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陽縣衙外,圍著幾百名百姓,以婦女老人居多,哭聲陣陣,喊冤呼屈,圍觀了不少好奇者,把街道都堵了,衙門緊閉,縣太爺不敢出來,連守門的衙兵都不知到何處去了。百姓們高叫:“要見縣令,要見縣令!”
他們嗓子喊啞了,有的人開始大罵:“什么狗官,是他媽的縮頭烏龜!”
“官官相為,我們造他娘的反!”
罵了之后,有人開始撞門,開始用竹竿戳院墻上的瓦,大有騷動暴亂之勢。
在衙內,縣令嚇得沒了主意。
師爺說:“像這樣閉門不見,要出問題。”
縣令哭喪著臉道:“他們提的問題我解決得了嗎?”
“解決不了,也不能不見大家,叫他們選派幾個人進來談判,陳說你的苦衷,協商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辦法,總比現在好。”師爺是個老有經驗的長者。
“那你去外面給他們說吧,不能讓這些刁民都一窩蜂涌進來了……”縣令只好采納師爺意見。
衙門開了,先是出來十多個帶刀棍的衙兵,然后是師爺露面,只聽他高聲說:“父老鄉親們,別鬧了,縣太爺同意召見大家,你們選派十個代表進來,協商解決辦法!”
吵鬧聲漸漸小了,大家推選代表,一會兒選出十人,其中包孝帕的女人占了一半。還有兩位鄉里的老者和一位私塾先生。
在大堂上,也不喊什么“威武”之內,縣太爺已經威武不起來了。但還是縣太爺先發話:“父老鄉親們,你們都是朝廷的子民,你們的冤屈和難處我都知曉。我雖然是朝廷任命的一縣之令,但我的權限有限,你們想想,你們告的是什么人?是朝廷的忠臣唐蒙呀,唐蒙是什么人?是陛下封的中郎將呀,是參軍呀,比下官的烏紗帽高幾個頭呀!他的一句話,都可以要我的命,我怎么敢法辦他呀?”
有個女的聽縣令只訴苦,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夫呀,你死得好慘啊,連尸體都沒看見呀,我的天呀!”另外幾個女人又開始跟著哭起來。
巴蜀人哭死人是邊訴苦邊哭喊,有如唱悲歌一般,此呼彼應,瞬間公堂成了靈堂。這呼天嗆地的吶喊,慘兮兮,悲切切。
“大家別哭了,你們提一個解決辦法嘛!”師爺喊破了嗓子,聲音才小了些。
一位老者發話了:“首先要安撫死者家屬,要出撫恤金。”
縣令說:“好吧,我們就從縣庫里抽出些錢來辦此事。”
私塾先生也站出來講話了,他說:“我們還有許多人在夜郎受難,要縣令上報朝廷,中止筑路,嚴懲唐蒙一伙,方能平民憤!”
縣令哭喪著臉說:“我怕的就是這一條,這筑路是圣上的旨意,我怎敢進諫?”
先生道:“縣令不辦此事,百姓就不服,民心就不安,水可載舟,水也可以覆舟啊。”
“先生講的道理本官都懂,可是,可是,萬一告不準,豈不大難臨頭?”縣令下不了決心。
這時,從堂外走來一人,只見他綾羅錦衣,三須冉冉,身體壯實,與一般人大不相同。他來到堂中,還沒開口,縣令就客氣地起立問道:“甘先生何故到此?”
此人正是甘鯨,不過巴蜀和犍為人都只知他是富商“甘關中”。他在僰道城與臨邛一線經商多年,不少縣令、君長都認識他,只是最近這一兩年少有見到他了。他曾經在武陽住過多時,還在武陽娶了一個老婆,所以縣令認識他。
甘鯨道:“我是來給你解圍的。”
縣令大喜:“給甘先生看坐!”兩衙丁端來椅子。
甘鯨也不客氣,翹著二郎腿,說道:“鬧事因唐蒙筑路而起,縣令大人將本縣那些因筑路而死亡的,因派款拉丁而家破人亡的,有多少人怨聲載道,如實向當今皇上稟報,皇上英明,說不一定還會給你加官進爵,這么好的事千載難逢,你怎么不干呀!”
