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納溪護國軍總司令部人頭攢動,燈火輝煌。
窗外,閃電時而劃破夜空,春雷偶爾炸響,蔡鍔身著戎裝,頭上紅邊邊的軍帽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諸位,我軍昨天由朱支隊長任主攻,董支隊長任副攻的牛背石圍殲敵魏明山團的戰斗,已經取得了全面的勝利,這次戰斗可喜可賀之處有三個方面。
第一,干凈徹底地全殲了魏明山一個團,敵團無一人漏網,這是第一個可喜可之賀處。
第二,朱支隊、董支隊兩個支隊在戰斗中第一次出現零傷亡的記錄,這是我護國軍入川以來大型戰斗中第一次創造的奇跡,因此也可喜可賀。
第三,對瀘州張敬堯、熊祥生造成震動,在聞魏明山團被全殲后,即刻大驚失色,急忙又給袁世凱和陸軍部緊急電文,要求繼續增兵瀘州地區,否則,瀘州危在旦夕。對我軍來說,這是第三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總司令部決定,對參加此次戰斗榮立戰功的朱德支隊長及全支隊將士,董鴻銓支隊長及全支隊將士給予通報嘉獎。雖然,目前,我軍全軍官兵上下因為糧餉困難,營團以上官長入川以來未曾發放餉銀,這次依然執行原有的規定,即營團以上將官本應一人嘉獎大洋五塊,目前仍記錄在案,暫不發放,俟護國戰爭勝利之后,悉數兌現。
參加會議的朱德支隊長和董鴻銓支隊長相互點頭,交換了一下眼色,同意蔡鍔的意見。
“但對營以下將士,則每人嘉獎大洋一塊,明日在前幾天從敘永運來納溪的糧餉中支付,各支隊不得擅自扣壓,不管我軍給養如何困難,這點嘉獎銀元務必須發放到兩個支隊將士手中。”
參加會議全體將官小聲議論,都在稱贊蔡總司令極會帶兵,這樣做,得軍心,是新型軍隊和反動落后軍隊的根本區別,反動落后的軍隊是事事先替官長打算,吃空餉和克扣士兵糧餉也成為家常便飯。
“熱愛人民,熱愛老百姓。這次,朱支隊在攻打牛背石戰斗中,又給我們做了典范,今后我大軍作戰時應注重三點,一是愛護老百姓,二是不虐待俘虜兵,三是審時度勢,英勇善戰。”
羅佩金插話說:“遵照總司令的指示,總參謀部已經將總司令親手擬定的不得虐待俘虜的命令連夜抄寫,發至各支隊,希望認真理解,切實加以執行。我們的蔡總司令,竭力要建立一支新型的革命的軍隊,當然,我們都是從舊的軍人思想,舊的軍人作風中轉變而來。原來我們抓到俘虜都是不是打,就是殺,甚至一坑一坑地活埋,這個觀念的轉變,對某些將士來說,是艱難的,他們是反對的。今天,我們參加會議的將領就要帶頭執行。”
蔡鍔起身,拉開作戰地圖的帷幕,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嚨一字一句地說:“現在,經過棉花坡戰場幾天的休整,我們養精蓄銳,總司令部經過周密地調查研究,決定從明晨六點起,對瀘州地區張敬堯、熊祥生逆軍,發起全線攻擊。
現在我命令:
“董鴻銓支隊長”
“到!”董鴻銓支隊長站起來,“啪”地一個立正,雙眼注視蔡鍔。這是一個年輕英俊的支隊長。
“命令你支隊率所部步兵鄭森和楊池生兩營,退管大炮兩門,機槍一挺,于明晨六點鐘前務必秘密接近朝陽觀,不準走漏消息,對朝陽觀之守敵實行出其不意地總攻擊,直至奪取朝陽觀為止。”
“堅決執行命令。”董鴻銓回答。
“朱德支隊長”
“到!”朱德站起來應聲答道。
