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儲糧備荒食為天
江浙一帶在光緒宣統年間,水旱災害頻發,令李大人心情非常沉重。他走訪遠近四鄉,認為當前解決民生問題應該抓住“四要”:修治水利,做到澇能輸排、旱能保澆;預防蝗孽,滅蝗于起飛之前;嚴備蟲災,從下種之時即行殺滅,比如土蠶專咬幼苗,陷蔬菜莊稼于滅頂,不除則絕收于預先;推廣積谷,在饑荒到來之時可解燃眉。然修治水利往往工程浩大,不是哪家哪戶能夠承擔,而且一動工錢就是嘩啦啦的流。如果資金短缺,極易造成“胡子工程”;當然還要耗費大量勞力。而且工程往往曠日持久,短時間難以有較大成效。防蝗治蟲乃日常提防注意之事,只需“隨時切切”,特別是春起蛹破成蝶之前,即可截殺;只有推廣積谷乃當務之急,當年修倉當年即可儲存,平時儲備遇上饑荒即可解燃眉,因而見效也快。
李大人制定《勸辦備荒事宜》,并且主持溧陽全縣十六區各鄉保甲會商,提出:“由于‘生齒日繁’、水旱頻仍,”如無必要儲備,防患于未然,到了關鍵時刻,無糧可借,民無以填腹,“引民心頓挫、甚至易子而食,以致鋌而走險、盜賊蜂起、嘯聚山林、以成禍亂之源”。望能三思,儲糧備需。
結合大家商議,李大人提出:“仿陶文毅公(陶澍)《豐備倉遺法》,略為變通。
“1、本官以為,工程相對區微、對民財勞力并無毀損,無論一區一圖一村均可興辦;2、建倉辦法,聽民自便,官吏無待吹求,只要做到防鼠患防病蟲害防霉變防盜賊即可;3、加強管理,建好帳目明細,嚴密勘查,防止被盜被貪污等損失;4、每年換倉,保持稻谷不會因為年深日久發生質變;5、《事宜》上面有關規定要切實執行,比如儲糧專用,不得挪作他用、不能用于對外買賣、受災對象必須報經縣府嚴格審查,不能虛報亂發,也不能克扣等等,都必須有明確規定,違者嚴懲不貸。回去粘貼布告,要家喻戶曉……”
對于建倉所需資金籌措,李大人想了幾點:1、根據倉儲容積的大小,官府按比例撥付一部分;、2、村上自有資金中,按容積與縣衙配比,平衡出來撥出一部分;2、大戶人家按收租多寡攤派解決一部分;3、發動社會賢達,募捐充實一部分。至于勞動力,可以就近請些匠人,給付勞務費,根據情況可以由村上找打雜工,工錢由府衙給付的資金和村上自有資金給付。每一文資金都不能亂用,每一文資金都要用在刀刃上。要加強資金監督,以上款項必須公開透明,不得貪污挪用。如果有開支不當者,雖然不是貪污挪用,也是應于懲戒。
對于積儲辦法:“不能急于求成,不能造成民眾太多負擔,特別是近些年由于水旱災害頻發,民力甚疲,更不能負擔太重。今年到了秋成,每畝捐稻十斤,送入倉內即可。”這樣,年復一年,越積越多,可以幾年之儲救一年之災,“蓄積漸增,自不患其不足。”只要手中寬余,自不愁有災來襲。
至于災年儲糧解決辦法,除非實在必要,原則上“以一鄉濟一鄉之乏,一村濟一村之困,不能抽調他處,自是見聞最確,更不患其不均。”
會商結束,李大人說:“現在是下忙季節,大家還是抓緊搶收搶種,做到顆粒歸倉。”大家回去,召集村民商量建倉,做好建倉規劃,選好建倉地點。李大人強調“不得有誤,本官刻日巡檢。”
兩天之后一大早,秋風颯爽、細雨淅瀝。衙役來報:“西園村老農民彭榮寶,一身泥濘在大堂外站立許久,說要見大人。”
“快快有請!”李大人去過西園村,和彭榮寶早已認識,聽到他的到來,自然心里十分高興。西園村也是李大人治賭的重點地區。
彭榮寶連滾帶爬的躥了進來:“報告大人,大人,報喜報喜,我生了,生了,生了……”
李大人看他那個樣子,連忙上前扶住他:“老兄生了?生了什么?”
