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短暫相擁
四川合江縣城關中學 李洪云
但華搖醒楊曼:“太陽曬到屁股了,快起來。”
她睜眼一看,窗外的太陽已經掛上樹梢,山雀早已經歡快的叫個不停,好像是招呼大家,起來欣賞清晨的美好時光。
“你那個朋友很不錯,很標致的,耍了幾年?”但華問。
“不是朋友,是同學。”
“同學?僅僅是同學嗎?我是過來人,市面可是見得多了,想要麻我,再吃幾斤鹽巴。我看出來了,他模樣長得不錯,高挑身材,而且五官端正、濃眉大眼,既英俊又瀟灑,青春洋氣,一派白面書生的模樣。你更是瑤池投胎、眉清目秀,一副玲瓏剔透的嬌小妹子、亭亭玉立。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們倆太般配了。你舍不得他,如膠似漆的樣子,讓人都羨慕了、嫉妒了。我很擔心你們,夜深人靜了,還不回來。一點多了我都出來看了幾回,你居然沒有被狼吃掉。”
“但姐,不說了吧?”楊曼紅著臉,突然又想起剛才但姐的話,吃驚的說,“這地方還有狼?”
“有啊!而且多得很咧!。大姑娘家家的,晚上出去很危險。我忘了提醒你,這山里頭,狼啊、豹啊,還有熊啊、狐貍啊多的是,還有很多吃人的野獸,我也叫不出名兒,可多了去了!不說你一個,就是加上你的同學,還不夠填這些野獸的牙縫。沒想到你們還敢出去那么久,沒有碰到野獸,真是上天保佑你們了!更沒有想到你們居然還活著。”
“好嚇人呀!”楊曼聽了,滿臉緋紅的低下頭,一副緊張而又羞澀的模樣,真是逗人喜愛,讓人體驗了什么叫做“女大十八變”。
“呦呦,還好怕羞,嬌滴滴的好漂亮,一朵美麗無比的鮮花,這么討人喜歡。”但姐過來雙手捧著楊曼的臉,“哎呦一朵鮮花!難怪你那同學那么舍不得你!我的親妹妹,我的親,我的親乖乖!真恨不得一口吞了你。”說著,在楊曼的臉上一個勁的親。
“啊!”楊曼被她親熱得半天合不攏嘴。
“不說晚上,去年冬天,大白天的,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出去玩,就失蹤了,家里人和我們生產隊的大人小孩打著燈籠火把找了大半夜,才在半山上一個石頭縫里找到尸體,那內臟已經差不多被啃光了!”
“好了好了,好嚇人啊但姐,我的膽都差點被嚇破了!”楊曼過了好一會心情才漸漸平靜,她羞紅著臉說:“但姐,今天我就不出工了,我的同學遠道而來,我不能讓他冷清了,人之常情我也應該陪陪他,說個話。麻煩你去跟隊長說一聲,請個假。”
“好好,我知道,可是今天我也不去出工。我們約了,今天大家一起要山上打柴,去嗎?”
“好啊我去,正好也叫他一起去,體驗體驗這貧下中農特別是這貧困大山里貧下中農的生活,讓他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甜,但是還不知道他的意思,去還是不去。”
“那你們去商量一下。”
“好,拜拜但姐。”她邊說邊走,“拜拜!”
楊曼回到家里,看柳蔭睡得正香。她不忍心去驚動他,只好在外面等。直到九點過。他才揉著雙眼,出來開門。
吃過早飯,楊曼說:“今天,大風和但姐約我山上打柴,你想去嗎?”
“要去,一定要去。真是太好了,求之不得。毛主席說:‘無限風光在險峰’,山上的風光一定美妙,難得這么好的機會誰還不去?不去簡直是浪費感覺。”
出了門,柳蔭問:“往哪走?”
楊曼指著小溪對面:“就是那。”
“就這么高?”
“還嫌矮?”
“十分鐘,我準上。”
“十分鐘,太狂妄了吧?”楊曼說,“到那山頂,有二十多里地,他們山里人最快也要走兩個鐘頭,你還是謙遜點。”
“我以為只有一、兩里地呢。”
她倆你一言我一語,不覺走到半山腰。一看和他們一起上山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他們走得好快啊!”
“以往上山,他們都是邊走邊等我,今天因為你來了,知道有你壯膽,我有了伴,所以他們走得快些。”
柳蔭覺得,路越來越陡,而且腳步越來越沉:“歇會吧,曼。”他回頭一看,呦,真的有點嚇人:那些路是撂在峭壁上的,而且好像在飄動,踩上去腳下似乎在搖晃,一不小心,下面就是無底深淵,掉下去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兒。他對楊曼說:“這么陡的山,你是怎么上來的?”
