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天,肖子一果然從夜郎回來了。唐蒙立即請他到家中為其洗塵。
幾句客套話后,唐蒙問:“我托肖將軍帶的口信如何?”
肖子一面有難色地說:“信是帶到了,可是我見青桑公主和達竹王并不像過去那么熱情和高興,達竹王說,長安太遠,他體弱多病,要青桑留在身邊照顧他,請?zhí)茖④娏硗饪紤]納妾。”
唐蒙聽后,大驚,又問:“青桑沒說什么?”
“我只見她一面,她就匆匆離去了,沒同我講更多的話。我沒把事情辦好,請?zhí)茖④娫彙!?/FONT>
唐蒙腦子里一片空白,如果說達竹王有什么意見,尚可理解,青桑可是她自己承諾了的呀!
他的心情很煩躁,肖子一見了,飯也不吃了,說自己還有事情,離開了唐蒙家。
楚氏見唐蒙又像丟了魂似的,問唐蒙出了什么事,唐蒙遮掩著,不告訴實情。
楚氏問不出名堂,但好像也猜出了幾分,只是悄悄地流淚,她的想法很復雜。她嫁給唐蒙六七年了,自己沒有生一男半女,她覺得是自己的責任,“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钡袝r她又想,唐蒙一心撲在公務(wù)事上,當縣令天天熬夜,為審案判案常常有家不歸,特別是這兩年,出使一處就是幾個月,這兩月,又常常陪皇上去狩獵,每次回來都累得如一團泥。前段時間大家都在傳說唐蒙看上了夜郎的一個蠻女,但唐蒙回來這么久了,閉口不提這事。這次聽說肖子一又到了夜郎,是不是給他帶回了什么不順心的消息?但她與肖子一不熟悉,她熟悉的是阿蘭和歐陽杞。
第二天,楚氏到歐陽杞家去找阿蘭,歐陽家就在本條街,前段時間兩家時有來往。但大家都回避了關(guān)于青桑的話題,楚氏今天想把這個事弄清楚。
“阿蘭妹,歐陽弟沒在么?”楚氏沒見到歐陽杞。
“這段時間白天都在外面,說是訓練去了,有時還陪皇上到上林苑打獵,吃了早飯就走了。”阿蘭說。
“唉,為軍人之婦難呀,常守空房?!背细懈诺卣f。
“唐夫人,你比我感受更深?!?/FONT>
二人先嘮了一會兒家常話,然后楚氏轉(zhuǎn)入正題:“阿蘭妹,今天我問你一個事,你一定要如實告訴我。”
“唐夫人請講,只要是我阿蘭知曉的。”
“你見過青桑沒有?”
阿蘭說:“見過。”
“長相如何呀?”
“沒說的,美人坯子。”
“她與你比怎么樣?”
阿蘭沒想到楚夫人會這么問,回答:“她是天上的星星,我只是草叢里的螢火蟲;她是天上的金絲鳥,我是田間的一只小麻雀。無法比。”
“她真的這么美么?”楚氏問。
“真的,我不騙您?!?/FONT>
“她為人怎樣?”楚氏又問。
阿蘭又答:“她待人誠懇,又大度,知書識禮。不像我,不認識一個字?!?/FONT>
“她愛唐蒙嗎?”楚氏單刀直入。
阿蘭認為時機已到,不管唐夫人高不高興,必須為青桑說好話:“非常愛,為了唐大人,她率兩個士兵抵御了上千名追殺唐大人的烏達人,她也差點戰(zhàn)死?!卑⑻m將青桑的故事講了一遍,讓楚氏聽得出神。楚氏暗想,看來青桑不是什么妖女,那位神秘的將軍一定是與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過節(jié),其言不可信也。
楚氏告辭。
到了晚上,楚氏告訴唐蒙:“這些年,我也沒有侍候好你,我又不能干,沒給你留下一個兒子,你該再娶一個?!?/FONT>
唐蒙長嘆一口氣,說:“其實我陪你的時間太少了,父母全靠你侍候,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至于納妾……”唐蒙欲言又止,他怕說出后得罪妻子。
“我知道你愛上了一位夜郎姑娘,如果她愿意,你就娶了他吧。”楚氏終于把藏在心中的話吐了出來。
“唐蒙問:”你怎么知道的?”
