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竹王聽說唐蒙在夜郎西部筑路,一年多了,進展不大,還殺了一個不支持修路的縣令,他想,如果從巴符關修,也許阻力不會這么大,苴同王不贊成筑路,他不像多同王那么聽漢人的話,他與朱提、魯甸的幾個君長關系很好,搞得不好,可能還會鬧出更大的亂子。不知朝廷為什么不聽侄女婿唐蒙的意見,從巴符關修多好。這筑路哪點不好?巴蜀之地物產豐富,他們不修,我修!一個大膽的構思在達竹王心中產生了。他知道侄女青桑從大漕河、小漕河都到過巴符關,那方已經有了不成形的路,我在此基礎上再花點功夫改造一下,不就行了。我都這么大年紀了,還沒干過什么大事,我就把這件事干好吧。
他主意拿定后,就開始行動了,并且去聯系大小侗獠王,希望他們支持,由于阿蘭是侗獠人,所以峽谷中的洞僚王還幾乎都支持這一舉措,只是他們只修靠近自己地段的路。
開工了,他們從達竹寨出發,靠鋤頭鐵锨挖,靠肩挑背磨扛,用汗水澆灌著每一寸路,修了兩月,進展不大。管家獻計道:“青桑公主在京城,唐蒙又是說得起話的人,何不派人到僰道城去找唐蒙,請他們在人力、物力上支援一下,我們也免得這么吃力。”
達竹王沒有其他辦法,只好同意,決定派老管家格竹前往僰道城,希望獲得支援。
格竹只帶著一個達竹人經鮭水,翻大山,沿大江之南,繞行夜宿,歷盡艱辛,到了僰道城,到縣衙一打聽,知道唐蒙在南廣,他罵自己沒在來的路上問清楚,否則要少走許多冤枉路。他沿著一條才加寬的五尺道,只走了一天多,就到了南廣。
但唐蒙已經到前方五六十里的工地上指揮去了,他又趕了半天路才見到唐蒙。格竹把達竹王修路的事講了后,請求唐蒙支持。
唐蒙一方面為達竹人主動修路而敬佩、贊賞,另一方面又覺得那條路不是御批的路,人員和資金現在都短缺,怎么分得出物資去資助達竹王呢?但如果一點也不資助,又傷了達竹人的感情,他思前想后,決定多少給點銀兩,并資助一些開山工具,如鐵锨、鐵錘等,他決定派兩個人護送到達竹寨。
阿蘭聽說后,主動爭取,她說:“我多年沒回老家了,雖然我只有一個堂兄,我想借這個機會回去一趟,”
唐蒙覺得她也該回去看看兄長和侗獠人,但歐陽杞是走不開的,她一人回來,他和歐陽杞都不放心,于是決定派朱山一同前往。
朱山本來不想走這一遭,但唐蒙點著他的名,他本想裝病,但一個時辰前他都在猴跳舞跳的,精神蠻好,只好接下令來。
朱山、阿蘭,格竹還有幾個趕馬人押著四五匹馱馬馱的貨,一道返回達竹。由于南廣沒有船,他們只能走山路,大江以南是深丘地帶,山還不是很大,馬幫道比較多,第一天走起來還不算很吃力。可是,多走了兩天,人和馬都比較疲倦了,前面的山時高時矮,其路時陡時平,人煙時多時少,偶爾還要停下問路。走了兩三天,還沒走到云溪邊。他們走在山崖上,走十里八里不見一人,滿目青山,滿目荒林,有時連一口水都找不到喝。好不容易才走完原始森林,眼前出現一條清澈流淌的河水,這就是云溪(永寧河)。
大家見河水兩岸翠竹繁茂,河谷平坦,小河上時有船只來往,偶爾也有百姓行走,大家心情好了許多,阿蘭又想唱山歌提神:
河水清喲,斑竹長,
我要回家看爹娘
爹娘住在巖洞里
沒見女兒淚雙行。
朱山聽了山歌的內容后,他問:“阿蘭,聽說你的爹娘沒在世了,你怎么還想見他們?”