“命令你支隊,另調司令部預備六零炮一門,機槍一挺,從棉花坡正面戰場由七塊田陣地向前節節推進,作戰時間,以董鴻銓支隊進攻朝陽觀30分鐘后打響戰斗最為有利,進攻時間為明日凌晨6時30分。”
“執行總司令命令。”朱德朗聲答應。
“何海清支隊長。”
“到!”蔡鍔話音剛落,何海清應聲答到,并隨即站了起來。
“命令你支隊率兩營,附機槍兩挺,取道二龍口,經牛滾場,到達合面場、中興場,沿途清掃逆軍留守幾個場的敵人,你支隊切不可分散兵力,應握緊拳頭,形成泰山壓頂之力,最好能不動一槍一彈,迫使這幾個場上守敵繳械投降,前進時做到,快速前進,不斷攻擊占領,不斷向前疾進,掃清殘敵后,派人將戰報飛傳總司令部。”
“堅決完成任務!”何海清聲音堅定有力。
“李文漢營長。”
“到!”李文漢聲音清脆。
“命令你營配合朱支隊,共同從棉花坡正面戰場,向吳心田七十四師發起猛烈攻擊。”
“堅決執行總司令命令。”李文漢回答說。
“第三梯團第五混成支隊長祿國藩,命令你支隊為司令部總預備隊,隨時聽候調遣。”
“別人都上前線了,怎么就我支隊該耍一吊八?”祿國藩不滿地站起來說。
“怎么耍一吊八了?總預備隊是有仗打的,我們總得要有預備隊嘛,不執行命令了嗎?”羅佩金開著玩笑說。
“不是那個意思,怎么敢不執行命令,軍人以服從執行命令為天職,那我祿國藩就只能堅決執行司令部做總預備隊的命令了。”祿國藩把胸脯一挺說。
“請劉司令將部隊除做好納溪城的保衛工作外,調集一部由曹溪溝向鄰玉場方向進擊,同時做好長江沿江一線的防守。”
“執行命令。”劉存厚剛要立正站起來,被蔡鍔攔住了。
“劉司令,你就不必客氣了。”蔡鍔說。
“我們川軍要服從總司令的領導,執行總司令的命令,團結一心嘛。”劉存厚說。
“你我私交是弟兄,滇川兩支護國軍也是弟兄部隊,所以劉司令就不必客氣了。”蔡鍔說。
“另外,劉司令因為與楊樹青交情甚厚,前次又親自上鼓樓山去看望過楊樹青的女兒,我前些時也親自給這個楊三姐寫過信,希望她能襲擊從合江到納溪的敵人的這條糧餉補給線,因此,請劉司令派一支部隊繞道到鼓樓山與楊三姐配合,襲擊敵人的這條軍事補給線,給敵人不斷地騷擾,也是對我正面戰場的有力配合,所產生的作用也不可低估。”蔡鍔說。
其實,護國軍方面還不知道,楊三姐這時也全軍覆沒了。只是蔡鍔和劉存厚都還沒有得到準確的消息。
“這個決定很好,我就派曾經和我一同上過鼓樓山的鄧錫候帶兵前去就是了,鄧錫候有膽識,可以完成任務。”劉存厚說。
“好,就這樣定了。希望聽到大家勝利的消息。我也既是指揮員,又當戰斗員,隨時和大家一起在前線戰斗。”蔡鍔說。
大家帶著激昂的心情,奔赴護國討袁戰場。
2
下弦的月亮像一絲老掉了牙的鐮刀,只剩那窄窄的一點兒了,仍然掛在晨星點點的夜空中,護國軍第二梯團第三混成支隊長董鴻銓,已經按照總司令部下達的命令,在早上5時30分,就已經帶領鄭森和楊池生兩個營進入了攻擊朝陽觀的預定陣地。
朝陽觀,是原來的一個大道觀,清朝嘉慶年間香火異常旺盛,一時間名為道觀,除了道教,還有佛教也進觀了,形成了一個既有道士,又有和尚的不倫不類的道觀,而它的名稱始終還是沒改,還是以朝陽觀名之。
觀上有流動崗哨,抱著槍,打著呵欠,但還是在不停地走動。
董鴻銓掏出懷表,借著朦朦的晨光,一看距六點還差十五分鐘,時間就是勝利。
懷表秒針走得很清脆,也很動聽,一分一秒地安祥地走著。
