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情侶離去
看著楊曼不是掉淚,柳蔭不知所措:“曼,你這是怎么了,在一起了,應該高興才對啊!”
“你知道什么呀?就不知道體貼人!”
“我知道,你就不要流淚了吧。”柳蔭趕緊摟著她,給她揩去淚水,“好了,就要到家了。”
“男子漢大丈夫的,這么這么啰嗦!”說著,楊曼一下子撲在柳蔭肩上,盡情的哭泣。
司機終于踩了剎車,一路的顛簸之后,他們終于回了家。
“曼,今天我們去百貨站看看,好嗎?”第二天一大早,柳蔭來約她。
“百貨站有什么意思?”
“選件衣服吧,你看,你那件衣服都補疤了,該換一換了。”柳蔭拉著楊曼的手,“那天我到百貨站看了,新來了好多滌確良,還有滌綸布,很好看的,而且不要布票。好多好看的顏色,讓人眼花繚亂,但是我不知道你喜歡那種顏色的,不敢買。今天正好你在,去選一選,帶來縫兩件新的。”
“不需要,我有的是衣服。”
“選兩件吧,”柳蔭拉著楊曼,顯出征詢的眼神,“曼,你看?”
“不要就是不要,你啰嗦什么?!”楊曼的語氣近乎咆哮了。柳蔭看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又不敢問,只好低下頭。
他們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逛了一會,柳蔭說:“曼,我們去南柵公園賞桃花,你看怎樣?”
“賞花,賞花有啥意思,算了。”
“沒意思?這春天來了,桃李盛開,繁花似錦,這外面的世界真好。”柳蔭親了她一下,“真的,真好。”
“真好,真好又怎么樣?對我來說,這世界沒意思,真的,真沒意思!”楊曼仰望著天空,“我已經活夠了,真的想離開這個世界了!”
“曼,你怎么這么說話?我們這么年輕,羞男澀女的,還有幾十年多姿多彩的生活,還要花好月圓,直到含飴弄孫,盡享天倫,一定要享受精彩的未來。”柳蔭重復著:“我們的未來,是美好、精彩的未來。”
“美好、精彩的未來?我們有嗎?”
“有!那么……”
“那么那么,哪來那么多啰嗦,不要打攪我好不好!”
“曼,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不要問了,就是心煩!一個勁的真煩!!”楊曼說話突然那么大聲,有點帶夜叉味了,“我就是心煩!就是心煩!”楊曼一個勁的流淚,而且聲音似乎更顯咆哮了。
柳蔭吃了一驚,沒有想到楊曼的脾胃變大了:“今天是怎么了曼,你就開心點吧,怎么又哭了,而且平白無故都變罵街婆了?”
“罵街婆就罵街婆,你敢怎樣!”楊曼有些呆滯的眼睛突然一亮,盯了柳蔭一眼,眼光都有些猙獰了。
“不是要怎樣,我是擔心你啊曼,這樣整天愁眉苦臉的,會毀了身子的,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古語說了,笑一笑,十年少啊,應該高興才對。”柳蔭感到奇怪,“曼,你到底怎么啦?才這么幾天不見,連脾氣也變了,讓人恍惚覺得,你好像是另一個人。”
“變了就變了,世界在變,我能不變?”說著淚水像瀑布,撲簌簌的往下流,“難道不允許……”
柳蔭趕緊摟著她:“別這樣了嘛!再這樣下去,都快成林妹妹了。”說著,掏出手帕,給她擦拭,“這樣下去,身體真要垮了。”
“身子有什么用!都已經這樣了,還管這么多!”楊曼很光火的說,“我就變了,這世界在變,早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我還不變?難道硬要變成原來的我,我做不到!”
“可是我擔心啊!”
“你擔心,跟你有什么相干!”
“這么不相干,你是我的女神我心頭的肉肉,到底是怎樣了曼?有什么話也不要窩在心里啊!”柳蔭不解的說,“我們的事已經在辦了,而且有一些眉目了,你就再等一等,不是開口就能辦的,但是有希望的。”
“你怎么這樣啰嗦柳蔭!不煩嗎?!”楊曼瞪大眼睛,“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安靜,沒想到你這樣煩人!我走了!”
