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繁星,秘境依舊懸于大飛水之上,夜風驚鳥啼。遠處的三渡水歇息了,渡船歇息了,一河濤聲卻不得歇息,搖碎了依偎在金馬河中的圓月。
等王毛牛把自己被反捆著的手解開,鄭三青從石桌上站起來,提著褲子一腳把張滾龍的尸體踢下去后說:“你要是再遲些出手,讓他龜兒子些把我廢了話,弄死我都要把你廢了,大家都結不成婆娘。”
王毛牛看著邊穿褲子邊罵的鄭三青突然一下就笑了,對鄒二少爺說:“大哥,你說我咋個就攤到這么個二哥呢,居然說出這種都結不成婆娘的話來。”轉向鄭三青說,“就他雜種這兩刷子,你說能在三弟出手之前割得了你么?我還等著你給我找個二嫂呢。你真的把他的女人弄了?要不是張滾龍把一張臉氣成了苦瓜,打死我都不相信。”
“要不是月清,我們就是把這山洞翻爛也找不到槍藏在哪兒,”鄭三青說,“她本來就不該是張滾龍的女人,是張滾龍搶來的,她從小喜歡的就是我,從現在起,她就是你二嫂了。”
“那你準備咋個打發她?”鄒二少爺問。
這事鄭三青已經想好了:“你們走時把她帶上,三弟負責直接把她送到灌縣玉壘山二王廟后面的齊大娘家去,她現在獨自一人,他兒子曾救過我一次,可一年前得病死了,我想讓月清去服侍她老人家,等我跟著大哥把大事做成后連老人家也接到溫江來一起過。”
“好兄弟,就這么辦了,”鄒二少爺拍了拍鄭三青的肩說,“她也是幫我們做大事的功臣。”
“多謝大哥,”鄭三青指著石屋南邊石壁的一處月牙形的凹陷處說,“月清說槍就藏在那里面,那里原來是個洞的,張滾龍叫人用大石板做了一道下面有滑槽的門,要兩個人用力往右才能推開。”
三人來到凹處前,鄒二少爺仔細觀看了后說:“這道門做得真是天衣無縫,要是月清不說,我們就是找死也想不到這里會有一道暗門的。”
鄭三青與王毛牛用力把暗門推開,鄒二少爺提了那盞馬燈,三人進去不遠就在左邊的一個淺洞里看見了堆放著的槍,槍是里面用浸了油的厚牛皮紙外面用塑料布捆綁好的,五桿一捆,數了下有十四捆。還有兩箱子彈。
鄭三青見找到了槍,對鄒二少爺說:“你和三弟搬槍,我去叫那三個車把式把藥材裝上車用人力拉過來,把槍裝好上車后你們就趕緊離開,我明天一大早就押著車從兩河口出發。”
從山洞時出來,鄭三青先去把月清從床上叫起來,簡單地講了他們已把張滾龍打了,讓月清快些收拾好必須的東西,等會兒就隨鄒二少爺與王毛牛離開山窩子。
月清一聽,激動得渾身發著抖說:“他該死,他早就該死了。三青哥哥為妹子報了大仇了,三青哥哥要帶妹子離開這地獄一般的山窩子做他的女人了……”一下撲進三青的懷中,“哇——”的就哭了。
鄭三青一走,鄒二少爺與王毛牛把槍和子彈搬進石屋,一捆一捆的打開槍來看時,竟然是鳥黑發亮的五十桿美式M3沖鋒槍和二十桿捷克ZB26輕機槍。
“張滾龍說得一點都不假,他把其他的槍都變成錢了,”鄒二少爺看著眼前七十桿槍說,“要是這些槍到時真的被發到了他組織起來的那群爛龍手上,火力比正規軍一個團還兇。”與王毛牛一起把那十桿步槍抱進暗洞,關好暗門把槍重新捆綁好后,扛出山洞放在院壩里。
