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初盯獵物
四川合江縣城關中學 李洪云
電話13086448858
柳蔭終于要走了。她送他到車站,拉著他的手,眼眶又紅了:“柳蔭哥,什么時候再來看我啊?”說著,她把另一只手搭在柳蔭肩上,然后撲在他的身上,哭了出來,“哥哥,你不要忘了我啊……”
“不會的,等我安排好了,”柳蔭說,“你放心吧,我回去就要下鄉,我們那里逼得緊,我要找個好的地方,不要太高,不要坡坡坎坎的地方,還是要有吃的,能填肚子的地方。等下鄉安排好了就來,就來接你。”
“不要忘了我啊,柳蔭哥!看我老了,紅顏不再了,你也不要嫌棄我哈!”楊曼淚水嘩嘩的流著,幫著柳蔭理了理衣服,拉著他的手,說:“看你這衣服,皺巴巴,又臟兮兮的,好久沒有洗、沒人給你熨燙了,讓人怪心疼的。我沒有在身邊,連衣服都沒人洗。沒有人照顧你,你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好孤單啊!有時間去看看電影也好,去遛遛公園也罷,不要悶了自己。回去買兩個黑市蛋來補補,才幾分錢一個,不貴的。不要吝嗇,不要餓著了,一個人就更要注意身體,也不要累著了,吃不消就不用干活,少掙幾個工分沒有關系,衣服臟了就背過來我給你洗,也好趁機會來陪陪我。我只要你身體健康,我只要你過得好好的,一個完完整整的沒有累著、沒有傷著、沒有病著的你——我的白馬王子。啊?”
“嗯。”柳蔭支吾著,好像沒有聽。
看著柳蔭好像沒有聽見:“你聽我說沒有?啞巴了?”
“聽見了,就是嘮叨。”
“什么嘮叨啊,這些都是該說的。不過,雖然現在讀書無用,有時間還要要學習,讀書。別覺得現在批判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是光專不紅,讀書無用。不要以為‘知識越多越反動’,不要想著現在是大老粗的世道,可是我想,一個充斥文盲的國家是沒有未來、沒有前途的。應該相信總有一天,這個世道會反轉過來,天下還是知識人的天下,將來還是有知識的人治國當家。因為自古以來,沒有萬萬年的江山、萬萬歲的皇帝。秦始皇焚書坑儒,結果大秦帝國覆沒的好快,瞬間帝國大廈轟然而歿。所以,還是讀點書,鉆點數理化,將來有用的。我相信‘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永恒的真理。你看我那里,除了毛主席的書,還藏了些數理化的書。在這人人都糊涂的時代,我們必須保留這點清醒。”
“你不怕被人發現,說你走‘白專道路’?”柳蔭吃驚的說。
“我還不知道?可是我的那兩個姐妹,斗大字不識半升,小學二年級就輟學了,文盲!我們生產隊里只有會計讀了七冊,其他人都混進村小讀了一到兩期,都盲了。村小老師也是認識三五幾百字就教書,那幾個村小老師,一個個都是村小畢業,連正規小學都沒有讀過。一位老師看見書上青蛙的圖,卻不認識‘青蛙’二字,,但是知道當地把青蛙稱作‘斜款兒’(這里應讀‘xie kuer’),于是教學生‘斜,斜款兒的斜’;每天晚上生產隊開會,首先要讓文化最高的會計讀報、讀文件,那個會計把‘防止敵人突然襲擊’讀成‘突然龍擊’,說林彪‘恬不知恥’是‘括不知恥’,還有什么‘文娛’讀作‘文誤’、‘懺悔’讀作‘遷悔’、‘游弋’讀作‘游戈’等等,不一而足,讓你笑掉大牙,有一次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還被批評,說我們這些知青,不好好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還在嚴肅的階級斗爭戰場上搗亂,放貧下中農的冷槍,把嚴肅的階級斗爭當兒戲,都是些上綱上線的帽子往你頭上扣。說是下次再犯,就要當作階級敵人進行批判。這種例子多得很!”
