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叼羊之前
四川合江縣城關中學 李洪云
電話13086448858
“王書記早!”
“小楊你早,今天的工作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
這幾天王書記好像沒事,差不多每天都到楊曼的宿舍來看她、關心她,對她的工作進行指導。他很嚴肅地對楊曼說:“現在,階級斗爭形勢很復雜,階級敵人隨時都在和無產階級爭奪宣傳陣地,你這個陣地很重要。我們黨宣傳工作就是做人的思想工作,就是抓階級斗爭,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階級斗爭是綱,其余都是目,綱舉目張。要警惕階級敵人的各種異動,防止地主資產階級思想滲透到革命隊伍中,麻痹不得啊!組織上規定,第一把手要親自抓宣傳工作,我就必須盡職盡責地完成黨交給的這個偉大而艱巨的任務。這個部門不能出任何問題,出了問題我這個一把手首先要負責任,這一把手不好當啊!”他嘆了口氣,狠命地吸著煙,向天上吐了一串長長的煙圈,繼續他的演講,“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總要先做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革命的階級是這樣,反革命的階級也是這樣’。所以,要反修防修,防止資產階級思想的侵蝕,防止劉少奇、林彪一類政治騙子重新復辟,就必須認真抓好宣傳工作……”
“王書記,您很有才華哈。”聽了王書記的話,楊曼覺得他還有點理論,于是問:“王書記是什么文化程度?”
“我是貧下中農出身,祖祖輩輩受苦受累,是黨和毛主席他老人機培養出來的工農干部,批判資產階級教育路線,所以沒有讀什么書,文化程度低,大老粗一個。不過,小學畢業后,還讀了一年農中。但是,我從小就不想跟文化打交道,讀了一年初中,也認不得幾個字,本來什么四則運算就讓我腦殼發暈,到了初中又學啥子‘方塊’(方程),還有那些球的計算,簡直就是無字天書,一抹不鞥手,更讓人摸不清魂頭,直打腦殼。算了,干脆輟學,再不與文化打交道了……沒想到還有貴人搭救,當上了鄉黨委書記,成了一方諸侯,這下,被逼上梁山,要硬著頭皮學習偉大的毛澤東思想,參加了黨校學習培訓,還有干部學習班。不過,毛主席語錄實在是很有學頭,每句話都說到了我們的心里頭,句句都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但是這句話是林賊說的,就錯了。革命干部嘛,就要學毛主席語錄,上面說了,沒文化沒關系,大老粗最革命。確實毛主席語錄必須背的,這是當領導、樹權威的打門錘。張玲認的字比我多,讓她教我,熬更受夜的,終于學會了。”王書記聽到吹捧,顯得神采飛揚,“我又努力攻讀中央文件,現在,連中央文件都會讀了!”
“是個初中生啊,很不錯,王書記真不錯,看不出來,書讀得不多,理論上還很有一套。”楊曼很羨慕的問,“看不出來,王書記很有一套本事。”
“沒有一套咋行?沒有一套還當什么一把手?他們那幫子還會聽我的嗎?” 自我感覺良好之后,王書記還是展現出領導同志固有的謙虛,“不過,我的這兩刷子還是跟毛主席學的。毛主席的理論真是深入人心,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我們這些工農干部離不開毛澤東思想。所以一有空,我就努力學習毛主席著作,是毛澤東思想武裝了頭腦,才練就了這兩刷子滴!”
“王書記具體講了好多革命道理,除了張玲,是跟誰學的?”楊曼問。
“跟誰學?除了縣委辦的革命干部學習班,我還能跟誰學?莫非我們這個公社還有人能教我?我是梗生的貧下中農,縣委書記見了我也要禮讓三分。有黨和毛主席都信實(相信)我,那些癩頭烏龜還敢在本黨的書記頭上拉屎?剛才說了,還不是在學習班里磨練了,用毛澤東思想武裝頭腦,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咯。有了毛澤東思想,就天不怕、都不怕、神不怕、鬼也不怕!什么困難都能克服。什么理論都能鉆透。還有,在書記這個位子上,在農村基層這個廣闊天地里摸爬滾打,我這個人就是在游泳中學游泳,在戰爭中學戰爭,在實踐中學出來的嘛。只要把毛澤東思想裝進腦海里,融化在血液中,落實在行動上,干什么工作都不成問題嘛。”
“哦。”
“走,跟我一起下鄉走走。”一天吃完早飯后,王書記撞進廣播室說,“快準備一下,待會兒就走。”
“王書記,我這廣播還沒完。還有崖山新聞、還有這一大堆稿子。而且早上不到五點就起床,到現在還沒有吃早飯呢。”
“幺兒啦!看不出你還這么努力工作。這么……那好辦,廣播不就關了就是了。”王中發焦急地說,“快到食堂把飯吃了,馬上就走!”