時針終于指向六點正,董鴻銓拔出駁殼槍,一聲槍響,劃破早晨清新的空氣。隨著槍響,董鴻銓帶領部隊率先向敵陣地朝陽觀沖過去。
駐守朝陽觀的就是張敬堯的整編七十四師的一個加強團,他們可不是一般的雜牌軍,是在天津的新軍兵營進行過正規訓練的,也是在辛亥革命時候打過大仗和硬仗的。董鴻銓根本沒有想到,敵人的陣地已經不在朝陽觀,也經向前推進了幾百米,全部構筑了堅固而隱蔽的防御工事。
這七十四師能稱為王牌師,不是他們自封的,而是從戰爭中打出來的,一般的部隊在凌晨受到突然的攻擊,往往都會在那一瞬間暈頭轉向,不知所措,董鴻銓原來也這樣認為,然而事實恰恰相反,敵人非常冷靜和清醒,他的前沿陣地迅速還擊,各類槍炮一起開火,立即形成一道密集的火網,董鴻銓慌忙命令部隊暫時退下來。
董鴻銓退下來,蹲在一個小土丘后面,仔細觀察敵人陣地火力射擊情況,他覺得不能硬拼硬沖,既要減少傷亡,又要消滅敵人,這才是最好的指揮官,作為一名指揮官,切忌戰時感情沖動,切忌把戰士的生命作為一時沖動的犧牲品。
“支隊長,有啥子看頭,這回總不會又發明什么打谷子用的拌桶陣了吧,這種仗,除了憑勇氣硬沖硬打,還有啥子打法?”鄭森提著手槍,吼著大嗓門一路跑過來。
楊池生也隨著過來了。
“楊營長,你的意見呢?”董鴻銓征求楊池生的意見。
“只能是硬沖硬拼。”楊池生說。
“楊營長也附和鄭營長意見?”董鴻銓說。
“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為,而且,要在我軍目前銳氣正旺盛時,立即組織敢死隊沖鋒,如果時間久了,我軍銳氣下降,那時就貽誤戰機了。”楊池生說。
“楊營長說得對,這場戰斗不存在有僥幸取勝的因素,支隊長看看吧,朝陽觀在坡坡上面,敵人的設防延伸到了坡下面這片開闊地,已經不存在什么智取的基礎和因素。”鄭森很著急地說。
“尋找有利因素,在經過周密的調查研究和細致的觀察敵情后,往往智取的可能性就會出現。”董鴻銓仍然一邊觀察敵陣地,一邊回答鄭森的話。
“支隊長,你不急,我們急啊。”鄭森咆哮起來。
“鄭營長,不要激動,我們還是等支隊長再考慮一會兒。”楊池生對鄭森說。
鄭森急不可耐,隨手從衣兜里摸出他的云南葉子煙來,自個兒一屁股坐在地上,抽出一匹葉子煙,幾下就裹了很粗的一支,隨后又摸出火鐮,火星兒幾次都因為自己的手太不聽使喚,紙捻沒被點燃,鄭森急得又猛力敲打火鐮,一下又敲在了自己手上,痛得把火鐮、鵝石子和紙捻全甩在了地上。
董鴻銓回過頭來,從地上撿起火鐮、鵝石子和紙捻,敲擊兩下就點著了紙捻,董鴻銓吹燃紙捻,親自給鄭森把煙點燃。
鄭森毫不客氣,長長地叭了兩大口葉子煙,臭味濃濃的兩根煙柱,像一股炊煙一樣,從鄭森的大鼻孔里冒了出來。
“鄭營長,楊營長,打仗要講究策略,也就像敲擊火鐮那樣,要急,但不能瞎急,要忙,但不能瞎忙。”
“有話快說,有屁早放,你個支隊長講話,就是愛兜圈子。”鄭森還沒等董鴻銓把話講完,又吼了起來。
“好,我直說,經過觀察,發現敵人正面火力較強,側左方向火力配置較弱,這在觀察對方射擊上就能判斷,因此,我命令,楊營長率隊在現陣地對敵人實行間隙性射擊,這樣做的目的是消耗敵人的子彈和精力,直至二個小時敵人子彈大量耗費和精力疲憊時,發起猛攻。命令鄭營長率隊運動在敵陣地左側方向,兩小時后對敵人實施主攻,但兩小時以前,只能安心休息。”
“我能安心休息,支隊長,你真正了解我鄭森的脾氣?”鄭森說。
“兩個小時,我憋不住。”鄭森又補了一句。