“第一次,是鳳姐和但姐把我夾著,拖上來的。但是,現在不怕了。上面更陡,你要小心,慢點走。”
“萬一摔下去怎么辦?”
“千萬不要說這種話,山里人有忌諱。”楊曼鼓勵他,“你是男子漢,別放在心上,不要望下面,往上面望就沒事兒,你不是說‘無限風光在險峰’嗎,加把勁兒,就要到了。”
“你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也敢……”
“姑娘怎么了?我可是女中豪杰、雌中好漢!堪比古之穆桂英花木蘭!可別小看本姑娘了。”
“曼,不是小看你,可是我不想上去了,這么難走。”柳蔭說著,就要回頭,“拜拜,我走咯。”
“那不行,要繼續向上爬,沒有后退的路。你不是會背語錄嗎?‘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你忘了嗎?”楊曼連忙伸手把他拉住,“莫非你還敢輸給本姑奶奶?”
“不要開玩笑,我爬不動了。”柳蔭氣喘吁吁的說。
“沒關系,待會兒大山哥他們要來接你,如果你累得要死,他們也會來救你。柳蔭你放心,最多就是‘犧牲’,萬一你累死了,我在你墓前立塊碑,上面書寫‘一不怕苦’,記下你不怕累的事跡;如果,不,萬一你一下子想不開掉下去了,碑也不能少,書寫你‘二不怕死’,而且斷定你不是畏罪自殺,記述你一邊背誦毛主席語錄一邊往崖下落的英雄事跡。”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尋開心。”
終于到山頂了,“烏拉!”他們好開心。
他們坐下來歇息,楊曼似乎意猶未盡:“那些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積極分子,一遇到事情就想起毛主席教導,是真的嗎?比如,今天你爬山的時候,想到毛主席教導嗎?”
“有事的時候,自己都抓不到漿,比如掉下崖了,莫非,先把毛主席語錄背了,再去抓樹丫嗎?真是荒唐。你不提醒,我還沒有去想。”
“看來,那些積極分子都是說假話,啊?”
“當然,”柳蔭說,“自欺欺人。可是我們現在全社會都是這樣,把毛主席作為萬金油合合,涂在哪里都能夠黏上,毛主席的每句話都是‘最高指示’,難怪林彪說毛主席的話一句頂一萬句,句句是真理。也就是說我們的社會到現在已經進化完畢,到了進化的最高境界了,找到了終極真理。假如沒有了毛主席,我們的社會即使不退化,都只能就此凝滯。連毛主席也說,我們不能到達絕對真理,只能一步步接近真理,可是大家卻把毛主席的話作為‘一句頂一萬句’的絕對真理,太荒唐啦!我看現在的人都失去了理智,狂熱到了發瘋的程度。”
“就是。看來,柳兄反動得可愛。假如你要混入黨內,為了黨的純潔性,本小姐第一個投反對票。”
“呦,看來為了革命,我們恩斷義絕了。”
“當然,我不嫁給你了,即使嫁給你,也不會賴在你那兒死死的賴到海枯石爛那一天了。”
柳蔭看著漫山遍野的柴禾,就狠命的檢,一會兒就是一大堆。楊曼從中挑了些,叫大山哥給他捆了大約四、五十斤一挑。
“這么點?”柳蔭嫌少,似乎很不滿的說,“我一個大男人頂天立地的,你們把我當小孩了。”
“少了嗎?待會兒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出洋相’,什么叫做不自量力。”楊曼說。
果然,沒過多久,柳蔭走不動了。他雙腳顫動,倚著斜坡一步步往下挪動。望著腳下的萬丈深淵,額頭上立即冒出豆大的汗珠。幸好,大山是個熱心人,幫他挑過最危險的地段。
“柳蔭哥,怎么樣?出洋相了吧?”望著柳蔭狼狽不堪的樣子,楊曼笑個不停,說:“怎樣?不出我所料吧。”
柳蔭一進屋,就成了一灘泥,倒在床上直叫“好疼啊!他奶奶耶,累死我了!”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也不想起來。
楊曼問他“山上的風景美不美?”
“美美美,可是沒有細看。這山太險了,到處是懸崖峭壁,云遮霧障,山巒迭翠,飛瀑臨淵。確實,還是挺迷人的。如果這山在我們那里,早就辟成風景區了。”
“你認為有開發價值嗎?”