“怎么?怎么就走了?”柳蔭一把拉著她:“你怎么這樣?怎么能這樣變陌生了?我都不認識你了。”
被拉住的楊曼一下子撲在柳蔭的胸脯上,嚎啕大哭:“柳蔭哥,我好苦啊!你知道嗎?!”雙拳不停地打在柳蔭的臂膀上。
慢慢的,楊曼不哭了,只是無精打采,有時又兩眼直直的發呆,有時又平白無故的發脾氣。真的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看著楊曼平白無故的煩惱、發脾氣,時不時地流淚,似乎有什么心事似的。柳蔭問她她不是沒聽見就是答非所問。柳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以為她是在為轉隊的事著急。看在眼里,柳蔭也很著急。他不時地勸勸楊曼,希望能解開她心中的憂愁。
“曼,有什么事,你就說吧。”
“沒有。”
“曼,不要整天愁眉苦臉的,任何事情急是急不來的。身體才是大事,弄壞了身體就什么都沒有了。”柳蔭焦急地說,“戶口的事,我已經在找人辦了,他說,現在要做生產隊長的工作,因為到我們隊,就是要分他們一份口糧,他們肯定不大愿意。”
“廢話!你說過好多次了,讓我的耳朵都起老繭了。求求你閉嘴,不要再啰嗦了好不好?”
“曼,好好好,不說!”柳蔭抱住她,見她又流淚了。
又過了好久,楊曼說話了:“你為什么那么不理解人家呢?”楊曼很心煩地說,“真的煩!”
“我理解你,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怎么不問問人家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就是為了遷戶口的事嗎,我也在著急。”
“你知道個屁,男子漢,大丈夫,一點也不為女人想想,做女人的難處、做女人的酸甜苦辣,你都體會不到,一把鹽撒在女人的傷口上,你也不知道疼,不知道!真是一點都不懂。”
“我在為你想,我知道當一個女人不容易,也知道你一個人很孤獨很冷清,而且我知道你一定離不開我,你以為我離得開你嗎?”柳蔭摟著楊曼,安慰著,“和你分開,我也是一萬個不愿意。不過無論有多苦、有多難,就是刀山火海橫在面前,我也要沖過去,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看來你還是有點善解人意。算了,我累了。”楊曼挽著柳蔭的手,“好像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這兩天不知道柳蔭到哪里去了,沒有來找楊曼。
第三天,柳蔭終于出現了。楊曼和柳蔭一道,又到河邊散步。
“事情有些希望了,生產隊長已經松了口,說可以考慮。”
楊曼聽了,好像不管他的事似的,若無其事,也不搭話,只有沉默。
“柳蔭哥,我想……沉默了許久之后,楊曼終于開口了:“柳蔭,我想,如果,我想如果我有什么事,你能夠幫我一把嗎?”楊曼想到那件事終究是要攤牌的。
“我這不正在幫你嗎?”柳蔭感到有些莫名,“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幫不幫呢?這戶口的事,昨天晚上我那個朋友找人把生產隊長請到我的家里,吃了飯,把事情說了,他答應可以考慮,而且立即回去研究,做好其他人的思想工作。并且說,大概應該沒有什么問題,過兩天就扯回消。我還送他們一人兩瓶酒。”
“好吧,不說這個。柳蔭哥,假如,假如我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你的話,你還是愛我,接受我,是嗎?”
“我永遠愛你,不管有什么情況,你都是我的最愛,我的唯一。況且,你也不可能、也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是不是啊啊?曼。”柳蔭說,“我知道,你不會對不起我。好了曼,不要想那么多了。”
“假如我真的有什么地方對不住你呢,你還愛我嗎?”楊曼的眼睛里閃著探詢的光芒。
“曼,你放心吧,今生今世,我只愛你一個。再說一遍,只愛你一個,放心了吧?曼。”柳蔭信誓旦旦地說,“讓我發誓嗎,曼。”
“真的?”
