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誤入虎口

四川合江縣城關中學李洪云

電話13086448858

楊曼來到公社，正好碰到王書記。

“來了？”王書記正在門口打理皮鞋，抬頭望了她一眼，顯得漫不經心的說。可是他不時抬起頭，瞇起眼睛死死地盯著楊曼，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來了，王書記，您好。”

“不客氣，我正要出去，那就先安排了再走。”王書記把她帶到宿舍，讓她放好換洗衣服，幫她一起鋪好床鋪，“這條件有些不地道，你就忍著點，不會計較吧？”

“不會的王書記，這里已經很好啦，高房大瓦屋的，已經很安逸了。謝謝王書記這么好的照顧。”

“就是啊，我們的我們的正式國家干部，一般都是住單間。”

這宿舍正好在王書記隔壁，是一個干部調走后空出來的，一共兩間。能夠住上兩間房在那個年代要公社中層干部以上才有資格，這對于不是干部的楊曼，確實是格外開恩了。王中法很關切地給她講，考慮到一個女孩子家孤單單的，需要有人照顧，所以這樣安排。并且說，以后有事就直接向他反映，他是抓全面工作，還負責主管宣傳部門、財糧部門等，“這一把手啊，擔子可重了，什么事都要過問、都要面面俱到，抓革命、促生產，以糧為綱，多種經營，農林牧副漁全面發展。什么事都要親自抓，事情可多了！忙得人頭昏腦漲的，想撂挑子吧，這黨和人民交給的任務怎么能放下呢？不能忘記了黨和人民的重托，不能辜負了黨和人民的希望。小楊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不是撞見你，還把對你的飲食起居安排給忘了。哎！待忙活過了，晚上回來給你接個風。”

“謝謝王書記。”楊曼抬起頭，猛地看見王書記直直的盯著她，就趕緊低下頭，臉色立刻變得緋紅，在那里直直的站著，覺得腋下也在出汗，想找個地方躲，卻沒有地縫，“還，還望，還望王書記多……”

王書記看她有些局促，就叫張玲過來，關照說：“張玲，這事就委托你了。你帶她到各處走走，讓她適應一下周圍環境，也好開展工作。”他又回過頭，“我就全權委托張玲了，有什么事，就跟她說，來了就不要拘禮，一回生、二回熟嘛！嘿嘿，現在住這里了，就是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懂、什么困難，盡管說，沒有關系的。沒有關系的，啊？”

“嗯，我知道了，王書記。”

“那好，張玲，你就帶上她，我走了。”王書記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張玲，你去招呼食堂，準備幾個菜，叫上嵇鄉長、裘主任他們幾個，還有供銷社湯大腦殼，叫他帶幾瓶酒，要老窖的，一起吃個飯。”

王中發走后，楊曼問：“誰是湯大腦殼？”

“就是供銷社湯長發湯主任。因為他的頭長得有點大，看上去頭重腳輕的、跟身體不大協調，所以被稱作湯大腦殼。”

“好吧王書記，待會我就去辦。”張玲看楊曼來了非常高興：“楊曼，你來了，歡迎歡迎。早就盼你來了，以后我就有伴兒了。”她拉著楊曼邊走邊說：“我一個人冷冷清清的，真想有個伴……”她給楊曼介紹了各處情況和注意事項，“這里是食堂……這里是小會議室，公社機關開會就在這里……這里是禮堂，開公社、大隊、生產隊三級干部會就在這里……這是你工作的廣播室……這里是……”

“王書記對人很好的，沒有干部的架子，平易近人。”

“這……我們不說這些，慢慢你就知道了。”張玲伸手拉著楊曼，“別看他一個婁阿鼠模樣，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他可是個敢做事的人。”

“那……我聽說王書記在作風上……”

“別人的事，我們不要管，別人的事，啊？”張玲看了看楊曼，“不過遇事要小心謹慎，該回避的就要回避。但是萬一遇到事兒也不要過于懦弱。但是離他遠點，可以少惹是非……你懂了噻，妹妹？”

“嗯。”

“好好工作，好自為之，離他遠點就是了。”

