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蒙的三百人繼續往北前行,云靄靄,路漫漫,雖然道路仍然坎坷,但比起過去的五尺道來,好多了,不少地方可以兩三人并排走。當他們走到足雞山時,從開辟的新道過,比過去要少走一天的路,唐蒙感概良多,他回憶起了一個并不知名的民夫的建議,他采納了烈火燒巖的建議;他還想起了僰人用絞繩拖巖的方法,大大地縮短了工期。想到僰人,他嘆服他們的懸棺,嘆服他們的聰明,進而想到噠大王。噠大王在筑路中沒有積極地支持他,甚至還站在對立面,暗算他,自己在南廣時也沒親自到山寨去做深入細致的開導工作,對他岳丈的處理,是不是太重了點,我雖然滿足了他要看看成都再死的愿望,但我沒有保住他的性命,我是不是也有些責任呢?他在馬背上反思,在自責,在思考打通夜郎道的得失……
翻過山,再走一程就進入南廣地界了。天快暗下來了,前面開路的騎兵校尉派人問唐蒙,是否駐扎下來。唐蒙說最好挑選一個平坦的靠水的地方安營,讓大家都洗個澡。
于是大家又趕了一程路,來到符黑水上游。
現在雖然是秋天,但南方的天氣還比較炎熱,大家走了幾天沒有洗澡,身上的汗水把衣服打濕了又干,干了又打濕,污垢滿身,臭氣難聞。所以大家都建議找條有水的河溝去洗個冷水澡。
大家剛把帳篷搭建好,就成群結隊地到符黑水里去洗澡。這批人如鴨子下水一般,赤條條地跳人水中,雖然多數人不會游泳,但還是裝著游的樣子,互相嘻戲逗樂,一直到天空完全看不見了才上岸,正在穿衣褲時,突然從半山上射來幾十束火箭,越過這些人的頭頂,直落帳篷,瞬間帳篷著火,守帳篷的士兵連同做飯的火頭軍還不到三十人,他們跑出來想救火,可是看見幾乎每個帳篷都著火了,連忙去拿桶,可是跑到河邊,洗澡的人剛上岸,而且天又黑了,你撞著我,我碰著你,叫喚聲,罵娘聲,此起彼伏;營房里的竹桿爆炸聲,呼呼風聲,聲聲入耳。
“狗娘養的,誰放的火呀!”有人大聲罵。
“我們筑路又沒得罪人,誰暗算我們呀!”
“我要操他八輩子祖宗!”
漢兵們罵不絕口。
唐蒙也剛洗了澡上岸,見到營房瞬間成了一遍火海,叫苦不迭。幸好幾個火頭軍提著幾個燈籠來照著,大家才穿好衣服,來到營房一看,二十多過帳篷,除兩個外,全部化為灰燼。
有些士兵哭起來,有的低著頭嘆息。大家等著唐蒙發話。
“朱山呢?誰看見沒有?”唐蒙大聲問。
“大人,我在這里!”滿臉是煙灰的朱山走過來,面向唐蒙,“大人有什么吩咐?”
“在就好,我怕你被燒死了。”
唐蒙站在焚燒的帳篷前的一塊大石上,兩個燈籠在左右照著他,他開始講話了:
“兄弟們,眼看我們就要回去與家人團聚了,但剛才我們遭到不測,是誰暗算我們,今后一定會弄過水落石出的!我們從京城出發到夜郎筑路,已經三年了,雖然還沒最后完工,但也略通夜郎,大家功不可沒,后人不會忘記你們!剛才這點小挫折算得了什么?最多就是我們今晚不吃飯,不睡覺,明天我們照樣趕路。再走半天就有老百姓了,我們就可以吃飯睡覺了。還好,剛才清點了一下人,除了有幾個弟兄掛了點小花外,沒有一個人死亡。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說是不是呀?”