“那,你現在去教書了,可以好好上課,傳經授道、改造他們。”
“就是,好好傳經授道。在這里,教書可是個肥缺,一個月有六元錢,而且生產隊還要補貼每天十分的工分,在我們生產隊相當于每天又攤一角二分錢,也就是說,一個月又有三元六角錢啦!加起來多少?!也就是說,每天進賬三角多錢啊,可不是個小數目!在這里,當上老師可是當了個大富豪了!”
“那你現在就是大富豪了?而且不需要干活了。”
“就是,我不但自己要好好學習,而且要認真的教他們,因為社會要進步,生產力要提高,始終是要依靠知識。”
汽車開動了,楊曼擦干眼淚,急匆匆地趕到會場,找位置坐下,到會一百多知青。三三兩兩的擺龍門陣,幾乎沒人聽發言。
輪到楊曼了,開始大家還擺龍門陣,但是慢慢的,會場安靜了,都專心的聽。
她說:“……我是來自城市的姑娘,本來頗具小姐氣派。下鄉之后面對困難也膽怯、流過淚。但是,通過學習毛主席著作,認真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在公社黨委和政府領導的關懷和教育下,我提高了認識,我堅強了,腰桿挺直了。我和貧下中農一起摸爬滾打,就是他們的言傳身教,讓看到了他們身上閃光的思想,我的心里陽光燦爛。他們用大糞的臭,換來了五谷的香。我覺得,能夠和這些所謂大老粗在一起,向他們學習,和他們建立起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真是我無尚的榮耀。我的青春終于富有了浪漫情調……
“可是林彪卻說,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變相勞改。他們打著同情知青的幌子,為被打倒的地主、資產階級招魂。他們的目的是把我們培養成為像孔老二那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擺在大自然里的花瓶……”
楊曼的發言使知青們震驚。他們沒有料到,一位姑娘家,秀里秀氣的,居然展現出如此才華,寫出如此富于詩意的文章。
楊曼讀完之后,站起來慢慢整了整衣服,然后很莊重、很文雅地說了聲:“謝謝,謝謝大家!”就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很瀟灑地走下講臺。但是,她沒有想到,有一雙眼睛已經悄悄的瞄準她——那雙眼睛瞇著幾乎看不到里面的眼仁,雖然是兩條細細的裂縫,但是射出的是貪婪的光。
這個人是玉龍公社黨委書記,名字叫王中法,是本鄉土生土長的農民,到村小讀了不到一學期,就因為調皮搗蛋、與書無緣而輟學了。他家住汪家大隊五小隊。
王中法發跡之前,好吃懶做,在隊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有干過幾天正經活。他有一個嗜好,就是最愛醉酒。
但是,酒是要計劃的,每人每月只有二兩。由于他好吃懶做,家中沒有一只雞、一頭豬,簡直是一貧如洗,真資格的“上無片瓦、下無擦針之地”的無產階級化的貧下中農,哪里有錢買黑市酒呢?于是,他耍了一回小聰明,想出一個辦法,找一個可以裝100毫升(二兩)的上面有刻度的高溫瓶(就是輸液的瓶子,那個時候要托關系才能得到),先倒一兩水在里面,到市場遛達“觀光”,看見誰賣黑市酒,就倒點進去裝到二兩刻度,然后再與別人慢慢磨蹭,說是講價。但是,他故意把價錢壓得很低,講不好,就把那一兩倒回去。這樣反復周轉三、四回,水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酒。