“生了,生了!生了三,三胞胎,三個胖小子……”彭榮寶一邊比劃一邊往里跌來,高興得喘不過氣來。
“恭喜恭喜!”李大人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老兄,您說您生了三胞胎?”
“就是就是!哦,只顧高興,李大人,是我兒子,我兒子生了三個孫子,一個接一個一下子生出來的。那個熱鬧勁啊,前呼后擁的,接生婆都直直的忙不過來!”
“哦,恭喜恭喜,看把老兄您樂得。”李大人高興了,“如若是老兄您若是親自生三個兒子,不更樂乎?”
“哈哈……李大人真會玩笑,哈哈……”
“老兄您來,莫非是要本官出點血?”
彭榮寶似乎有些得寸進尺,話鋒一轉,“就是,哦不是不是。大人,趁您高興,給孩子起個名兒,如何?”
“好好,起名兒,起名兒。”李大人十分高興的欠過身來,“娃的生辰八字,還有字牌,可否道來?”
“生辰八字……”彭榮寶馬上一一道來。
“好的,是‘近’字牌,”李大人沉吟良久,“那就起名‘近智’、‘近仁’、‘近勇’,如何?”
彭榮寶連忙磕頭道謝,李大人扶起:“溧陽有福了,這兩天雙喜臨門,剛剛落實了儲糧備荒事項,又遇到老兄的三胞胎降生。溧陽有福了!”
李大人意猶未盡,連忙回去翻箱倒柜,拿出“銀牌三面、彩紅一段、綠布三匹、白米三升”,外加老母親也來湊上“洋蚨(西班牙元)三元”加三件小汗褟(穿在里面的忖衫)的布料作為彩禮相送,彭榮寶千恩萬謝而去。
滿月那天,李大人親自到場祝賀:“哪個小家伙是‘近智’?哪個是……”他把這幾個小家伙一一抱起,看了又看,顯出萬分不舍的樣子。彭家堂客、兒子、兒媳等也過來作揖、道萬福。彭榮寶還把三個小家伙換來換去,讓李大人區分老大老二和小三,真是不亦樂乎。彭家人你來我往,掙著敬酒,把個李大人灌得一塌糊涂。一個滿月酒,充滿了喜慶之情。
一個月之后下忙剛過,各鄉保甲圖都報上了建倉規劃。“通知各鄉保甲圖首事和各村富戶,后天到縣衙會商。”
“各鄉保甲圖首事,各位鄉紳賢達:民以食為天,民生之大大于天。今下召集各位,不圖他事,只為儲糧備荒、修筑倉儲之事。現今下忙已過,民力已豐,已是建倉之良機。今兒邀集各位首事仁人,就是要落實以下事項:1、審核工程規劃圖紙,預算所需錢糧;2、落實資金來源,先由各村長召集富戶認捐,佃農不再攤派。貧窮邊荒地區縣衙多作補貼;3、慨算工程資金、工程進度和確定所需勞力落實到村農戶;4、核定良辰吉日,全縣同一天開工。”
李大人特別強調:“所建糧倉要選高處迎風之地,全部用石頭或者磚塊砌墻,房頂必須蓋瓦使其堅固實用、以達成防漏防鼠防蟲防盜防霉變,但不能鋪張裝飾,浪費民財。本官即日邀約縣衙差事,分頭到各地巡查,前來巡查之差事,各地只供茶水,一律不供酒菜,由他們自己到飯館,付錢用餐,各村保甲圖首事一律不得代其付款,違者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李大人還交待:“這修倉可是個重活,參加修建的民工各村要保證他們一日三餐吃飽喝足,每位出工人員的工錢也必須足額給付,不能有一分克扣。如果發現哪個首事敢與從中挪用克扣錢糧和工錢,本官定懲不貸。”
開工那天起,李大人就開始外出巡查,他每天吃住全在船上。有鄉紳或者鄉保差事相邀酒飯,李大人一律婉拒。每隔五天,回縣衙處理一次公務。少則半月,多則二三十天,全縣數百座糧倉先后建成。糧倉建成,全縣鄉紳農佃各色人等,無不歡欣鼓舞。
李大人選取了比較偏遠的一處窮鄉村,參加了竣工典禮。
“各位父老鄉親,各位鄉差士紳:大家辛苦了!感謝各位做了一件大事好事。‘民以食為天’,村子是黎民的村子,天下是黎民的天下,黎民足則天下足,黎民富則天下富,黎民強則天下強,黎民福則天下福,黎民災則天下災,黎民苦則天下苦!