“你剛回來那天我就聽說了。其實你該早點告訴我?!?/FONT>
唐蒙抱著夫人,無比激動與愛撫。壓在心中的一塊石頭似乎落地了。但是一塊更重的石頭卻從肖子一那里帶回來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夫人好,青桑也好,可是才半年青桑怎么就變卦了呢,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夜郎往返一次就要幾月,為這事皇上不可能準我半年假,而且就算準了我假,我去了后,萬一青桑真的不同意我娶她,我回來怎么向皇上交代,怎么向家人和認識我的人解釋?
年輕的唐蒙的愛河被堵塞了,幸好夫人溫柔,,但父母卻常常唉聲嘆氣,叫唐蒙在長安另找一個,可是唐蒙堅決不同意?,F(xiàn)在唐蒙只有忘我地為朝廷賣力,在繁忙的公務(wù)中,忘卻情感上的創(chuàng)傷。
當楚氏了解了唐蒙憂傷的原因后,她又去求阿蘭,商量看有何解決辦法沒有。
阿蘭說:“我不相信青桑會輕易放棄唐將軍,這里面一定有啥古怪事?!?/FONT>
“會有什么事呢?”楚氏問。
阿蘭說:“我也不知道?!?/FONT>
楚氏哀嘆。
阿蘭說:“如果我沒有身孕,我一定回一次夜郎,給你把事情弄過明白,可是,真不巧,我已經(jīng)四個月了……”
“啊,恭喜呀,太好了,你要好好保養(yǎng)?!背线€不知道阿蘭有喜了。
阿蘭認真地說:“唐夫人,等我生了孩子,滿月后,我一定回夜郎去把事情弄明白,如果是青桑公主變心了,我要當面罵她!”
楚氏忙制止:“就別這么想了。緣分是罵不來的?!?/FONT>
再說青桑在寨子里天天等,月月盼,望穿秋水望斷雁,谷里再沒有看見有漢人的隊伍,甚至連巴蜀商人的影子都沒有。這唐蒙真的變心了么?她剛一懷疑,隨后又否定。他猜測,也許是唐蒙離開了京城出征去了,也許是唐蒙調(diào)到更遠的地方當官去了,甚至是被貶官了……甚至她開始懷疑肖子一是否作了鬼,因為甘鯨是他的部下,這是甘鯨在筑壩時給她講過的。
一年過去了,父親要給她另找歸宿,可是青桑堅決不同意。達竹王說她言而無信,青桑說這一輩子,她就只欺騙阿爸一回。時間久了,達竹王也就只好順著女兒了。
又過了一年,達竹王一病不起,不久去世了,去世前,他把二兄弟和青桑叫到面前,叫他倆人共同掌握山寨大權(quán),君長由二兄弟繼承。
一個月后,青桑對二阿爸說:“這兩年,烏達人的勢力大減,對我們達竹人已經(jīng)沒多大威脅了,我決定到漢人居住地走走,長點見識。”
二阿爸說:“你是不是還在想著那個姓唐的?”
“是,也不全是。”
“長安太遠,恐怕有萬里之遙,你只身一人去不了。”二阿爸勸住侄女。
“世間沒有翻不過的山,沒有跳不過的坎,請相信我吧!”
青桑態(tài)度很堅決,他的二阿爸阻攔不住,只好由她了。
青桑背了行囊,帶了銀兩,掛上腰刀和竹箭,騎了一匹馬上路了。她到了窯罐山路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走巖角溝、大漕河的路而放棄了一般人走的鰼部長嵌古道。
到了巖角溝,是翻牯牛背還是繼續(xù)沿著山溝走,她本來想選擇前者,這是三年前她與兩個達竹士兵抵抗烏達王的地方,想起來眼前還有刀光劍影,耳邊還有鼓角爭鳴,但她不怕,也許她認為回憶也是一種激勵,一種享受,一種幸福??墒牵兆№\繩,她放棄了走這條毛狗路,她知道,馬根本不能上去,她只好望山興嘆,遺憾地從另一條路走了。
這條路她沒有走過,是當年唐蒙回京時開辟的,平常少有人走,兩旁長滿了蒿草,但還有一點路影子。有些路段,半邊懸崖,她只好下來牽著馬走,她在山邊小心翼翼地走了半天,才勉強繞過山。她肚子餓了,坐下來吃干糧,突然馬一聲長嘯,把青桑手里的包谷粑都嚇掉于地。她側(cè)身一看,一只白額老虎向她走來,要跑,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拔出腰刀,老虎猛地撲過來,眼看鋒利的爪子要抓住她,她就地一滾,滑下了坡,只聽上面虎嘯馬鳴,青桑明白老虎正在吃馬,她不敢久留,繼續(xù)往山崖下梭滑,她用刀撥開草叢,往北面方向逃命。直到下午,她才走到一條路上,她觀察了周圍,好像這地方不陌生,前面比較平坦,左邊還有一條小溪,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進入大漕河上游了。