“怎么?王書記,你平常諄諄教導我說,這是宣傳毛澤東思想的重要陣地,現在時間才七點半,還沒有到結束時間!上面知道了要受理抹。”
“你怎么這么啰嗦哦小楊?”王中發有點不耐煩了,“理什么抹?誰來理抹?我們這里是老山垰垰,天高皇帝遠,誰能管的著?要管,也只有我是你的錘子領導。趕快去吃了,收拾好就走。”
“這樣不好,革命群眾聽不到廣播,會有意見的王書記。”
“哪來那么多牛屁意見?這下鄉出差,讓你多和貧下中農接觸,也是對你的鍛煉和培養,你將來還要接我們的班,就要多和貧下中農接觸嘛,培養好貧下中農的感情。去不去?不去拉倒!”
“張玲姐也去嗎?”
“她是公社黨委委員,團委書記,現在又提拔當上了公社黨委辦公室副主任,事情很多,而且她要到區上開會,今天就不去了。”
“這?”
這山路很崎嶇,很難走,王書記不是伸出手來扶著她,“王書記,我會走。”楊曼覺得不好意思,幾次努力掙脫。
“哎呀!”突然腳下一滑,還是王書記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由于用力太猛,被迫撲到王書記懷里。
“王書記!”楊曼抬頭看著王書記,臉一下子紅到耳根,趕快掙脫,“對不起,王書記。”
“要不是我,你這下就掉到溝里了,嘿嘿。”王中發喜笑顏開的說,“是不是嘛,小楊?”
“是……不是……”楊曼趕快從王中發的懷里掙脫,砰砰跳動的心久久沒有平息,回答有些語無倫次。她想,以后不能和王書記單獨行動了。
后來再沒有出什么事,這天還算是很平安的過去了,看來王書記是有分寸的,他對付山里女人很拿手,但是“我是知青,高壓線”,王中發不敢怎樣,不過還是——楊曼提心吊膽的想。想著,不知不覺來到了公社食堂。
張玲正埋頭吃飯,冷不防被楊曼拍了一下:“張玲姐,我回來了。”
“你這家伙,一天沒看到人,跑哪了?”
“還不是跟王書記下鄉看了看。”
“沒什么事吧?快去打飯!”
“張玲姐,你不是去開會了嗎?怎么會看到我?”
“開什么會?我一天都在家。”張玲刨了幾口飯,“誰說我去開會了。”
“沒有,我只是以為。”這王中發為什么要撒謊呢?楊曼想。
飯后,她倆進屋,張玲拉著楊曼的手,很關切的小聲問:“那個‘腳豬’沒有把你怎樣吧?”
“你想那么多啊張玲姐,”楊曼很高興的說,“人家受了黨那么多年的教育,這點覺悟是有的。”
“妹妹,你可要耽心啊!”
“我知道啊姐!”說著,楊曼一下子倒在床上;“哎呦,累死我了!”
