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瀨縣的談虜山一帶是多個部落雜居的地域,不僅有談指、談稿、鐔封等部,還有彝部與鰲部聯姻而產生的其它小部落,他們在遠古杜宇部族退回朱提時就有了。杜鵑啼血的典故與傳說就產生于這一帶,它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底蘊,有強悍的種族和復雜的人際關系。秦朝時,太守李冰就從僰道城打通了通往滇國與夜郎的五尺道(相當于現在的3·5尺),這五尺道修到朱提就基本停止了,或者說分道揚鑣了。而談虜山正好在五尺道旁邊。
這天,陰霾籠罩,秋雨連綿,天空好像在哭泣,五尺道上沒有一個行人。在談虜山口,隱約傳來馬蹄聲,風雨中,一個著披風的人快馬加鞭,不時扭回頭張望,好像后面有追兵似的。他就是錢糧官呂為……
他有些興奮,更有些緊張。現在他已經掌握了肖子一私賣軍糧的鐵證,只要把這份證據交給唐蒙,唐蒙就不會在朝廷上說不起話,鞭打士兵,怨聲載道是誰的責任就有了說法。遺憾的是有一個重要證人不愿隨他一起見唐蒙,而且發生了更糟糕的事——
半月前,呂為在朱提軍中不分白晝地查賬,發現去年臘月起糧食陡減,其中有一筆寫著“談虜人筑路用去糧食三萬斤”沒有士兵名冊,也沒寫具體時間,呂為感到蹊蹺,決定親自到談虜山私訪。所以他悄悄地離開了朱提。
他到了談虜山后,先調查了山外的一些散居人家,都說山寨里的談虜人沒有參與筑路,只有山外的散居戶才參加了,而且因為吃不了沙子摻飯的苦,好多人都逃跑回來了,工地上派漢軍來抓過兩次逃跑的民夫,好多人都跑到山里去躲去了,漢人沒有進山去搜查。
當呂為問漢人為什么不進山搜查時,百姓告訴他,肖子一、犟牛與山里的談指王、談稿王關系好,還送糧食給他們。
呂為問他們怎么知道,還有一人說看見他們晚上運糧進來,就在前面的谷口接交的,也不明白為什么要晚上運來。
呂為獲此信息大喜,把這家人的姓名記下后,又調查了旁邊好幾戶人家,然后徑直往山谷里面去了。
最令他興奮的是他在山里的一個小院里,見到了一個叫赫珂的談指人,赫珂在唐蒙中軍帳期間,二人見過面,呂為告訴他,唐蒙因為他和符縣的何四失蹤而苦惱了許久,問他為什么要不辭而別。赫珂不好意思地說,他們在中軍帳中見到了犟牛,他們最怕犟牛,這人是肖子一的心腹,心狠手辣力氣大,怕死在他手里,所以逃跑了。呂為又同他談到談指王買糧食的事,赫珂也說這事千真萬確。呂為要赫珂與他一同出山去見唐蒙,他猶豫了半天,好不容易答應了,可是晚上他又變了卦,說他怕犟牛和肖子一,決定不去了。呂為反復說唐蒙管得住肖子一和牛翻山,并保證他的安全,可是他就是不肯下山。精細的呂為發現赫珂旁邊的一位談指人——赫珂的妻舅,不斷用一種深不可測的目光警告赫珂,他覺得一定是此人在作怪。第二天早上,不見了妻舅,赫珂吱吱嗚嗚地講不出過來由。
“呂先生,你快離開這里吧!”赫珂緊張起來。
這時天上下起了雨,云低得厲害。
“要出什么事嗎?”呂為問。
“你別問了,你走吧!”赫珂焦急了。
“你不說清楚我就不走。”呂為又說,“你就和我見一下唐蒙,我就送你回來?!?/FONT>
赫珂說實話了:“我妻舅是談指王山寨里的一個小頭人,他說談指王、談封王與肖子一喝過血酒,盟過誓的,不準誰談起去年糧食的事。他肯定是上山報告去了,再不走,你就走不了啦!”
果然山后隱約傳來馬蹄聲。
呂為慌忙上馬,往山下跑去。
赫珂的妻舅帶著談指王到了,他問:“赫珂,唐蒙的錢糧官呢?”
赫珂彎腰向妻舅說:“你行行好吧,放他一條生路?!?/FONT>
“哼,你放了他?”妻舅把黑色披風一撈,氣憤地問。
赫珂又轉向談指王:“大王就寬恕一個外鄉人吧,神會福佑談指人的?!?/FONT>
談指王大怒,給了赫珂一鞭子,吆吼道:“孩兒們,給我追!”
談指王親自率著談指兵往谷口追去。
后面追兵甚急,年近半百的商人出生的沒有什么武功的呂為會不緊張嗎?
眼看前面就是五尺道了,上了道后,也許會遇著人,就算沒遇著人,也許他們不會再追了??墒牵仡^一看,談指王還在緊追不舍,并大聲吆吼:“再跑,我就射箭了!”
