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一安營扎寨后,久久不見唐蒙回來,他派中軍帳中的朱山去打探消息。到太陽下山時朱山回營稟報:說唐蒙與夜郎人比武后,被夜郎王多同留下了,也許是扣留了,至今下落不明。
肖子一心慌了,如果真的唐蒙被扣留了,自己也早晚要被扣留,自己的愛將甘鯨又沒在身邊,自己雖說有八百兵士在身邊,還有幾千民夫,但民夫是不管用的,夜郎王真的對自己下手,還不是甕中捉鱉。他后怕起來,他很想把隊伍往回帶,但還有這么多金銀財寶,輜重太多,丟了又太可惜。而且如果丟了,自己是無法回長安的,自己的妻妾還在長安呢?看來這個副使也不是好當的。他急得飯也吃不下,水也喝不進,正在焦頭爛額時,突然聽到喊殺聲,士兵來報,說夜郎人從四面八方涌來包圍了營地。肖子一大驚,出帳騎了馬,拿著大刀,準備殺出重圍。他已經聽到了夜郎人的吶喊和嚎叫:
“不許走掉一個漢人!”
“漢人快投降!”
肖子一有風聲鶴唳之感,他不知外面來了多少夜郎人,是暫且假降還是殺出去?他猶豫不決。
正在這時,多同王子飛馬來到營門外,他在外面對夜郎人高喊:“全部后退一百步,大王已經答應和漢人和好,誰不聽命立即斬首!”
他喊了幾遍后,夜郎人安靜了,后退了。
肖子一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擦著額上的汗。這時唐蒙和歐陽杞也騎馬趕到了。
原來這批人都是上午多同王子回來之前夜郎王聽說王子被漢人逮去了,大臣布羅師下令通知臨近部落來對付漢軍的。這老臣后來見多同王子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高興得竟然忘了自己已經發出的命令,這才使得幾個臨近部落的人馬包圍了漢營。
唐蒙對多同王子說:“他們既然來了,叫他們每個部落留下一些頭人,我和他們見見面。現在天色不早了,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今后我要一一去拜訪他們。”
不一會兒,每個部落都來了幾個領頭人,唐蒙說要同他們小飲一杯,叫肖子一陪多同王子到營中清點察看送給夜郎王的禮物。其實他是要單獨與各部落長、大小酋長、君長講講話。他首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分送給他們,然后說:“漢皇帝是真龍天子下凡,四海已經蕩平,準備消滅南越,剩下夜郎,皇上不忍動干戈,只要夜郎同意歸附漢,他們不僅可以保持現在的權利,還可以得到加封和賞賜。”
幾句話說得夜郎小頭目們十分舒心、愜意,都說愿意說服多同王與大漢國友好。還有幾個小部落邀請唐蒙到他們寨子里去做客。唐蒙見目的已經達到,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各位頭領要告辭,唐蒙挽留明日再走,有兩位遠的留下,其余都說他們習慣走夜路。他親自送各位頭領出營。還叫士兵和民夫們夾道歡送。
夜郎小頭目們議論著:
“漢人見多識廣,出手大方,又懂禮數。”
“比南越人好多了。”
“但不知多同大王肯歸順否。”
夏夜的高原涼風吹來,漢營旗幟招展,炊煙裊裊,四周的山如灰色的駱駝,營中的燈眨著閃亮的眼睛,唐蒙與多同王子席地而坐,邊飲酒邊聊天,主要是聊漢和夜郎的風俗習慣,人文歷史,也聊城闕宮殿、美女姣娥、一直聊到玉兔東升,城里的夜郎王派人來找多同王子回去了,兩人才告別。
第二天,除了大部分民夫原地待命外,唐蒙和肖子一帶著禮物和人馬,手持夜郎王的公文,分頭拜訪周邊各部落、鄉邑。
唐蒙一行在犍山(今大婁山)下的一塊小壩子里,會見了一個小部落。這里是苗人居住的地方,以打獵和農耕為生,頭人列隊歡迎,這些人藍布包頭,上衣下褲,每人背一架弩,手中持一長鏢,挺威武的。
“他們怎么知道我們要來?”唐蒙疑惑地問夜郎王派來的向導。
向導說:“他們是黑山苗,性兇悍,善于占卜茅草,卦能知吉兇。所以他們知道你們今天要來。”
眾人大驚,唐蒙也稱奇。進得寨子內,分賓主坐定,苗王問:“你們分兩批到各地巡察,你就是漢人的大頭領,對吧?”