“知道了，張玲姐。”楊曼靦腆的說，“我知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有事的時候，希望張玲姐要幫幫我。”

下午，王中法回來了，他和那些副書記、正副鄉長等和張玲一起，給楊曼接風。王中法給楊曼一一介紹認識，然后專門給楊曼叮囑：“干廣播員這活兒，看似簡單，但是一點也馬虎不得。這第一嘛，要準時，每天早、中、晚三次廣播，都要準時，早上六點半轉播‘新聞和報紙摘要’，然后是‘四川新聞和報紙摘要’、還有‘古山縣新聞’，這些節目錯過了就沒有了，所以必須按時起床、按時開機，放一段音樂后時間一到就調好臺，到了四川臺照樣調好。然后播送‘崖山新聞’，這‘崖山新聞’是要你親自采集、編寫、親自播報，當然也有下面通訊員的報道稿要搜集起來修改播報。要宣傳毛澤東思想，每天開頭都要讀幾段最高指示；要宣傳我們鄉的貧下中農忠于黨、忠于毛主席，努力學習偉大的、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站穩無產階級立場、與階級敵人作斗爭；還要宣傳他們戰天斗地，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先進事跡。特別是我們鄉樹立的‘農業學大寨’的幾個先進單位和先進個人的典型，更要多多采訪，大力宣傳，號召大家學習。有些時候接著我們公社黨委幾位同志也要講一講中央文件和上面布置的一些任務和有關政治工作、安全工作和生產問題等等。中午、晚上都如此，你負責每次廣播內容的時間安排，凡是自己念的稿子，都用普通話，原來的廣播員不會普通話，讀稿子也讀不通，所以不要她廣了。我們在全鄉摸排，討論了幾次，也選過幾個人，都不行，我們對你進行了認真細致的考察，覺得你不錯。最后大家一致認為，只有你最合適。你在批判會上的發言，打動了我們這一班子人。絕不是打動了我一個人，這不是我王某人一個人的決定，是集體的決定，我們黨歷來是集體領導，集體領導的啊，不能個人說了算，當然還是要我最后拍板。第二，這是最重要的，廣播時間千萬不能離開人。離開了萬一收音機跳臺就麻煩了。如果跳臺收到國內電臺還沒什么大問題，假如收到敵臺，那就是反革命罪了，特別是‘美國之音’，功率又大，最容易收到，要特別小心。有一個公社廣播員，就是因為離開了幾分鐘，就出了大事，把‘美國之音’的毒都傳遍全鄉，造成全鄉人民都中了毒，群眾紛紛檢舉揭發，造成了極壞的影響，最后，只有被判了刑才讓大家滿意、才平了民憤。我們這里雖然是邊遠山區，但是在毛主席的教育下，群眾覺悟還是很高的呢！你要特別注意啊，記住千萬馬虎不得，馬虎不得啊……”

“謝謝王書記。”聽了王書記似自肺腑之言，楊曼有些感動了。

“你要廣播，還要采訪，寫稿子，這任務還是很重的，有些時候還要熬夜，不要小看了這份工作。”王中發盯著楊曼看了一會，“調你來當廣播員，這可是黨的任務和信任哦！光榮而艱巨啊，不要辜負了哈。”

“是，王書記。”楊曼有些感動了，“我一定好好完成黨交給我的任務，不會辜負了黨的信任，不會辜負王書記您的信任。”

“不說這些了小楊，好好干，請菜請菜！”王書記順便夾了一塊瘦肉放到楊曼的碗內，“來，大家請。”

“來來，請請。”大家也附和著。

“來來，喝酒。”王書記端起酒杯，和大家碰了下，仰起頭，一口吞下，“好酒，小楊啊，你怎么不喝？”他看見楊曼端起酒杯，卻又放下。

“我不會啊王書記。”

“不會就算了，不勉強。小楊啊，以后工作要是忙不過來，也可以找張玲幫你代班。”王中發望了望張玲，也許是楊曼太吸睛了，那眼珠子生怕錯過了機會，立刻又情不自禁的轉了過來， “她是我們的團委書記，很有工作能力的。就是因為她提拔了，所以廣播員缺位。”

“好的，謝謝王書記、謝謝張玲姐。”