農村辛苦活他吃不消,這樣混也不是辦法,因為肚子是不好欺負的。他就到城里謀事,于是干起賣炭巴的勾當。但是,挑炭巴畢竟還是吃力,賣板車又沒錢,而且滿身黑乎乎的,受人鄙夷,這樣依然沒有出頭之日。他在生產隊偷來兩個日本出產的裝尿素的口袋,做了件衣服,很洋盤的穿著,又干起既輕巧,又賺錢的皮貨生意,人們對他刮目相看,因為能夠穿上日本用尼龍布裝尿素的口袋(中國生產的尿素用塑料包裝,塑料不能做服裝)做的衣服的人,一般都是生產隊以上干部或者與干部有牽連的人。當時曾經流傳這樣的民謠:“有個村干部,身穿尼龍褲,前面是日本,后面是尿素”。自從有了這條尼龍褲,他就更讓人刮目相看。慢慢的,他跟城里人漸漸混熟了。
也是他該要走運。一天賣皮貨,認識了一位副縣長。此人雖然年過花甲,卻還在任上:因為那個年頭老干部要為革命事業發揮余光余熱,要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身,所以,“為人民服務嘛,是應該的。”副縣長經常這樣說。那年頭當官的沒有“退休”之說,這樣一干到死的終身制。但是,由于經常生病,身體很弱,需要一件皮衫,結果碰上他,想搞幾張好點的狗皮,因為狗皮可以除風濕。他打聽到副縣長夫人也姓王,在送貨上門那天,理了理親戚,發現副縣長夫人按字牌理,是他的姐姐,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理又比他長一輩,副縣長推托不過,只好屈就“長一輩”,當他的姑爺。王中法也變得聰明了,干脆把狗皮做了拜見新任姑爺的見面禮。
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他填了黨表,成了革命隊伍里面堂堂正正的“新鮮血液”,然后經過嚴格考察,進入鄉里當革命干部,終于修成正果。然后被人打探到,他是某位副縣長的親戚,讓人更是刮目相看,經過繼續攀爬,終于又被提拔為公社黨委書記。
王書記上任之后,經常走村竄戶“管理生產”,每到一地,誰也不敢怠慢,吃喝玩樂是他的第一愛好,說是“與群眾打成一片”,那些大隊支書、生產隊長誰敢不來逢迎?酒足飯飽還要捎帶,這些都不在話下。在與群眾“打成一片”之中,他最具特色的是,對女人有特別的愛好,幾年之后,還真的頗有斬獲,獲得全鄉群眾一致授予的“王排長”的榮譽稱號,相傳他已經奸淫婦女早就不下一個排。
楊曼也知道王中法不是好人,她聽人說,連剛正仗義的但華姐都早已經被他拉下水,當上了書記的情婦。
那天會上王中法見到楊曼,一門心思就在想:“都說世上真有‘神仙姐姐’今生今世還沒有真正見過。沒有想到,真是見到仙女下凡了,楊曼這小妞長得實在不錯,我們窮山溝里看過和玩兒過那么多女人,誰能比得上她?大城市的姑娘就是不一般,不像我們這里的女人,斜歪里歪毛多肉燥土里土氣讓人覺得不舒服。”他想,“如果把她搞到手,嘗一嘗這城里妹子的新鮮味,這一輩子就算死都值得了,難怪有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但是……但是她是知青,是受保護的對象,必須從長計議,要既不碰了‘高壓線’,又能得到她的人。”一個精心設計的陰謀就此拉開了序幕。
他找到張玲,翻看知青花名冊,知道楊曼下到崖山四隊,“這孩子不錯,有培養前途。”
“你打她的主意?她是知青,受法律保護。”張玲提醒他,“人家有文化,懂王法。一個堂堂的公社書記、修了千年的道行,可是不要在這上面摔跟斗哦。這個跟斗一摔可就是,可就是萬劫不復了哦!”