“憋不住也要憋,請鄭營長理解,兩個小時后,全由你發揮。”董鴻銓說。
“支隊長的安排有道理,我們分頭執行命令吧。”楊池生說。
鄭森也無話可說,只好帶著部隊進入側左陣地休息待命了。
楊池生這邊略為一開火,敵陣地即認為護國軍要沖鋒,密集的炮火如大海波浪,一浪高過一浪地猛烈射擊過來,大約射擊了半個小時,見護國軍陣地早沒有了動靜,敵軍才停止了射擊,這時董鴻銓又命令楊池生對敵陣地進行射擊,隨即又招來敵陣地的猛烈還擊,如此反復循環,最后敵人在護國軍第五次射擊時,已經沒有先前那樣猛烈而持久了。
董鴻銓看看目的已經達到了,命令楊池生實施對敵人陣地猛烈射擊,隨即命令鄭森向朝陽觀攻擊。
鄭森早已憋足了氣,像一個皮球一樣蹦起來,帶領部隊一陣猛烈掃射沖鋒,加之楊池生營在正面實施長時間的佯攻,敵人的彈藥和精力都消耗極大,鄭森帶領部隊一路沖鋒,打掉敵人多個工事,如猛虎出山,狂撕亂咬,很快就沖上了朝陽觀山頂,占領了朝陽觀。
董鴻銓也隨即命令楊池生發起攻擊,敵軍見朝陽觀已被護國軍占領,軍心已渙散,楊池生一路挺進,毫不費勁地全部占領了敵人的前沿陣地。
護國軍第二梯團第三支隊在董鴻銓支隊長的帶領下,只用了四個小時的時間,就以極少的傷亡,攻占了朝陽觀,取得了大反擊中的第一場勝利。
3
董鴻銓在朝陽觀的戰斗打響后,6時30分,朱德指揮全支隊向七塊田對面敵陣地發起猛烈攻擊。
敵四十七師師長吳心田親自坐陣棉花坡七塊田陣地,吳心田同時接到張敬堯發來的急電,告知朝陽觀、漕溪溝和合面場一帶均遭到護國軍的攻擊,看來,蔡鍔已經全面出擊,棉花坡戰場是蔡鍔進攻的重點,務必堅守,不許后退半步。
吳心田調集大炮,集中火力對朱德支隊陣地進行猛烈地還擊,一時間,整個棉花坡戰場槍炮聲震天,炸飛的塵土和著沙石沖天騰起一股股濁浪。震得山搖地動,早晨剛剛升起的太陽也落入塵土籠罩之中,昏蒙蒙的。
8時30分,雙方都在遠距離的火力互射之中,這種互射給對方形成無法躍出戰壕,通過七塊田進攻的機會,朱德考慮長時間這么互相炮擊,達不到效果,而且敵軍彈藥充足,占據優勢。
“弟兄們,沖啊!”
朱德從塵土中鉆出來,掄起駁殼槍大吼一聲跳出戰壕,但還未接近七塊田,密集的子彈一陣緊似一陣地沖瀉在水田里,呼嘯而來的炮彈,更是如狂風夾著炸雷,躍出戰壕的朱德及其支隊全體將士,根本無法逾越這道火墻,看看幾個戰士中彈,朱德只好命令部隊暫時撤退回來。
蔡鍔、羅佩金已經來到朱德身邊。
“總司令,參謀長,這里危險。”朱德回頭看見蹲在身邊,注意觀察敵情的蔡鍔和羅佩金驚叫道。
“那你不危險嗎?”蔡鍔問。
“我是支隊長,理應帶頭沖鋒陷陣,可你是總司令啊。”
“總司令更應該帶頭沖鋒陷陣,這些都不扯遠了,前面什么山?”蔡鍔問。
“就叫七塊田山,面前這片水田,共有七大塊,人稱七塊田,這片開闊地,因為是白茫茫的水田,部隊很難沖過去。”朱德說。
“田坎經過的兵力有限,也容易被敵人密集的子彈掃射,通過水田,人不但要陷進去,而且毫無遮掩,相當困難。”羅佩金補充說。
“木板和竹排準備好了沒有?”蔡鍔問朱德。
“已經準備好了,但是目前第一梯隊打不出去,第二梯隊的竹排,木板根本無法在水田里鋪墊。”朱德回答說。
蔡鍔聽了沒有開腔,繼續觀察敵陣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轟——”一顆炮彈落在蔡鍔身后炸響,炸過來的泥土蓋住了蔡鍔、羅佩金和朱德,三個人使勁爬出來,耳朵全在嗡嗡發響,互相說話誰也聽不見,只看到對方的嘴皮在動。