“鄉親們,爾等含辛茹苦,就是要求生存繁衍,就是要有口飯吃,有件衣服可以遮體。本官建議新建倉儲,防難備災,不但是面對今下燃眉,而且是面對子孫,面對千秋萬代……”他走下土臺,抱起一個未滿周歲的嬰兒,親了一下,“鄉親們,你看這孩子多乖,笑得有多甜!吾等不能餓著了,吾等的后代更不能餓著了!吾等的嬰兒是吾等的寶貝,是未來國家之棟梁!更是要悉心呵護。今天,吾等有福了,吾等的嬰兒有福了,吾等的子孫后代就有福了!
“鄉親們,今天本官和大家同樂。本官現今有三個決定:第一、私下拿出二兩紋銀,備辦酒菜,全村一百多號老少人等,敞開肚子,飽餐一頓;第二、本官捐出俸祿紋銀十兩,備辦大約六千斤稻谷,送入糧倉!第三、從今年縣衙收取的火耗中,支出紋銀十兩備辦稻谷大約六千斤,送入糧倉!”李大人建議,“你們村的村長和富戶,可以每戶捐糧幾十斤幾百斤不等,送入糧倉。但是農佃一斤不捐!凡是租佃給農佃的田主,按每畝十斤認捐。”李大人還表示,“回到縣衙之后,本官還要和管辦錢糧的師爺會商,斟酌各地人口、貧富,從今年火耗中,撥付銀錢,購入稻谷,作為送入各地糧倉的首批食糧!
“可是這點銀錢對于鄉親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今年秋成已到,大家就要按縣衙告示所求,刻日把糧食送進糧倉!而且從明年起每歲秋成按照每畝十斤送入糧倉,農佃所租田畝,入倉糧食由田主出,不得有誤。”
李大人身子向來不好,但是他的聲音卻特別宏亮。他宏亮的聲音響徹園田山野,溫暖了人們的心房……
開飯了,李大人端起酒杯,非常激動:“感謝各位鄉親們,你們在這么短的時間就完成了糧倉的修建。感謝你們了!請大家端起酒杯,干!”
他到每張席面看看,有小孩掉了飯,他就小心的撿起來,揩干凈后送入嘴里。“大人不可……”鄉親們看了著急,兩行熱淚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
“大人,您辛苦了!”
“大人,謝謝您!”
大家看到李大人來到面前都爭先恐后的過來拉著他的手,表示深深的感激之情。
有位大娘拉著李大人的手說:“我活了八十多歲,見到的官兒可多了。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為民造福,一個個都是如狼似虎、巧取豪奪,讓老百姓吃盡苦頭。只有李大人才處處為我們這些貧家小戶作想,真是包青天再世啊!”說著,一抹眼睛,那淚水可就一股腦兒的流了下來。
“大娘可是不要苦啊,本官也是受苦出生,”李大人也是滿含淚水,“本官也是窮苦的草根出身,小時候,也是吃了上頓無下頓,天災年生,樹皮、草根、芭蕉頭、仙米粑(一種泥土做的所謂“粑”)什么沒有吃過,也已是窮怕了、苦怕了啊!現在在這里身居高堂,也是靠黎民百姓養活。沒有你們,我們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吃穿用都是你們給的,本官要感謝你們!本官不為你們辦事為誰辦事?本官本是黎民養活的孩子,說是‘包青天再世’,可是抬舉本官了,更是是折殺本官啦!”