“我要你說!打她的主意,你想到哪里去了?知青碰不得,是‘高壓線’,難道我還不知道?我不說看她姿色,這有姿色的人,天下多了去啦,比如你,是我心上的肉肉。我是,是看她的才華,你看那天她的發言,還是很不錯吧?文章寫得好,普通話很不錯,很壓堂,聽了好安逸阿!我看她有些才華,有潛力,正兒八經要培養他,正兒八經的哦,培養她喔!”王中法說。
“是不錯,可這……王書記,你一門心思我不知道?你翹屁股,莫非我不知道你要拉屎?”張玲似笑非笑,“這搞不好會葬送你的前途喲!你真是看她才華?真心實意要培養她?你的打貓心腸可以麻別人,能夠麻我嗎?你以為每個女人都是你的下酒菜?千萬別打錯算盤,不要打這樣的餿主意。”
“少羅嗦!我要生氣了。我說了,你可要少操這份心,老子是革命干部,受黨這么多年的教育,還沒有這點覺悟?要你來管行得市,可你知道些啥子?你有我這個水平和覺悟不?不是我說張玲,你是不是覺得我,覺得,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我才沒那門心思!”張玲憤懣的說,“我文化低,不會想辦法保護自己,被你給欺負了,你以為她像我一樣皅貨?”
“你是不是覺得,覺得有些自卑?”
“自卑?我沒有,我比不上她我知道,人家是高中生呀!你可千萬不要打這個歪主意啊,萬一出問題,官帽出脫不說,還要坐牢的啊!”張玲有點按捺不住,“你倒霉了,帶攜我們這些跑腿的,也是脫不了爪。就這樣,別人早就在說你和我的閑話了。”
“別人,哪個別人,莫非我怕了?”
“你倒不怕,可是我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
“哎呦我的小妖精!誰敢扯淡?看我不拿他……我是會有分寸的。當真的哦,接受黨這么多年的教育,我這早就用毛澤東思想武裝頭腦了,這點覺悟都沒有嗎?這點覺悟都沒有,能當上風光正派的黨委書記嗎?還有,這是犯法的生意,我敢做么?你放心,我真的要培養她。”
“風光正派?但愿你不會。”
“但愿?我的小乖乖!”王中發抱住張玲,“我不會丟下你的,你是我最聽話的小乖乖。”
“走開!”張玲心里很煩,一下子推開他。
過了幾天的,到星期天了,王中法叫了張玲:“走,今天沒事,到隊上去檢查生產。”
“到哪?”
“走吧!”王中發有些不耐煩了,“你怎么這么啰嗦?”
到了崖山,他們各處轉了轉,看了生產情況,見到但華,說了句“中午在你那吃飯。”轉身和張玲一起,走到楊曼面前,問:“這就是才來幾個月的知青?叫什么名字?”
張玲趕忙說:“對,是知青。”又叫了聲:“楊曼。”
“張姐,您來了?”
“嗯,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王書記。他非常關心你們,今天下來檢查生產,在百忙之中特地抽時間來看你。他還特別說,知青是毛主席派來的,要好好關心、體貼、照顧。有什么需要,盡管說。”
“謝謝王書記,謝謝王書記的關心。”楊曼紅著臉,看了王書記一眼,發現王書記兩眼死死的盯著她,只好迅速把頭低下去,繼續干她的活。
“看你累的,活就不要干了,聽說大隊安排你當了民辦教師,平常上課挺忙的,星期天就要好好休息。”王書記親切的問,“你現在住在哪里,安排得怎么樣,還好過吧?”
“可以,很,很……”楊曼紅著臉,不敢抬頭。
“你也不要緊張,”王書記說,“你住在哪里,生活條件怎樣?待會兒我們去看看你。”
“就住在生產隊原來的小保管室。”張玲說,“是瓦房,隊上最好的屋子,隔壁就是保管員住,很安全的。”
“喔,好好。”說著,他和張玲轉身走了,走了幾步,他又回頭,“喔,這樣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待會兒過來看你。”
“楊曼這姑娘肯吃苦,是個好姑娘。”邊走,張玲說。
“嗯,待會叫她過來吃飯。”王書記對張玲說,“你過去看看,隊長把今天中午吃的東西給但華家搬過去沒有?”
“王書記!早就知道你要來,”正說著,隊長興沖沖的過來了,握著王中發的手,“您來得正好,我們考慮您老辛苦,百忙之中來關心我們,所以前天才到場上買了一件瀘州老窖,今天正好給您助興。”
“東西搬過去了嗎?”