“總司令,趕快離開這兒呀!”朱德大聲說。
三個人互相望著,羅佩金也聽不見朱德在說什么,蔡鍔也聽不見,因為炮彈的爆炸聲浪太大了。
三人傻乎乎的相互望著,看不清楚對方的皮膚顏色,只有兩個眼珠在轉動,還能看清的,就是一口在泥塵中更顯得潔白的牙齒。
好一陣過去,嗡嗡聲逐漸消失,大家慢慢地恢復了聽覺。
“佩金,你看,我們該怎么干?”蔡鍔征詢總參謀長羅佩金對目前的打法。
“只有猛打猛沖過去,其它的,我都考慮不出了,實在找不出其它的打法了。”羅佩金無可奈何地說。
“猛打猛沖,傷亡太大,戰爭首先是保存自已,然后才是消滅敵人。”朱德補充說。
“朱支隊長說得對,戰爭的第一要務實際上要善于保存自己,然后才是消滅敵人,猛打猛沖不是辦法,那樣只能使我軍造成大量傷亡。這樣,我軍與敵人對峙三小時以后,從七塊田正面陣地大規模地撤退,敵軍見狀一定會乘勝追擊,待敵軍進入我軍陣地前,迅即回頭全力進擊,殺它一個回馬槍,打它一個措手不及,方能沖過七塊田,趁勢奪得敵軍的前沿陣地。”
蔡鍔遇事不慌,頭腦冷靜清醒,在遭遇剛才炮彈襲擊的危險后,仍然能縱觀全局,作出正確的戰略部署。
“對,吳心田這家伙和我們交火這么多天,已經狂妄了,他以為我們敗退,必然浮噪,前來追殺我們。”朱德說。
“撤退要造成假象,之前,朱支隊要發起沖鋒,然后無可奈何,方可敗退。兵不厭詐。”蔡鍔說。
雙方對射的槍炮聲仍然沒有停息。
張敬堯、熊祥生在獲悉朝陽觀也被董鴻銓支隊占領后,驚恐萬分,又聽說棉花坡戰場蔡鍔親自指揮,情況已很緊急,張敬堯、熊祥生知道如果棉花坡戰場失利,這個重大的責任和后果會擔當不起,于是張敬堯、熊祥生立馬奔赴吳心田的師指揮所,直接幫助吳心田指揮戰斗。
“張總司令,熊副司令,何勞二位司令大駕光臨!”吳心田坐在師指揮所,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
“朝陽觀已經被逆軍占領了,情況緊急,我和熊副司令不得不親臨前線啊。”張敬堯嘆了一口氣說。
“朝陽觀丟失無損于我軍陣地一根毫毛,只要我吳心田立在這里,就叫蔡鍔插翅也飛不過去。”吳心田一下從躺椅上蹦起來,反而把張敬堯和熊祥生都嚇了一跳。
“聽說對面在棉花坡戰場對我軍實施主攻的就是朱德,這家伙不能小視,老虎不要做成兔子來打喲。”熊祥生說。
“老虎?朱德也能稱老虎,只能稱是一頭豬,豬是愚笨的家伙。”吳心田說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要說是豬,可能也是頭兇猛的野豬,你不見他把我魏明山一個團,一個不漏的全殲了,厲害!”張敬堯搓了一下雙手說。
“沒甚厲害的,魏明山本身就是一個草包。”吳心田臉上掠過對魏明山不屑一顧的表情說。
“你看,我老吳在棉花坡戰場怎么樣,已經堅守十來天,那號稱英勇善戰的朱德,突破我方陣地沒有?他每次出擊,都被我們打得無法再繼續前進,又退回他們的戰壕里頭去了。”吳心田說。
“吳師長真個是戰將,陣地固若金湯,等戰斗結束,一定呈報北京陸軍部,給予重重地嘉獎。”張繼堯說。
吳心田有點飄飄然起來:“我不但能守,還能戰,等到朱德陣地顯現招架不住的時候,你看我全師出動,攻戰棉花坡主陣地,打得他潰不成軍,狼狽逃竄。”
“你個吳心田光吹過五關斬六將,你怎不吹吹你前段時間在攻打納溪時走麥城。”熊祥生心里有些不滿,暗自在心里頭嘀咕,沒有說出聲。