唐蒙更加驚奇,昨天他并沒到夜郎府,怎么知道我們是分兩批呢,又怎么知道我是大頭目呢?真的會算么?一會我得驗證一下。
三碗見面酒后唐蒙叫部下送上錢幣和繒帛,還有不少珠光寶氣,苗王大喜。在交談中,唐蒙得知苗人分支甚多,習俗不一。有平伐苗,在貴定新添營,男子披草衣,著短裙;婦人長裝,以長髻綰發,有結婚禮節,殺狗以求生育。高坡苗,在黔西,喜歡黑色衣服,在山坡上種地,婦女以一尺長的木塊作綰發,自行擇配偶,善織布染布。有車寨苗,在古州一帶,多藝業,婦人工刺繡,擇地為場,男弦女歌,聲音清美,相悅者自由婚配。此外,還有八寨黑苗、洞崽苗、爺頭苗、九姓苗、冉家苗、白額子、六額子、蔡家子、宋家子……其中,宋家子本是中國之商,春秋時放流而入為夷,與漢人習俗同。
唐蒙獲得如此多的信息,大喜,以后回到長安,可以大講西南夷了,最好能給太史公司馬遷講講,讓他記入史冊。
“大王會占卦,我想問問唐蒙之事,可否?”唐蒙試探著問。
“請講,我為將軍卜茅草。”
“我是從水上來,還是從旱地來?大漢天子是沖著什么叫我出使夜郎的?”唐蒙想考考苗王。
“將軍稍坐片刻,我問問神。”黑山苗王起身叫手下拿來一大束扎捆好的茅草,點上香燭,口中念念有詞,然后到門外點火燒化。
苗王回到座位前,說道:“神說將軍一行一萬余人,水路旱路兼程;漢王沖著枸醬酒而令你出關。”
唐蒙與部下大驚,皆稱奇,堪稱渭水河邊的姜太公了!
唐蒙突發奇想地問:“大王有如此奇術,可愿收唐蒙為徒么?”
黑山苗王笑道:“將軍是漢人,是學不會的,就是苗人,也只有我們黑山苗才靈,離開了本土,就什么也不靈驗了。”
唐蒙半信半疑,心想,這西南夷的花樣兒還多呢……
唐蒙突然想到夫人了,他問:“我還想問問我家夫人的病情怎樣?”
苗王平和地回答:“一人一日只能問一事,神最忌貪婪者。”
唐蒙覺得自己也太唐突,為啥不經意間就損傷了自己的形象。什么事情神都告訴你了,人間就沒苦難了,還需要我們奮斗嗎?這樣的生活還有多大意義呢?他這樣一想,就覺得問神沒有多大意義了。
唐蒙在黑山苗寨玩了兩天,覺得很有意思,也很有收獲,他不僅了解了夜郎的部落分布及其特點,而且他向苗王灌輸了不少中原文化和出使意圖,還邀請苗王今后到長安作客,黑山苗王得了唐蒙不少好處,主動提出要夜郎王與漢和好,與南越斷絕交往。唐蒙見意圖已經達到,正準備告辭到其他地方去游說,黑山苗王接到夜郎王指令,立即到府去商量重大事情。
黑山苗王到了夜郎王府,已經來了臨近好多頭領,布羅師代替多同王先講話:
“多同大王請大家來是共同商議一件重大事——我們北邊的漢派了使臣到夜郎來,要我們脫離南越,歸附于漢,當他們的屬國,征求大家意見。”
各部落長開始議論紛紛。
“你們講大聲點,一個一個地講,要讓多同王聽到。”布羅師覺得鬧嚷嚷地,聽不清楚。
黑山苗王向前一步,說道:“漢乃中國最大之國,文韜武略均為其他小國不及也,南越也是大漢的附屬國,只是最近有二心,我們應該遠南越而親大漢,其理由是……”
“我不同意!”黑山苗王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人打斷了,大家看時,正是剛愎自用的烏達王。
烏達王站在正中大聲說道:“漢人奸猾,不可信也,他們是想利用我們去攻打南越,把我們變成他的屬國,進而控制我們,向我們要進貢,我們夜郎地廣人多,有精兵十萬,不怕漢人!”