“沒在了,就不可以想呀?就不可以唱呀?我還有哥哥呢,也不知哥哥成親沒有,一晃好多年沒見他了。”
朱山說:“這么多年了,哪有不結婚的,說不定你這次回去,有一群娃娃要扯著你的裙子喊姑姑拿錢咯!”
“那才好呢!”阿蘭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
朱山因為自認為唐蒙和肖子一都很看重他,說話就不講分寸了:“你不要高興太早了,你們夜郎人,特別是侗獠人,男多女少,女的又不會下崽,幾年都生不出一個來。”
“你放屁!閉住你的臭嘴。”阿蘭沒想到朱山會這般無禮,往自己的痛處挑。阿蘭嫁給歐陽杞多年了,至今只生了一個女孩,青桑也是幾年了才生一個兒子,但你朱山為什么哪壺不開提哪壺,盡往女人心窩子里刺,她臉也脹紅了。
“朱哥,這是你不對吶,如果你在我們那邊說這種話,你就走不成路啦。”格竹也指責朱山。
朱山自知理虧,忙轉彎:“開個玩笑嘛,路上這么寂寥,嘴巴都閉餿了。”
阿蘭聽歐陽杞講過,朱山不是一塊好材料,也就報復他一下:“你了不起,你為啥把祖上的產業都輸光了?你了不起,為什么你婆姨都供不起,厚皮賴臉地跪在唐蒙面前要來修路?你了不起,當初為什么馬兒都吆不來,車也推不來?”
朱山也被氣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他想,沒想到這巖洞里出來的婆娘還不好惹,你揭她一個短,她就加倍還。他本想發作,但他知道歐陽杞是唐蒙從番陽帶來的愛將,她的婚事都是唐蒙做主的;要動武么,自己更不是她對手。他想,老子先忍口氣,今后找機會收拾你這個十年才下一個蛋的蠻子婆娘……
這個小小的隊伍又開始沉寂了,只有“得得得”的馬蹄聲。
他們沒有走巴符關經過,而是直接過大涉水(赤水河),準備插長嵌溝,哪知剛到大涉水,突然叢林中一聲吶喊:“留下買路錢!”
對面出現二十多條漢子,臉上都涂了鍋煙墨,只看見眼睛轉。他們有的拿著刀,有的拿著叉,還有的拿著青岡棒,朱山看見這架勢,心虛了,他打著啰嗦往后退;阿蘭拔出刀,準備迎戰;格竹畢竟是老管家,他認為硬拼可能要吃虧,決定先和解。
格竹在胸前行了個禮,說:“好漢有話好說。我們是朝廷唐蒙將軍的部下,唐將軍送了我們一點筑路工具,全是些鐵疙瘩,幫重(很重)的,送給你們都不會要,我們錢不多,給你們一錠銀子打酒喝,交個朋友如何?”
“不信你這一套,我們已經暗中跟隨你們多時了,要命就站在旁邊。”領頭的一位上前指著八人。阿蘭摸摸腰間的刀,怒目而視,格竹上前制止。,小聲說:“不能動。”
五匹馬被強人圍住了,他們揭開一個竹筐蓋子,見里面果然是些鐵锨鐵鋤之類,大失所望,又翻了兩個,也是如此。
“你們到哪里去?”
“我們是達竹寨的。”格竹回答。
“我就不相信你們走這么遠,沒有帶錢!”領頭的打量著格竹。
格竹笑著說:“有點盤纏在這里,但不多了,我們還要趕三四天路,給我們留一點飯錢吧。”
格竹解下背上搭檔,遞給頭人。
那頭人墊了墊搭檔,敝著嘴問:“就是這點?”
“這點都還是我們的伙食費呀,我們走累了,毛兒頭(一碗干飯)總要吃一個呀。給我們留一點吧。”格竹好像在哀求。
領頭的說:“留過逑,滾!”
“好好好,我們過河去當討口子。”他拉著阿蘭就走。
還沒有走出樹林,阿蘭就不服氣地說:“你怎么可以把大家的盤纏交給強人了,我們真的去當討口子嗎?”
格竹見強人已經離去,才指了指一匹馬的竹筐說:“那里還多著呢?”