這一路,是她曾經(jīng)在擔架上度過的,茂密的斑竹伴著她一路前行,晚上她見到了巖居,投宿下來。這里是漢人與侗獠人雜居的地方,他們已經(jīng)互相通婚多年,青桑不知怎么產(chǎn)生了一種親切感。
侗獠人家很貧困,連一匹馬都沒有,青桑只好繼續(xù)步行,她想,到了巴符關(guān)就好辦了,那里現(xiàn)在是險城,要匹馬也許沒問題。她暗暗發(fā)誓,就算沒有馬,靠雙腿也要走到長安。只有知道了唐蒙的下落她才心安。
她用了兩天時間,到了巴符關(guān),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為符縣了。她向守關(guān)的范將軍要一匹馬,范將軍慷慨地答應(yīng)了她。第二天到了江陽,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縣城,比夜郎的且同亭還要寬一些,她感嘆這里怎么這樣多人,客棧老板告訴她,到了成都,你才曉得江陽多么小。她沒有想到天下有這么廣大,她慶幸自己能出來走一遭。
幾天后,到了成都,她驚嘆不已,城市果然比自己想象的大了許多,房子比自己想象的美了許多,此時她看見不少人都穿綾羅綢緞,秀樓上偶爾露出一張張如天仙一般的面龐,她有些自卑了,漢人這么漂亮,唐蒙能看得起自己么?難怪他幾年不理自己,我何苦吊在一根樹上呢。她開始懷疑自己該不該到京城找唐蒙。但她又想,即使這門親事成不了,自己去罵他一頓,也算出了這幾年的惡氣。
以下的路就好走多了,她跟上了一個客商馬隊,商主說他叫呂為,是做酒和蜀錦生意的。愿意這位夜郎人與他同行。
在路上,呂為問她:“你去投靠的親友住在長安哪條街?”
青桑說:“不知道,去了再打聽?!?/FONT>
呂為又問:“你投靠的親戚叫什么名字。”
“叫唐蒙?!?/FONT>
呂為聽了大驚:“是不是那年出使夜郎的中郎將唐蒙?”
“是的,你認識。”青桑問。
“唉呀呀,他是朝廷大臣,誰不知曉呀!”呂為說,“也許他不認識我了,但我還記得住他?!?/FONT>
當青桑知道唐蒙還在京城時,心中一陣高興。可是她打聽唐蒙有幾個妻子時,呂為說不清楚。
過了劍門關(guān),商隊說路不好走了,可是青桑覺得沒有什么不好走,只是路旁的山陡峭一點罷了,地上的路可推車,可騎馬,棧道也比較扎實。路上,商隊人員走疲倦了,都會講一些葷龍門陣,有不少人都用一種貪婪的目光窺視這個貌美而不俗的夜郎女人??墒菦]人敢有不軌行為,首先聽說她是找中郎將的,其次是她腰間有刀有箭,聽說南蠻女發(fā)起怒來,犽狗(公狗)都要退避三舍,看你做生意的有幾個腦袋。
又過數(shù)日,到了渭河邊,西北風呼嘯而來,怎么這京城的氣候還沒有夜郎好,更沒有成都好,青桑覺得有些奇怪,
商隊要卸些貨,要在這里耽誤兩天,青桑一人獨自策馬進京。
進入長安后,城樓高聳,紅墻黃瓦,車水馬龍,無限繁華,青桑沒想到人間有如此地方,恐怕幾十個且同亭也抵不過長安。阿爸的達竹山寨才多少人?如果我都算公主的話,這長安不該有幾百名公主嗎?不過,她一會兒就發(fā)現(xiàn)了京城人的缺點,他們走路沒有她快,有些女人腰太細,面色蒼白,好像餓了飯一樣,有些臉上到紅得驚人,可是一細看,全是涂了紅的,嘴也是紅的,就像演儺戲中的鬼臉殼(面具),她不敢恭維她們漂亮,到是那些提著菜籃子買東西的人受看些……她這樣默默地觀察著,悄悄的品評著??墒撬龥]有發(fā)現(xiàn)有個重要人物發(fā)現(xiàn)了她。
這人是甘鯨。
甘鯨出來給兩歲的小兒子買東西,他在市場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裝束,他的心一顫,尾隨其后,果然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她風塵仆仆,還牽著一匹馬,正在向一位賣服飾的小販打聽什么。待她走后,甘鯨走去問小販:“剛才那個蠻女問你什么?”