鄭三青去兩河口叫起那三個車把式,去貨場把藥材裝上了架架車,這就不免弄出些聲響讓張飛山聽見了,起來見是鄭三青黑更半夜的在裝貨,便不太高興地說你要走也該給我打個招呼的。鄭三青便解釋說要明天一早才走,現在是要去山窩子再裝點貨。這張滾龍的事張飛山是從不敢過問的,嘀咕了兩句回床上睡覺去了。
鄭三青讓三個車把式把三架架車藥材拉到山窩子的龍門子前,吩咐他們轉回去睡覺,說自己今晚就住在山窩子,要他們明天一大早牽了馬來套上車就出發。
三個車把式離開之后,月清把龍門子的大門打開,幫著鄭三青把架架車拉進去,再幫著把槍藏槍在口袋里。剩余的藥材就任其堆在院壩里。
重新將藏了槍的口袋裝上架架車捆好,鄒二少爺與王毛牛帶著月清要走了,鄭三青卻突然想起來對鄒二少爺說:“你回去后找三個兄弟,用馬拉三輛架架車在崇慶縣等我。”
王毛牛走到丟飛刀的地方,打著電筒找回了那四把飛刀。
月清卻在要出門的時候,把那條惡狗放了,說這樣它就可以自己去找吃的了。
惡狗好像已知道了發生的一切,剛被月清解開鐵鏈子便興奮地沖出了龍門子,在開闊地中央人樣地立起后腿仰天狼一般嗥了三聲后,箭一般沖出山窩子,向大飛水飛奔而去。后來有兩河口的人到溫江說,那條惡狗上大飛水后成了狼中之王,領著一群狼在大飛水不但下山來攻擊家畜,還吃了兩個上大飛水打獵的人,后來被憤怒的兩河口人拿著槍上大飛水尋著給打死了。
鄭三青在鄒二少爺他們離開后,把院壩里剩下的藥材抱進廚房在灶塘里燒了個一干二凈。
第二天一大早,三個車把式牽了馬來到山窩子時,鄭三青已關好前后的門在三輛架架車旁等他們了。
為了不引起張飛山的懷疑,車過客棧時,鄭三青去叫醒張飛山,用鄒二少爺留下的錢把該結的賬一并結了,離開時張飛山還出來恭送鄭三青呢。
然而,也是這個張飛山,在鄭三青離開兩河口三天沒見到張滾龍四兄弟出現后,對鄭三青那晚有些怪異的舉動產生了懷疑,趕緊去了山窩子,不見狗咬叫門也不見有人應,就知道真的是出事了,麻起膽子進去,在山洞里發現了張滾龍四人的尸體。于是,張滾龍的死訊便很快傳遍整個溫江專區。
一得知張滾龍的死訊,大邑縣政府和地方駐軍立即派人前往山窩子,試圖想尋找到那批槍,但卻一無所獲。為了不讓他們認為還有可能在山洞里存在著的那批槍再落入誰的手里,駐軍團長下下令運來炸藥,在一聲巨響中炸垮了山洞,山窩子的山洞從此被牢牢的封了起來。這還不夠解氣,他又下令一把大火把屋子也燒了。就在火光沖天而起之時,兩河口的人聽見惡狗與幾條狼在大飛水上無比興奮長聲吆吆地嗥:“唔—喔——唔—喔——”一共嗥了七陣才住了嘴。
大邑縣其他原來飽受張滾龍欺負的堂口碼頭,也在得知張滾龍死訊后,看見了報仇和擴大自己勢力的大好機會,在暗中打了張滾龍剩下的另外幾個骨干手下,瓜分了他的人馬。從此,兩河口的碼頭就不再姓張了。
貨拉到大邑縣城,鄭三青說買主要在這里提貨,下了貨給錢讓那三個車把式把走人,然后重新找了三輛馬拉架架車裝上貨拉到崇慶縣,再下了貨給了錢打發走人之后,把貨裝上鄒二少爺叫來的三輛馬拉架架車上往三渡水運去。這三輛架架車來時是拉了醬園坊的產品到崇慶縣城的,交了貨在指定的地方等鄭三青。
時間算得剛剛好,到三渡水時天正好黑下來。
岷江從岷山山脈深處一路浩浩蕩蕩的下來,在先秦蜀郡太守李冰營造的都江堰與寶瓶口之間的魚嘴處,分出內外二江來。外江為主流,即金馬河是也。