“按照我的脾氣,一文錢也不給,我總要放倒他十個、八個。”阿蘭憤憤地說。
格竹說:“何必呢,他們也是被逼慌了才上山為寇,你可以放倒他十個、八個,我老了,可不行,我看朱大人也不行,不能硬拼。”
朱山道:“誰說我不行,你們如果真的上了,我還不是要豁出去了。”
“你少吹牛,你剛才往后邊躲啥?”阿蘭揭他瘡疤。
朱山心里暗罵:“這個蠻女,處處盯住我,總有一天我要收拾你,還有你的男人。”
那領頭的強人拿著一錠銀子和一些小錢往回走,回到窩里,向大頭領報告:“大哥,龜兒子些幾匹馬裝的都是鐵坨坨,只搞到這樣一點點。幸好你沒有下山。”
這“大哥”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唐蒙出關后回到成都開了小差的犟牛。
他在成都混不下去后,到巴蜀各地鬼混多年,因打死了人,逃到大涉水邊,被強人攔截,他憑著有蠻力氣,制服了頭領,他當了大頭領,現在的二頭領就是當初的大頭領。開始只有十幾人,現在有了近五十人。他們放出眼線到處打探是否有客商要經過大涉水到夜郎,有,就搶。本來他這次也要親自下山的,可是眼線說只有三個人才有刀,而且有個老者、一個女的。二頭領說殺雞不用牛刀,所以他叫牛翻山在山上睡大覺,自己帶人下山去了。
犟牛問:“不是說有個女的嗎,怎么不給我帶上山來?錢沒有弄到多少,婆娘該帶上來嘛。”
二頭領道:“我看那婆娘掛著刀,橫眉楞眼的,不是一個好惹的料,也就沒下手。”
“你娃娃膽小呀,沒出息!”犟牛有些不滿,只埋怨自己沒親自下山。
“你沒問他們是到哪里去的嗎?”這些年,犟牛在巴蜀和犍為闖蕩,也比過去稍微細心點了。
二頭領說:“他們說是達竹寨的,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犟牛瞪大了牛眼:“達竹寨?啊——我去過,唐蒙的小婆娘就是那里的,我老早就想再去一趟。”
二頭領說:“那你認識他們?”
犟牛吹牛說:“一個逑不騰的小寨,老子去了,吃干喝稀隨便我,哪天我帶你們去走走。”
“萬萬使不得,我們今天搶了他們的東西——雖然不多。”二頭領有些擔心。
“小意思,我們當初還幫他們修過攔河壩呢,達竹人被烏達人馬干了的(欺侮夠了)……”犟牛像講故事一樣,向強盜們添油加醋地講自己經歷的往事。小的們聽得伸長了脖子。
阿蘭在路經侗獠區時,暫時與大家告別,回到獠洞,老侗獠王已經去世,新侗獠王是老侗獠王的兒子,阿蘭應當是他的長輩。阿蘭的堂兄還是二大王。大家見阿蘭回來,向歡迎貴賓一樣,各洞都跑來看她。
阿蘭給大家講京城生活,講成都的繁華,講筑路的艱辛,聽得獠人們興趣盎然,阿蘭聽說他們也參加修了一段路,但修得很短,而且不寬不平,阿蘭希望他們繼續修,至少應修到鮭水。她在侗獠老家住了幾天,說要去達竹寨看看,告別了大家,騎馬向達竹寨走去。路上就遇見達竹人在修路,老管家格竹親自指揮。
“格竹大叔,就你們這點人,要何年何月才修得到鮭水呀?”阿蘭見只有幾十人在干活。
“我們是螞蟻啃骨頭,只要堅持,總會有成效的。”格竹回答阿蘭。
“朱山他們呢?”阿蘭問。
“在寨子里。”
阿蘭到了寨子,朱山在睡大覺。
“你怎么大白天還在睡瞌睡?”阿蘭跑到朱山睡的竹樓上大聲喊朱山。
朱山揉揉眼睛爬起來,說:“沒有耍頭,不睡覺干什么?”