小販回答:“她問中郎將唐蒙府上怎么走。”
“你告訴了嗎?”
小販道:“我不知道啊,怎么告訴她呀?”
甘鯨尾隨其后。
青桑沒打聽到唐蒙住處,見天色不早,決定先找個住處,明天再打聽。她進了一家挑著兩個大紅燈籠的客棧,栓好馬,在二樓上住下來了。
青桑一路勞累疲倦,早早地睡了。半夜時分,她突然聽到門有響動,她驚醒了,心想:這京城也有敲門入室的么?她輕輕走下床,躲在門背后。門栓被撥開了,一個黑影摸到床前,舉起刀,向被窩里砍去,當他發(fā)覺沒有人時,走到窗前往外望望,青桑借著依稀月光,看出此人好像有點像是甘鯨,待他轉(zhuǎn)身時,一支竹箭“嗖”地一聲射出,那人輕輕叫了一聲,想朝門口走去,第二支箭又射中他手膀,他知道不能正面出去,轉(zhuǎn)身從窗戶上跳了下去。青桑大聲喊道:“有賊!”待大伙來時,賊人已經(jīng)沒有蹤影了。
甘鯨拖著受傷的腿和膀子,回家包扎了一下,天剛亮就找肖子一去了。
“亞父救我,出大問題了!”
“慢慢說……”肖子一很久沒聽到甘鯨這樣稱呼他了,明白這家伙又遇到了大麻煩。
甘鯨把緣由講后,也吃驚不小,他說:“這事不但要你的命,搞得不好還要殃及我?,F(xiàn)在趁她還沒有與唐蒙會面,你先逃走,走得越遠越好,沒有我的召喚,你不能回京城一步?!?/FONT>
“我朝哪里走呢,我還有家眷?!备述L哭喪著臉。
“把妻子一同帶走,我給你盤纏,出關(guān)外可以,到巴蜀也可以,以后慢慢給我聯(lián)系?!毙ぷ右徽J為除了跑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甘鯨滿臉無奈地走了。
待甘鯨走后,肖子一也坐立不安。他本想派人去追殺青桑,但萬一沒成功,會翻船。把甘鯨支走了是最好的,可以把一切責任推到他一人頭上,最多就說我沒把牛鞞刀鞘帶到,這也算不了什么大錯。幸好這兩年我在其他方面還沒得罪過唐蒙。
青桑打聽到了唐蒙住處,一見面,青桑就問唐蒙:“我還以為你死了呢,為什么兩三年音信杳無?”
唐蒙激動地說:“你不是決定不來長安了嗎?”
“你不來接我,我怎么好來?”
“你已經(jīng)有丈夫了吧?”唐蒙如此問。
青桑憤憤地反問:“你已經(jīng)有兩三個小妾了吧?”
“哪里,哪里,我還未納妾,還是原來那位多病的妻。你阿爸還好么?”
“他到神那里去了,我才來長安,想看看你這位負心狼?!?/FONT>
兩人的談話被楚氏偷聽到了,她走出來很客氣地招呼青桑,稱她為妹妹,并說:
“這是一場大誤會,夫君想念妹妹好幾年了,他說除了您,他不再娶。妹妹既然未出閣(嫁人)來了就不走了,這里就是您的家,我把您當親妹妹對待?!?/FONT>
一席話,讓唐蒙與青桑好感動。
第二天,肖子一全副披掛來到中郎將府上向唐蒙稟報,他發(fā)現(xiàn)甘鯨全家逃跑了,并且在甘鯨家中搜出一個牛鞞刀鞘,是當年青桑托他轉(zhuǎn)交給中郎將的,他回到長安,當天有其他事去辦理,叫甘鯨面交中郎將,并告訴中郎將,青桑還想著去接她。沒想到這家伙心懷鬼胎,沒辦這事。特來告知。
肖子一編造的故事,還真讓唐蒙相信了,因為青桑已經(jīng)告訴了甘鯨不軌的事,還懷疑剛到長安暗算她的可能是甘鯨,唐蒙正要查明,沒想到肖子一已經(jīng)為他查明了。
“肖將軍看看她是誰?”唐蒙叫出青桑。
肖子一裝著大驚,連問:“青桑公主什么時候來的?稀客、稀客,萬幸、萬幸,唐將軍想死你了!”
青桑對肖子一本來沒有好感,但初來是客,他既然抄了甘鯨的家,也就不再計較幾年前言過其實的話。
不久,唐蒙正式納青桑為妾,肖子一還去送了個大大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