金馬河出魚嘴穿過灌縣地盤十一里進入溫江,再流五十九里就出了溫江的地盤。說是溫江地盤并非是要把河那邊的灌縣與崇慶縣不放在眼里,而是沿河所有的渡口都歸溫江這邊管轄,溫江人為此便十二萬分的自豪了,每對外人說起時,都是一個腔調:“我們溫江的金馬河。”
溫江境內的金馬河,寬處二里有余,窄處也有一里之多,河道全是隨了自己的意愿伸曲自如的。兩岸的河堤上多為雜樹,密密匝匝的像是兩道飄逸起伏的屏風。溫江這段落葉刺槐居多,夏季開潔白的花,一串串的滿樹皆是,招惹得蜜蜂來來回回的忙碌亂飛,“嗡嗡”聲在河堤上連成一片;樹干的矮枝條上爬滿了黑色的九香蟲,這小東西專挑槐花開的時節來樹上來交配,而且時間老長,兩個屁股對接在一起一弄就是十來天。這個季節的九香蟲是不能吃的,要等秋季飛進河床鉆入石縫飽吸了石漿之后才能食用,生吃熟吃都可以,其味辛卻有奇香,是功效極高的壯陽之物,“九香玉露丸”便是以此蟲為主要原料密制而成的。
刺槐落花時節,整個河堤皆成白色,每有河風吹過,看去如是揚揚灑灑的雪花飄舞。槐花可做米涼粉,色澤是那種十分逗人愛的嫩黃,看之勾人食欲,食之唇齒留香。輕飄淡雅的那種香味。若放上紅油海椒與花椒面,便是溫江這個季節獨一無二的麻辣涼粉了,隨便拿個盆子一裝端上街去,總是一搶而空。溫江縣城與各個鄉場小街都有專賣此物的店面,生意也是在這個季節最好。收集槐花做涼粉是有十分講究的,花未開放時不行,花開繁了也不行,做出的涼粉前者味苦,后者香中帶臭。要花半開時最好,卻不能讓花掉到地上,要是摔血浸了,做出的涼粉就會黃中帶黑沒有了吃相與賣相。
刺槐樹上長滿了尖硬的刺,是不能爬上樹采取的,要用削出叉口的竹竿兩個人才能完成:一人拿竹竿看準哪串了伸上去釵住,絞纏使其斷裂而又留在竹竿上,另一人取下輕輕放進籃子或篼篼兒里即可。
金馬河就這樣在溫江的地盤上帶著樹影花香一路逶迤而來,沿途小渡口不計其數,加上無拘無束的魚老鴰船,隨處都可見船影點點。但一到與溫江相對的三渡水時,一條巨大的渡船就著實的要把突然看見的人嚇一大跳了。
巨大的木制渡船與金馬河上所有渡船是完全兩樣的,雖然也是兩頭蹺的,但兩頭都是方形,船舷用巨大的原木做成,船面的橫板用十分厚實的方木搭成,船身用木材的厚度就可想而知了。
船上沒有常見的船屋,整條船順在金馬河的水面上,就象一個實心的木造大平臺。平臺面上還有兩條同樣用厚實的方木根據汽車輪子寬窄而鋪設成的平行車道。車上船后輪子都十分規矩地壓放在車道上,為了防止車會前后移動,每個車輪子下都是要塞牢著特制的三角形楔子的。船正中央的車道下,橫留著一道能容人下去的空缺,有兩個人在空缺里專門負責往船外舀受重后擠壓進船艙里的水。
船寬二丈三尺,長七丈,一次能渡五臺汽車或五輛與汽車長短幾乎相等的馬拉架架車。車輛在中間,人拉架架車或雞公車在兩邊,人卻自由地見縫插針。
金馬河的其它渡口,上下船用的碼凳都是放在兩岸河灘上的,一邊一個,根據水位的高低自由移動,都以木頭做成。三渡水大渡船的碼凳卻是用銷子活動自如地牢固在船舷上,一邊兩個:靠溫江這邊在船頭的位置,靠崇慶縣那邊在船尾位置。是用比汽車輪子還要寬的凵型鋼面上焊著防滑鋼板而成。光負責將四個沉重的碼凳拉起放下的人就得四個:兩個在船上,兩個分別在金馬河的兩岸,全是體壯如牛的大漢。等車和人上完船,船上的兩個大漢便“嗨喲、嗨喲”地喊著號子,合力將兩個碼凳一個一個的拉來直立著固定好。到了對岸去船的另一頭解開固定的繩子拋下去,下面的人接住,再“嗨喲、嗨喲”的喊著號子把兩個碼凳拉下去擱在河灘上的車道上。