“這點小事，不用謝。”

“小楊啊，你到底喝不喝酒啊？”王書記端起酒杯，“來，喝一杯。喝下去就會了。”

“不不，不，不會，謝謝王書記。”

“少喝一點吧？這酒席就是為你準備的。”王中發端起酒杯，“小楊啊，你不喝就沒有氣氛了。”說著一飲而下。

“王書記，我是實在不會，我從來沒有喝過酒。”

“每個人最先都是從來沒有喝過酒。就這點，高興高興。”王書記就倒了很少一點點，遞給楊曼。楊曼接過酒，看了又看，始終不敢喝。“不要怕，喝吧，就一點點！”

楊曼又看了看，然后緊閉雙眸，狠命的一下子把酒喝下去，沒想到被酒嗆了，不停的咳嗽。

“我就說了，人家一個小姑娘，硬要別人喝！”張玲趕快給楊曼抹胸捶背，好一陣，楊曼才緩過來，張玲有些氣憤，“王書記，以后不要這樣了。”

“就是，是我的錯。對不起啊小楊。”王中發瞇起眼睛盯著楊曼，“不過沒關系，慢慢就緩過來了。以前你張玲姐也是不會，后來大戰了幾個回合，這一來，不就會了？你看現在，她可是酒精考驗了！”

“什么慢慢，什么酒精考驗！你以為個個都像你一樣？以后不許讓人家喝了！”

“不那么緊張嘛，這張玲也是。”王中發有些不爽了，“我不是說了嗎，這么啰嗦。”張玲聽了有些光火。

“就是，以后慢慢就好了，”嵇鄉長和裘主任也附和著。

“好，好你個球！”張玲放下女人固有的矜持，呵斥道，“煩死了，一群馬屁精。”

“多喝幾次就適應了，以后還有很多應酬呢！”湯大腦殼也端起酒杯喝了，“你不喝，可是我們還要想辦法找酒喝。”

“找你個球！“張玲有些冒火的指著湯大腦殼，“我跟你說哈湯大腦殼，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還指手畫腳的。”

“張大小姐這脾性……”湯大腦殼漲紅著臉，很尷尬的低下了頭。

“誒誒，今天高興，不要傷了和氣，不傷和氣嘛。”王中發端起酒，“大家要憐香惜玉、憐香惜玉哈。不管她們了今天湯大腦殼這個酒，上好的，有味道。我們喝，干了。”

“干！”大家舉起酒杯，一飲而下。

“好了好了，小楊啊，你不喝就不勉強。”王中法很關切的注視著她。她也看了看王中法：臉上布滿了溝壑般深邃的皺紋，臉膛像豬肝一樣黑紅，一雙眼睛瞇成一條縫，差不多看不到里面還有眼珠子。楊曼覺得，他看上去還是挺和藹的，不像是個壞人。那些謠傳會不會是假的？說不定是有人別有用心在造謠。她默默地聽王中發嘮叨，“你看我跟你派了張玲，雖然文化不怎么樣，但是比我這個大老粗要細一點，還有在公社工作的實際經驗。怎樣？她人還不錯吧？挺仗義的，楊曼你中意不？”

楊曼聽著，沒有說話。

“我跟你說的，記住了嗎？”王中發瞇著眼睛，盯緊了楊曼，“你張玲姐就是你全方位的保鏢。記住沒有？”

“記住了。”她覺得頭腦有些昏沉，就隨口答非所問的說了句：“張玲姐不是保鏢。謝謝王書記，我以后一定注意，多向張玲姐學習。”

王書記關切地說：“小楊啊，你初來乍到，對大家還不熟悉，要多和他們接觸，建立感情。還有，你下鄉有一年多了吧？回過家沒有？”

“沒有。”楊曼回答，“這么落魄的，不好意思回家。”說著，那緋紅的臉蛋上，又有了淚水。

“不哭，這姑娘家的，就是喜歡流淚。想家了吧？”

“有點。”

“想家，有點。但是說是落魄，那就不對了，我也要批評你了。”王中發端起酒杯，“來，大家干。這上山下鄉嘛，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偉大號召，是非常光榮的事，怎么是落魄呢？”