“你出去走走嘛,簡直像條死豬,沒有事練練本事嘛,免得碰到強人嚇得屁滾尿流。”
“你,你欺人太甚……”朱山沒想到阿蘭又戳他傷疤,氣極了。
朱山到了達竹寨,好不容易才動員起幾個趕馬的馬夫參與他組織的**,可是兩天就把馬夫的錢贏光了,而達竹人又不同他賭,阿蘭又沒有來,她就只好睡懶覺。
阿蘭把青桑的情況給達竹王和有關人介紹后,與朱山等人商議明天出發返回。正在這時,有達竹人回來稟報,烏達人與達竹人打起來了。
大家好生奇怪,兩個寨子已經十年沒動過干戈了。忙問什么事。報告的人告訴大家,他們正在開山,一砣大石頭滾下山去,不料砸傷了在山下找柴的一名烏達人,結果烏達人來了一百多人,幾句話講得不投機,烏達人就出手,雙方就打起來了。
“快牽馬來,快去看過究竟!”達竹王要親自去,阿蘭也緊跟在后。
他們趕到現場時,路上、坡上躺著好多受傷的達竹人,不住的呻吟。格竹也受了傷,顯然烏達人已經得勝走了。
格竹告訴達竹王和阿蘭:“烏達人把我們打傷后,還把剛從南廣帶回來的鋼釬、鐵鋤都搶了不少,簡直是強盜!”
“我們組織人去追回來!要動武,我們就和他們拼了!”達竹王憤憤地說。
阿蘭道:“且慢,要冷靜,不要把事態擴大,想其它辦法解決。”
達竹王道:“十年前,烏達就欠我們達竹人的命債,現在又欠下血債,不能這樣就算了。”
“是呀,不能就這樣算了!”受傷的和沒有受傷的達竹人都這樣說,簡直有些群情激憤。
大家拿著勞動工具,似乎只要達竹一聲令下,就要向烏達的山寨沖去。
達竹王站在一塊巖石上,高叫:“小的們,現在是報仇的時候了,大家回去拿上刀搶弓箭,殺上烏達寨。”
大家嚎叫著,準備離開沒修好的路。
“且慢!我有話說。”阿蘭也站在達竹王站的巖石上,大聲說:“我們要先禮而后兵,我和朱大哥到烏達寨去為你們討公道,叫他們賠償損失,賠禮道歉,如果他們不答應,再用其它方法也行。”
達竹王好像冷靜了些,說了聲“好吧。”愁眉苦臉地只好同意暫時不用兵。
朱山在旁心里焦急,他想,你要去就自己去嘛,把我扯上干啥?這烏達人好斗好搞偷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說:“烏達人會聽我們的嗎?”
阿蘭說:“聽不聽都要去當說客,用你們漢人常說的叫‘仁至義盡’,走吧。”
“現在就去呀?”朱山問。
“不是現在就去,還要回去換套新衣裳呀?”阿蘭邊說邊招呼朱山快走。
到了烏達山寨,朱山不敢喊話,阿蘭高叫:“我們是從京城來的,要見烏達王!”
烏達王已經四十多歲,這些年他休養生息,現在又恢復了十年前的元氣,早就對達竹寨心懷不惻,沒想到下手方法,今天他們打死了一名烏達人,現在刀刃相見的機會終于到了,他們回到山寨后,立即做好了迎戰達竹人的準備。現在沒來達竹兵,卻等來一男一女,烏達王傳話,叫來人進寨。
剛一見面,烏達王就高傲地問:“你倆是什么人?來干啥?”
阿蘭見朱山不搭話,便說:“我們是漢人,是唐蒙將軍的部下,路過達竹寨,知道你們發生了糾紛,來為你們雙方調解的,他是唐將軍帳下的執事。”
“唔,你們想怎樣調解?”烏達王伸長了脖子。
“天下事以和為貴,他們砸死了你們的人,該賠禮賠禮,該賠錢賠錢;你們打傷打死了他們的人,也該同等對待。”
烏達王狂笑,笑得朱山心跳,腿子發麻。笑后他說:“是他先傷害我們,我們后傷害他們,現在扯平了,不就得了嗎,還有什么談的呢?”