“放心吧王書記,昨天通知要來,一早我就鋪排好了。”隊長趁機很高興,“這不,做飯的人都鋪排了,我這去找但華拿鑰匙。”說著,隊長向他們招招手,“書記,我走了。”
“去吧,我們去那邊看看。”
等書記走遠了,大家開始議論:“這下,小寡婦跑不脫了,”“王排長要的人,誰能逃脫……”,“這個淫棍!”
但華知道他們在議論的包括她自己,也知道這王書記來者不善,只好紅著臉,埋頭干活,干了一會兒,她脊背隱隱發燒,有些聽不下去,就徑自扛著鋤頭回家。
快到中午吃飯時,王中法問但華:“楊曼那小妞住在哪里?說了去請她過來。”
“怎么?盯上她了?”
“看你這狐貍精,想到哪里去了?她是知青,碰她是犯法的,我又不是R天的狠漢,沒有那個膽子。誰也別想動她,我只是想看看她,關心關心她、關心關心他哦。”
“他兼了知青辦主任,關心知青是他的責任。”張玲附和著,“你就不要胡亂拆測了。”
“‘兼了’?是不是奸污了?你還幫他說話,這家伙是司馬昭之心,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好心嗎?他想嘗嘗城里妹子是啥滋味。這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他要拉屎。”
“什么奸污了?”張玲一笑,開玩笑說:“你倒要注意,辱罵‘革命干部’是犯罪行為,待會兒王書記捉你來關起。”
“把你也捉來關起,玩雙飛。”但華笑了。
“我不會開玩笑,但姐您不要瞎說。”
“哦哦,我是鄉巴佬,說話沒有遮攔,請玲玲幺妹不要見怪。”但華拍了拍張玲的肩膀,“我這爛舌頭,有口無心的。”
“今天這頓飯就算兩塊錢吧,張玲,把錢給他,讓她寫張條子,回去報賬。”
“好的,”張玲把錢交給但華。
“太多了吧?五角錢就可以了。”
“接著,反正是報賬。”但華寫了收條,接過了錢,“我去叫楊曼了。”
一會兒隊長也來了,“這邊請,”王書記連忙招呼上座。
“書記,這酒怎樣?”
“好喝,干!”王書記端起酒杯,一飲而下,“來了老窖,供銷社也不說一聲!”
“那是因為您要來,我趕到場上,供銷社書記說您還沒批不能拿,我又找不到您們,就去求他,他答應讓我先買回一件,以后在我們隊的計劃中扣除。”
“哦。”
“吃了之后,這剩的您老就拿回去。”
“這不好。多少錢?”
“二塊五一瓶。不過,您老就收下,錢嘛,生產隊已經報了。”隊長擺擺手,“報了,書記您就不破費了。”
“這不行,張玲,給錢。”
“這錢說不要就不要,就當我孝敬您老人家了。”
“不好意思,這樣吧,這件酒就不在你們的計劃內,你們的計劃和其他隊一樣,我回去批了!”王書記端起酒杯,“干!”
“謝謝書記,謝謝書記!干!”
“剩的酒,給他留一瓶。”王書記吩咐張玲。
“不不,王書記!”
“你現在還習慣吧?小楊。”王書記回頭問,“有什么就說,生產隊給你解決。”
“還可以,慢慢的就習慣了。”
“你們是毛主席派來的,有什么不習慣的,你說,他們解決。他們敢不解決你就找我,”王中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叫你張玲姐吩咐了,他們敢不服從。聽見了沒有,巫麻雀。”
“聽見了,小楊有什么需要,說就是。”巫隊長連忙回答。
“謝謝王書記,我沒有什么要解決的。”
“你也不要擔心,照顧好你們,是我們的分內事,你也不要客氣。”王書記直盯盯的看著楊曼,滿臉推笑,赤裸裸的堆砌了滿臉橫肉,“我們這里是山區,腳一伸就是坡坡坎坎,坑坑洼洼的,不像你們那些大城市,很辛苦的,累了你們這些革命小將了。照顧不周,我也是過意不去。所以有什么困難、問題,說,盡管說!”