一天王中法帶了張玲到縣里開“三干會”,回來就召集生產隊以上干部傳達精神。他說:“縣上說了,今年我們的中心任務是努力學習毛澤東思想,抓革命、促生產、促工作、促戰備。毛主席講了,蘇修亡我之心不死,我們要加強戰備,基干民兵要抓緊訓練,要準備打仗,小打、中打、大打都說不定。訓練時槍要對端,有些人還說是基干民兵,連槍也瞄不準,遇到敵人還不膿包了?還要會摸爬滾打,躥去躥來的要靈光。如果打仗了,就要‘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哦,不要兮兒了哈。對四類分子要加強監管,防止階級敵人的破壞活動,階級敵人是無孔不入的哦!還有,計劃生育要抓緊,有些人是母豬肚皮,生了一個又生一個,這就不行,要堅決拿下來,該刮宮要刮宮,實在大了不能刮宮的要引產。堅決把娃兒刨出來。要明白,多一個人多一張嘴巴,多一張嘴巴就要多浪費一份糧食,多浪費糧食就等于地里是減產了。而且該安環的要安環,該結扎的要結扎,當然不是要你割來甩了,只是把你那家伙賭一賭,只是提防你頑皮的時候,又整些疙瘩出來。上面說了,要保證一個不漏,不能像發展生豬那樣隨便亂生,亂生要罰款,而且如果超生了,不但要罰你的款,還帶挾你那個生產隊當年就不能評先進,生產隊長也要跟我窊倒(停倒,取消、不當了)。這是死命令、硬指標,必須完成……
“開春了,大家不要磨洋工,勤快點,磨洋工是自己整自己,沒有收成只有餓飯。田邊土角都要種上糧食,‘以糧為綱,多種經營,農林牧副漁全面發展’,田土要四面光,四犁四耙甚至五犁五耙,有水的都要種上黃谷,干田和旱地實在種不上黃谷的也必須種苞谷、紅苕,不要留空空。而且人家很多地方都是苞谷地里套栽紅苕,包谷掰了紅苕也開始長藤了,我們也要學。現在有些人懶得很,出工不出力,到地里一站一個樁樁,這樣不行。農業學大寨,要干才行。你看人家大寨人吃些什么?跟我們相比,連豬狗食都不如。但是他們的干勁,命都拼上去了,誰比得上?我不是說要比大寨人比,我們不是頭上栽鳥,日天的狠漢,不是要你沒命的干,賣老實屁眼,但是干活要對得起人,對得起毛主席共產黨。不能磨洋工,磨洋工是要餓肚兒的……
“還有,有些人在集體的田土里不出力,但是到了自留地里卻沒日沒夜的刨,這樣怎么行?自留地屁股大一團,再怎么刨也不會有很多產出,怎跟集體的土地比?集體種好了大家才有吃,俗話說,‘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無水小河干’嘛,這都不懂,在自留地了刨個鳥!
“還有一個事,縣上講了,說是有一個什么船哦,是在天上飛的,回來不了嘞,里面還裝了三個洋人。說不定要落到我們這些地方,如果落下來,大家不要動,叫民兵圍了,看好,趕快報公社。
“我這個人就是‘老婆婆解褲腰帶,啰里啰嗦的’,說了這么多。但是話丑理端,你們回去,好好的向貧下中農傳達。”
王中法的講話由楊曼作記錄。但是她不懂那個什么船是什么意思,就去找張玲,“這個我也不知道。”張玲是小學文化,答不上來。問其他到縣上開會的人,都是小學文化,都不知道。這就麻煩了。她想了一下,去翻報紙,報紙多數被人包東西了。找了一天,終于在一張參考消息上登載:美國發射一艘宇宙飛船,載了三個宇航員,由于回來的軌道計算有偏差,有可能與地球“擦肩而過”,然后永遠回不來地球。美國科學家在努力校正航向的同時,向全世界公告:回來如果落在哪個國家,就請予以保護。
原來是這么回事。她費了一晚上的功夫,才把稿子重新整理完畢。第二天王書記又來了,她遞過稿子,請王書記審閱。王書記看了一遍,說:“嗯,不錯,不錯不錯,果然是高中生,真有兩刷子。不過,毛主席語錄引得太少,我們心里想的,毛主席全都知道,而且就是毛主席說過的。現在啥子東西都離不開毛澤東思想的指引,做什么事都離不開毛主席的指示。所以需要什么,就在《毛主席語錄》里面找。”他沉默了一會,若有所思地說,“文化少了不好,現在我們鄉也辦起了高中,但是,那些高中生比你差遠了,寫一張借條都不通,連算盤問題也不懂,說是要解‘方塊’(方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不如原來的小學生,用不得,簡直用不得!哎!”他嘆了口氣。
“那些老師夠格嗎?”
“老師?就是那些農中老師,最好文化的就是初中一年級畢業,我說不行,就是他們說行才辦的。但是,我看不行,平常考試成績蠻不錯,可是遇到統考,縣上統一改卷,就是零分幾分的,做上十分的就是高材生。麻煩。”
“就一個文化高些的也沒有?”
“有啊!鷹嘴巖就有一個,六一年高中畢業,是我們鄉唯一的正品高中生。那個時候的高中生,全縣都沒有幾個,真是塊好料子,可是就是成分不好,思想不過關。他家解放前收租二十石,是個大地主,他本人也是隱瞞歲數,后來被查出來,解放那年已經滿十八歲,是個‘漏劃地主’,被判管制,到現在也在管制之中,是不折不扣的階級敵人。這種人,這種人你敢用嗎?如果他在課堂上亂講一通,向學生灌輸剝削階級的反動思想思想,滿嘴的大毒草,那還得了!上面查出來,連我這個公社一把手都,都脫不了爪爪。你說逗頭(對頭的意思)不?”