師爺也在旁邊說:“甘先生在外面見多識廣,該這么辦。”在場所有人都說:“該這么辦!”
還有兩個人說,“不答應我們就不走!”
“好、好,我答應,我立即辦。”縣令迫于壓力終于被說服了,叫師爺立即辦此事。
圍堵縣衙的人知道里面的結果后紛紛散去。
在縣城的酒樓上,甘鯨與十位到衙門公堂的人一起設宴慶賀取得階段性勝利。
“甘先生的計策真妙,為我們武陽的黎民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私塾先生說。
“甘先生是見過世面的人,我們永遠不忘。”一個老者說。
“來,我敬甘先生一杯。”一個剛才哭死人哭得最有水平的婦人說。
甘鯨笑道:“大家出了力,特別是你羅幺娘,哭得真像,就像真的死了丈夫一樣。”
一位女人說:“他是專門吃這碗飯的,當然哭得像,她不先哭,我們哭不出來。”
“噓——小聲點,出了這個樓就不要再講這件事了。今天大家辛苦,我甘某敬大家一杯,一會兒,每人發二兩銀子。你們在坐的有幾個家里與筑路無關的回去后千萬別到處講了,否則我甘某不認人。”
大家都說“明白”。
甘鯨回到家,心里非常高興,其實他的“家”不只一處,他在好幾個縣都有婆娘,每娶一個婆娘就買一套房子,也就有一個家。他從長安帶到蜀郡來的原配丑老婆和小妾在成都給了她一人一座房子后,早就沒來往了。這武陽的老婆才二十掛零,是當地一個地痞的女兒,只因長得還可以,這里又是他從僰道城到成都、臨邛必經之地,他不敢在成都安家,也少有進出成都,怕有人把他這個當年朝廷通緝的要犯認出來,所以在武陽這個“家”住的時間相對多一些,地方上的人也混得熟一些。
自從唐蒙來到巴蜀和犍為后,甘鯨就按肖子一的意見辦,不再在大江上做買賣,而轉到了巴郡的江州,在西漢水(嘉陵江)上做買賣。他一直與肖子一有暗中來往,他得知唐蒙長期住在南廣,就偶爾回一次武陽,武陽已經成了他與肖子一心腹杜才暗中聯絡的主要地點之一。前幾天,肖子一帶口信告訴他,叫他在武陽等地組織在修路中被拉丁派款的百姓簽名告唐蒙,讓皇上終止修路。這一點正合甘鯨心意,所以導演了先前縣衙門前那一幕。那幾百人中,有些是來圍觀看熱鬧的,有些是對修路的確不滿的,也有從第一線逃跑回來的,還有不少是家屬和沾親帶故的人。甘鯨正在陶醉于自己的大手筆初見成效的喜悅中,杜才和犟牛帶著一批錢財來了,杜才將肖子一要甘鯨押解這批東西到長安講了。甘鯨開始有顧慮,杜才說只要出了漢中就行。甘鯨才同意了。甘鯨還把武陽準備告唐蒙的事也悄悄對杜才一人講了,因為他對犟牛不放心。
“我們到成都玩兩天再走吧。”犟牛提出。
“在哪里住宿停留,肖將軍有交代,由甘哥定奪。”杜才說。
犟牛明白甘鯨過去是肖子一第一親信,現在又是大富翁,武功又好,不敢反對。
犟牛沒在成都耍成,他和甘鯨其實都一樣,都不敢一人貿然到成都。現在他以為自己是肖子一帳下紅人了,郡守們拿他沒辦法,所以才敢提出到成都玩兩天。
甘鯨知道里面裝的都是肖子一的不義之財,他暗想,肖子一呀肖子一,你搜刮這么多民脂民膏,你的心也太黑了點吧,還不包括今后我要分二成給你的我賺的血汗錢。這官怎么當得越大,錢財來得越輕松,不知唐蒙搞了多少?