“話不能這么說,他們不是故意的,你們是故意的;你們只死了一人,他們不了死一人,你們還搶了他們筑路工具,這筑路是功德無量的事,你們應該先把工具還他們。”
烏達王冷笑道:“怕沒那么容易吧,你們是來為達竹當說客的,還是回去告訴達竹老東西吧,這件事就了啦,如果他們下次再傷害我們一根毛,我們就要傷害他一條腿。你們走吧!”
朱山拉阿蘭一把,叫他走,阿蘭卻不動。
“烏達王,我們代表唐蒙將軍來調停,你怎么不給面子呢?”阿蘭想用唐蒙的名望來說服烏達,哪知先前她提唐蒙,烏達王就有些不高興,現在又提唐蒙,讓他想起十年前在牯牛背招到阻截時的慘敗,而且聽說有位女的在山下放火,他想,這女的與面前這女子有關沒有呢?他突然問:
“你到過巖過溝嗎?”
對這一突然變化了的話題,敏捷的阿蘭似乎明白了什么,說:“我沒去過。”
狡猾的烏達王獰笑道:“沒去過,說明你們不是唐蒙的人!”
不講一句話的朱山在這節骨眼上講話了:“大王,我去過,我去過,”他指著阿蘭,“你怎么忘了,你是走后面追來的嘛,你也去過。”
朱山原本以為只要承認自己去過,就能證明自己是唐蒙的部下,哪知這不打自招讓烏達王情緒突變:“搞了半天,你就是放火燒山的魔女,給我拿下!”
烏達兵立即向前將二人捆了個結實。
“哈哈哈,神助烏達!我要將你二人的心肝挖出來,祭奠我十年前死在牯牛背下的兄弟。”
在烏達人的牢房里,朱山和青桑被綁在一根柱頭上,外面有一個士兵在站崗,朱山哭喪著臉小聲說:“就是你要來,這下安逸了,我和你死得慘,嗚——”他掉下了淚。
阿蘭道:“我還沒怪你亂講呢,命是上天決定的,要死說不來了。只是我的娃娃才十歲……”她也沒有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她想女兒,想歐陽杞,想自己還應該給歐陽杞生一個男孩……
朱山的牽掛似乎少一些,只想到自己的命,想到自己還有些錢沒有花就沒命了,他哭泣,他怨恨自己不該隨唐蒙到夜郎來筑路,埋怨唐蒙不該派他到達竹寨來,埋怨阿蘭愛管閑事,不該自投羅網……
他發覺阿蘭的手在摸自己的手,在背著解自己的繩子,他想,莫非她真能解開,他一動不動,只聽到阿蘭在出粗氣,又過了一會兒,繩子竟然松了,他有些激動,本想站起來逃跑,但他立即發覺不行,還有個哨兵在外面,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地形,看來只有與阿蘭一起出去。他也試著給阿蘭解繩,可是,背著解繩這功夫他欠缺,半天也沒接開,他只好翻過身去看著解,幸好哨兵背對著他,他終于解開了阿蘭的繩子。
阿蘭一閃身到了木板門前,木板與木板之間有較寬的空隙,當哨兵走到離門很近的時候,阿蘭伸出手,掐住哨兵脖子,把他掐閉氣了,阿蘭從外面撥開門栓,看了看外面,沒有人,他向朱山一揮手,倆人貓著腰出了牢屋,順著堆柴禾的屋檐坎溜到屋后,他們沿著籬笆墻,找空隙較寬的地方往外鉆。阿蘭先鉆出去,朱山太胖,鉆了一半就被刺卡住了,進退不得。正在這時,寨子里突然有人高喊:“漢人跑了,來人呀!”接著響起了銅鑼聲,整個寨子沸騰了。朱山汗水都嚇干了,不住地說:“遭了,遭了……”
“在上面,快擒倒!”有一位烏達人已經發現阿蘭和朱山了。阿蘭不顧刺手,用力扳開籬笆,朱山才鉆出去。
倆人站起來就開跑,可是不少寨兵已經從后面趕來了,他倆跑到一個巖邊,這里是絕路,要順著巖滑下去,也只能滑一人,阿蘭當機立斷,叫朱山先滑下去。阿蘭順手拔起旁邊的兩根黃荊條,準備與烏達兵廝打,好掩護朱山離開這里。烏達兵到了面前,用叉戳阿蘭的腿,阿蘭用黃荊攔截,那叉還真的進不了身。
“讓我來!”一個拿刀的烏達兵上前,阿蘭手中的荊條自然抵擋不住,沒幾下就被削斷了,阿蘭跳下巖去,立即昏了過去。