“是!是——”大家好像受到了感染,聲音特別響亮,在大山的溝壑里特別有氣勢,而且顯得有些悲壯。
火頭軍在鍋里舀出一些半生不熟的飯,給唐蒙端來:“唐將軍,還有點不太熟的飯,將就吃點吧。”
“大家都有嗎?”唐蒙問。
火頭軍無奈地搖搖頭:“有也吃不得了,全是黑的。”
“拿給幾個受傷的吃吧。”唐蒙說。
“大人可別餓著了,還是你吃吧。”火頭軍說。
“你聽不聽我的命令?快端去!”唐蒙有些不高興,火頭軍只好端著去找傷員去了。
大山的秋天夜晚,氣溫下降,沒有了帳篷,大家只好點燃幾堆篝火取暖,有的背靠著背,閉上眼睛打盹。兩三個軍校圍上來找唐蒙,試圖想明白是誰放的火。
唐蒙說:“肯定不是我們這兩三百人放的。”
對這句半開玩笑的話,幾個軍校不滿,但卻打開了大家的思路,步兵校尉說:“放火的人怎么知道我們會在這里扎寨安營?為什么剛剛在天黑時動手,并且火箭射得那么準?”
他這樣一問,就把大家的思維搞活了。
騎兵校尉說:“我看賊人是早就謀劃好了的,說不一定我們有內奸。”
“誰是內奸呢?太可怕了。”臨時代理錢糧官說。
只有朱山沒哼聲。
唐蒙問朱山:“你談談你的看法吧。”
朱山說:“我沒搞懂是誰干的,會不會是山賊想打劫。”
步兵校尉說:“不可能是山賊。如果是他們,他們就該沖下山來搶東西,為什么一個人影都沒瞧見?”
“這,那我就不知道了……”朱山咕嚕一陣,不說話了。
山月兒升起來了,唐蒙叫加強警戒,各人在火堆旁和衣而臥,兵器不離手。
山月兒不知是哭還是笑,時不時地在云層里露出灰蒙蒙的臉,有是又擺脫天空中的云,透亮地俯視山谷中疲憊的不速之客。
唐蒙一直不敢入睡,他時而烤火,時而起來圍著火堆巡邏,眼看快到黎明了,除了站崗的士兵外,其他人都睡著了,鼾聲大于草叢中秋蟲的鳴叫。露水已經濕了征衣。突然山上有火光晃動,唐蒙和巡邏的士兵都看到了。是叫醒大家還是視而不見呢,唐蒙思索一下,決定觀察一下再說。
一會兒,亮光不見了,可是又過了一會兒,亮光又出現了,而且是朝這邊慢慢移動。這時隱時現的火光讓唐蒙不得不警覺。他命令還在熟睡的士兵起來。大家在美夢中被驚醒,不少人問發生了什么事,下意識地拿起兵器。
“馬上要天亮了,我們準備出發!”唐蒙叫大家做好出發的準備。
再看亮光,已經沒有了。
有士兵說:“起先看到的是不是鬼火?”
唐蒙否認道:“鬼火哪有那么多,哪會那么亮,肯定是人。再待一會兒我們就走。”
什么聲音也沒有,靜得出奇。
眼看天邊出現了一些魚肚白,唐蒙叫大家依次序出發。
剛行到山谷口,只聽前面喊走不動了,接著是無數石塊從山上滾下來,當即炸死了幾個走在前面的士兵,大家只好往后退。
唐蒙拍馬向前,只看見一些柴草擋在五尺道上,唐蒙看了看地形,兩面都是高山,柴草堆得并不高,可以翻越過去,如果不過去,困在這里,還不知道要發生什么事情。所以他命令從柴草上翻過去。前面剛翻過去幾十人,突然殺出一彪人來,見人就砍,唐蒙正在翻越柴草,他從馬上跳下來,跑到前頭參與廝殺。唐蒙當中郎將之后加強了練武,眼下這些穿僰人服裝的攔截者不是他的對手,他一連放翻了好幾個,僰人且戰且退,唐蒙追上一人,正要結果性命,他突然把寶劍收回,一把抓住對方衣領,他要活口。
“大人饒命!”