甘鯨一直把他們送到了漢中以遠,才對杜才說:“前面的路好走了,只要不暴露里面裝的是什么,就不會出大問題。我要告辭了,回去準備再動員兩處狀告唐蒙。
甘鯨沒回武陽,而是到了臨邛的“家”,這里是個大縣、富縣,他的老婆也是一個商人的女兒,因經商而娶了她。
“哎呀,這兩年你到哪里去了,為什么信都不帶一封回來?”妻子問他。
“我不是給你說過嗎,我要到巴東那邊去做生意,短時間回不來。”甘鯨說。
“哎呀,我好想你啊!”女人撒起嬌來,吊著甘鯨的脖子。
“這一兩年,你爹的生意做得如何?”甘鯨關心起泰山來。
妻子搖搖頭:“不行,夜郎筑路,給我爹派了好多款,老爹說賺的錢幾乎都得官家收去了。”
“你們不曉得叫苦嗎?”
女人說:“怎么不曉得?叫苦有什么用,王縣令嚇得不得了,連卓王孫都要交。那個叫唐蒙的來過兩次,有錢的交錢,沒錢的拉丁,還有好多人死在夜郎呢……”
甘鯨聽了女人的講述,咬咬牙,自言自語地說道:“唐蒙呀,你離死期不遠了……”
甘鯨通過老丈人找到司馬相如的丈人卓王孫,談到修筑夜郎道的事,卓王孫說:“在夜郎修路,苦了我們蜀中人,尤其是我們臨邛,背著富縣的皮皮,出的錢也多,派去的人也多,死在夜郎的也多。”
甘鯨的老丈人火上澆油:“寡婦也多,我就認識好幾個寡婦,他們的丈夫都死在夜郎道上,苦不堪言,慘不忍睹。我們送了那么多東西到夜郎去,單是錢糧官呂為就來過四、五次,可是聽從夜郎回來的人說,連吃飯都要攙沙,你說這是怎么搞的?”
甘鯨靈機一動,問:“兩位知道有多少寡婦?”
卓王孫說:“肯定不少,具體多少,要去縣里查才清楚。”
甘鯨道:“圣上一定不知道筑路詳情,何不將這些死了丈夫的人集中起來,組織一個寡婦團,上京告御狀?”
“沒人牽頭呀!”卓王孫說。
甘鯨道:“老前輩德高望重,賢婿司馬相如又是朝廷重臣,前輩就可承頭。”
沒想到卓王孫說:“老朽沒精力管這些閑事。”他不停地搖手。
甘鯨說:“這是為民請命的事呀,是光宗耀祖的事呀!”
沒想到這老先生站起來說:“恐怕也不能怪唐蒙一人,我不樹敵。”他端起蓋碗茶,背對著二人喝了起來,大有送客之意。
甘鯨和丈人只好告辭了。
在路上,甘鯨對丈人說:“這老古板不干,我們爺兒倆干,您派人去各邑各村摸底,我還要到其它縣去摸情況,我出錢,一定要把唐蒙告翻!”
倆人分頭行事去了。
在長安,唐蒙家中,唐母病危,青桑見老人危在旦夕,說道:“我去請司馬相如先生去封快書,把唐蒙召回來,怎么樣?”
唐母輕輕搖了下頭,用微弱的聲音說:“千萬別去,他有公務在身……”
“娘,您為什么這么說?我這次不想聽您老人家的了。”青桑含著淚說。
只見老母親兩眼盯著青桑,直說了一句:“你不是唐家人,你就去吧!”
青桑幾乎哭出了聲,她平常就知道老母親的個性,她認準的事,是哪個人也說不服的。
而唐夫人楚氏也是有病在身,幫不了什么忙,還要丫鬟照顧,她只好一方面照顧唐母,一方面教養孩子。
不到半月,唐母去世了。一家人忙著一團,只有阿蘭認的親戚來幫著料理后事,十天后,司馬相如才知道這事,過府上來吊唁了一次。
司馬相如問:“你們怎么不通知唐蒙大人回來守孝呢?”
青桑說:“稟告大人,是我母親不讓我們驚動夫君,怕影響筑路。”
司馬相如仰天嘆道:“母親比兒子還忠君為民呀!”
