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 牛
到了街口,況子文去吃了兩個包子一碗稀飯。老板的兒子是況子文的學生,堅決不收他的錢。況子文只得把錢放在桌子上。
街上的店面多半是關著的,行人也少得可數。
今日正好逢場,店面前的街道上就有了用石灰或石子圈出來的地盤。那是店主在睡前為熟人或親戚圈占的攤位。有個年輕女人開了鋪面的一塊門板,臉沒洗頭未梳,甚至連扣子也未扣完,就往外探出半個身子,正碰上況子文經過,而且還盯著她。臉一紅,趕忙將半個身子縮了回去,在里面叫了一聲況先生。況子文應了,就那么笑笑的走了過去。
剛走到大茶館門口,聽見里面有人叫他,扭身去看卻是陳吉善。陳吉善笑咪咪地出來,況子文看見茶館里已有了好幾十人,卻不似往日那樣亂哄哄的,都十分安靜地喝著茶。再仔細看了,全是河東這邊的保長甲長、鄉紳糧戶。卻沒有看見了陳校長。
里面的人見況子文往里看,就有起來打招呼的。
陳吉善說況先生怎么來得這么早,況子文說選鄉長是何等的大事,不來早點像什么話。
“再早也得等河西的代表來了才能入場。你先進去喝茶,里面全是這邊的代表,可惜陳校長有急事不能來,我已另找一人頂替他了。”陳吉善說完就走了。
況子文只得進了茶館。
況子文平時是不坐茶館的。里面的人幾乎都認識他,紛紛起來打招呼讓座。況子文選了一桌最熟悉的,在空出來的凳子上坐下來。
李扯火過來為況子文沏上茶,邊沏邊吆喝道:“今日的茶錢二爺包了!”那聲音在前后中途挽了幾個花腔,極有韻味。
況子文問身邊的人:“你們來得真整齊,遠的怕是天不見亮就出門了吧?”那人驚訝地看著況子文:“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沒話找話?”聽了這話之后,況子文十分不解地看著那人問我知道什么呀。
那人見況子文真的不知道,把況子文的頭攬過來,用嘴去將就他的耳朵輕聲說:“我們已一天一夜沒回過家了,陳吉善和劉三炮把我們都請到鄉公署,好吃喝地招待著,說是怕我們在大選前出意外,連上茅房也有人盯著。聽說河西那邊搞得更扎實,代表們全被請到楊西雄的家,已是兩天兩夜了,”
況子文將耳朵拿開,也學著那人的樣子把嘴伸近他的耳朵輕聲說:“不就是在票上填個名字嗎,搞得這么復雜。”
那人看看桌上的其他人,見沒人注意他們的談話。其實是他們根本就不值得人注意,因為都知道他在對況子文說什么。“怎么不復雜,看起來是在選鄉長,實際上是陳吉善和楊西雄在暗中斗勢力,你認識李三爸吧,就是那桌正對著我們的那個老頭,”見況子文點點頭,繼續說道:“他身邊坐的那人,是劉三炮的舅子。陳吉善知道楊西雄想拉他的票,就派人把他盯死了,”說到這時,不說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況子文。況子文不解他眼神的含義,便問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那人卻怪怪地笑了一下,不作回答。
況子文左邊的人這時把頭湊過來,將況子文的頭夾在了兩顆腦袋的中間:“這有什么不好問的,況先生,他的意思是你這次唱票陳吉善給了你多少錢?”
這話卻有辱了況子文的斯文,立即漲紅了臉大聲分辨說:“什么錢?難道選鄉長唱個票這種盡義務的事也要收錢嗎?”聲音招來了其余人的目光,覺得自己失了態,放低聲音說:“你們看我像那種人嗎?”