唐蒙大驚,對方講的是京腔話。
“你究竟是誰?”唐蒙用劍橫在他的脖子上。
對方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說實話我就繞你不死,不說實話馬上送你見閻王!”唐蒙厲聲說。
“我說,我是肖將軍帳下的……”
這時天亮了,大家聽說他是肖子一帳下的,都吃驚不小。
“肖子一派你來干什么?”唐蒙問了這話后,自己都覺得有點多余,接著問,“肖子一在何處?”
那人正要搭話,突然林子中飛出一箭,正中唐蒙左臂。
“有刺客!”大家一呼,都調頭看林子。林子中樹葉不動,沒有任何跡象,還是有幾個士兵在步兵校尉的率領下去搜查。
幸好唐蒙穿有鎧甲,箭剛好射在甲片間,唐蒙拾起箭一看,大驚,這是漢軍用的箭,顯然不是什么僰人干的,這肖子一看來是下決心取自己的頭了,他要殺人滅口,哼,沒有那么容易!鹿死誰手現在還不知道呢,唐蒙這樣想著,他和大家不敢停留,向谷口外沖去。
剛出谷口,前面突然站起一排弓弩手,十幾支長箭專向唐蒙射來,唐蒙的浩門馬中了箭,前蹄高臺,長嘯一聲倒于地,把唐蒙摔下馬來。士兵大驚,不知唐蒙生死,也不敢向前,唐蒙其實毫毛未損,本想翻身起來,用手中青鋒劍格擋前面飛來的箭。但他沒這樣做,他躺在地上裝死,想以此迷惑對方。箭果然少了,唐蒙見跟隨自己多年的馬倒于地,再也爬不起來了,心中一陣絞痛。他從地上爬起來,望前面風平浪靜,這肖子一打的是什么仗,怎么神出鬼沒的?他多次在衛青部下與匈奴打過仗,在戰術上我還得向他學……
“將軍,騎我的馬吧!”騎兵校尉說。
“我能步戰,你是騎兵校尉,沒有馬就等于沒有腿了。再說,我騎在馬上目標大,還不如走路安全。”唐蒙堅決不騎馬。
他們不敢停留,軍中又沒有盾牌,只好貓著腰,小心地摸索著前進。這時,前面出現了一個小樹林,林不大,卻十分幽深,面前正好有條小道通河邊。唐蒙恐怕有埋伏,叫大家離開五尺道,往符黑水河邊走,想繞過林子。哪知二百多人剛下了五尺道,從樹林子里殺出一支軍馬,向唐蒙的人馬包抄過來,他們穿的全是漢軍服裝,唯一不同的是每人左手臂上都扎了一塊白布。大約有二百人。唐蒙見為首者正是冤家肖子一。只見肖子一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從一片荒地上壓過來,他要在這里全殲自己的敵人。
肖子一在樹林子里聽到弓弩手報告,說已經把唐蒙射下馬來,不僅馬死了,唐蒙也死了。現在又遠遠地看見漢兵不敢走五尺道而繞道走符黑水河邊,他們一定是沒有了主心骨。而且他沒有看見唐蒙的浩門馬,看來唐蒙果真死于亂箭下了,他如釋重負,他心情激動,他為自己的未來充滿希望。他覺得剩下的人也是后患,該一不做,二不休,徹底干凈地把唐蒙的爪牙一并解決,回京后該怎么說就由我了。怎么沒有見到朱山呢?他可是立了大功的呀,沒有他的情報,我還下不了決心呢……管他娘的,我沖過去再說。
唐蒙一行見肖子一帶著人馬沖過來了,唐蒙叫大家做好迎戰準備,一起往開闊地上走,因為另一邊是水田。肖子一近了,唐蒙向前幾步,大聲怒吼道:“肖子一,你究竟要干啥,要造反不成!”