“再調兩門退管大炮到這里來,今天要給朱德一點顏色看看。”張敬堯下達了再調兩門退管大炮來助戰的命令。
“傳達師部命令,說張總司令,熊副司令前來督戰,各部隊加強射擊,不得使逆軍沖過七塊田,槍彈加強運撥,供應滿足需要。”
吳心田這一命令下達,確實起了作用,全師官兵大放槍炮,猶如過年放鞭炮一般,因為這種打法完全沒有危險,只是比裝子彈和裝炮彈的速度,只圖放得快,真正是過槍炮癮。
下午2時正,朱德密令全支隊分為三支突擊隊,沖出戰壕,官長在士兵背后強行督戰,士兵不斷傷亡退回,但并非真傷亡,進攻絕對不能進入敵人火力有效射擊范圍之內,給敵人造成全支隊潰敗的假象。然后,根據蔡鍔總司令的布置,劉存厚兩個支隊,埋伏在棉花坡戰場棱角塘一線的預備隊,待敵人追擊過七塊田后,即行包抄迂回,殲擊敵人。
時間正好2點,朱德指揮支隊,第一批沖出戰壕,被打得退了回來,然后第二梯隊沖出去,營長在后督戰,又被打了回來,第三梯隊第四梯隊同樣大敗而歸。
朱德支隊長也揮舞手槍大吼沖鋒,再沒有人沖出去,這一幕幕場景,被對面陣地上的張敬堯、熊祥生和吳心田通過幾架望遠鏡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高興得吳心田大叫起來:“你們說的朱德是只老虎,我說是頭豬,給他自己的姓一模一樣,看吧,豬急得要跳墻了,隊伍都打得潰不成軍了。”
朱德看看時機已到,命令戰士們扎好綁腿,穿好鞋子,開始全面撤退。
吳心田在望遠鏡里看到朱德支隊一片慌亂,丟下不少的笨重的軍用物資,紛紛向后退去。
“終于被打敗了,這十多天,他們是武器不如我們,兵員數量我們是他們的若干倍,生活也沒有吃的,就是鐵打的棒子,放在這么久的環境中,也要生銹的。”熊祥生感慨地說。
“趕緊追上去,占領他們的陣地,一會兒蔡鍔派其它部隊頂上來,就錯失大好戰機了。”張敬堯也高興得大叫起來。
吳心田帶著全師人馬,連同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張敬堯、熊祥生,浩浩蕩蕩,沖過七塊田,直向棉花坡陣地撲過來了。
吳心田進入朱德的陣地后,高興得狂呼起來:“朱德,我今天終于把你打敗了,我們終于占領你的陣地了。”
“馬上給北京陸軍部發電,報告我軍也占領棉花坡敵人主陣地。”張敬堯也大聲下達報捷的命令。
就在吳心田的隊伍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大多數士兵或躺或臥高興得忘乎所以的時候,護國軍總司令蔡鍔也指揮預備隊祿國藩和川軍兩個支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抄過來,槍聲頓時響成一片,吳心田一時竟慌了手腳。
朱德支隊長在佯裝撤退中,聽到背后槍聲大作,立即命令部隊,轉身大步沖向棉花坡,對敵人進行猛烈地攻擊。
張敬堯、熊祥生和吳心田根本沒想到遇上這一著,一時慌了神,大喊“頂住!頂住,不要驚慌!”事實上三個人都慌成了一團,現在是三面受敵,形勢非常不妙。
吳心田大喊頂住的同時,保護張敬堯、熊祥生首先撤退。吳心田明白,只有在護國軍還沒有對退回自己陣地的七塊田開闊地進行火力封鎖時,才能安全撤過去,否則,問題就大了。
張敬堯、熊祥生只聽得子彈在頭頂上“嗚嗚”的穿過,不時用雙手捂住自己的頭,吳心田在后面,大聲喊:“快,趕快走!”