堂前又騷動起來。從烏達身后站出一個壯漢,正是進桑王,他對眾人說:“烏達太自信了,我和漢人較量過,他們的兵器太厲害了,我的寶刀被那個唐蒙砍成兩截,我們不是對手。”
多同王子拔出唐蒙給他的寶劍問:“是不是這把劍砍的?”
進桑王看了看道:“正是它!怎么在您這里?”
多同王子笑道:“唐蒙說,像這樣的利刀,長安多的事,如果我們和他們友好了,今后可以大批地給我們運來,還說我們也可以派人去學習打造利器的方法,看來,漢的確比我們強大。”
黑山王見多同王子都這么說,便繼續說道:“與漢和好不是壞事,長安離我們這里很遠,當他們的屬國也只是一個名義,北面有這么多大山阻隔,他們鞭長莫及,也管不了我們,而我們有了大漢國做后盾,南越人也不敢小視我夜郎,大王不要貽誤良機。”
其他部落首領多數同意黑山王分析,尤其是得到漢人禮物的那些大王、君長、邑長都說可以依附漢人,反正漢人也不可能實質上管他們。意見漸漸趨于一致。
夜郎王開始發話:“大家的意見我聽明白了,我還要征求且蘭方向的意見,如果他們都無意見,就照大家說的辦。你們辛苦了,今晚就在這里好好地喝酒,喝枸醬。”夜郎王講了后,不住地咳嗽,大家向夜郎王請安。
夜郎王說的且蘭,是指先朝夜郎分的兩大領域,且蘭是老祖先多同王的兄弟,多同王征服了貴州全境及滇、桂、湘、川一部分地區后,由于版圖較大,將現在的黔西、桂北和滇東北一帶劃給且蘭王管轄,所以夜郎王說是否歸附漢,還要征求且蘭方向的意見,其實且蘭王在春秋時就已經廢除,已經由大小部落分治著,統一屬多同王管理。
且蘭方向的中心地帶路途較遠,是去還是不去,唐蒙思量了許久,如果不去,萬一他回京后,且蘭方向的部落不同意,迫使夜郎王反悔,那就前功盡棄了,為了穩妥,他決定再帶一部分人親自走一遭。他留一部分人給歐陽杞,叫他在犍山以西繼續做各部落的安撫事宜,多和夜郎小頭目接觸,千萬不要輕易得罪了他們,同時也不能卑躬屈膝,損傷大漢形象,要不卑不亢,重要的是征服人心。
肖子一走的是南面,這樣,出使人馬一分為三,各行其事。
暫且按下三路出使人馬不表,單說烏達王離開夜郎府后,心中不暢快,他的意見不僅沒被夜郎王采納,而且幾乎被所有人否定,他明白,一定是漢人收買了他們,這些人真小見,鼠目寸光,二兩鹽巴就腌咸了。我烏達王是想干大事的人,唐蒙送我的那點東西,只是贖回青桑公主的贖金而已。我親眼見漢人上萬人擔著擔子,趕著馱馬來,這么多財寶我得了多少?得了九牛一毛,天上掉下的餡餅,我只得到一丁點。不值!我要想想辦法,要撈回損失。
他懷著這樣的心態離開了夜郎府。其實他來時就已經干了一件悶良心的事。那天,他帶了幾個人到山上打獵,突然聽到溝底有馬蹄聲,他到溝口截住,見是夜郎府的報信兵,報信兵認識他,說:“我正要找烏達大王,您怎么在這里?”烏達問他有什么急事,跑得這樣快。他告訴烏達王,說多同大王有令,叫兩百里以內的大王火速趕到王府開會,商討與漢人友好結盟的事情。烏達王眼珠子一轉動,說道:“達竹王在我那里,您就不必通知了,我替你轉告。”報信兵求之不得,這樣自己可以少跑許多路,向烏達王道謝后就往另一條路通知其它部落首領去了。