肖子一這時才看清唐蒙在面前,還好好地活著,他心中一驚,但馬上鎮靜下來,他明白自己已經別無選擇,只有孤注一擲,背水一戰了。
他冷笑兩聲:“是你不仁,我才不義!你先暗算我,我只有和你決一死戰了。看刀!”肖子一舉起一把大刀,向唐蒙坎來,恨不得把唐蒙劈成兩段。
唐蒙也大怒,他用寶劍把肖子一砍來的大刀隔開,一個馬上,一個地上,近距離廝殺,同等武藝的人,實際上步戰更優越,唐蒙閃轉騰挪,避開肖子一的刀,跳到了馬后,一箭將馬的一條后腿砍傷,那馬一聲長嘯,向后坐,肖子一被摔下馬來。但他畢竟是打過硬仗的將軍,他巧妙地向前面一個魚躍,躲過了唐蒙的劍,他急忙拾起地上的大刀,與唐蒙廝殺。好一場步戰,刀如雷,劍似電;驚雷響處動五岳,閃電晃后耀九天。倆人相識十多年,兩度夜郎合作,從未交過手,今日交起手來都想要對方的命。
雙方的士兵都是從長安來監督筑路的漢軍,都在一個籈子里舀過飯吃,都在一個軍營里露過宿,只是一部分歸唐蒙管,一部分歸肖子一管,而今兵戎相見,成了仇人。雙方的人數也差不多,但唐蒙所屬一天多沒吃飯,沒睡好覺,而肖子一的部下說以逸待勞,所以時間一長,唐蒙的漢兵就有些筋疲力盡,支撐不住。有些漢兵被肖子一的漢兵逼到水田里,北方人到了水田里,大多就動彈不得了,有好些唐蒙的漢兵就被肖子一的漢兵砍殺死。步兵校尉想殺出一條血路,往河邊突圍,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殺到符黑水岸邊,哪想到,從蘆葦叢里沖出二十多人,為首一條大漢,袒露上身,胸前露出一豎黑毛,直達肚躋下,手中拿了一柄大鐵錘,校尉還沒回過神來,鐵錘就從旁邊敲下,他才發覺是犟牛,可是躲閃已經來不及了,瞬間腦漿崩裂,血順著河岸流入符黑水。
騎兵校尉看見唐蒙與肖子一鏖戰未能取勝,拍馬過來相援,肖子一雖然驍勇,但哪里是倆人對手,且戰且退,一會兒就被逼到小樹林中。這樹林雖小,但樹枝濃密,馬進入林中就很難發揮優勢,肖子一往最密集的地方跑,唐蒙朝他緊追不舍。唐蒙每天都在練武,身手矯健,一會就追上了肖子一,肖子一只好回頭迎戰。肖子一用力過猛,一刀砍在一棵大樹上,取了兩下沒取出來,唐蒙一個“燕子穿林”撲上去,劍尖直指肖子一咽喉,肖子一來不及躲閃,就地向后一倒,唐蒙向前一個單劍下刺,繼續指其咽喉,肖子一哀求道:“唐將軍饒命!”
“你為何要謀反?”唐蒙雙眼似電。
“我鬼迷心竅,我痛改前非。”
“繞你可以,起來背對著我,跪在地上,等待受縛!”
肖子一想我被縛了,回到京城我還有活命嗎?他慢慢站起來,眼睛眨了一下,望著唐蒙后邊,說道:“你看,那是誰?”,唐蒙注意力剛分散一點,他就向唐蒙撲去,倆人廝打起來,肖子一也有些蠻力,加上唐蒙困倦,和肖子一在地上扭打稍遜一籌。唐蒙盼望騎兵校尉快些趕到,可是也不知啥原因,打了這么久,還沒聽到林子里有什么響動。
唐蒙眼看有些力不從心了,這時只聽到林子里有響動,而且聽到一聲長長的馬嘯聲,唐蒙大喜,以為騎兵校尉到了,越戰越勇。
可是,等來的不是騎兵校尉,而是犟牛。
犟牛打殺了步兵校尉后,見沒帶白色標志的人就揮舞大鐵錘去打,可憐漢軍血染符黑水,有的死于農田中,血水把農田也染紅了。犟牛在長安時本來沒啥武藝,但這十年盜匪生涯長進不少,尤其善于山野步戰和偷襲,加上他力氣足,在漢兵面前橫沖直撞,展示霸氣。他殺紅了眼,向一個瘦子沖去,眼看就要將五十斤重的鐵錘落下,那大鐵錘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只聽瘦子說:“我是朱山!”