“就讓他只教點文化,怎么就不行呢?”
“怎么就行呢?階級敵人被我們打倒了,他們甘心嗎?他們還要反攻倒算,還要復辟,還要作反動宣傳。把貧下中農教壞了怎么辦?”
“就是,階級斗爭,一抓就靈。”楊曼漫不經心的說,“看來王書記真的把階級斗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了。”
“不這樣怎么行?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更要時時刻刻跟你們敲警鐘。要站穩階級立場啊小楊!”王中發說著,把板凳挪過來,“你的稿子寫好沒有?”
“寫好了,你看。”楊曼見狀,連忙把板凳挪開,把稿子遞給王書記。
“這個字怎么念?”王書記的板凳有挪近了一些,讓楊曼看稿子。
“這個字讀作‘恬(tian)’”。楊曼把凳子又移遠點,可是已經靠近墻壁,“恬不知恥的‘恬’。”
“我還以為讀‘括’……哦,寫得不錯。”說著把板凳移過來,挨著楊曼,也把稿子還給她,“可以。就是最高指示少了點,什么時候都不能忘記了毛主席的教導,還要,要加,只要加得上的,都要加上。什么事都可以忘記,只有毛主席的教導不能忘記。”
“稿子修改了是不是要廣播?”楊曼連忙站起來,問。
“不廣播拿稿子做什么?再加幾段語錄上去,就廣了,我不再看了,直接廣了就是了。”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點燃一支煙,吞云吐霧之后,說:“楊曼,你要好好干,有了成績我們都知道。每年下達的招工招生指標,都是我在掌握。只要你肯聽話,對領導的指示認真執行,不是七拗八裂的,我就把你給推存(薦)出去。”
楊曼聽了,非常驚喜的說:“謝謝王書記,謝謝!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王書記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那你怎樣報答我呢?”王書記笑嘻嘻的盯著她。
楊曼發現自己有些失態,羞紅著臉,說:“我……”并且趕快把頭低下,“我請您喝,喝酒,酒。”
王書記緩緩的站起身,死死地盯著楊曼的臉,楊曼稍稍抬頭,有些發慌,又低下頭,不再說話。“不說這些了,反正好好干,努力學習毛澤東思想就,就有奔頭,就有前途,就有前途哈。”王中法慢慢地踱出門把手一揚,然后干咳著,背著手走了。
“王書記慢走。”楊曼癡癡地跟在后面,待他跨出門的同時,小心地說:“王書記,您慢走。”
“唔,不客氣。”
她趕快把門關上,閂好門閂,一屁股坐在床沿,心里好緊張。
過了好一陣,她的心終于平靜下來了,她又自我安慰的想,雖然虛驚一場,楊曼還是覺得,王書記這個人,雖然有些出格,但還是挺小意挺和氣的,面對毛主席保護的知青,想必他不會亂來。
王書記每天都來審稿,楊曼每天都是避讓。一天,王書記又來了:“小楊啊,公社研究了,準備組織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找些能歌善舞的知青,唱革命歌曲,演革命跳舞,還要演出革命樣板戲,你肯定能歌善舞,當然你要參加。”
“不行啊王書記,我手里的活丟不開。而且……”
“啥子丟不開喲,你不但要參加,而且我定了,你就是是副隊長,這隊長嘛,我來掛帥,因為黨是領導一切的,當然還是我來,我來掛個帥哦,你看好不好?不過,我是大老粗,不懂文誤(娛),這文誤的事兒就由你負責。唱歌、跳舞都由你安排。至于報酬,要記下天數,開條子回到生產隊報銷,每天計十個工分。你的廣播員工資不變。”
王書記走過來,貼近楊曼:“這十個工分是另外的,生產隊廣播員的工分照記。雙份哦!”
“好吧,”楊曼往后退,“那,人怎么選?”