“當然有。如果修一條公路進到山腰,再架索道到山頂,建設一些亭臺樓閣之類,就能吸引游客。”
“過幾天再去,好嗎?”
“暫時不去了,至少這次是整死我都不去。這里除了風景之外什么都沒有,這種生活難過。人首先是吃,其次是住、穿,最后才有理由玩兒。以叫花子為例吧,他的唯一需要就是吃。我們現在正處于叫花子階段,是無產者,離開旅游欣賞風景還有一段距離。”柳蔭分析。
“我也認為你不去為好,萬一你從懸崖上掉下去,寫祭文的重擔就落在我身上,到那時,還不知道怎么寫,”楊曼說,“說是烈士吧,你又沒有上戰場,談不上轟轟烈烈,而且我也無權追認,要寫英雄事跡吧,你又僅僅是做了一次自由落體運動,你拼命的往下掉,去撞擊下面的深淵,因為你展示了英勇的加速度。英雄啊,而且是加速度,當你莫屬。”
“沒想到我還沒死,你就開我的‘預悼會’,可見感情之深。”柳蔭頓了頓,說,“曼,你的心得寫好沒有?”
“寫了稿子,你給我看看。”楊曼遞過稿子。
柳蔭看了一遍,問:“曼,你要聽我吹捧還是聽意見?”
“你這小子怎么總和本小姐過不去,誰要你吹捧了?”楊曼嬌滴滴的臉蛋上寫上了憤懣,“不要啰嗦,有屁就放!”
“那好,照在下淺見,稿子中干的工作還寫得還不錯。但是,沒有提到理論高度,特別是最高指示引用太少。記住,一有困難,就想起毛主席的教導。再有,批判劉少奇‘下鄉鍍金論’要與批判林彪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變相勞改論’結合起來,說明他們是一丘之貉,同穿一條褲子、一鼻孔出氣。要認識到自己下鄉是響應毛主席號召,斗私批修、防修反修、防止資本主義復辟防修反修的戰略大計。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是在農村這個廣闊天地里鍛煉成長成為無產階級接班人的必要條件。
還要表個態,說自己決心和貧下中農在一起,滾一身泥巴,脫胎換骨,一輩子扎根農村這個廣闊天地,做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
“一輩子?!你不是要我說違心的話嗎 ?”
“寫這種文章本來就是違心的。列寧說,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不要對自己的真實思想仁慈,我的楊曼小姐。林彪雖然自我爆炸了,但是他有一句名言閃耀著真理的光芒。”
“哪一句?”
“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
“太真理了!我這么沒有想到?”
“假如你想到了,這文章就更出彩了。”
“那就只好加上去了。”楊曼想了想,“可是……可是可是寫了‘一輩子扎根農村干革命’,萬一外面來人招工,你要走,不是自打耳光、不被別人抓辮子嗎?”
“你以為是是在黨旗下賭咒‘永不叛黨’?如果招工的人來了,他會知道你寫了這篇文章,還來查你文章里面寫了些什么?政審也只是查你祖宗三代,你就放心了。當然,如果你這篇文章是反動言論,就要另當別論了。”柳蔭做了個鬼臉,“還有,你下鄉以來,還受到黨中央、毛主席以及受到領導的關懷和重視,比如公社領導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你,代表黨和毛主席前來關心你、照顧你,鼓勵你克服困難,給給了你極大的動力。這些你都還沒有寫。”
“除了張玲帶我到這里以外,我還沒有見到過公社的任何領導,他們在什么地方關懷過我?你叫我怎么寫?莫非要無中生有的無原則吹捧?”
“什么叫無中生有?這你就不懂了,一篇好文章,離不開對領導無中生有的吹捧。兩千多年前老子同志就說了,‘道生一、一生二、有生于無’,所以我們生活在這樣偉大的毛澤東時代就要講究無中生有。”柳蔭盯著楊曼,“說你是憨包你還以為我賭咒你。”
“那,又違心了?”
“必須違心。”
“老師,大隊支書找你。”一位村小老師帶著大隊支書來到門口。
“稀客稀客,請進屋坐,”楊曼連忙把支書他們請進屋里,端來茶水,“支書,請喝茶。這茶泡久了,可能有些過味。”
“不管,不客氣。”支書坐下,品茗了一口“好茶,微帶馨香。楊曼啊,來了這么久,還沒有來看看你,也是,這村上的伙計,還有的是,你也不計較吧?這下山干活,苦吧?我們這里是山區,是窮鄉僻壤,條件很艱苦,我們又照顧不周,讓你吃苦了,很對不起啊,你要原諒哦。”
“支書,我不苦,感謝黨和毛主席、感謝各級領導、感謝生產隊對我很好,把隊里最好的房子騰給我,還派了兩位姐姐輪流照顧我,每天晚上來給我壯膽。真是無微不至,我感謝還來不及呢,怎么說原諒呢?”