呂為想,你就是射箭我也要跑,他剛上大道,果然一箭射來,正中左臂,他伏在馬背上繼續跑。談指王又射來一箭,呂為翻身落馬。那馬長嘯一聲,往南去了。
呂為在地上翻過身,拔出寶劍杵在地上,他爬起來,想步行逃跑??墒悄睦锱艿脛?,鮮血往外涌。談指人趕到,包圍了受傷的呂為。
呂為書生氣十足,想開導談指王:“大王聽我說,打通夜郎道是皇上決定的,筑路中出了些問題,責任在肖子一等人,你們今天放過了我,我和唐蒙會在皇上面前給大王請功……”
談指王一陣狂笑,他下馬來說:“我們談指人是應龍氏后裔,列來講信用,我與肖子一已經喝血結盟,不能讓你壞了我們的盟誓,再說,什么打通夜郎道,我并不感興趣。”他指了一下左右部下:“快給我帶回寨子處置!”
呂為知道被帶回去必死無疑,掙扎著不想走,突然赫珂擠了進來,分開雙手,護住呂為,對談指王說:“是我給呂先生提供的情報,我愿為呂先生頂罪,你們放了呂先生,要殺就殺我吧!”
赫珂的妻舅說:“赫珂,你瘋啦!與你無關,快讓開!”
可是赫珂仍然把呂為護住。
談指王大怒:“那我們就只有就地解決了,說著向呂為一刀砍去,赫珂身子一轉,擋住砍來的刀,赫珂倒在血泊中。
“赫珂——”他的妻舅一聲長嘯,他哭了。
這時幾個談指人向前把呂為擒住了,用一根繩子把受重傷的呂為捆綁起來。談指王不想讓他死在五尺道上,這樣容易張揚出去,所以要帶回山寨去悄悄處死。
正在這時,馬鈴聲響起,從五尺道上來了大隊人馬,唐蒙率領筑路人馬來了。談指王看見旗子上寫著“漢”字和“唐”字,慌忙叫快些撤離。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唐蒙已經發現這邊好像死了人,拍馬上前,看地上流了好大一灘血,忙追到前面,攔住談指人:“你們是干什么的?”唐蒙已經手按青峰劍。
“你是什么人?”談指王并不認識唐蒙,以為是唐蒙手下的先鋒。
“你還看不出我們是什么人嗎?你們剛才殺了誰?”唐蒙問。
“少管閑事,走!”談指王不想糾纏。
呂為在前面聽到了唐蒙的聲音,強行扭頭高喊:“唐將軍,快救我!”唐蒙好像也聽出了是呂為的喊聲,但路太狹窄,馬過不去。
“你們讓開,是抓了呂先生嗎?”談指王不讓唐蒙走過去,講了一句唐蒙聽不懂的談指土語。只聽前面一聲慘叫,然后談指人向小路上飛跑而去。
唐蒙看清了,倒在血泊中的正是失蹤半個多月的呂為。唐蒙下馬抱著呂為,他好像還有點氣,他高聲喊著呂為的名字,只見呂為的右手指了指左胸膛,然后死去了。
朱山等人已經從后面趕到。唐蒙從呂為胸前搜出一扎綢絹,上面有血,有字,唐蒙斷斷續續地看懂了大意,知道肖子一賣三萬斤軍糧給談指等部落。
“呂先生真是好人呀!”唐蒙感慨地說。
“出了什么事?”朱山裝糊涂。
唐蒙順手將手中帶血的綢絹遞給朱山,說:“為了這個,他獻出了生命。另外那攤血還不知死的是誰?”他宣布,不走了,叫大家原地待命。
“現在還沒到中午,怎么就安營了?”朱山覺得在這里安營會惹出是非來。
“別羅嗦,聽命令!”唐蒙有些不高興。
肖子一也從后面趕到了,知道剛才發生的事,他非常擔心,這里正是離談虜山最近的地方,唐蒙不走了,一定與自己倒賣糧食有關。他惶恐地來到唐蒙中軍帳,沒見唐蒙,朱山告訴他:“看來大事不妙,呂為死之時交了一塊寫有字的綢絹給唐蒙,我順便看了一下,是關于糧食問題的,你的問題看來包不住了?!?/FONT>
肖子一大驚,問唐蒙現在在何處。朱山說,唐蒙到前面安葬呂為去了。肖子一想,是去,還是不去,最后他還是決定去了。
唐蒙在新墳前低著頭掉淚,他想呂為完全是為自己而死的,如果早來一步就好了,現在他為了搞到證據,獻出了生命,自己很有些歉意。他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與他相見時的情況,因尋找枸醬而偶然相識,又因枸醬而有夜郎之行,然后才有打通夜郎道之事。眼下沒有枸醬,只有淡酒。唐蒙將一杯酒灑于地,小聲說道:“先生為我而去,我唐蒙一定要把先生提供的情況弄過水落石出!”