在船老大謝長青一聲開船羅的大喊后,橫渡在金馬河上的巨大渡船上,那四個碼凳看上去就像是大渡船生長出來的兩對不對稱的揚得高高的翅膀。
用于牽制大渡船自由的鋼繩有手臂粗,橫在金馬河的上空,兩邊牢固在高高聳立在河堤上的兩堆巨大的水泥墩子里。鋼繩上穿著一個巨大的滑輪,牽引渡船的小一些的鋼繩一頭固定在船頭立著的木柱上,一頭固定在滑輪上,船在河上橫來橫去,滑輪便在牽引鋼繩的帶動下,“嘩啦——嘩啦——”的跟著滑過來滑過去。
撐船用的篙桿是一整根粗大而碩長的楠竹,頭上斗著一尺半長的鋼鐵篙尖,船頭固定牽引鋼繩的立柱后面有一個比楠竹要大的鋼筒貫穿船身,船一到岸,梢公便把篙桿往鋼筒里一插,將船的位置固定下來。舵是用一根老大的原木做成的,穿斗在船尾的一根鋼棍上,由于太過沉重,舵把上又斗著一根木橛,用于纏繞穩定舵的打了蠟光滑而粗大的麻繩。
就三渡水一個渡口,每天都要十六個人過堂:三個指揮的,一個掌舵的,一個撐船的,四個拉碼凳的,四個在兩岸負責維持秩序的,三個晚上負責在岸邊守船的。因為船是不固定停泊在金馬河哪一邊的,所以兩岸都有守船的房子。那房子是活動式的,洪水季節在河堤上,枯水季節在河灘里。
然而,三渡水這么大的一個渡口,卻在成都壩子的地圖上是根本找不到的,因為它是當局和軍方的一個重要而秘密的要口,是用來交通成都與新津王泗兩個軍用機場的。重要人物與軍需物資都要從這條通道進出四川。所以,渡口的所有人員都是由政府配發了槍支的。
抗戰期間,當局曾有人建議過在三渡水修建一座大橋,但上層卻未批準,其原因是考慮到大橋一但被破壞比一條大渡船恢復起來不知要費多少事。還有,日軍根本不知道這里有一條省城直通新津機場的秘密通道,對于轉運美國駝峰飛行隊的援華物資,天作地合般地有利。
白天的三渡水是十分熱鬧的,因為等著過往金馬河的人很多。若是遇上有重要人物或軍用車輛要過河,老百姓是一律不準上船的,于是眾多的架架車雞公車籮篼背篼和人便滯留在兩岸的河灘上,或坐或站的與相識或不相識的人拉家開常玩笑,或男女間動手動腳打情罵俏。因有急事在身等得不耐煩的,就小聲咒罵起當官的和該死的軍車來。也有在開玩笑中過了火吵起來或打起來的,這下便要負責秩序的人出面了,大都是熟悉的人,阻止了就算了,若遇上不聽招呼了,也會拉下臉將其拉到一邊揍一頓直到對方老實下來。
守船與負責秩序的是同一隊人馬,共有十二人,由謝長青負責安排輪流值白班或夜班。
除非有重要人物或執行緊急命令的軍車要過往金馬河,三渡水是必須執行天一黑就停渡,天亮才開渡的死命令。為了防止習慣性的停泊位置而遭到破壞,謝長青是有權將船停泊在任何一邊的,所以天一黑,三渡水兩岸便十分的冷清,很難有一個人出現。
謝長青便是代號白塔子小分隊成立時沒露面的老五,他已得到鄒二少爺的命令,今晚把船停泊在河西,并安排了兩個心腹兄弟與自己守船接槍。由于天太冷,負責守船的人每晚都要在看守屋外生上一堆火,供輪流值班的人取暖。
鄭三青見接他的人是謝長青,知道大哥把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也不多嘴,聽候謝長青的吩咐。