朱山也不管周圍有沒人聽到,用手指著前面的小樹林說:“唐蒙和肖子一在樹林里!”犟牛轉身朝樹林里去了。他進入樹林,看見騎兵校尉正在樹林里轉悠,好像是不知該往何處去,犟牛悄悄溜到校尉身后,一錘向馬屁股打去,馬兒長嘯,校尉落馬,還沒回過神,第二錘又砸下。犟牛很得意,十分有成就感,一會兒功夫就結果了兩個漢軍校尉。
他已經聽到前方有打斗聲,忙走過去,看見肖子一和唐蒙正挽在一起。他大叫一聲:“我犟牛來也!”
唐蒙吃驚不小,暗暗叫苦:“我命休矣!”
犟牛到了,對肖子一來說簡直是福從天降,忙叫:“打死他!”
犟牛將鐵錘向唐蒙頭上砸來,唐蒙為了躲避鐵錘,只好用全身力氣抱著肖子一在地上翻滾,犟牛怕打著肖子一,不知從何下手。唐肖二人滾在一棵樹下被擋住了,眼看犟牛好下手了,可是又向相反的方向滾回來,把犟牛絆倒,唐蒙看到這一幕,立即推開肖子一,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就跑。
肖子一大呼:“快追,莫讓他跑了!”
唐蒙逃出樹林,肖子一和犟牛緊追不舍。眼看只有幾步遠了,突然唐蒙右方有位將軍騎著一匹馬過來,高叫:“唐大人休慌張,歐陽杞在此!”
歐陽杞單槍匹馬擋住了肖子一與犟牛。肖子一與犟牛沒想到煮熟的雞眼看要飛了,氣得咬牙切齒。二人只好力戰半路上殺出來的歐陽杞。又是步戰對馬戰,雖然肖子一與犟牛已經很累了,但歐陽杞從遠道飛馬而來,也沒緩過氣,顧了這人又顧不了那人,唐蒙剛踹過氣,見歐陽杞吃緊,又殺過來,這樣肖子一只好來與唐蒙單戰。犟牛想用大鐵錘打歐陽杞的馬腿,但總是進不了身,歐陽杞的一桿長槍專門對付犟牛綽綽有余,犟牛一不小心,背上背刺中一槍,這家伙沒穿衣服,更不要說穿鎧甲了,他沒有穿鎧甲的習慣,讓這一槍刺得好深好痛,血立即流了出來。眼看第二槍又要沾身,犟牛只好逃跑,但他哪里跑得贏馬,那馬好像也通人性一樣,前蹄一踢,把犟牛踢翻在地,歐陽杞一槍直刺他的心窩,犟牛慘叫一聲,一命嗚呼。
歐陽杞立馬回來幫助殺肖子一,肖子一大驚,知道自己不是二位對手,跳出廝殺圈子,沒命地往河邊跑,他想沿河一帶亂石多,蘆葦多,好隱藏,萬不得已就跳河,他會游泳,只要過了河,鉆入大山密林中,就可以避開鋒芒。這是他兩天前就考慮好了的最壞方案。
唐蒙緊追,歐陽杞也緊追,荒地上兩派漢兵還在廝殺,唐蒙看見歐陽杞已經追上去了,他突然停步,保護漢兵要緊,人死得太多,今后自己怎么交代?他走過去,用盡全身最大力氣高聲吼道:“全部住手,不要廝殺了!”
本來就不想自相殘殺的兩派漢兵都住了手。
唐蒙用嘶啞的聲音說:“你們都是大漢人才,都是我的部下,一切罪過都由肖子一一人負責,全部去生擒肖子一,誰抓住了他,誰立頭功!”