他回到自己的府邸,突然想到應該關心一下夜郎道的進展情況了,決定明天上朝時打聽一下。
第二天,滿朝文武大臣分站兩旁,司馬相如悄悄問旁邊的吏部侍郎,是否知道夜郎筑路進展情況。吏部侍郎平常只要司馬相如問什么,他都會如實相告,可是不知今天怎么的了,他似乎不認識司馬相如一樣,說了句,“陛下最清楚。”看也不看司馬相如一眼。
司馬相如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武帝出朝了,他坐在金鑾寶殿上,問各位大臣有什么事要進諫。只見吏部侍郎向前說道:“我最近連續收到兩張告御狀的狀子,事關重大,下官作不了主,請陛下御覽。”
宦官接過狀子,武帝當即看了一遍,龍眉緊鎖,龍顏漸變。群臣們都不知這狀子告的是誰,有虧心事的自然忐忑不安。武帝看得很快,他明白了一個大慨,把狀子放在龍案上,嚴肅地說道:“你們猜猜,這告的是誰?”他用右手二指頭點點狀子。下面鴉雀無聲,空氣緊張。
武帝攤牌了:“告的是唐蒙。他在犍為和巴蜀草菅人命,不僅縣令告他,還有百名寡婦聯名上書,這唐蒙干些什么?”
多數大臣放心了,與自己無關。唯有兩個人放心不下,一個是與唐蒙關系一直都比較好,而且對打通夜郎道比較關心的司馬相如;一個是比較正直的七十有余的老美男子、博士公孫弘。
公孫弘站在堂中奏道:“下面的狀子有真有假,唐蒙的為人微臣不太清楚,筑路需要大量人力、財力,如果有些過頭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需派人詳細調查才可作決斷。”
武帝道:“公孫愛卿言之有理,誰愿到犍為和巴蜀調查此事?”
沒有一人站出來,不少人想,這是得罪人的事,我去干什么?西南夷山高水險,何必去自討苦吃。
武帝見無人自告奮勇去干這事,有些不愉快,冷笑道:“這么小點的事都不敢去,叫你們領兵去打匈奴、平南蠻還敢嗎?”
公孫弘想自己提出來的事,該自己解決,便說道:“微臣愿往。”
武帝道:“老博士年邁,你去了我擔心您身體吃不消。”
公孫弘是最不滿意別人說他年邁的人,他說:“我身板硬朗得很,如果我這點事都吃不消,我還留在陛下身邊干什么,我就該告老還鄉了。”
武帝見他執意要去,而且可以給那些怕擔重任的人樹立一個榜樣,便同意公孫弘到西南去調查唐蒙案件。
下了朝,司馬相如走到公孫弘跟前,用贊許的語氣說:“司馬博士的言行令下官欽佩。”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公孫弘說。
“先生到了巴蜀,一定要多費心,多留神,有些蜀人很狡猾。”司馬相如是蜀人,他告誡他。
“每個地方都有奸人,也有善人,我知道兼聽則明。”公孫弘覺得司馬相如有點放心不下他,他暗想,你司馬相如有啥了不起,就靠點爛筆頭當官,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你怎么這樣瞧不起人。不過他的修養好,一點不高興的情緒都沒表露出來。
他回到府邸,把華陽地圖找出來,認真地翻看,他沒到過巴蜀,這次去的地點主要是武陽,他聽說那個活了八百歲的彭祖就是武陽人,他很感興趣,心想,我這次倒好去看看那個地方與長壽有什么關系沒有。
他選擇了一個黃道吉日出發了。
唐蒙在南廣邊指揮筑路,邊等待朝廷下達處罰肖子一的圣旨,可是左等右等都沒來,他猜想,莫非肖子一的錯還不夠大嗎?莫非朝中有人替肖子一說話嗎?他想不出個所以然,干脆不去想。
最近歐陽杞回來過,他說沒發現肖子一現在有什么不軌行為,但談起缺棉衣和吃沙子飯的事,大家都義憤填膺,都說有這事。而且,大家都說逃跑的很多,但具體人數仍然拿不起來。
唐蒙說:“你回去,向肖子一要原始民夫名冊,逐一對照,看究竟死了多少人,跑了多少人,輪換了多少人,有名單最好。”
歐陽杞明白這樣工作量太大,但他還是說:“我一定盡力而為。”
唐蒙又說:“聽說阿蘭有身孕了,這邊我會安排人照看的,你也可以經常回來看看。”
“謝大人,在南廣,我十分放心,再隔一年半載,夜郎道就可修通了,到時她的孩子也生了,我們就可以高高興興地班師回朝了。”
“我們一定會等到那一天。”唐蒙也很有信心。
正在這時,驛路上的郵差來了,將一封來自京城的專遞書信交給唐蒙,唐蒙大喜,以為是朝廷有批復了,折開一看,是司馬相如寫的,他看后感到頭昏目眩,癱坐在椅子上。
歐陽杞問道:“書上講些什么?”