謝長青見貨到了,叫起兩個已睡下的兄弟,對其中一個說:“你拿撬棍去把船頭那兩塊方木撬起來。”然后吩咐另外一個跟著自己幫鄭三青四人把藏在藥材里的槍取出來。
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著,每從藥材里取出一捆槍,便送到船上,從撬開的空隙放進船艙里。
放完槍與子彈,謝長青親自把那兩塊撬起來的方木重新釘牢后,對鄭三青說:“大哥想出的這藏槍處真是絕到家了,即使兩河口的事發了,那些負責要在這三渡水搜查的人就是整天坐在船頭上,也他媽的做夢也想不到槍就在自己的屁股底下。”
“那三車藥材咋個辦?”鄭三青也暗自稱絕,他問謝長青,“要是拉回溫江,極有可能成為以后被追查的線索。”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謝長青與鄭三青下了船才說,“大哥已有安排,全部燒來給兄弟烤火,燒完了再把灰朝河里頭一倒。”
張滾龍等人被查不出死在什么利器之下的當天晚上,消息就到了成都。上頭一分析,便斷定張滾龍藏的那批好槍已經落入了共產黨之手,而且最大的可能是會運到溫江,于是一道緊急命令下到了陳三少那里,要他不惜一切代價追查那批槍的下落。
陳三少一接到緊急命令,知道事情重大,哪里敢有半點懈怠,立即帶上趙屁眼與五個手下,直奔三渡水而來,因為要是上面判斷準確那批槍要運入溫江,三渡水是必經之路,而且必須要藏在大物件中用馬拉架架車。
三渡水碼頭的舵把子黃元堂,雖然比陳三少大得多,但論輩分是陳三少的遠房表侄,能當上舵把子全靠陳家桅桿在溫江的威望,陳三少更是在明暗之中幫了不少的忙,光是對黃元堂不服氣的異己就在暗中鏟除了兩個。
能耐不大的黃元堂能穩住在舵把子的位置上,當然就對陳家桅桿感恩戴德對陳三少百依百順了。兄弟中他最器重的是老二謝長青,因為謝長青不但能幫他擺平內部的大小事情,還對他像親大哥一樣尊敬著,無論事情大小,都要與他商量并十分尊重他的意見。于是乎,黃元堂干脆就當起了閑大爺,遇到什么事都交給謝長青去辦,自己只管點頭或搖頭。
謝長青在鄒二少爺的授意下,把三渡水碼頭的事辦得很有分寸,每件事不但辦得讓黃元堂滿意,而且在黃元堂擺給陳三少聽后,連陳三少也稱贊不已,所以他才力保謝長青當上了三渡水的船老大。
冬季的三渡水渡口,金馬河流到這里的水都歸到了河床的中央,雖然就半里的水面,但卻極深,藍幽幽的看不透底,載重的大渡船交通兩岸十分的自由,這也是當局經過考查決定把這條交通要道的渡口設在三渡水的重要原因。
當陳三少帶著人踏響鵝卵石來到守船的活動房時,已是下半夜了,值班的人是十分警惕的,見來了人便迅速趴下拉響槍栓頂上子彈,大聲喝問來人是誰要干什么。
所有來的人都是知道渡口規矩的,要是不趕緊回答就會吃槍子,于是沒等陳三少開腔,趙屁眼便不滿地大聲說:“你狗日的眼睛瞎了是不是,連陳大隊長的影子都認不出來了?”
看守的人一聽是趙屁眼的聲音,并聽說是陳三少來了,知道一定是有也什么要緊的事,從地上爬起來叫起房子里和衣睡覺的另外兩個同伴,站在看守房子的門前恭恭敬敬地迎接陳三少。
陳三少見看守人員這般的警覺和忠于職守,心里很是滿意,便問帶隊的那人:“這幾天都是你們在值班?”