當她醒來時,被五花大綁地捆在寨子的大院正中,她漸漸地看清楚了,前面的臺階上坐著烏達王,兩旁是帶刀的烏達兵。她望望天空,有淡淡的云飄浮,空氣清新,顯然這是一個早晨,她回憶逃跑的經過,周圍沒看見朱山,她想,他一定是跑出虎口了,那么,要不了多久,達竹王就會來救她,但她不愿意看到的夜郎人之間的廝殺就要開始了。
“你又活過來了嗎?還跑不跑?”烏達王在臺階上問。
阿蘭沒有回答他。
“我本來可以放過你,可是你就是十年前那個放火燒死我大量烏達人和納吉人的女魔,現在神把你交給我,我要撥你的皮,抽你的筋,挖你的肝,吃你的心……”
阿蘭開口了:“烏達,你才是惡魔,你與達竹人為敵,又與漢人為敵,你罪惡深重,我死了不要緊,你要為自己的后果想想!”
“我這個人,是從來不明白什么是后果的,誰得罪了我,我就要殺誰!”
“唐蒙沒得罪過你,你為什么要追殺他?”阿蘭問。
“他偏向達竹人,他錢財太多,所以我要殺他,可惜被你破壞了,否則,我早就當上夜郎王了!”烏達王說這話的時候十分氣憤。
正在這時,有烏達兵來稟報:“達竹人已經上山來了,有好幾百人!”
“來得好,小的們,準備家伙,把達竹人往死里打!”
烏達王扔下阿蘭,安排與達竹人廝殺去了。
達竹王親自率領全寨青壯年吶喊著把達竹寨正面圍住,烏達人放箭,達竹人也放箭,烏達王命令居高臨下往下沖殺,由于路很窄,兵器不好施展,達竹人用竹箭把烏達人射回去了。烏達王見沖不垮達竹人,干脆緊閉寨門,達竹人要沖也無法沖進,雙方相持不下。
烏達王見捆綁著的阿蘭,心生一計,把阿蘭推著走前邊,到了寨外,烏達人高聲喊話:“達竹人聽著,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們就要割下阿蘭一塊肉,上前兩步,我們就割下他兩塊肉。讓你們去給唐蒙交代。”
達竹王見阿蘭被捆著,心急如焚,但毫無辦法。
格竹對達竹王道:“千萬不能傷了阿蘭。阿蘭是侗獠人,我們離侗獠不遠,可派人去聯絡侗獠人共同來圍殲烏達賊。
“這也是個辦法,你親自走一趟吧。”達竹王說。
烏達王見達竹人不散,心里也焦急,他對二大王說:“你去通知納吉王,就說在牯牛背放火的女魔被抓住了,達竹人要來搶人,請他出兵相救。”
二大王領命從后山懸崖上攀藤吊下去了。
眼看幾個夜郎部落的戰爭就要擴大。
朱山在達竹寨里驚魂稍定,聽回來抬飯的寨兵說,一場惡戰要持續下去,勝負難料,阿蘭已經被當成人質,肯定回不來了。朱山聽說后忐忑不安,如果達竹人戰敗,必然要來圍攻達竹寨,到時自己都跑不掉,不如現在就離開。他把幾個馬夫找來,告訴他們要離開這是非之地,有一個馬夫說,阿蘭還沒回來。朱山說,她回來不了啦,保自己的命要緊。他帶著幾個人騎了馬,離開了達竹寨。
在半路上,正好與洞獠兵相遇。洞獠王和格竹問朱山一行為何要撇下阿蘭。朱山說:“我們不會打仗,我們快馬加鞭趕回去,向唐蒙和歐陽將軍稟報情況,他們一定有辦法救阿蘭。”
“等你們稟報后,戰火已經結束了。”格竹說。
“結續了就更好嘛。夜郎內部的事該你們內部處理,我們一般漢人不宜介入。”朱山邊說邊走。達竹王和格竹都狠狠地瞪著這個貪生怕死的漢人。他走后,格竹朝他背后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朱山慶幸自己走脫了,第二天,他們趕到大涉水邊,見從河壩頭上來十多條匪里匪氣的漢子。朱山想,千萬不要遇上打家劫舍的家伙。一位眼尖的馬夫見這群人中有來時要收買路錢的家伙,告訴朱山后,大家心里沒了準兒。要跑,已經來不及了。朱山只好把頭低著。
“怎么,碰上你們了,里面有朱山嗎?”一個黑大漢問。
朱山誠惶誠恐地斜視了對方一下,大驚,說話的正是離別了十年的犟牛。
“牛大哥,是你呀?”朱山有些興奮,恐懼瞬間煙消云散。
“我正要找你呢,哈哈,十年了!”