走上七塊田的田坎,張敬堯由于心慌,踩滑了腳,一頭栽進了水田,害得熊祥生和吳心田象拔大蘿卜一樣,費了不少力,才把一個肥胖的張敬堯拔出來,這時的張敬堯完全象一個稀泥塑成的判官,熊祥生在前面拉,吳心田在后面推,活活把一個渾身泥水的張敬堯救回了自己的陣地。
對面槍炮聲,喊殺聲愈來愈激烈,吳心田的部隊無法抵抗,紛紛像潮水一般地退了回來,朱德的部隊隨著也沖過七塊田來,吳心田的部隊已經亂了陣腳,只得下達命令:“馬上進入后山第二陣地,據險扼守,不得再往后退。”
這一仗,護國軍占領了吳心田的前沿陣地,蔡鍔、羅佩金也隨大部隊來到已占領的敵軍陣地前。
“朱支隊長,打得好!”蔡鍔伸手去握朱德的手,朱德趕忙把右手的大刀換在左手拿住,右手和蔡鍔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喲,好有力,剛才砍掉了幾個北洋兵的腦袋?”
“6個。”朱德用大指拇豎起來,比劃了一個6的數字。
“現在可否乘勝追擊?”羅佩金請示蔡鍔。
“現在天色已晚,且窮寇勿追,后山工事堅固,我軍加固工事,注意休息,明天早上組織戰斗。”
4
晚上的飯菜很豐盛,廚房特意給蔡鍔和羅佩金加了一碟新鮮的胡豆和一盤回鍋肉。
“總司令,來一塊肥的,我們是十多天沒見到肉了。”羅佩金笑嘻嘻地給蔡鍔飯碗里夾了一塊回鍋肉。
“我們真正是不知肉味了,這是環境的艱苦造成的呀,我和你作為部隊最高指揮官,就是要做到與士兵同甘共苦,這是創建新式中國軍隊的一個基本條件。”蔡鍔今天非常高興,一邊吃飯一邊說。
“象你這樣的總司令不好找,對佩金也是食同桌,寢同舍,我是真正感激的。”羅佩金說。
羅佩金說的是實話,自從蔡鍔到納溪以來,和羅佩金吃住大多數時候都是一起的,蔡鍔沒有總司令的架子,與羅佩金真象是親弟兄一樣。
“今天我們打了個勝仗了,吃兩片回鍋肉,用四川話說叫吃嘎嘎打個牙祭。”蔡鍔說。
“你老是把司令部的生活標準一降再降,我看你瘦多了。”羅佩金說。
“減肥,減肥對身體有好處。”蔡鍔說。
“嘟嘟嘟……。”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來。羅佩金要站起來,蔡鍔制止他說:“是我的電話,因為剛才我要敘永文理臣,肯定是他打來的。”
“喂,哦,是理臣嗎?我剛才找你,說是你出去忙兵站的事情去了。嗯,很好,辛苦。”蔡鍔與文理臣寒喧了幾句又說:“你們前些天送來的彈藥糧草已經全部收到了,感謝你和敘永人民,對護國戰爭的支持和作出的貢獻。”
電話那頭傳來文理臣謙虛客氣的回答:“我們的任務還完成得差,離戰爭的需求還相差得遠。”
“今天我們在棉花坡戰場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打得張敬堯都栽進水田頭去了,狼狽得很。現在我軍也攻占了吳心田的前沿陣地,我們已突破了曠日持久的艱難的七塊田戰場,我給你打電話,就是軍餉和子彈告急,因為戰斗頻繁激烈,耗費彈藥量極大,加之戰場上兵士們作戰勇敢,也急需一些糧餉來獎賞。前次你們籌集的雖然不少,但開支耗費大,已經維持不了幾天了,特別是彈藥,我們正在全線進攻,特別急需。至于餉銀,哦,這個都還可能酌量籌集,我們支隊長以上軍官,至今沒有領過一次軍餉……知道你們籌集子彈有困難,但也務必千方百計籌兩萬發送來。”
“我們一定克服困難,竭盡全力就是。”電話那頭又傳來文理臣的聲音。
“好的,好的,切盼近幾天內送到前線。”蔡鍔說完,放下了聽筒。
蔡鍔走到桌子前,剛要端起飯碗,侍衛官進來報告劉存厚要會見總司令和總參謀長,蔡鍔吩咐侍衛官請他進來,然后匆匆把剩下的飯吃完。
“總司令,還在吃夜飯嗎?這么晚了。”劉存厚進來大聲說。