帶隊的人是謝長青的副手,一見陳三少發問,趕緊回答說:“不是,今晚才該我們,昨天以前是謝老大帶的隊。”
“趕快去把他給我喊來。”陳三少對那人命令道。等那人提著槍小跑著去喊謝長青了,陳三少罵了句他真媽的冷后,叫另外一個守船的人往火堆上加柴,與手下圍坐在火堆前烤火等謝長青。
謝長青來后,見陳三少坐在石頭上烤火,有些生氣地責怪那三個看守:“你們都是死腦筋嗦,也不曉得給大隊長抬一根板凳。”
三人這才醒悟過來沒想到這事,一個便要進屋去拿,陳三少卻擺擺手說了句算了,然后問謝長青:“前幾天你帶隊,有沒有見到馬拉架架車上裝得有打成捆的長東西或長口袋過河的?”
“沒有。”謝長青想也沒想便回答說。
“那有沒有幾輛馬拉架架車結隊裝得有大貨物過河?”陳三少對謝長青的回答感到很失望,想了下又問。
“有,”謝長青也想了下后回答,“是鄒家醬園坊拉醬油與鹽菜的三輛馬拉架架車,好像是拉到崇慶縣的。”
“整了半天你還沒有搞懂嗦,”沒等陳三少再發話,趙屁眼搶了話過去說,“三少爺問的是從河那邊過來的。”
謝長青對趙屁眼“嘿嘿”地笑了一下,然后看著陳三少。
“那鄒家回來時車上裝的是啥子?”陳三少十分的隨意這么問了一句。
“啥子都沒有裝,是空車,三少爺你……”謝長青話到了嘴邊,卻沒往下問。
“沒有就算了,”陳三少對謝長青擺了擺手,指了指趙屁眼與另外三個手下說:“從現在開始,他們就留在三渡水,你的人都聽趙屁眼的指揮,嚴格檢查從那邊要過河的一切可疑貨物,如發現藏運槍支的,一律捉拿回東巷子交給我,反抗者就地正法,我在這里等到天亮過河去檢查完要過河來的頭船貨物后就回去了。真是屋漏偏遭連天雨,啥子日膿包的事都攪到一堆了。”
聽陳三少這么一說,謝長青趕忙叫手下再把火燒大一些,自己去看守房子里搬出一把竹椅子來請陳三少坐了。
天一亮,一直在河堤外等著的人與車就熱熱鬧鬧下河來了,滿滿的裝了一船,沒有汽車,全是到河西那邊趕場走人戶做生意的。
等車和人上滿船后,謝長青才拿起那把陳三少烤火時坐的椅子在前頭上了船,叫起幾個坐在船頭那兩塊因藏槍需要撬起又被完好釘上的方木上的人,把椅子安在上面,請跟在后面的陳三少在椅子上坐下后,才命人把碼凳拉起來,然后大喊一聲:“開船羅——”
隆冬的金馬河水是安靜而柔情的,完全失了洪水季節的野性,船行在水面的拍擊聲也是那樣的輕柔。船上的人是早已習慣了坐船過金馬河的,于是就沒有在船上的感覺,如是在趕場天的茶館里喝茶一般,不同的是這熱鬧要遠比茶館里集中了許多。但聲音最大的,還是那個在粗大鋼繩上滑動的滑輪:“嘩啦——嘩啦——”
船到西岸,等船上的車與人下完了,蹺著二郞腿穩坐在椅子上的陳三少才站起來,或許是一只腳有些酸麻了,用力在那兩塊方木的其中一塊上跺了幾下腳才開步下船。等他帶著人檢查完認為可疑的貨物沒有任何收獲后,決定上船返回溫江辦自己該辦的事了。在他沒有宣布上船之前,是沒有一個敢上船的。現在檢查完了,為了不至于像過來時要在人堆里擠讓,決定自己先上船。上船之前他對趙屁眼說:“你多注意到這邊,把招子給我放亮點,就是天皇老子的貨,只要可疑都要檢查,要是那批貨真的從這三渡水運進了溫江,今后被追查出來,我第一個就把你的砂罐敲了。”上船徑直走到那把仍在原位的椅子坐了下來靠在椅背上又蹺起二郞腿,對謝長青擺了擺手示意可以上船了。
陳三少一離開,趙屁眼就來個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了,于是便對已歸他管理的那幾個手下指手畫腳吆喝安排了起來。