“真的。”
“你,不會后悔?”
“不會后悔,曼。”
“我再問一遍,今生今世,我無論發生什么事情,甚至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你,還愛我嗎?”楊曼盯著柳蔭,在探詢。
“曼,你放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愛你,永遠,永遠,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我也不變心。行了吧?曼。”柳蔭摟著楊曼,“曼,你相信我,我們來拉鉤……”
“還拉鉤。我真的有……”
“不要說了,你不會!”柳蔭趕緊捂住楊曼的嘴。
柳蔭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但是過了一會,柳蔭突然想起,這楊曼奇怪了:“剛才你說?”
“是的,我剛才說了。”
“說了什么?”柳蔭滿臉疑惑,他終于有些不祥的預感,覺得她可能發生了什么。他用疑惑的眼睛盯著楊曼。
“沒說什么,不知道你能不能夠……”
“什么能不能夠?”
“不知道你能不能夠……”楊曼欲言又止。
“曼,你怎么說話吞吞吐吐的?”
“我想說,”
“有什么就說呀!你還不相信我嗎?曼!”
“那么,我說給你聽,就在你走之后……”楊曼伏在柳蔭胸脯上,放聲大哭。可是,她實在說不出口。
“你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曼,這到底是怎么了?”柳蔭沒有摸清魂頭,但是,一種不祥的預感還是在他腦海里油然而起:“莫非她真的……”柳蔭想著,渾身顫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算了,不說了。”說著楊曼的淚水又流出來了,“真的讓人……”
“曼,你怎么欲言又止,讓人等得焦急。”柳蔭也急了,“曼,你真是,你真的讓人捉摸不透。”
“我,我,我被……”楊曼泣不成聲。
“什么?!”聽楊曼一說,柳蔭茫然了。
“就,就在上次你走后,我被,我被王中法那畜生給……”
“什么?王中法?!”柳蔭突然感到有一枚重型炸彈臨空而爆,把他給炸懵了。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實在不敢相信,也無法相信,他最心愛的人,居然被那個畜生給蹂躪了!一時間,他站在那里,呆若木雞,仿佛和時空一起凝固了.
“柳蔭,柳蔭!”楊曼一個勁的呼喊。
可是柳蔭像被固化成一尊雕塑了。
楊曼趕緊用手搖動他:“柳蔭哥,你怎么了?柳蔭哥!”過了好一陣,他才回過神來。
“原來,原來是這樣。這幾天你總是哭,我還以為你是怨我沒有幫你轉戶口。你為什么不早說?如果在那里說了,看我不宰了那個禽獸!”
“我知道你一定會忍耐不住,所以沒敢告訴你。”,楊曼流著淚,“而且那個時候,萬一你做出蠢事,就會毀了你。把我毀了就算了,如果把你也給毀了,那就……誰來為我伸冤、誰來為我報仇?”
“事情是怎樣發生的?”
“你走之后,他就找上門來……”
楊曼把事情經過一一告訴了柳蔭,并且說:“當時我就想到了死,我走到小溪邊……張玲看見了,趕緊來拉住我。我和張玲緊緊地相擁而泣,張玲也勸我,死了就便宜了那個禽獸。我反復想,張玲叮囑我是對的,我不能死。要頑強的活下去,要報仇!因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所以,我必須活下去。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報這個血海深仇,洗凈我的滿身污垢。我要親眼看到這個畜生的可恥下場。”
“你想到拿去法律的武器。去告他沒有?”