“嗯，王書記，我說錯了。”

“沒關系，以后注意點。年輕人嘛，犯錯誤是難免的，給你機會，以后改正。這樣吧，明天你先到廣播室里學習兩天，熟悉一下，這學習就由小張帶你。張玲，這任務就交給你了，好好把小楊帶好哈。她走后，你幫她帶班，給你每天一塊錢的加班工資。”

“嗯。”張玲回了一聲，心里甜滋滋的，因為除了工資以外，每天多得一塊錢，算來一個月三十塊，比自己的工資還多，“妹妹你回去耍，要管夠，耍他個一月兩月、三五幾月都沒關系，工作我幫你頂了！”

“呦呦呦！什么一月兩月，還三五幾月，盡聽你胡說！”王中法說：“準你十天假，回去看看，跟家人團聚。回家時間工資照發，當出差，路費報銷，差旅費嘛，因為你們那里是市，就按出縣標準，縣內是三角，出縣按五角錢一天報銷，十天就報銷五塊錢，車費也報了。家里人肯定想你了，一年多了，怎么不回去看看？人都是有感情親情的，難道你不想爸爸媽媽？”

“我是個落難之人，怎么好意思回去呢？”

“喔，又來了。話不能這樣說，這樣說就是你的階級覺悟不高了。下鄉鍛煉嘛，又不是你一個人。響應毛主席號召，到農村這個廣闊天地來戰天斗地，光榮而艱巨嘛！這是培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的必經之路。回去見見你爸媽，告訴他們，讓他們也樂樂。”

“對啊，怎么叫落難？上山下鄉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偉大號召，是他老人家的偉大戰略部署，千萬不能亂說，不能有抵觸情緒。”裘主任也說，“我們貧下中農，一輩子在農村戰天斗地，莫非也是落難？”

“是啊，”稽鄉長也說，“裘主任說得對，說話要注意，現在你搞宣傳工作了，更要嚴格要求自己。要出去采訪宣傳，認識的人多了，大家都看著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半個字都不能說，不能讓別人抓了辮子，不是我要上綱上線，這可是個嚴肅的政治問題、路線問題，一點都開不得玩笑哦。”

“就是，這是有先例的，我們鄉一個農民說‘三天吃個毛主席’，這下下油鍋了，因為買不到膽水，沒有東西點豆花，就用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塑像打碎點豆花。這可是污辱毛主席，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幸好他是梗生的貧農，而且一抓住就坦白交代，尿也拉了一褲子，才減輕處罰，判了五年。”

“謝謝裘主任嵇鄉長提醒，謝謝王書記，我回去告訴爸爸媽媽的好消息，感謝王書記，感謝公社黨委的信任，我一定按時回來。”看來這王書記并不是冷血動物，更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魔鬼，這個人還是很有感情的知道體貼和關心別人。況且，他們是集體領導，互相監督掣肘，不會亂來的，而且王書記是共產黨員、黨的領導，這點覺悟一定是有的，楊曼想。

“小楊啊，我沒有什么幫得到忙的地方。”湯大腦殼端起杯子喝了一杯，也是插上話了，“明天你到供銷社，我供應你兩瓶瀘州老窖特曲、一斤白糖，你拿回去孝敬你那爸媽。”

“湯大腦殼是大財神，應該的！”王中發高興的說，“而且還要免費。免費哈，是不是啊？”

“湯大腦殼應該的。”大家伙也附和著。

“免費就不了。平價，我那里供應都是平價。”

“這湯大腦殼兮兒啦。”王中發說著，眼睛還是離不開楊曼，看來，這“新大陸”還沒有看夠。

“就是湯大腦殼兮兒啦！”大家也跟著附和。

楊曼聽了，喜出望外：“謝謝，謝謝湯主任。”

“謝他個球，一群馬屁精、一群爛逼嘴！”張玲站起來拉著楊曼，“妹妹，我們走！”

“王書記，各位領導，我走了。”楊曼站起來，和他們打聲招呼，和張玲一起回宿舍。

小張帶著楊曼，一起到宿舍，說：“妹妹，早點休息吧，我走了。”