誰知這俗語有云:人要倒霉了喝水也塞牙。這話在趙屁眼剛剛享受了半個鐘頭的官癮后就被印證了。
當渡船送走陳三少又裝了一船人返回來快到岸時,一輛軍用吉普車與一輛蓋了篷布的軍用卡車一前一后按著喇叭駛下了河堤。其實是根本不用按喇叭的,因為上下河堤的那條車道不管有無汽車,馬拉架架車人力架架車雞公車是不準占用的,在謝長青下令上船之前,都是要等候在河堤上或河灘里的。這規定是行成文書刻在大石牌上立在河堤外一里十分醒目的公路邊的。之所以要按喇叭是要展示國軍的威風和顯揚美式裝備的氣派,還有就是真的有重要軍務。
而今天這兩輛軍車就是有緊急要務在身的:他們押送的是一個從班房里提出來的年輕犯人。這個犯人是從很多年輕犯人中篩選出來的,因為他要被快速送到成都的陸軍醫院,讓軍醫開膛剖肚取出年輕有力的腎臟,安放到等在手術臺上的一個國民黨要員的腹腔內。
要是在平時,就是再借十個膽給趙屁眼,他也是不敢去檢查軍車的。但今天卻不同了,因為他有陳三少的命令:天皇老子的貨也要檢查。而陳三少在趙屁眼的眼中就是天皇老子,是天塌下來都能撐得住的。所以,在軍車“吱嘎”一聲停下來后,趙屁眼把腰桿兒一挺,沖三個手下一搖頭,決定先從卡車檢查起走。
來到卡車前,趙屁眼對車上的駕駛員說:“請你們下車,我要例行檢查。”
駕駛員是個老兵油子,聽了趙屁眼的話笑扯扯地伸出頭來說:“我們拉的可是炸彈,要是你檢查時一不小心弄爆了,把你大爺的雞巴炸飛了弄不成女人可別怪我哈。”
“你少給我嘻皮笑臉的,”趙屁眼一聽就來氣了,一拍腰上的兩把手槍吼了一聲,“你下不下來?”
“下來,下來,”老兵油子這下笑得更歡了,真的就打開車門跳了下來,關上車門做出嚴肅的樣子對趙屁眼說,“要是你一定要檢查的話,我先到前面那輛吉普車里給我的上司長官說一聲。”然后就去了前面的吉普車,恭恭敬敬地敲開車門后立正大聲報告:“報告長官,有人要持槍檢查我們的車!”
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軍官下了車,跟著駕駛員來到趙屁眼面前,用一只手扶了扶眼鏡問:“我說你雜種是不懂規矩還是故意裝怪?你的眼睛長在屁眼里去了?連軍車也敢檢查!?”
趙屁眼見對方開口就罵,一股怒火一下就沖上了頭頂:“軍車,軍車就蹺起了?你們在執行任務難道我們是在金馬河數石頭耍嗦?再說了,眼下冒充國軍的人多的是,就憑你一張嘴說是就是嗦?要是你膽敢不準我檢查,就對你們不客氣了。”并在說話的時候把一雙手放在了兩把槍的把子上。
趙屁眼的話把軍官氣得臉色一下就鐵青了,但當他看了下趙屁眼放在槍把子上那雙手后,對趙屁眼說:“好,我今天就讓你檢查個夠。”轉身走到卡車下,用一只手在車板上用力敲了三下。
趙屁眼一見對方準許自己檢查了,回身得意之極地看著三個手下。那三個手下正要跟著得意時,臉上的表情卻突然僵硬了起來,等趙屁眼明白過來身后出了問題扭頭看時,立時就傻了眼:從卡車跳下來的四個士兵,每人都端著上了膛的沖鋒槍,槍口正對自己與三個手下,再看卡車后面,還有兩支沖鋒槍指著謝長青兩個維持秩序的手下,于是雙手一軟就從槍把子上滑到了兩腿外側。
軍官對駕駛員一擺頭,那老兵油子仍然笑扯扯地來到趙屁眼面前,下了他的兩把槍,把他提拉到軍官面前:“早就給你說了我們拉的是炸彈,你瓜娃子就是不信。”
趙屁眼與謝長青的手下一見大事不妙了,趕緊把身上的槍主動抽出來丟在了地上。等著上船的人一見有大熱鬧了,呼啦一下圍了過來,但都禁著聲只管用眼睛看。