這個晚上,他睡得特別香,陳師爺和差事們不時聽到他還在說著儲糧建倉之類的夢話。也許,這是李大人親牧本縣以來最幸福的一天!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李大人又上岸到糧倉前,左看看右看看,過了好一陣子,才在大家的簇擁下,依依不舍的回到船上。
剛剛準備上船,李大人突然覺得心口悶得發慌,而且天旋地轉站立不住。“大人,那里不舒服?”大家趕忙把他扶住,攙到船上,給他撫胸捶背眾官差也趕快取出郎中開的藥丸,幫他服用。
大家讓他躺下問他“要回去不。”他搖搖頭,雙目緊閉,也不答話。
陳書吏端過水來,為了他一口:“是有些熬不住了,大人還是回去吧。”
李大人只是搖頭,雙眼依然沒有睜開。
忙活了好一陣,李大人才緩轉過來。他睜開眼看了看大家:“哎!這‘怔腫’、‘眩急’的老毛病怎么又犯了?本官這陣子好像都在將息,怎么就不見好呢?”
“大人,事事操心,沒日沒時的干下去,不說見好,就是穩著不惡化已經是一天之喜了!”陳書吏說,“大人可是要好好將息啊,不然積成膏肓,就是神來妙手,也是來不及了。”
“就是。”
“既然大人都知道這病疾麻煩,不如就回去歇息了。”陳書吏說。
“要回去你回去,怎么你也學啰嗦了?”
李大人靠在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今下本官就在船上好好歇息,你就不要打攪了。”
“那就再好不過。”陳書吏服伺李大人睡下,也去睡了。
“陳書吏!”陳茂正在夢中,聽到叫聲,一嗀兒翻身下床:“李大人,這么久了,您還沒有睡啊?”
“本官是還沒有睡,可是你那震天的噗汗聲(鼾聲),能讓人睡著嗎?”李大人手里拿著書,在那里教訓陳茂。
“可是大人,您還在拿著書看,根本沒有睡啊。”
“今下差事繁忙,能睡著嗎?只有利用閑暇看看,增長一點見識。”
“這可不行,大人您又犯病了,還不歇息,奴才如何跟夫人交差啊?”他走過來,“大人看的是什么書?”
“本官看的是嚴復翻譯英吉利人赫黎胥的《天演論》,這書真的寫得好,看了頗有長益。”李大人把書遞給陳茂,“你也看看。”
“大人還是睡吧,”陳茂把書接了,翻看了一會兒,“這種書我真個是看不懂。還有兩個時辰就到家了,您就抓緊時間歇會兒吧?”
“好吧,本官到船頭走走,回來就睡。”李大人走向船頭,回過頭說,“你那噗汗小點聲,別又把本官吵醒了。”
“那就等大人睡下奴才再睡。”
望著煙波浩渺的湖面,回首岸上參差錯落的茅棚,他想到當年朱升的先見之明:建議朱元璋“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遠見卓識,奠定了大明王朝的千秋基業,在與各路諸侯驅逐韃虜和后來逐鹿中原的兵戎滌蕩中,脫穎出而穩操勝券。李大人滿腹感慨:
“升本遠瞻圖根基,蕓蟻冷暖掂生靈。
儲糧本是蟻下事,卻成玉帛干戈情。
糧草撐起江山固,新綠還黃賦朝廷。
要問千秋萬代是,莫不平添免覆盆。”
船兒剛剛靠岸,有衙役登船報事:“有人在衙門擊鼓……”
陳書吏趕快打斷,小聲說:“大人病了,剛剛服伺睡下,今天就……”
沒有想到,李大人在里面問話了:“進來說話,發生什么事了?”
“是……”衙役看看瞞不過,只好實說。
李大人穿上袍服:“走,那就趕快去開審!”
“可是大人,您那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