“你懂文誤,也認識那些知青,當然你來選,你和張玲共同商量,首先要看政治條件逗不逗頭,如果是剝削階級子女,不論他多么會唱會跳,都一定不要。知青找十二個人,十二個。我還找十多個貧下中農的小姑娘、小伙子,湊個二三十個,你看夠了吧?”王書記慢慢向前靠近。
“夠了。”楊曼也漸漸后退。
“多少時間可以演出?”王書記上前詢問,“要編它幾十個節目,晚上演出要夠一臺戲,兩三個鐘頭,演給貧下中農看,讓他們高興高興。”王中發若無其事的向前靠近,“今年晚些時候,要到縣上匯報演出,主要是江青同志指導成功的八個樣板戲。”
“一個月吧,”楊曼也只好稍稍向后,“兩個月后演出,應該沒有問題。”
“節目內容你要好好把關,主要演出樣板戲,革命歌曲和革命舞蹈,”王中發又逼過來,“這可是個政治問題,可是馬虎不得。”王中發又是向前。
“哎呀跳臺了!”楊曼看躲不過,連忙跳開,去調收音機。
“趕快調過來!”王書記也是有些吃驚,趕快過來,俯下身問,“該不是‘美國之音’吧?”說著,把手搭在楊曼肩上。
“王書記,你是革命干部,不要……”楊曼趕快讓開。
“唔,唔,剛才一時緊張,手放錯了。”王書記也把手抬起來,退開些。
廣播結束,楊曼關掉機器:“王書記,我這就去物色人。”
“好吧,這是個嚴肅的政治任務,成不成就看你了,”王書記很關切的說,“不要出紕漏哦,招生招工都看這些。”
“那我走了,王書記。”
“好吧,我也有事兒,小楊啊,”王書記也慢慢地走出廣播室,“那我走了,我走了哈,不要出紕漏哦。”他回過頭叮囑楊曼
“拜拜!”看著王書記的背影,楊曼也匆匆走出廣播室,徑自到公社辦公室,找張玲一起物色宣傳隊人選。
看著楊曼走遠了,“晦氣!”王書記狠狠地吐出這兩個字,然后惡狠狠的說,“就算你今天神通廣大,看你能逃脫如來的掌心!”
這雨下個不停,已經是第四天了,都一個勁的瓢澆大雨,沒有絲毫停下來的跡象。近午,牛家凹傳來消息,山體滑坡,有幾戶人家被埋。
“趕快走!”王書記叫上稽鄉長、裘主任,還有張玲和楊曼一起出發趕到牛家凹,組織搶險、救人。
那山路又陡又滑,特別難走,很多地方,楊曼下不了腳。
張玲扶著楊曼,在一個下坡路上,一步一步的往下捱,走得很慢。
“這個速度,什么時候才能到!”王中發走過來,一把扶著楊曼,“小楊,我來幫你。”他還回過頭,“你們不早說小楊不行,免得我讓他來了。”
“你知道她是知青……”張玲嘟噥著,狠狠地瞄了王中發一眼。
楊曼本來想掙脫,但是,這么滑的路,有什么辦法?只好隨他。由于王書記和張玲一起扶著,她們終于趕到了牛家凹。
現場一片狼藉,半個山都垮下來了,大約有好幾十米寬,山下十多戶人的村莊已經蕩然無存,泥石流里,偶爾可見兩三戶人家的屋頂。
在那泥石流上,好多人流著淚在那里刨,王書記四處張望:“劉大爺!劉大爺來了沒有?”
大隊支書劉大爺聽到呼喚,連忙過來:“王書記,您來啦。好慘啊!”說著,就是傷心的痛哭。
“什么時候崩塌的?”王書記急急地問。
“今早,今早天還沒亮,我在家里聽到轟隆隆的很沉悶的巨響,我出來一看,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見,我想,這是什么聲音這么大?”大隊支書匯報。
“你沒有到處看看?”
“天太黑,我想不會有什么事,就進屋了。剛剛躺下,就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是糜二娃,看他急得,我趕快讓他進屋。‘垮了!’‘什么垮了?’我問,這才知道發生了山崩。王書記啊,不得了了!他們全被埋了!”村支書說著,忍不住泣不成聲。
“那個窩沊里十幾戶人家,除了糜二娃出來窩尿逃脫外,全埋了!”
“一共埋了多少人?”
“沒有統計,大概有六七十人吧?”
“沒有統計?”王書記發怒了,“這么長時間,沒有統計?”
“我們忘了,王書記,見到這么大的陣仗,我們就慌了神,趕快找人搶救,所以忘了。”
“趕快統計,我們要準確數字,總人數多少,其中,六十歲以上老人多少,十五歲以下兒童多少,婦女多少,分門別類,準確數字交給楊曼。我們要逐級上報的。不要耽誤了。”
得到結果之后,王書記叫了楊曼:“你和張玲一起回去,把數據上報到區上,寫出詳細的匯報材料,也上報到區上。材料上要特別寫明,劉家凹的受災情況和我們公社一班子人得到報信后非常重視、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和廣大貧下中農一起統攬全局,全方位的戰天斗地,全力組織搶救。直到現在,搶救還在進行中。快去!”