“謝謝王書記,我是來鍛煉的,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不給書記添麻煩了。”楊曼直直的盯著飯碗,不時刨上一口,怯生生的一直沒有抬頭。
“王書記,菜都冷了,干!”巫隊長端起酒杯。
“好的,干!”
王書記漸漸地有了醉意,可就是醉眼惺忪卻死死的看著楊曼:“好好,好,有事……就,就說……”一刻也舍不得離開。
“楊曼我們走。”飯后,張玲說:“不打攪你們的好事了。”就拉起楊曼,去楊曼的屋子睡覺去了,巫隊長也是踉踉倉倉的出了門。王中法過去關上門,過來抱住但華,摟著往她的寢室里走。但華邊走邊回過頭說:“不過去和她相好了?你龜兒貓哭耗子假慈悲。”
“你這小娼婦,原來是個醋罐罐,待會兒看老子收拾你。”說著,抱她上床,免不了如此這般。
云雨之后,但華說:“你以為她像我們山里人這么爛濺,人家是知青,是見過世面的。她們知道法律,會用法律保護自己。”
“今天你是怎么啦?老子是關心知青。小寡婦,醋罐罐。”王中發盡了興,翻身四腳朝天,有些想睡覺了,“老子今天在興頭上,不跟你計較。跟你說哈,管老子的事,沒有好下場。你這烏鴉嘴,今天老子饒了你,以后再,再亂說……看我……”
“老娘今天跟你說正經的。你龜兒以為老娘是三歲的孩子,兩句話就給哄了?老娘知道你的德行,是狗就改不了吃屎。老娘給你提個醒。”但華看著半醉不醉的王中發,“這禍可是惹不起的。”
不一會兒,鼾聲大起,王中發進入夢鄉。
“你這死豬。”過了好一陣,王書記醒了,用力搖著,叫醒但華:“你這懶婆娘,成死豬啦!”
但華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跟你說哈王中發,少做缺德事,會遭報應的。”
“算了算了,老子今天沒精神。快起來去看看知青”他穿好衣服,拉但華去了楊曼家。
“我不去!”
“你不去,我找不到!”
“這屁股大個鬼地方還有你找不到的?就是那邊小保管室。”
“不要啰嗦,走!”
楊曼也是剛起床,還沒有來得及梳洗,見他們來了,連忙端凳子:“王書記請坐。”
“小楊不要客氣。怎么,張玲也在這兒?”
“我是來陪楊曼休息一會兒。”張玲說:“你看王書記很關心你,那天聽了你的發言,就念叨你,說你有出息,今后要機會一定要照看你,也叫我經常來看望你。今天,王書記百忙之中也是特地來看你。”
楊曼端過茶遞給王書記:“謝謝。謝謝書記關心。”
“不謝。這段日子過得很苦吧?不過,鍛煉一段時間就好了。這鄉下很苦,我們也知道。本來公社幾位同志早就說要分頭下來看望你們,但是因為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所以一直捱到今天才有空。”
“謝謝王書記,謝謝。”
“不客氣,今后如果有什么困難,就不要客氣,說一聲,相信組織,組織上能夠幫助解決的,就一定解決。當然如果組織上暫時不能解決,你也要理解。俗話說,理解萬歲嘛,理解萬歲。”那雙渾濁的眼睛又被拴在楊曼身上了。
“謝謝王書記,理解,理解萬歲。”
“就是,好好努力,看你一定出息。”
“謝謝王書記恭維。那就太麻煩王書記了。”楊曼說著,抬頭望了王書記一眼。她不知道王書記一直在打量著她。她每一次抬頭,遇到的都是王書記那瞇成一條縫,但卻是酸溜溜的眼神。一抹紅云從她的臉上泛起,使她感到似乎被王中法籠罩,窒息到艱于呼吸,也讓王中法看到了她的嫵媚,又了多一些好奇和貪婪的欣賞。