“坐一會吧張玲姐。”楊曼說著，又來了眼淚，“我剛來這里，一個人好害怕。”

“妹妹，你在生產隊不也是一個人嗎？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我在生產隊是但姐和大風姐她們陪伴我。”

“哦，那我就陪陪你吧，妹妹。”張玲站起來，“不過我回去洗漱一下，就馬上過來。”

“謝謝你了張玲姐。”

“不用。”張玲說完出門去了。楊曼趕快閂好門，等張玲過來

過了好一陣，“好了，大家都酒足飯飽，散了吧。”王中發也打著飽嗝站起來各自回去。

“張姐，這王書記還是很不錯的嘛。啊？”

“嗯。我們現在不要談那些。反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好像沒有哪只黃鼠狼是心慈手軟的，還是小心點，小心點為妙。”張玲應了一聲。

第二天五點過，張玲叫醒楊曼，梳洗完畢，就到廣播室，開始給她指點操作方法。

兩天后，她早早起床，梳洗完畢，和張玲一起到廣播室，開始新聞聯播后，就告別張玲，又到到王中法宿舍門口告別，坐早班車回家。家里已經收到信，但是，信上沒有說要回家。弟弟開門見到是她，大感意外，轉身向屋里跑去，高興得直嚷：“我的姐姐回來了，我的姐姐回來了……”媽媽出來見到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淚水就一個勁地涌流出來：“曼兒啊，你怎么這么長時間不回來啊？”她抱著楊曼哭得一塌糊涂。哭了一陣，又將她上下左右細細端詳：“曼兒啊，你怎么這么瘦啊？真是苦了你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說著又抹出一把傷心的老淚。

“媽，不要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說著，楊曼也是流淚，“媽，妹妹呢？還沒放學？”

“快了，應該快放學了。”她進屋坐下，媽媽說，“哎，農村的活實在太折磨人，那不是人干的活。看你都瘦成這個樣子，黃皮寡瘦的連皮膚都嗮黑了。曼兒，你就不要去拼命了，就少磨點。城里的娃子，從來沒吃過苦，怎么受得了？不要硬蹦，做來不夠吃也不要緊，家里會幫助你的。”

“媽，給，這是給您和爸爸的。”

看到這么多東西，媽媽很吃驚：“曼兒啊，哪來這么多東西？該不是買黑市吧？這么破費。”

“是我們公社供銷社的湯主任格外開恩，單獨供應我的，是國家牌價。說是讓我帶回來，孝敬爸媽。”

“太感謝了，讓他操心啦！”媽媽把那酒和糖看了又看，這東西就是供應，也要五六塊錢，“曼兒，你哪來這么多錢？”

“媽，你不要擔心我，我現在不干活了，沒那么累了。原來下鄉不久，就到村小教書，每月補助六塊錢，生產隊還每天按主勞標準記十分的工分。現在當公社廣播員，除了生產隊記工分之外，每月還有補助工資十五元。”

“姐姐！”一會兒妹妹回來了，趕快撲過來抱著楊曼，“姐姐，我好想你啊！你怎么老不回來啊？”

“姐姐這不是回來了嗎？”她抱起妹妹，使勁地親親。

“姐姐，鄉下好玩嗎？姐姐你就帶我和弟弟去玩吧。”妹妹說。

“帶我們去玩兒吧！”弟弟也拉著楊曼。

“好玩，很好玩。那些山好高呦！一個冬天，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太陽出來，照得銀光閃閃，就像水晶宮里一樣。可惜你們現在開學啦，等放了假，我就帶你們去，好不好？”

“怎么個白茫茫的？”妹妹聽了不大懂。

“就是到了冬天，漫山遍野都下大雪，所以白茫茫的。”

“好啊，我也當知青，跟姐姐上山下鄉去白茫茫的。”

弟弟也高興的嚷“我也跟姐姐上山下鄉，我也跟姐姐上山下鄉，也是白茫茫的。”

“上山下鄉可不行，姐姐已經吃苦了，鄉下的生活非常苦，要干許多活。而且天天吃紅苕、包谷，還要吃野菜，很長時間沒有肉吃，肚子里的油水都干涸了。姐姐吃不消，你們更不行。”