“告他?我早就想到過。但是能夠告準嗎?他上上下下都有人啊!他是一個無賴、潑皮。在當地,我剛去的時候,就聽說有一個婦女被他長期蹂躪,可是紙包不住火,不巧被她的男人發現,她覺得無臉見人回去就自殺了。她男人去告他,結果被反咬一口,說是誣告‘革命干部’,判了三年管制,實際上管制到現在也沒有撤銷。他是那里的土皇帝,離城里又遠。被他糟蹋的婦女有幾十個,足足有一個排,所以大家都叫他‘王排長’。我被他強暴的時候,就努力反抗,而且就說要去告他,他就說,你告吧,告你個死無葬身之地,想到那個女人死了,還被他冤枉,所以我怕告不準,反而惹個身敗名裂。我是一個弱女子,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你知道嗎?”
柳蔭問:“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只要在他的地盤上,就沒有辦法。原來我曾經打算等招進廠里再想辦法。但是我被他耍了,沒有被招到。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凌辱了我還是不放過我……”
“我明白了。你想,他會放過你嗎?他可能會放過你嗎?他調你到公社當廣播員就已經居心不良,就是想長期霸占你。可以推斷,他不會放手,你要想逃脫他的魔掌,一定是很難的了。現在你唯一的辦法就是回到生產隊,不干了。”柳蔭說,“不然……”
“柳蔭哥,你以為不干就能夠逃脫他的魔掌嗎?生產隊照樣是他的地盤!他布下的是天羅地網,我們生產隊那個小寡婦,你認識的,還有……早就被他給糟蹋了!”
“那你說怎么辦呢?”
“我也不知道。我對不起你啊柳蔭哥。你知道了我的遭遇,還能夠原諒我嗎?能夠幫助我報仇雪恨嗎?在他剛剛伸出魔爪的時候,我就趕忙給你去了信。我本想如果你在他面前出現,他知道我是有主的了,就會放過我。但是,我想錯了。你一走,他就來霸占我。我想了很多辦法,但還是沒有逃過他的手掌心。被他給蹂躪了。柳蔭哥,你能夠想辦法幫助我脫離這個苦海嗎?我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柳蔭哥?”
“我……我能幫你跳出苦海嗎?我一無錢、二無權,而且不可能在身邊一直守著你,我有辦法幫助你嗎我?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一切都沒有必要說了,還說什么原諒不原諒呢。我是一個男子漢,立于天地之間,現在戴上一頂穩穩當當的綠帽子,還有臉見人嗎?”柳蔭的眼眶里閃動著淚花,“而且,把你調走,也必須他放入,現在這個情況,如果他不放手,我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是沒有辦法調你過來。”
“那你?”
“你讓我靜一靜,好嗎?”柳蔭蹲下身子,狠狠地錘著自己的頭,“我真蠢,我這頂綠帽子……”
“好吧。”楊曼聽了,知道柳蔭心里在想什么了。她抹了抹眼淚,望著天空,鎮定了一下情緒,狠了狠心,說:“柳蔭,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對你的打擊太大,你承受不住。那么,我也不連累你了。為了你的將來,為了你的名譽,為了摘掉你頭上的綠帽子,我們,我們,不,我和你……分手吧。”楊曼用清澈的眸子看著柳蔭,顯得很平靜,“那就分手吧,啊?”
“分手?”過了好一陣,柳蔭才說,“怎么,分手?”