那人見況子文認真起來,確似沒有收過錢的樣子,便說:“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隨口問問而已。你還記得那年選吳麻子嗎?就是唱票人在中間做的手腳,這邊的人都知道。這次陳吉善沒拉你下水,我想中間一定有別的什么原因。”
從兩人的談話中,況子文這才明白原來選個小小的鄉長不僅復雜,簡直就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正要再問點什么,陳吉善進來了。
一同進來的還有劉三炮、劉黑鬼和胡爛眼。
陳吉善走到茶館中央,笑咪咪地對大家說:“這兩天大家辛苦了,陳某實在過意不去,每人送上幾個銀元,還望大家不要嫌少,選舉后自由安排,中午就不另辦招待了。”然后與劉三炮交換了一個眼神。劉三炮開口說道:“如果這次劉某當選了,在座的各位如果有什么事,我一定效犬馬之勞。”
陳吉善問各位代表還有什么意見,都表示沒有意見,便開始發銀子。發到況子文時,況子文推說自己不是代表,怎敢無功受祿。陳吉善卻嚴肅地說:“況先生謙虛了,離了唱票人還算什么選舉呢,可見你的責任比在座的都重大。”然后換了笑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只是唱票時別把三個字的劉三炮唱成兩個字的吳寶了。”況子文立即正色道:“況某雖然不才,劉三炮三個字與吳寶兩個字是絕對分得清楚的,要是二少爺不放心,現在換人還來得及。”
“玩笑、玩笑,況先生何必認真呢,”陳吉善哈哈一笑,把銀子往況子文懷里塞,。況子文還想推辭,腳被他右手邊的人用力踩了一下,只得將銀子收下了。
約定的時間剛到,楊西雄和吳寶帶著河西的代表與兄弟伙就過河來了。陳吉善和劉三炮迎了出去。
“楊大爺真準時,辛苦了、辛苦了,”陳吉善對楊西雄笑咪咪地拱拱手。
“陳二爺久等了、久等了,”楊西雄哈哈一笑,忙拱手還禮。
這邊,劉三炮迎住吳寶連說了三聲辛苦了。吳寶卻話中有話地說:“哪里有劉兄辛苦,小弟只是陪太子讀書而已,”眼中卻露出洋洋得意的光。
劉三炮眼中閃過一絲冷笑,不軟不硬地回敬了一句:“看吳兄把話說的,你也太挖苦小弟了,其實不管誰當鄉長,還不是想把東西鄉搞好,為老百姓謀些利益。”
吳寶也不軟不硬地回敬道:“劉兄有如此心胸,我哪里能夠相比。見笑了、見笑了。”
兩人還要斗下去,陳吉善打斷他們的話對楊西雄說:“別讓代表們干站著,都進去喝茶,我們去把會場布置好,等謝副縣長一來就開始,你看怎么樣?”楊西雄忙說我也正是這個意思,便叫河西的代表都進大茶館喝茶等著,別到街上瞎逛。等看著他的代表一個不少地坐下來開始喝茶了,才和陳吉善、吳寶、劉三炮一起帶著兄弟伙布置會場去了。
茶館里,兩邊的代表都很自覺地分開坐著,平時關系很好的也只是隔著桌子用手打個招呼,顯得十分的別扭。等陳吉善楊西雄他們走了之后,雙方神情才輕松起來,為了避開選舉的話題,有人提議誰吹個牛皮來聽聽。好象今日坐在一個茶館里專是為了吹牛開心的。
河西一個吹牛出名的代表響亮地咳嗽兩聲,借此來壓住堂子。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要聽他吹個什么樣的牛皮來。
那人見堂子靜了下來,牛皮卻不急于出口了,端起茶碗揭開蓋吹去浮沫,裝模作樣地品了一口,感覺太燙,張嘴想要哈氣,覺得有失體面,將嘴合上
吹完了,吹的人沒笑,坐下來,慢慢地喝茶。聽的人先是無人笑的,想想,再品品其中之味,終于品出味來了,都大笑起來,熱烈稱贊這牛吹得新鮮,有檔次。河西的另一個人卻不服氣了,站起來正要吹,陳吉善、楊西雄、劉三炮與吳寶進來了,請所有的代表入場,恭候縣長的蒞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