他轉身見肖子一在身后,四只眼睛相碰,很快地又離開了,各人想各人的心事。
“你來干什么?”唐蒙問。
“聽說呂先生不幸遇難,特過來看看。”肖子一顯得很平靜地回答。
二人一同走上五尺道
“你先走吧,我明天再走。”唐蒙說。
肖子一聽唐蒙這樣一說,等于是唐蒙向他攤派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好吧,我帶著大家先走,將軍留多少人?”
“你帶你的原部先行吧。”唐蒙說。
“好吧,我在南廣或僰道城等你,”肖子一說后,離開了中軍帳。
真正的漢軍來時是九百人,三年來死亡的、告假的、逃跑的將近一半,肖子一與唐蒙各率一半,不到三百人,民夫除了已經遣散的外,還有三四萬人,唐蒙叫他們隨肖子一先走,走到南廣就全部解散。他只率領二百多人留在談虜山。
他知道談指王不會同他合作,他回到中軍帳里,把綢絹拿出仔細琢磨,見上面有老百姓姓名,他親自叫來十幾個腦瓜子靈活的校尉和漢兵,叫他們分頭去尋找綢絹上人,找到后帶到中軍帳來。
他又把朱山打發去巡視炊事,叫他今晚不必回來。
朱山聽唐蒙這么安排,知道唐蒙對自己已經不信任了,也開始心跳,不安起來,但又不好違背唐蒙指令。
天黑時,出去尋訪的將兵陸續回來了,帶回來了三個當地人。
唐蒙只留下一個步兵校尉在身邊一起詢問帶來的人,其他人都叫到賬外去站崗,還特意吩咐,朱山來了,不準進帳。
三人將呂為來訪的事告訴了唐蒙,其中一位還提供了重要情報,說他過年前親眼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人趕著馱馬到談指山來,在半夜將馬隊交給了談指王。
還有一位說今天被殺死的人叫赫珂,他是從筑路隊中逃跑回來的。唐蒙知道赫珂是個很重要的人,難怪談指王把尸體都要搶回去,看來要說服談指王是不可能的了,如果自己去,無異于自投羅網。只要有這些老百姓簽字畫押就行了。而且又有步兵校尉作證。
唐蒙叫步兵校尉作好記錄,叫三個談指人畫押,談指人面面相覷,遲遲不動手,唐蒙說:“你們不要顧慮,與你們無關,朝廷也不會追究談指王?!?/FONT>
三人還是搖頭,其中一人說:“你們到走了,我們兒子兒孫都在這里,萬一大王怪罪下來,我們就沒命了?!?/FONT>
“我們決不給談指王講,只要你們不傳出去就行。再說談指王出錢買糧食也是無罪的,但我們要回去追查誰貪污了這筆錢?!?/FONT>
他這樣一解釋,其中一個人好像通了。
但還有二人不通,他倆提出:“除非我們喝血酒盟誓?!?/FONT>
唐蒙無法,只好答應。他想,夜郎人就愛搞這一套,肖子一與談指王說不一定也是干了這玩意兒的。
他們四人正在喝血酒,突然外面騷動,唐蒙聽外面兵士說:“這是唐將軍的將令,不是我們要為難你。”
唐蒙放下酒杯,走出帳外,問:“誰在喧嘩?”
士兵道:“朱先生務必要進帳?!?/FONT>
朱山道:“唐大人,我回來拿被蓋?!?/FONT>
唐蒙道:“隔一會兒再回來,在右帳去待著?!?/FONT>
“是。”朱山轉身走了。
唐蒙入帳后,三人畫了押,唐蒙謝了三人,把三人送出帳外。朱山在右帳外看見中軍帳中走出三個談指人,心里明白了大慨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到中軍帳,唐蒙也沒給他大招呼。他看見桌子上有一罐酒,還有香燭和四個酒杯,他完全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朱山從炊事營抱著被蓋回到中軍帳。唐蒙第一句話就是:“從今天起,你調到后隊去,沒有大事不必到中軍帳來了?!?/FONT>
朱山厚著臉皮問:“我跟隨大人多年,現在開班師回朝了,為什么就不要我了?”
唐蒙說:“不是不要你,我這里沒什么事可做了,再說后隊也需要人,路途中有生病的、掉隊的要靠你們收養,交重擔給你,你不干嗎?”唐蒙想,這么多年我都沒看透你,現在我也還是沒有把你看透,但現在發生了那么多的事,總覺得你這個人有點放心不下,所以叫你離開,但愿你與肖子一沒有什么瓜葛才好呢……
朱山到了后隊,知道唐蒙懷疑他了,開始提防他了。他想,我不能再同你藏貓貓了,說不一定肖子一還沒倒霉時我就倒霉了,我睡在你身邊就像睡在老虎身邊一樣。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二百多人的隊伍剛要開拔,他就將一個平常比較幸得過的漢兵叫來,而這個漢兵正好在后隊。
大家正在拔營,朱山與一個漢兵在離營數十丈遠的地方說著話,一會兒,那個漢兵接過朱山交給他的一個竹子煙帶,將它拴在腰桿上,悄悄地蹲在田坎下隱藏著,朱山回到了正忙碌拔營的后隊。隊伍啟程后,那個漢兵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