唐蒙沒回答,眼眶濕潤,長嘆一口氣,哽咽地說道:“老人都走了……”
歐陽杞冒昧地拿起桌上的書信,看后大驚:“他們怎么不早點告訴你,唉……”
“是我對不起母親。”唐蒙說。
“就算老人家不讓青桑告訴,這朝廷也該告訴嗎!按理大人該回去守三年孝。您現在告假回去也不遲。”歐陽杞說。
“現在筑路到了關鍵時刻,我怎么能離開呢?”唐蒙說。
“唉,這司馬老兒只告知此事,也不談大人該不該回去,不夠朋友!”歐陽杞有些憤然。
唐蒙說:“不能怪他,這種事對朝廷來說是小事,但要換人筑路卻是大事,他怕為難陛下。他能夠專門修書一封告知,已經難能可貴了,我該感謝他才對。”
“這路也太難筑了,現在還有許多地段沒連接起來,眼看我們已經出來兩年多了,人都拖疲倦了。”歐陽杞談真話。
唐蒙說“氣可鼓而不可歇,剛才你都說再熬過一年半載就大功告成了,尤其是我們這種人,千萬動搖不得。”
“我不會動搖,只要大人愿干的事我就萬死不辭!”
“這才像話嘛,總比在大漠與匈奴交戰要安全些嘛。”唐蒙說。
歐陽杞不完全同意,他說:“打戰要單純些,這筑路,除了要給巖石斗外,還要給肖子一這樣的人斗,可麻煩了,又費力氣又費腦筋。”
唐蒙笑笑:“你長進了,知道動腦筋就好。在這方面我都很差呢!”
歐陽杞離開了唐蒙,又回南邊去了。
晚上,一輪圓月照著群山,大山威嚴而神秘,唐蒙睡不著,披衣起來,在窗前看著如水的月光,他開始思念起養育自己的父母。二老是鄱陽湖邊長大的鄉下人,在十分勤苦的情況下供他讀書,還給他找了一位武藝高強的隱者教他武功,后來才有了當縣令的機會。出使南越有功,才舉家遷到京城。可是他公務務纏身,只有很短的幾年時間才算進孝,沒想到,這幾年父母相繼去世,而自己又不能在母親身邊聽她講最后一句話,他認為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人,他欲哭無淚,欲喊無聲。他轉身拔出掛在墻上的劍,跳出門外,在院子里使勁地舞。月光如水,劍光如潮,兩光相碰,天轉地搖。他如履乾坤之間,如踏風輪之上,如入海濤之里,風響葉落,淋漓暢酣。
突然一個黑影從唐蒙眼前一晃,不見了,唐蒙收住劍,他眨眨眼睛,剛才分明看見一個人影從院子里的一棵樹下閃過,怎么一下就不見了呢?
莫非是刺客?但刺我有什么用?誰是我的仇人?他不得要領。
他朝大樹前走去,見樹下有一籠灌木荊棘,借著月光,他發現荊棘下有一個缺口,足夠躲藏一個大人。唐蒙見后面是院墻,他想,會不會有人藏在里面呢?他將寶劍向荊棘叢砍掃過去,只見荊棘后面跳出一個人,舉寶刀相應,兩人好一場廝殺。刀對劍,鏗鏘有聲;一砍一撩,一刺一擋,難分勝負,驚動了巡邏漢兵,一時火把燈籠齊亮,刺客心慌,要逃跑,可是四面都是漢兵,他一時心急,撞著后面一個假山,唐蒙將劍指著刺客咽喉。士兵向前把他綁了。唐蒙這時才看清楚,是噠大王。
唐蒙連夜審問他:“你為啥要半夜行刺本官?”