“你娘的個大爛稀匹!”軍官沖趙屁眼罵了一句,抬手就是兩個大耳光,然后飛起一大腳踢在趙屁眼的交襠處,看著一聲慘叫的趙屁眼捂著命根子在石頭上打起滾來,才拍了拍雙手對駕駛員說,“拉到水邊上去,用他自己的槍給老子斃了,再丟下河去喂魚。”
謝長青在船上是看見了發生的一切的,他本想袖手不管讓軍方除去一個有威脅的對手,但船已靠岸,自己要是不設法阻止,讓陳三少得知實情的話,說不定就會撒了他船老大的職,以后就無法控制這條要道的咽喉了,這損失對他跟著鄒二少爺要干的大事相比,不知要比除去一個趙屁眼大上幾千幾萬倍了。于是立即飛身從船上跳下來,跑到軍官的面前,先用哀求的語氣說:“我是三渡水的船老大,還請長官大人手下留情,他是溫江特動大隊的,還不是因為上峰有死命令,身不由己才冒犯你長官的。”然后把嘴附在軍官的耳邊,把上面有命令要嚴格追查槍支的事說了。
也是趙屁眼的命大,要是那軍官一聲就地正法的話,他有七條命也完了。再加上那老兵油子在接到把趙屁眼拉到水邊槍斃的命令之后,為了獲取貓捉到老鼠臨吃前玩弄的快樂,他并沒有立即去拉趙屁眼,而是在趙屁眼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喊趙屁眼自己站起來走到水邊。
平時橫貫了的趙屁眼知道自己反正都是個死,干脆把心一橫決定死也要死得體面一些,忍著巨痛抓住一塊圓石頭,想趁站起來之機砸碎戲弄他的老兵油子的大頭。但那老兵油子立即就看穿了你的心思,一腳下去狠狠踩在他拿石頭的手上迫使他松開石頭后,抓住他的衣領這才向水邊拖去,由于太重,拖了一小段便累得停下來大口地喘著粗氣了。
軍官聽了謝長青的解釋,反倒覺得趙屁眼要是在部隊當兵的話,一定是個聽命令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兵了,于是便叫老兵油子把他放了。謝長青趕緊過去要趙屁眼起來去給軍官賠罪謝恩,軍官卻擺擺手說不別了,鉆進吉普車下令開車上船。
謝長青不敢懈怠,等兩輛軍車上船塞牢車輪后,立即下令拉起碼凳開船。
捂著命根子坐在地上的趙屁眼,看著渡船在對岸停泊下來,那兩輛軍車下了船一溜煙開上河堤后,才放聲大罵起來:“我**爺爺的先人板板,當**個爛丘八有個雞巴的不得了,有屁兒勁哪天敢一個人從三渡水過河,老子要是不一槍打了你娃的話,我不是蝦子弄出來,他媽的就是屁眼趙!”
一直禁著聲圍觀的人,聽了趙屁眼的大罵后,都“哄”的一下開心地大笑了起來。
有個手下過來對趙屁眼說要不是謝長青的話,你就死定了。誰知趙屁眼正沒處出那一肚子的窩火,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打在手下的身上,然后又大聲說:“我手上端得有清油嗦?哪個要他給我說好話了,不是取笑的話,真把我整毛了,老子拿石頭砸死一個夠本,砸死兩個就賺一個!”
笑聲剛停的圍觀人聽趙屁眼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又在一陣嘲諷的大笑之后,就有人小聲地罵開了:“狗日的真不是個東西。”
旁邊聽見的人卻反駁了說:“有你這樣罵人的么,真是屙尿打濕腳背——水準太差,狗日出來的就不是東西了嗦?”
先前罵的人不服地問:“你水準高,你說,你哥子說,那是啥子東西?”
那人哈哈一笑:“狗東西嘛。”
又是一陣滾沸的笑聲匯入了金馬河的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