烏達王當然不會通知達竹王,他怕達竹王在夜郎王面前當面起訴他,尤其怕其它部落首領指責他。其實,達竹王在遭到烏達偷襲的第二天,就派了一名心腹去告狀,可是這名心腹一去不復返,在半路就遭到烏達手下的追殺,達竹王和青桑還以為派去的人是自然死亡,因為山高路遠,常常都有人會遇到不測。單純質樸的達竹人還沒想到是烏達王做了手足,因為烏達已經同意和達竹人一起共修堤壩,共享水資源,怎么會再干壞事呢?
烏達王回到山寨后,自己的下屬大都到壩上筑壩去了,只有少數老弱者在家,至今他還沒有到大壩上去看過一次,因為他沒有臉見達竹人,怕死難家屬找他麻煩。今天,他有些忍不住了,想去窺探,看這大壩進度如何。他帶了一個寨兵,從一條毛狗路翻山到了溫水溪下游,他倆藏在一塊大石后竊視,場面讓他倆吃驚。大壩已經有數丈高了,已經開始修筑排洪渠了,數百人在工地上干得熱火朝天,打夯的,唱著有節奏的號子歌;挑土的,扁擔悠悠往來如梭;修渠的,鏩子敲得叮叮當當;開石的,大錘舞動震天撼地。烏達王暗想:兩個寨子的人怎么不計前嫌了?合作得像朋友一樣。是漢人搞了鬼,還是達竹王父女搞了什么鬼?他本想向前去把二頭領叫來問問,但他看見青桑和漢人小頭目甘鯨佩戴著刀劍在壩上來回巡視,大壩兩端還有漢軍監護著。他有些心虛,灰溜溜地離開了。
晚上,二頭領收工回來,烏達王問他:“大壩什么時候能完成?”
“估計要不了幾天了。”
“進展為什么這樣快?”
二頭領高興地回答:“開始我們都不賣力,后來漢人發牌子,干得好的按牌子領賞。還有青桑女子當指揮,當監工,不住地給大家鼓勁,說大壩修好了,兩個部落都有水喝了,不必再傷和氣了,永遠是朋友。我們這方面看人家都不計較我們殺了他們那么多人,就放開手腳干,大壩就看著天天長高。”
烏達王對老二講的不感興趣,他是想如何打探得唐蒙何時歸來,他們歸來時夜郎王一定送了不少禮品給他帶回長安去,而且,他們七八千人回去的盤纏就是一筆可觀的數字,如能設法得手該有多好。上次打劫失敗是時間緊,準備不充分,進桑那小子無能,毛手毛腳,指揮不當,我還沒準備好他就動手,那個地點也沒選好,怎不吃虧。他決定等唐蒙一行回來時,再狠狠地干一下。多同那老頭病兮兮的,看樣子活不了多久了,多同王子掌權今后自己的日子會更難過,我搞到了錢,就可以把山頭做大做強,我可以不服任何人管轄,我也可以建造王府……
烏達王對老二下命令:“你明天就不必去修壩了,你到夜郎府去走一遭,悄悄打聽漢人何時歸來,他們走哪條路回去,要秘密進行。”
二頭領不知烏達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烏達的話他是言聽計從的,就像奴隸絕對服從奴隸主一樣,從不問其究竟,想其后果,服從是天職。第二天一早他就遵命行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