“姐姐下鄉要干活嗎？”妹妹問。

“要干活，姐姐干了一年多，現在不干了，在公社當廣播員，每天放廣播，還要讀廣播稿。”

“讀什么廣播稿啊姐姐？是不是讀書？”

“就是，就是等于讀書，還要用普通話。”

“姐姐，讀書要用普通話。你會讀普通話嗎？如果不會，我來教你。”弟弟自告奮勇要當姐姐的老師。

“呦呦，我的弟弟不錯嘛，可以當老師了！”楊曼高興地抱起弟弟，親了又親。

晚飯擺出來了。紅燒羊肉香味讓人嘴饞。在那深山老林里，吃肉是很難的，只能等看年看月生產隊殺豬，才能分到肉。原來在家里，每頓一碗飯都不想吃，現在，紅苕是主糧，吃起來也津津有味，媽媽給她夾菜：“多吃點，別餓壞了，看你瘦得這樣，媽媽好心疼 。曼兒，以后自己注意身體，不要讓媽老是牽腸掛肚的。”

“媽，你就不要太耽心了，女兒也老大不小了，也該自己照顧自己了。”楊曼說，“現在住在公社吃食堂，每天交三角錢，三天兩頭的都有肉吃，我的工資交了九塊錢，還剩六塊，買牙膏牙刷肥皂香皂之后還略有剩余，而且生產的掙工分也有余錢。”她拿出小禮物，“這是給弟弟的……這是給妹妹的……”

鄰居李二嬸聽說楊曼回來了，高興得連忙過來看看。“曼兒這丫頭也太忍心了，一去就是一年多不回來，真叫人懸著心哪！”她走進屋，迎著楊曼，雙手搭在楊曼膀上說，“來來來，讓二嬸看看。”

“二嬸好。”

“幺兒啦，磨成這個樣子了？”二嬸反復盯著楊曼看，“哎！那鬼地方真真折磨人，原來白白凈凈的多美！這才多久，就人也變黑了、瘦了，讓人心疼。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要走，過幾天就回去。”

“干脆不去了，曼兒這丫頭，簡直磨瘦了。臉蛋也沒先前那么白凈了，黃皮寡瘦的樣子，人都變了，叫人心疼啊！”說著用手抹出一把淚來，“這么小小年紀，下什么鄉呦，簡直是下地獄！大姑娘家，在那荒山野嶺，叫人家怎么過呦！”說得楊曼也直掉淚。

二嬸看了看楊曼又繼續她的演講：“不過，人還是那么標致，如花似玉的七仙女模樣。”她坐到凳子上，“毛主席他老人家啥子都好，就是興什么上山下鄉這一吊兒（讀作yi dier 意思是主意、辦法。）不好。你看，多么漂亮的姑娘，白嫩白嫩的，一到鄉下，就給曬黑了，還有就是一身泥腥味，人都變老氣了。”

楊曼一邊掉淚一邊勸二嬸：“我知道二嬸心疼我，您老人家也不要太傷心，以免哭壞了身子。”

“我知道我知道。”她抱著楊曼，一邊流著淚一邊在她身體上輕輕撫摸，“我知道，乖乖。”

楊曼在家里呆了一天，就匆匆趕到柳蔭那里去。柳蔭下鄉的地方比較好，是淺丘地區，地勢比較平坦。那里田多土少，稻子產量比較高。

柳蔭今天趕場，她只好等著。柳蔭回來看到是她，喜出望外，一下抱著她：“曼，你來了？什么時候到的？”

“到了一會兒。”楊曼假裝有些不滿的撒嬌說，“知道我要來，也不在家等我。”

“我對天發誓，如果我知道，就……”

“你這笨蛋，”楊曼趕緊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誰叫你發誓了，我是逗你玩的，逗你玩兒的好不好？”

“昨天晚上我做夢，看見樹上很多喜鵲在叫，沒有想到是我的親妹妹到了。”

“呦！還學會油嘴滑舌啦！誰是你的親妹妹？毫不知羞！就知道花媚鬧嘴的了騙人，不和你好了！”說著楊曼干脆偎依在柳蔭懷里，雙眼嫵媚的看著他，“把眼睛盯著我，我看你是不是老實。”