“是的,分手。其實,我早就已經料到,并且作好了思想準備,輕松而平靜的接受這樣的結局。謝謝你曾經給了我的愛,給了我的幸福,陪伴了我那么久,讓我享受了那么美好的時光。但是,這一路走來,我們猛然覺得我們之間的感情是那么脆弱、那么容易擱淺。一座高墻就這么擋住了我們愛情的去路。我暮然回首,原來我們倆相距那么遙遠,本來沒有經歷磨難,就只好遠離愛的距離,作為一個已經被毀掉的爛賤女人,我完全知道,我對不起你,沒有資格愛你,當然也沒有資格被你愛。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本來我就不應該奢望什么。這事是我自己造成的,當然由我一個人承擔。無論痛苦也罷、艱難也罷,只能由我來收拾這個局面。我種下的苦果,就由我一個人吞下,讓我孤獨的茍延殘喘,讓我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力量,獨自去收拾這個禽獸,獨自去拯救自己。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寧愿玉碎,不茍瓦全。當我報了仇之后,只有兩條路,就是死、或者……或者孤獨的過好后半輩子,或者畏罪自殺吧。”楊曼臉色鐵青,顯出從來沒有過的沉穩。
“但是我,我們曾經發過誓……”
“發誓?那沒有關系,那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小時候辦家家,不是也發誓,說過‘拉鉤上吊,一百年,不會變,變了就是豬八戒’,本來就是兒童玩耍,純粹的兒戲。后來大家都長大了,還會守著那個承諾‘不會變’嗎?我們生活的世界本來就是在變化的,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愛情也一樣。‘鴛鴦本是同命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假如我一定要留住你,那強扭的瓜也不甜,何必硬要生拉活扯在一起而造成終生的遺憾和痛苦呢?早一點結束,對你、對我,對我們大家就早一點解脫,讓我們以前的美好感覺就此定格而不衰老,而且也在你和我心中永遠留下曾經幸福的回味吧。”
“那么,曼,你就是說,我們就不能共同面對未來了?”
“大難臨頭各自飛,是共同的永恒的未來。”楊曼很沉靜地說,“祝福你,祝福你的未來,美好。”
“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實在不幸,我沒有能夠幫助你。而且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我離開了你。不過,我的意思是,不是永遠離開你。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這樣,大家就都有時間冷靜的思考過去,考慮怎樣面對未來。當然,我們的友誼長存,因為我們是同學。我珍視我們曾經的感情。雖然,按照哲學家的說法,我們不可能兩次走到同一條河里去。因為,未來是什么誰也說不清楚。因為,下一次接觸,也許不能把現在叫做回憶。但是,我會永遠把那段感情珍藏。”他伸出手來,準備與楊曼握手,“再見。”
“不說那么多了,”楊曼把身子背過去,說,“你走吧。”她強忍住淚水,不能讓它輕易流下。因為她想,她不值得為他流淚。她曾經預感過會有今天,她希望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她也作了打算,準備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她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柳蔭身上,希望與柳蔭一起共渡難關。可是,這種打擊太突然,她失望了。但是她解脫了——雖然,這是痛苦的。
柳蔭咬了咬牙,硬著心腸走了。他走了一段,又回過頭,望了望楊曼,楊曼依然是背對著他。他覺得對不起楊曼,不應該跟她分手,就又走了回來,說:“曼,我回來了……”
楊曼說:“去吧。讓我們的情緣畫上句號,成為歷史吧。那樣愜意些。給你一個祝愿,祝愿你找到一位美麗的姑娘,相守新的地老天荒吧。”她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終于解脫了!”她望著天空,原來天空是那么深邃高遠,那么空曠,“哎!”她不禁仰天長嘆。
“我錯了,我不應該離開你。”
“去吧,剛才不是斷句了嗎?”
“曼,我們的情緣沒有句號……”
“去吧,男子漢,要勇敢面對,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不要想著藕斷絲連。去吧,永遠記住,我們曾經那樣執著的相依相愛,有過天真無邪的純貞感情,這就夠了。”
柳蔭站著,好久沒有動:“曼。”那聲音,幾乎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別磨蹭了,走吧。”楊曼很平靜地說。
他沉默了一陣,還是走了。
走了一段距離,柳蔭又回過頭,回到楊曼的身邊:“曼。”
“走吧,怎么又回來了?別磨磨蹭蹭的,快點,走吧!”
過了好一陣,她感到身后出奇的安靜,楊曼終于回過頭來,她望著柳蔭的身影已經在遠方而且還在漸漸遠去,還而且,漸漸融化而消失在橙黃得耀眼的晚霞的那一端。她的全部酸甜苦辣,都隨著奔流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想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場,可是她沒有,只是癡癡地站著,凝結在了岸邊的沙灘上,像一尊潔白無瑕的維納斯雕像,凝固在彩霞掩映的沙灘上,和沙灘一起泛起橙黃色的完美的、找不到瑕疵的輝煌,像她的童年一樣——潔凈,不染纖塵。
她一直凝望著晚霞漸漸失去橙黃色,等到藍天上抹出了一大片淡墨,夜色漸漸地淹沒了這塊空曠的讓她曾經度過美好童年的這片沙灘,才挪動沉重的腳步,緩緩離去。
她在心里呼喚著:“我的身子被玷污了,現在連我的心也被玷污了!上帝啊,給我一個公道吧!”可是,回應呢?