“牛大哥當起了山大王了?”
“不得已呀,你怕哪個想干這種買賣嗎。”雙方原地坐下,聽犟牛與朱山倆人聊。
“如果大哥愿意,兄弟可以引薦大哥到唐蒙將軍麾下任職。”朱山對犟牛還是有感情的,臭味相投也是一種感情。
“唐蒙會收留我嗎,我是不辭而別的。”犟牛闖了多年江湖,也會用成語了。
“已經是十多年的事了,我知道唐蒙這人是不計較小事的,也不記仇,好說話。大哥要回去,包在我身上。如果你把你的弟兄們一起帶去投奔他,說不定他還要封你一個官呢!”
犟牛想,自己出來混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喪了不少德,如果真的能在唐蒙手下混過一官半職,比現在強多了,于是答應愿意把四十多人一起帶到南廣去。
五十多人的隊伍在朱山和犟牛的率領下,在江南的崇山峻嶺中繞行。
犟牛突然問朱山:“你究竟有婆娘沒有?都已經十多年了,該有了吧。”
“怎么沒有呢,先后有兩個都跑逑了。”朱山雖然話說得輕松,但也能看出他有些惋惜。
“你一定是賭成窮光蛋了,你的婆娘才跑的。”犟牛猜測。
朱山不否認,沒搭理,他怕犟牛的部下聽到不好。
“你怎么不安家呢?”朱山不知是關切自己的狐朋狗友,還是想以牙還牙,他反客為主。
犟牛也不回避,心直口快地說:“我這種提著腦殼耍的人,逑大爺嫁給我。不過,什么樣的女人我都睡過,有蜀郡的、巴郡的、夜郎的……恬不知恥地數了一大串。
幾日后在南廣城,唐蒙接待了犟牛一行,犟牛按朱山在路上教他的語言對唐蒙說:“我是唐將軍的老部下,我當年到了成都想在成都討個婆娘,所以不辭而別,我真對不起唐將軍。現在我帶來的這些弟兄,都是我的患難朋友,個個吃苦耐勞,能打仗,所以千里迢迢來投奔唐將軍。”
唐蒙對犟牛印象不好,但現在是用人之際,見他講話大有長進,也就收留了他和他帶來的人。
“阿蘭呢?”唐蒙問。
朱山愁眉苦臉地講了經過,說他是逃回來報信的。雙方正準備交戰,阿蘭暫時沒有危險。
唐蒙的心中焦起來,萬一阿蘭有個三長兩短怎么向歐陽杞交代?他立即以參軍名義寫了兩封十萬火急快書,一封交夜郎侯多同,一封交犍為郡太守,叫他們火速平定烏達與達竹的戰亂,務必保證阿蘭的生命安全。快書采用驛道傳郵方式,立即啟程。
唐蒙望著北方,默念道:歐陽呀,我唐蒙不該讓阿蘭回老家呀!
歐陽杞現在還在蜀郡征筑路民夫,他還不知阿蘭正在受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