“盯你就盯你，誰怕誰！”柳蔭看著楊曼：“我最老實了，基本上‘目不斜視’，他們說，我這種人，最容易被女孩子欺負。”

“我看你只有騙人的鬼把戲，我什么時候欺負你了？你說！還‘目不斜視’呢，世界上還沒有你這么賊，一雙眼睛斜眉吊眼的，好流氓！”楊曼抬起頭死死的盯著柳蔭的眼睛，一下子用手揪住柳蔭的耳朵。

“哎呦輕點，肚子餓了吧？我馬上做飯。”

楊曼問柳蔭下鄉之后生活怎樣，柳蔭說：“還過得可以。這里地勢平坦，水稻多，不像你們那里，長年吃玉米、紅苕；你們那里山路崎嶇，連天空都沒有一塊象樣的。”他停了一下接著說，“我就是干活太累，一天下來就腰酸腿疼的，走路都沒有精神。有時候回到家里連臉腳都沒洗就倒在床上，半夜發現肚子餓，才胡亂的做點吃的。”

“你還沒有說，你是否能留點時間來想我？”

“只有抽空時間了，但是，經常都沒有空，所以，不好意思想你。因為我快要崩潰了。”

“呦呦！你這個壞家伙，本小姐就知道你居心不良，居然沒有利用時間來想我！”一陣拳頭之后，楊曼撲在柳蔭身上，“柳蔭哥，你好狠心呦，是不是有別的妹妹了？老實交代，本小姐的政策是：坦白從嚴，抗拒從寬。”

“什么坦白了還要從嚴？”

“是啊！本姑娘說了。”

“為什么？”

“因為你坦白了，本小姐就抓住把柄了，就把你管緊點，防止你再犯，知道吧，這是本小姐的英明決定。”

“那我就抗拒吧，”柳蔭做了個怪相，“我想你啊，不是抽空，而是天天想著你，而且我還沒有來得及想其她女孩。相信我吧，我的曼！”

“原來你說的都是假話！敢欺騙本小姐。”當然柳蔭的胸脯上，免不了一陣拳頭雨。

“曼妹，我是怕被小姐大人從嚴。”

“又在編鬼話了。假惺惺的討好我，以為我會放過你。我知道，先前你的話是我誘供出來的，不跟你好了。”她輕輕的倚在柳蔭身上，“這里的農民對你怎樣？”

“還不錯，隊里專門安排勞力給我們知青的自留地種菜，現在缸豆四季豆，茄子都種下去了。我們這里離場上近，隊里有蔬菜組，隊長交待了，要吃菜就到蔬菜組的地里去取。曼，你的自留地怎樣安排？”

“我自己懶得種，拿給但姐和大風姐去種，收成就歸她們。”

“那你以后吃什么？”

“柳蔭哥，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一個‘特大號外’的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消息？”

“你快告訴我，什么好消息？”

“猜猜。”

“你告訴我吧，我猜不著，曼。”

“還猜。”

“我頭疼了，快說吧，曼！”柳蔭非常著急。

“公社調我去當廣播員。”

“真的？”

“真的。”

“為什么不寫信告訴我？”

“人家想給你一個驚喜嘛，柳蔭哥。”

“哈啦索！祝賀你，曼。終于脫離苦海了！”柳蔭高興地說，“曼，看來你這次修煉得還不錯，那種鬼地方，再干幾年，我的林妹妹都變成劉姥姥了。如果換成我早打退堂鼓了。曼，這些天真是怪想你的，擔心你是否挺得住。這么多天見不到你的信，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總是不安寧，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吃苦了。這下好了，什么時候上班？”

“還有幾天，王書記準了我十天假，所以可以在這兒多玩幾天。不知閣下是否會趕我 走？”楊曼說，“如果閣下硬要挽留，那，在下就不死皮賴臉了。”

“我說過要挽留小姐嗎？還說硬要。”爛藥抱著楊曼，“這不是養了只癩皮狗？”