幾乎所有的漢兵都向河邊跑去……
肖子一到了河邊,先藏在一塊大石上,他經過半天廝殺也的確太累了,他要先緩一下氣。歐陽杞趕到時,見河沿地形復雜,根本沒有路,即使發現了肖子一也無法在馬上廝殺,所以他下了馬,將馬拴在一棵山棗樹上,他用長槍撥開蘆葦,小心地探視,他相信肖子一就在附近躲藏著。
肖子一基本換過了氣,他聽到了腳步聲,知道歐陽杞過來了,他繞過大石包,看見酸棗樹下拴著歐陽杞的馬,他躲過歐陽杞的視線,悄悄走到酸棗樹下,解開韁繩,翻身上馬,那馬一聲長嘯,歐陽杞才回頭一望,見肖子一已經騎著自己的馬跑了。他急忙追趕。肖子一沿著符黑水跑,歐陽杞拼命追趕。唐蒙見了,也騎上一匹馬追趕。肖子一上了五尺道,唐蒙也上了五尺道。新修的道路已經不只五尺,道路寬而平,兩匹馬一前一后,蹄聲得得,秋風獵獵,跑了一陣,又到了符黑水河邊,他見唐蒙越追越近,身上又沒有弓箭,他回頭看見唐蒙手中拿的是劍,心里想,我的長兵器還怕你的短兵器么,先前我倆也較量過,我的武藝不比你差,他有有意往回再看一眼,唐蒙后面并沒有人,歐陽杞短時間追不上來,干脆和你唐蒙決一死戰。于是他放慢了速度,一拉韁繩,回頭立馬橫刀,他要與唐蒙在馬上一決雌雄。
唐蒙見肖子一不逃了,沖上去也不搭話,用劍向他刺去,肖子一用刀隔開,戰了幾個回合,肖子一用刀壓住唐蒙的劍,他說:“過去我們一直合作得很好,現在你放我一條生路,就說我貪污了錢財,我不回京城了,還不行嗎?”他在討饒了。
唐蒙道:“現在死了這么多人,你只有跟我回京城面向陛下請罪!”唐蒙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這時,歐陽杞也不知從哪位士兵那里弄來一匹馬,從后邊趕來。肖子一知道絕對抵擋不住二人,便扭頭開跑。肖子一馬快,一會兒把體力不支的唐蒙甩了一段距離,唐蒙暗中叫苦,他騎的這匹馬怎么也追不上。
肖子一見把唐蒙和歐陽杞越甩越遠,暗自慶幸自己騎了一匹好馬。突然迎面也來了一匹高頭大馬,那馬上坐著一個彪型大漢,肖子一覺得有些面熟,近了才看見是甘鯨。他大喜。激動地叫道:“甘鯨,快走,唐蒙和歐陽杞追上來了!”
甘鯨不慌不忙地問:“他手下還有多少兵?”
肖子一停下,說:“兵到沒有幾個。”
甘鯨又問:“有多少將?”
肖子一說:“哪里還有什么將?”
甘鯨哈哈大笑:“既然這樣,恩人怕什么,我一人就可以收拾他二人。”他見旁邊有塊較開闊的荒地,繼續說,“我多久沒有殺人了,讓我今天取了兩個仇人的頭,以解我十年之仇恨!”他提著一桿長槍在路邊上等著。
一會兒唐蒙趕到,他看見前面多了一個人,覺得對方有些面熟,到了面前時,他一時沒想起,只問了句:“你是誰,你攔著我干什么?”