“楊曼啊,客套話就不多說了。今天啊,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來了,有個事要托付你。”支書拿出葉子煙,遞給柳蔭,“這位是?”
“哦,太局促了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介紹,”楊曼說,“這是我的同班同學,他叫柳蔭,今天特地來這兒看我,順便玩兒幾天。”
“謝謝,支書您好,我不會。”柳蔭也是推辭。
“哦,不會就算了,我知道你們城里人吃的是紙煙,是高級貨。”支書把煙點上,吧嗒吧嗒的吸了幾口。
“紙煙也不會,沒有學。”
“哦,那好。”支書頓了一下,“是這樣的情況,我們村小按上級指示,辦了初中班。學生是招進來了,需要配備三個老師,按照一個班配一點五的比例配齊了。可是我們把全隊的情況都摸了,就只有三個小學畢業生,實在找不到人,只好讓他們上了。那教學就不說了,將就哄孩子過日子,這辦戴帽初中班的任務呢,也就胡亂地完成了。”
支書又把葉子煙深情而且狠命的吧嗒了一口:“今天來就是要請你出山,當我們村小的民辦老師,專門教我們的初中班,你是高中生,這門子事兒,對你是綽綽有余。”
“不行支書,這不是端了人家的飯碗!”楊曼急紅了臉,連忙推辭,“別人干得好好的……”
“你聽我把話說完。”支書又吧嗒一口,“我們是三個民辦老師,每人每月補貼六塊錢,然后生產隊評工分,按每天十分計算,星期天回生產隊干活照樣評分。現在那三位老師提出來,這樣做個變通,他們每人每月少領兩元錢,你就每月領六元,其它待遇也與她們一樣,每天生產隊記工分,如果星期天要干,也是記十分。”
“這怎么好呢,剝削她們了。”
“沒有剝削,我們還要靠你輔導呢。”那位老師也說。
“她們的事我還要協調生產隊,讓生產隊出點血,把那兩塊錢給補上。”支書吧嗒了一口,說,“當然也有你的份。”
“好吧,那就謝謝之書信任了。”
支書站起身:“這三個仔娃,還要你多幫助,因為你們將來是要走的,你走了,我還得靠他們。”
“好的,支書放心。”
“那,明天就上課,說是數學物理難,她們啃不動,這兩門功課就勞駕你了。”
“好吧支書,您慢走。”
這幾天楊曼一掃下鄉以來的陰霾,顯得高興了許多。柳蔭疲憊的身體也漸漸恢復。楊曼把他拉了“壯丁”,也到村小上課和輔導那幾個老師。那些教小學的老師也涌來聽課和聽輔導,讓他們倆著實繁忙,而且生活也愉快充實。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柳蔭要走了。
“明天但姐請吃飯,后天公社開知青會,我也好到車站送你。”楊曼摟著柳蔭,深情地說:“柳蔭哥,這些天苦了你,幫我講課和輔導那么多老師,累了不說,連肉也沒吃一頓。不過這次大山在山上逮著一只野兔和兩只山雞,說是專門為了你。到時候,你可要認真負責的飽餐一頓,以對得起‘不虛此行’一說。”
“我知道,曼。能讓你高興,是我的幸福。現在不要說農村,城里人照樣沒有肉吃,能吃飽一頓紅苕也是神仙般的享受了。”
“明天就算我借花獻佛。有空常來看我,不要忘了給我來信,啊?”說著,楊曼那淚水溜溜的就出來了。
“我會給你寫信的,告訴你我下鄉的地址。我會來看你的。待我差不多安頓好了,也來接你過去,陪你玩兒。你也和那些人搞好關系,爭取早點離開這人不人、鬼不鬼的鬼地方。”
“柳蔭哥!”楊曼抱著柳蔭,趴在他的胸脯上,“真的不想你離開我,柳蔭哥!”她笑著,眼里卻噙滿淚水。
“今晚的月亮笑得很甜,你我都要珍惜。”柳蔭撫摸著楊曼的后背。
“我們吟詩,作為離別的紀念,好嗎?柳蔭。”
“好,我先試試。”柳蔭踱了幾步,開始朗誦:
思緒流淌的愛河里
是我倆的帆
心中熱戀的小船
離岸
沒有找到停泊的港灣
永遠奔流的銀河
把相戀的帆帶走
洶涌的波濤 是離別還是流連
或者是
是拆散愛的淺灘
碧天的一頭是肝腸寸斷
碧天地另一頭是夢的山歌
點點繁星演繹涓涓細流
是牛郎織女各自徘徊的思念