她回到家里,關上與世界隔開的那道門,然后認真地在最沒有愛的條件下哭了。她想:“這世道為什么這么不公平啊!我在外面任人宰割,指望著我深愛的情人為我報仇,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現在連我最心愛的人也毫不猶豫的拋棄了我。我到底該怎么辦?難道我就應該向命運屈服、默默地忍受這一切嗎?”她咬緊牙關,從心底里默默地發出誓言:“我要報仇,王中法,你等著吧,我發誓,一定報這血海深仇!我是一個無助而柔弱的女子,但是我一定要堅強,要做男人也不敢之事,做一個呼喚正義、清除邪惡的女魔頭!”
她每天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雖然大街上熙熙攘攘,但是,她卻感到這世界渺無人煙,她的男朋友離她而去,使她殘存的一線希望成了最后一個肥皂泡,也破裂了。她還有什么指望什么寄托呢?她似乎是被拋棄在愛的荒野里,遠離熙熙攘攘、人海如織的人間。
她一天到晚能夠想到的就是報仇。但是“我該怎樣報仇呢?”去告他吧,肯定徒勞無功,看看那些告他的人的下場、看看那些四類分子想被斗爭就被斗爭,說被打罵就被打罵,不說做人的尊嚴,即使連起碼的人生權利都沒有保障的人吧;準備一把刀子把他給殺了吧,但是我能殺得了他嗎?即使把他殺了,自己反而更說不清楚,說不定會被人栽上因為沒有達到進廠或者招生招干的目的而“報復殺人”;找人去打他一頓吧,打他一頓又有什么作用呢?能夠洗刷干凈他那骯臟無比的丑惡靈魂嗎?她想來想去,總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辦法。
她每天回家以后,總是坐下來望著天花板,癡癡地發呆。到底怎么才能報仇雪恨呢?外面媽叫吃飯了,她端起飯碗也在想,完全忘了自己在吃飯。她媽媽似乎有些覺察地問她:“曼兒啊,這些天你心神不定、無精打采的,在想什么呀?該不是……”
“沒有什么,媽。”
“你有什么事瞞著媽吧?或者,病了吧……”
“沒有啊,媽!媽您嘮叨什么呀?”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啊,媽。媽,你就不要再問了吧,媽——您真問得人很心煩,很心煩啊媽媽。您是人老了、話多了,您知道嗎?”
“柳蔭這兩天沒有來看你,是鬧別扭了吧?”
“不是啊媽!他有事到生產隊去了嘛,媽!媽,你就不要問了好不好?”楊曼又是一把淚,情不自禁的掉下。
“不問不問,媽是擔心你鬧出什么病什么的。”
“這好好的,怎么會鬧出病呢媽,您這不是瞎擔心嗎?”
“哦,瞎擔心,瞎擔心,我就不管了!”媽媽憤然地收起碗筷,走進廚房收拾去了。
她隨便扒了幾口,就進了臥室。妹妹來叫:“姐姐開門,陪我玩好嗎?”
“姐姐今天有點困了,想睡覺了,明天陪你玩,好嗎?”
“明天我要上學。”
“放學回來再玩,好嗎?”
“今天就玩一會吧,姐姐!”
“可是姐姐今天發困,實在撐不動啊!”楊曼就不開門,“妹妹你就不打擾姐姐了吧,姐姐真的有事啊,聽話吧,乖。”
“不跟你好了姐姐!”妹妹弩著小嘴巴,很不高興的走了。
實在不想呆在家里了,第二天她就告別父母,回到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