王中法滔滔不絕的講了當前的大好形勢,講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重要意義和反修防修的重要性,并且講到山區人民的疾苦,“這里山高林密,氣候不適宜種莊稼,”所以沒有什么收成。可是“我們山區也要‘以糧為綱’,努力發展糧食生產,這紅苕包谷就是我們的主打產品。”這上山下鄉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倡導的史無前例的偉大運動,是為了防俢反修,防止資本主義在中國復辟的必要手段。蘇聯那個頭目,叫做啥子的赫魯夫的,
“叫赫魯曉夫。”楊曼補充。
“我們叫他‘赫獷塌’(光頭),他聽說他下過煤窯,是個煤花子,可就沒有上山下鄉接受過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沒有進行思想改造,把毛澤東思想也搞忘了,所以就變俢了……
“我們是山區,經濟十分落后,農民大多沒見過什么世面,不少農民身上沒有幾塊大的布片,富裕一點的才有兩條補疤疤的褲子,十多歲的大姑娘不敢出門,因為還赤條條的沒有遮擋,好多人只有趕場的時候才穿褲子,衣服就更不說了,就一件單衣服,冷了就用棕樹皮做蓑衣暖身子……和你們城里人比起來,何止差十萬八千里?他們喂幾只雞,生幾個蛋都舍不得吃,要拿到場上賣了稱計劃供應的鹽巴。而且,雞也不能喂多了,多了就是‘資本主義的尾巴’,是要挨批斗的。本來我們山里有的是出產,比如狩獵打野兔、野山羊之類,但那是‘不務正業’,我們的正業是在集體的土地上努力種糧食和經濟作物,壯大集體經濟,達到‘共同富裕’的目的。要想弄點山貨到集市上賣,又叫‘投機倒把’,是犯罪的。(《刑法》上的“投機倒把罪”在1997年3月才取消,至于“投機倒把”在2011年1月8日才徹底退出法律法規,1991年最后一個因“投機倒把罪”被判死刑的人叫鄭樂芬。)。我們山區又是田少土多,種糧食盡是苞谷、紅苕、南瓜之類,這半饑不飽的日子,苦哇!”他不停的搖頭,摸出帕子在臉上抹了抹,嘆了口氣,似乎要掉幾滴眼淚。揩過之后又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這些知青我們還能養活的。你們下鄉還是很不錯的,跟我們貧下中農一起干活,滾一身泥巴,靈魂深處鬧革命,我們歡迎。”他點了一支煙,吸了幾口,狠命的吐了長長的一個煙柱,繼續他的獨角演義,“農村的活,肯定是累,慢慢的就習慣了。你們都是細皮嫩肉的,沒有經過這種陣仗,當然要吃些虧。我是個大老粗,但是愛心我還是有點,我跟你們隊長講了,對知青要格外開恩,要特別照顧,只要他們去出工了,不管他們干多干少、干好干壞,都是一個樣,按男勞力主勞,評最高十分。如果誰敢欺負知青,我們的黨不答應,偉大領袖毛主席不答應,廣大革命群眾不答應,我他娘的第一個不答應!誰敢動你一根小指頭,哪怕一根,跟我說,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當然,不去干活是不行的,閑著也要出現在田間地頭,或者在田間地頭給他們讀讀報,宣傳毛澤東思想,宣傳黨的方針政策,這樣就省得貧下中農有意見。”
楊曼聽著,覺得王書記還是挺平易近人的、挺親切挺和氣的,不像人們傳說的那么可惡。她想,這個人即使對山區婦女干那種事,也不敢對知青怎么樣的,山區的婦女文化少,不懂法律——因為知青受到法律保護,誰動了知青一根汗毛,都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而且人們都是依靠法律、敬畏法律的——想著想著,她放心了。
王中法很客氣的告別了楊曼,和張玲一起回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