河西 河東
近在咫尺
可是因為波濤的甲板
只能承載 那么多傷感
讀透
漩渦里多情的船舷……
楊曼接著也吟誦一首:
滔滔銀河里是否有一朵
戀的漩渦
以歌以舞的飄蕩 似舒廣袖
還似 走遍天涯的孤獨
相思的堤壩從此
坍塌
寫滿憂愁 寫滿
籬笆墻里飄出的思念
說是早該就有
留戀的帆
我的心情早已泛濫
我的笑靨
我的淚水我的心結
和著我的歌聲
擱在愛的岸灘 。找不到溫馨、
纏綿愛的船舷
也許海枯石爛是美麗的傳說
那就等吧
我們終于能夠表達
情歌的檣桅
柳蔭說“我們的基調都太悲觀了。我們都還年輕,也許多年以后,上帝會伸出恩賜之手,我們倆就……”
“多年以后,我們能等到嗎?即使能等到,也不知要經歷多少坎坷磨難。是吧?柳蔭哥。”
“多年以后也只是說說,兩年、三年,或許五年也是多年。正如林道靜所說‘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我相信,自然界有新陳代謝,我們人類社會有了黑暗,也一定會有黎明,一定會有萬象更新。”
“現在都是大老粗當家做主人,我們的知識都是白學了,還是回到刀耕火種,才是無上榮光,還敢說會有黎明、會萬象更新?”
“那是我們的自我安慰。我發現,人總是千方百計往好的地方想,我們也一樣。”她望著星空,“其實,這茫茫黑夜里,哪里是盡頭?我們倆都是十七八歲的人了,可是,誰會想到,這憧憬的年頭,人生最美好的時光,能夠讓思維閃光,有發現發明的最美時光,居然被淹沒在無垠黑暗的深淵里。一年能有幾回春,一生能有幾多浪漫幾多拼搏?說不定有一天,暮然回首,發現我們離開青春的岸邊已經很遠。我們人生的船兒已經迫近晚霞。當我們回首今天,我們會猛然發現,我們的花季原來是那么凄慘!我們人生中這最美麗的段落也是,走得那么艱難!是吧,柳蔭哥?”楊曼的淚水又流出來了。
“曼,不哭了吧,你這么多愁善感,不傷身子嗎?”柳蔭也是流著淚,“你看《紅樓夢》里的林妹妹,那么多愁善感最后就像她葬的花一樣,隕落在花盛之年,豈不讓人嘆息!看你都快成林妹妹了,你怎么那么具有想象力,我們是一根藤上的苦瓜,雖然是苦一些,但是我們還是能夠在一起,能夠常相聚。我覺得,這其實還是一種甜,雖然帶著苦、帶著澀。能夠在酸甜苦辣中走過這一回,這人生之路也不冤,是吧曼?如果再這樣,我這扶持荷花的綠葉都被哭焉了。別哭了好嗎?再這樣,花季少女也會很快資深、也會一夜哭成老太模樣啊,你說是嗎?曼!”
楊曼點了點頭:“我流著和林黛玉一樣苦澀的淚,卻沒有林黛玉那樣的福氣。這深山老林,蠻荒無垠,但是還顯得有些山清水秀。既然山清水秀,就成為埋葬我這苦澀青春的墳墓吧,啊?柳蔭哥。”說著淚水又涌出來。
“好了,妹妹,我們就不想這些了,不管怎樣我們還年輕,還有希望。最近瘋傳一個內部信息,說讓革命小將到農村去滾一滾,練一練,是為了防止革命后代蛻化變質。據稱毛主席說,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是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改造自己身上的資產階級思想,然后還要回到城里工作。而且,以前毛主席也沒有說,到現在也沒有說,讓我們就老死在這荒山野嶺。我們還有將來,毛主席不會忘記我們的,他老人家時常在諄諄教導我們、在關心哺育我們,我們是工人階級的后代,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毛主席把希望寄托在我們身上,我們今后的日子還很長,很長……”
“還八九點鐘,你看,我的老臉都布滿銹跡、斑駁了。”楊曼掛滿淚水的臉蛋有了些許笑容,“來,親一個……”
“老臉?”
“是,老臉。”楊曼深邃的眸子深情地望著柳蔭,“就是這老臉,讓你看,看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