你來我往的在花間忙碌。墻邊有一棵桔子樹,枝頭上掛滿了桔子。
玉清沿著蔬菜之間留出來的小徑,徑直向菜地中央的那口井走去,卻在一架四季豆下,看見管菜園的女尼慧琴,正趴伏著跪在地上,拱著白白嫩嫩的屁股。那條守菜園的大黃狗,直立著后腿,趴伏在慧琴的背上,兩只前爪摟抱著慧琴的細腰,人樣地顛著屁股在慧琴的身體里抽動,滿眼心醉神迷的樣子;慧琴輕輕地呻吟著,雙腿間已是流著了晶亮亮的黏夜。
玉清象是沒看見一般,繼續走她的路,只是經過旁邊時才極自然地問了一句:“你們在忙呀?”
慧琴立時被嚇得魂飛魄散,一翻身坐在地上,見是玉清,急忙跪下,臉上早已沒有了血色,她用哀求的聲音說:“玉清姐姐,求你千萬別告訴別人。”
黃狗是從未見過玉清的,這時卻見了主人似的,不但發出歡快的“吱唔”聲,而且還賣力地搖著尾巴。
玉清又走了幾步,才回頭來對慧琴說:“有誰看見了呢?”淡淡地一笑。慧琴千恩萬謝地爬起來,系上褲子,小心地跟在玉清身后,說著讓玉清封嘴的話。
玉清來到井邊,取了一桶水,開始脫衣服,脫得渾身上下一絲不掛。然后用木瓢舀起水,往身上澆,雙手輪換著認真而仔細地清洗每一寸肌膚,最后將手指伸進身體深處去清洗,堅決而有力,直到有殷紅的血流出來。
慧琴目瞪口呆地看著,慢慢地,她便感覺到玉清的裸體圣潔了起來。
終于洗完了。玉清整整用了七桶水。然后就那么裸著身體,穿過菜地,進了慧了和慧玄為她布置好的房里,從上到下穿上老尼為她準備好和僧服。
剛穿好,慧了來了,有些激動地告訴玉清:“你把龍德殺了,尸體躺在大溝邊,內臟被狗吃了,你報了仇了,知道嗎玉清?”
誰知玉清卻淡淡地說:“死了有死了的好,內臟給了狗,狗也喜歡,內臟也活著。”
慧了被玉清的話弄得不知所云,細細一想,又覺得玉清的話包含著高深的佛理,但她知道玉清是不懂什么佛理的,心想一定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滿嘴的胡言亂語罷了。關切地問:“玉清,你沒事吧?”不敢把況子文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事說出來了。
玉清突然說:“我餓了。”喜得慧了忙去給玉清端吃的來,慧琴卻追上去拉住慧了問:“師姐,她是不是瘋了?”
慧了立即教訓道:“小心我去師父那里告你犯口語戒。”慧琴就不敢再問了,松了一口大氣,心想一個瘋子是不會告訴誰自己與大黃狗的秘密的。喜得她弓身抱住大黃狗,心肝寶貝地胡亂叫著。
玉清吃完飯,突然說要睡了,倒在床上睡去了,死人一般一睡就是一天,這中間無論怎么喊也是不會醒的,第二天突然又醒過來,先去上一趟茅房,然后又說餓了,吃飽又說要睡了,便又倒下睡去,死人一般的一睡又是一天……如此反復下去,時間一長,寒淵寺的女尼們就慢慢的忘了她的存在,當然除了空心老尼和與她隔壁的慧琴,還有輪流為她送飯的慧了和慧玄。
慧琴很喜歡玉清這個樣子,早已忘了被玉清發現秘密時的恐懼,凡心涌動時便退下褲子對大黃狗拱起白白嫩嫩的屁股,但從此不敢在外面了。
空心老尼有時來菜園里看玉清。有次慧琴問老尼:“師父,她怎么會成這個樣子?”
老尼說:“她死了。”
慧琴不解:“死了怎么還每天醒來吃飯呢?”
老尼說:“有人需要。”
慧琴更加不解了:“誰需要?”
老尼用手指著外面對慧琴說:“去看看井坎上的水桶掉進井里沒有。”慧琴便去看,卻見水桶好好的還在井坎上,轉回來想要告訴師父,可哪里還有老尼的影子,呆呆的立在原地,出神地看著床上的玉清。
玉清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