甘鯨獰笑道:“唐蒙小兒不認識我了么,哈哈……”
唐蒙認出他了,怎么在這里狹路相逢?他一定來者不善。想起他當年傷害妻子青桑的事,怒火在心中燃起,大叫一聲:“看劍!”甘鯨舉槍擋住。
歐陽杞從后面趕到,見肖子一在靠河邊的開闊地上騎著自己的馬歇息,心中大怒,他不顧五尺道下面有一個土坎,手提韁繩,兩腿猛夾馬肚,那馬受驚,向河邊空地一跳,哪知用力過猛,馬失前蹄,歐陽杞連人帶馬一起滾下土坎。肖子一見了萬分高興,他笑了兩聲,叫道:“天助我也!”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能結果唐蒙最得力的干將,他拍馬過去想一刀砍下歐陽杞的頭。也許是那匹馬認出了歐陽杞才是自己的主人,它發瘋似的狂跳起來,硬把肖子一抖了下去。肖子一爬起來,可是歐陽杞摔得不輕,爬了好幾下才勉強爬起來。肖子一已經走到他面前,舉起了大刀……
正在這千鈞一發時,一支竹箭射了過來,正好射在肖子一的右手腕上。大刀落于地。在甘鯨背后殺出一個女子,大家一看,那女子頭包白帕,身穿淺黃寬敞罩衣,沒系腰帶,正是阿蘭。
“阿蘭,您怎么來了,叫您不要來呀!”歐陽杞被妻子一箭救了,萬分感激,同時又為她肚子里的孩子擔心,她已經懷胎九個月了,怎么能騎馬殺敵,這不等于要了她本人和未出生的孩子的命?大肚子阿蘭下馬扶起丈夫。
歐陽杞幾乎是哭著說:“您怎么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肖子一中了箭,血流不止,無法拿刀,他用左手壓著受傷的右手,向河邊跑去,他已經成了定式思維,先前在河邊躲過一劫,以為這次在河邊又可躲過一劫。然而他估計錯了,這里的河邊既無怪石,又無蘆葦,甚至連株馬兒絲干干(一種蒿草)都沒有,只有泥砂。后面歐陽杞夫婦又追來了。他手中沒有兵器,無法反抗,他只有跳河。可是他忘了自己的右手在流血,跳入符黑水中,水里立即出現了一條紅線,但他是在渭水河邊長大的,善游。眼看就順著符黑水沖了下去。阿蘭忙從箭袋里掏出一支竹箭,向肖子一射去,正中他的后腦,肖子一沉了下去,再沒冒出水面。
唐蒙與甘鯨戰得難分難解,甘鯨仿佛看見肖子一朝河邊去了,他想自己的主要任務是救肖子一,便且戰且退,想往河邊靠攏。可是剛到河邊,見歐陽杞與阿蘭殺了過來。甘鯨哪里抵得住三人的攻殺,歐陽杞一槍刺中甘鯨左腿,唐蒙一劍把他劈于馬下,三人向前同時將兵器刺入甘鯨胸膛。
他們幾乎抱在一起,后面喊聲大作,漢兵們殺過來了。三人站起來,面帶微笑迎接勝利。可是阿蘭“啊”地一聲慘叫,她的背上中了一箭。歐陽杞忙抱住她。
唐蒙調頭一看,荒地上有個人在沒命地跑,唐蒙翻身上馬,追了上去,不多時追上了那人,唐蒙一個“旱地拔蔥” 用右手將那人提了起來。再狠狠地摔在地上,他下馬一看,正是肖子一的心腹杜才。唐蒙把他捆在馬后拖回去審問,可是剛走到阿蘭跟前,歐陽杞將長槍刺去,結果了杜才性命。其實杜才是按肖子一吩咐留在最后準備處理雙方尸體的,他看見肖子一慘敗,又看見唐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他瞄準的本是唐蒙,心中一慌張,就射中了阿蘭。
阿蘭倒在地上喊肚子痛,背上又是箭傷,無法站起來。唐蒙知道她要臨產了,叫士兵們找擔架,經過這一整天的廝殺,哪里還找得到擔架。
“看附近有沒有人家,先安頓阿蘭!”唐蒙命令。
歐陽杞抱著阿蘭,在幾個士兵的護送下去找人家去了。
唐蒙看見七零八落的疲敝不堪的漢軍,覺得應該清理一下還剩多少人。他突然想起朱山,叫了幾聲,沒人答應。
有個士兵說,剛開始交戰他都在田坎上,后來就沒有見到了。
唐蒙陰沉著臉說:“該死的都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只有朱山這家伙成了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