“癩皮狗？遭打！”楊曼又是一頓年輕的老拳，打在柳蔭身上，讓他怪舒服的，楊曼打累了之后，雙手端著柳蔭的臉龐，“那你要挽留哪位妹妹？老實交代吧。”

“這是秘密，藏在本少爺心里。”

“那，我走了。”楊曼掙開柳蔭的手，轉身要走。

柳蔭一下子抱住她：“那，小姐的意思是，要強迫鄙人勉為其難，只專門接待小姐您一個人咯？”

“當然，只有本小姐能享有這種資格。”楊曼重新轉過身，用雙手捧著柳蔭的臉，漫無邊際親了個夠，“不過，據本小姐所知，男孩子是最容易花心的。所有男孩子都有一個共同特征和美好的愿望，就是追求萬紫千紅而不喜歡一花獨放。由此可以推斷，柳蔭同志有朝一日，如果遇上另一朵紅顏，那就是你的另一枚知己了。我的親哥哥，哦，不，不是‘我’的，還不知道是哪朵紅顏的。因為，現在這樣說還為時尚早，本小姐猜透了柳大哥的心。是吧？柳大哥同志。”又親一下。

“是的，不過在下被小姐你從雞蛋里面挑完骨頭之后，只剩下正宗的耙耳朵了。”

“還耙耳朵呢，你為什么不下鄉到我那里？躲到這里，就是為了躲過我的視線。”

“到這里躲著，都被逮著了，還是沒有躲過小姐你的視線。本少爺對天發誓，永遠忠實于我的曼兒。”柳蔭舉起右手，“如果即使有一天在外面有了知己，可只要到了你面前，本少爺馬上以身相許，絕不食言！”

“果然是個林彪品質，自我爆炸了。”楊曼年輕的老拳，雨點般落在柳蔭身上。

“我可不是那種人，我不接受楊曼小姐的抬舉。在我的心里，只有一朵紅顏知己，那就是我的——曼。”

“話不要說得太早了，世事難料，在女孩子面前，誰都會說得娓娓動聽，但是，能經受考驗的、等到海枯石爛才變心的有幾人？”楊曼笑著說，“赫魯曉夫說斯大林是他的生身父親，到頭來，他背叛了斯大林。毛主席恨他，說他是修正主義。在你浪漫邂逅另一位紅顏知己的時候，就一定會忘了我，就輪到我恨你了，你也成了修正主義了。是嗎？柳蔭哥。”

“人家說，女孩子多情又多疑，我算是領教了。”柳蔭羞紅著臉，“那么從今以后，你就天天把我綁在你的愛情戰車上。好嗎？曼。我保證，凡是遇到別的女孩子，我一定做到循規蹈矩，而且‘坐懷不亂’，好嗎，我最最親愛的曼。”他眼睛盯著楊曼，“我保證，有了新的小姐之后，我一定讓她坐懷，而保證不亂。”

“呦呦，我的柳哥哥，虧你還想得出來，‘坐懷不亂’，一定讓她坐懷，讓人坐進懷里了，還說保證不亂？呦呦，知道你好色，現在自個兒說出來，還想麻本小姐，還差點。”楊曼坐到柳蔭懷里，用手輕輕敲打他的胸脯，眼睛大大的盯著柳蔭，很嫵媚的看著。

“不差點怎么會被我的曼小姐識破？”柳蔭抱著楊曼，“嘴巴要甜點，才能把我的曼妹哄到手。”

“我說過要讓你哄到手的嗎？”

“沒有說過，我只是偷聽到的。”

“你這家伙，使勁纏我，把心都給人家纏軟了。”她望了望柳蔭，嫣然一笑，然后把頭緊緊貼在柳蔭的胸前，微微合上雙眼，認真的聆聽柳蔭起伏的胸脯，沉浸在無比的幸福中，又不時地抬起頭，嫵媚的望著柳蔭。這幾天，他們就像過節一樣。

“柳蔭哥，我不想離開你啊！”但是，再長的路都有站點，假期很快結束，他們要分別了，告別那天，她的眸子里激蕩著兩汪秋水。她撲到他的胸前告白：“柳蔭哥，不要忘了來看我……一定啊……”說著，那兩汪秋水不由自主的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