“王書記,你們回來了?”
五天之后,王中發他們一行人十分疲倦、灰頭土臉的回到公社:“回來了。真是累死我了!”
“搶救情況怎樣?”
“把泥石流掩埋的地方都掘了一遍,共挖出五十二個人,全部現場清理完畢,沒有一個活的,還有兩個人沒有找到,可能是出去了,有可能還埋在地下沒法找到。你趕快寫出情況報告,逐級上報。這樣大的事故,是要驚動國務院的,按照規矩,一次事故死亡人數在三人以上就要報國務院。現在不要宣傳,等領導的指示再說。五天五夜沒睡,太累了!我去睡他媽一覺。”王中發說著就出去了。剛出門他又回過頭,“哦,小楊,別把我們一班子人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全身心投入,親臨現場指導工作、指揮搶救的事寫脫了,特別是我們五天五夜沒睡覺的事。”
“知道了王書記。”
“看來,這王書記還不像是魔鬼,他是共產黨員,應該不會那么糊涂,那天他應該是一時沖動,只要注意,想必他還是不敢怎樣。”楊曼想。
因為要寫匯報材料,她也起身出去,找張玲商量。
過了幾天,王中發又來了,他隨手關上門,坐到楊曼身邊。
“王書記,您坐,我跟您倒茶。”楊曼連忙起身,去把門打開,然后倒了茶,遞給王中發。
“小楊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說著點上煙,深情而且狠命地吸上一口,吐出長長的一串煙圈,直撲楊曼的臉蛋。
“說吧王書記,我聽著呢。”楊曼顫巍巍的站在那里。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個嘛……”王書記隨即吸一口煙。
“什么好消息?王書記。”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公社黨委一班人研究,”王書記又吸了一口,又在那里吞云吐霧不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打量著楊曼。
“說吧王書記。”楊曼很焦急的等待,“到底有什么事兒?”
過了好一陣,王中發才開始說話:“是這樣的,我們公社黨委研究決定。由于公社黨委委員張玲已經兼任公社黨政辦公室副主任,決定免去她的公社團委書記職務。”王中發又吧嗒一口,吐出一串煙圈。
“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王書記,人家的事,不用我關心。”楊曼低著頭,“張玲姐提職免職怎么跟我扯上了關系?”
“不關心?跟你沒關系?還有一個決定,你就有關系了。”
“王書記說吧,什么決定。”楊曼漫不經心的說。
“這個決定是關于你。”
“關我什么事?”楊曼倚著門框,望著外面。
“公社黨委決定,任命你擔任公社團委副書記、代理書記。”
“真的?”楊曼有些不相信,“王書記該不會騙我吧?”
“真的。“王書記吧嗒一口,繼續說,“今天下午召開公社干部會宣布,宣布之后,你就可以和張玲辦理交接。
“好吧。”楊曼還是無精打采的看著門外,無精打采的說,“那就謝謝王書記了。”
“小楊啊,這可是好事兒哦,以后招生招工招干,這都是一個優先的條件哦。我這個公社一把手對你可是特別關心照顧的了,以后有機會,我還要推存你的。你可要聽話哦。”王書記站起來,走到門口,“這還只是代理,要想轉正,還需要等到以后有招收干部的名額,因為要正式的干部,才能當上團委書記,才能夠揭脫‘代理’的帽子。明不明白啊小楊?”
“王書記,我明白。感謝您了。”
“能不能招干,就看你的表現。你看張玲表現好,她就是我們公社的正式干部,而且一躍成為辦公室副主任,名正言順的中層干部了。”
正說著,張玲來了,她拉著楊曼的手:“祝賀你了妹妹,祝賀你!”
“這有什么可祝賀的,應該祝賀你張玲姐才對,祝賀你高升了。”楊曼伸手擁抱張玲,“祝賀你,張玲姐!”
“互相祝賀,互相祝賀。”
“小楊你們聊,我走了。”王中發見張玲來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是又不好發作,于是只好慢慢地出門,還撂下話:“小楊我走了,不要忘了我的話,不要辜負了黨的信任和培養,好好表現哦。”
“我知道了,王書記。”
“這個色鬼!”看著王中發走遠了,張玲狠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