“是的,總司令的事情太多,恰好打了個勝仗,今天晚上給總司令打一個牙祭。”羅佩金說。
“劉司令今天戰況如何?”蔡鍔首先發問。
“按總司令的布署,我軍部隊分三條戰線進行,一條是守衛納溪城和長江沿岸重要渡口,一條是沿漕溪溝方向對敵實施攻擊,另一條是前往鼓樓山……”
“鼓樓山方面情況如何?”蔡鍔還沒有等劉存厚說完,就急忙問。
“唉,鼓樓山方面嘛。”劉存厚說得有些遲疑。
“快說,咋個劉司令說話也吞吞吐吐的了。”蔡鍔著急地說。
“我軍派鄧錫候去之前的時候,楊三姐早已在馬兒溝截擊敵軍餉銀時,全軍覆沒,她自己已陣亡了。”劉存厚說得很低沉。
蔡鍔聽了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羅佩金一迭連聲地搶先問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鄧錫候回來后也沒說個所以然,因為鼓樓山已經空無一人了,她們的行動分析是瞄準了袁軍的軍餉,以至傾巢而出,結果把老本全賠上了。”劉存厚說。
“我們不是給這個楊三姐講,我們派部隊協助行動嗎?”蔡鍔說。
“楊三姐的性格我了解一些,比較自私保守,她認為軍餉是好東西,不想別人去分享,結果是袁軍除押送軍餉的部隊以外,狡猾的張敬堯后面還尾隨了大部隊護送,一個鼓樓山靠袍哥義氣聚集起來的隊伍,其真正的戰斗力可想而知。”劉存厚嘆了一口氣說。
“這個楊三姐呀。”蔡鍔話語中,帶著無限惋惜地說:“心胸太狹窄了啊。”
“鄧錫候他們在路上撞上唯一幸存下來的鼓樓山小管事蘭竹君,她處在一片茫然和悔恨之中,鄧錫候把她帶來了。”劉存厚說。
“叫她進來。”蔡鍔說。
蘭竹君進來以后,只是不停地在抽泣。
“別哭了,事情也經過去了,你看還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說。”蔡鍔說。
“如今,我蘭竹君只有投奔你們了,原來我還可以和楊三姐相依為命,楊三姐已經去了,是我害了她……”蘭竹君哭著說。
“怎么是你害了她?”蔡鍔大惑不解。
蘭竹君把楊三姐給他交待任務偵察情況,以及遭遇北洋兵要糟蹋她,在萬分危難之中,巧遇李長泰部隊的李副官救了她和另外一個女人,在搶劫軍餉銀兩時,偏巧遇上這個李副官押送,她由于對李副官心存感激,一槍沒有斃他的命,造成他反手打死了楊三姐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你人年輕,涉事不深,感情用事!”羅佩金說。
“我的楊三姐也經常這樣說我。”蘭竹君更是哭得厲害起來。
“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了,今后你怎么辦?”蔡鍔問。
“楊三姐臨死時還是叫我來投奔你們,我內心無主,茫然地走在荒村小路上,遇上了鄧錫候把我帶來這里,我就參加護國軍,為楊三姐報仇了。”蘭竹君說。
“聽鄧錫候講,她槍法百發百中,是她最后又打死了那個李副官的。總司令就把她編入督戰隊吧。”劉存厚建議說。
“這個問題可以考慮,今晚上夜已深了,明天各位還要上前線指揮作戰,暫時把蘭竹君安排在戰地醫院和柳梅他們一起住,先在戰地醫院做一些保衛工作,大家就都回去休息。”蔡鍔說。
大家走了過后,屋子里一片寧靜,蔡鍔和羅佩金剛才勝利喜悅的心情,又被楊三毛蓋子的全軍陣亡的消息一掃而光。
“總司令,你就休息了吧,明天還有惡仗需要你指揮。”羅佩金輕聲說。
“好的。”蔡鍔說得很簡短,轉身向自己的臥室走去,但步子走得很慢,心情似乎也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