噠大王毫無懼色,大罵道:“姓唐的,你殺了我老丈人,我恨不得撥你的皮!”
唐蒙道:“你老丈人勾結你破壞筑路,他是朝廷決定斬首的,與我何干?”
噠大王鼓著牛眼,罵道:“是你們上報的,你親自監斬的,我不找你找誰?你們欺壓、打殺了多少僰人?你們給老子滾出夜郎去,滾到大江以北去!”
有幾個士兵見他如此猖狂,要打他,被唐蒙制止了。
唐蒙問他:“你來刺我,你的夫人知道嗎?”
噠大王不理睬。
“請大王回去問問你的美夫人,看我唐蒙有什么罪?”
噠大王沒再罵了。
唐蒙繼續說:“我唐蒙有錯,你們可以到朝廷彈劾我,朝廷說我有罪,我就認罪。現在我放你回去,你好好問問你的夫人。”
“你真的敢放我么?”噠大王不相信。
“我做事光明磊落,有什么不敢?”他對左右說,“給他送綁,還他兵器。”
噠大王拿了寶刀,也不行禮,也不搭話,大搖大擺地走了。
他回到僰人山城,奇美人正備馬準備到南廣城去,見丈夫平安回來,放了心,埋怨噠大王:“大王怎么可以去行刺唐蒙大人呢?我不是給你講過嗎,唐大人是清官,是好人,殺我父親不能怪他,你怎么老是不聽?”
糊涂一時的噠大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說:“看來我是被利用了……”
“誰利用你?”聰明細致的奇美人追問。
“在……你就別問了……”
“你是不是又被苴同王利用了?”奇美人緊問不舍,
“這次與苴同王無關,是他們漢人的事……”噠大王仍然講半句留半句。
聰慧的奇美人醒悟過來了,丈夫前段時間到朱提那邊去了一趟,說是肖子一將軍招待了他,還帶了不少禮回來。他猜測是不是姓肖的與唐蒙有啥利害關系呢?她勸告噠大王:“我看那個姓肖的就心懷不軌,你要少和他打交道。”
“我明白。”
噠大王行刺唐蒙未成功,他有點情楚兩難,半月前他經過朱山介紹,悄悄到了朱提,肖子一熱情地接待了他,并說殺他岳父完全是唐蒙一手造成的,還說唐蒙把路修通后,就要蕩平僰人山寨。所以倆人商量了用暗殺的方式解決唐蒙。
而唐蒙把他抓住后,立即又放了他,在他心靈上發生了強烈震憾,回來后美夫人再次提醒他,他才發覺自己被利用了。但他又在肖子一前夸下海口,受人錢財,沒與人消災,有些過意不去。
可是有一點他作了確定,不出賣肖子一和朱山,也不再去刺殺唐蒙。
朱山聽說唐蒙在夜晚抓住了噠大王,天明就放了他,他心里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噠大王把自己也供了出來,因為唐蒙什么時候在城里,住哪間屋,都是他提供的。如果把自己扯出來,這腦袋還保得住嗎?好在第一天很平安地過去了,他想,噠大王都沒事,自己就更沒事。這僰人做事干凈利索,又不牽扯他人,幾個月前,派人殺死驛站郵差,也是他安排僰人所為,做得滴水不漏,沒想到這次噠大王親自出馬,還沒得手。這唐蒙武功好,又恰逢他半夜練劍,才躲過一劫,下一步怎么辦呢?朱山也睡不安穩,比過去瘦多了。
正在朱山為難時,肖子一的帳前心腹杜才從長安回來了,他興沖沖地告訴唐蒙一個好消息,說已經打聽到朝廷派博士公孫弘到蜀郡和犍為郡來查辦唐蒙的問題了,現在已經到了成都了。
朱山大喜,說:“你立了大功,肖將軍一定要封賞你,我也好跟著沾點光。這是絕好機會,我們要暗中配合公孫弘調查,一舉搞下唐蒙,讓參軍和中郎將的頭銜給肖將軍……”
二人興奮異常,一直謀劃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