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沉默。白塔子如一棵石化樹,一萬只鳥棲息于上,一如修持了五百年苦悟。過往的葉子都飄零了,種子仍期待在曠野上發芽,因為仍然活著。
其實殺神是不知道溫江有羅雞肉這家館子的,是一個戲子告訴他的。
殺神昨晚在歪戲班里過的夜。
要求在戲班里過夜的男人是要出三倍錢的,無論你長得多么的斯文,老鴇一律是要按色中餓鬼來對待的,收了錢后還要告訴你一定得給戲子的小費。有吝嗇又好色的男人就心痛了,問老板:“我錢出夠了只是在一個坑里頭栽蘿卜,為啥子要給二道錢?”老鴇一般是不惱的,用撒了香粉的手帕在男人的臉前扇著說:“哎喲,我說客官,你一晚到亮把蘿卜扯了又栽,栽了又扯的,你以為那是鐵做的嗦,不給點松土費你下得了心么?”
殺神是從不到下等場所玩妓女的。他之所以要來歪戲班過夜,一是他殺了楊瞎子進城一看那陣仗,就知道無法找到過夜的地方了。二是他知道賣身有賣身規矩:妓女是決不會開腔詢問你的家世與出處的。這在很大程度上不會讓他動殺機而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與戲子進了房間,殺神拿起戲子的一只手,從口袋里摸出三個大洋放在那只手上說:“睡了,我很累。”
戲子聽了殺神的話,心里雖然十二分的疑惑,卻未問一個字,等殺神上床躺下后,才和衣上床躺在殺神身邊,蓋好被子,用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看著殺神乖巧地眨巴了兩下,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很沉,殺神醒來時天已亮了。
他從床上坐起來時,身邊的戲子也醒了。這妓女也怪,要是你給了錢進入了她身體的話,她的羞澀感不但全沒了,而且變得人也粗野是話也粗野。由于殺神是給了那么多的錢又沒上身的,所以人就變得溫柔與羞澀了。她用輕柔的聲音問殺神:“先生肚子餓不,我有溫江酥糖?”
殺神伸手去撫摸了一下她的秀發問:“溫江早上的東西哪里最好吃?”
“城里羅雞肉的館子里有兩卵夾一棒,像你這樣有錢有臉又斯文的男人都說好吃。”
殺神慢條斯理地吃完兩卵夾一棒,心情好了許多,他決定先去城外看看地形后,再去大茶鋪子喝早茶,順便聽一些溫江這兩天的新鮮事。
中國的茶鋪子,數成都壩子最多。而成都壩子的茶鋪子,要數溫江最多。城里就不用說了,凡是在溫江管轄的范圍內,隨便是哪個場鎮,哪怕它袖珍得點一根煙能走上幾個來回,街上都會有兩三家茶鋪子,而且每家茶鋪子在逢場天都會茶客爆滿,忙得個摻茶倒水的堂倌腳不沾地。
溫江不產茶葉,卻擁有如此多的茶客,早期也是閑得無聊為了消磨時間弄出來的。也有茶客夾把葉子煙四座請人品嘗,其實是暗中與人斗煙嘴與煙桿上的掛件。碰到說得攏日后又想耍成兄弟伙的,便各自玉石瑪瑙翡翠地瞎吹一通后進行交換,都以為自己占了便宜又約定下回一堆喝茶。
后來就有人發現這茶鋪子里是個說事的好場所。要進茶鋪子說的事是可以不分巨細的:碼頭堂口有了糾紛、官商要勾結、密謀殺人越貨、有新鮮事想要傳播、朋友間有了矛盾撈梁子……只要是溫江男人,如在街上碰了面,一方說我有事找你或說我給你說個事,即使有急事要辦,另一方必回答:“走,進茶鋪子再說。”
也有純脆為了喝茶消磨時間進茶鋪子的,但極少,一是為了聽評書,二就是城里說得起話的閑人了。
閑人基本上是從不掏腰包給茶錢的,因為他們吃的是講茶,就是憑三寸不爛之舌調解各路糾紛的中間人。
東門城門洞下錦陽橋邊錦陽大戲臺的側對面,便是溫江城最大的茶鋪子了:七間大通鋪主堂里,除去三排二十一根縱橫都對得端正的柱子,就全是桌子板凳了。
為了獲取最大的空間,桌子板凳是沒有規矩擺放得雜亂無章的,生意最火的時候,除了人頭和蒸騰的熱氣,是看不見桌子的。喧囂嘈雜之聲讓人兩耳轟鳴,與同桌的人說話也得伸過嘴或附過耳朵才能聽得見。
說書因為要另收費,就設在了大堂進去的小堂子里。圍著小堂子又設了七間專供有錢有面子的人喝極品茶談大事的雅間。
殺神圍著溫江城轉了一圈來到大茶鋪子的時候,有一小半的桌子上已上了茶客。茶倌肩上搭著抹布,一只手從掌心到肩膀摟起裝好茶葉的一大摞茶碗和茶船子,一手提著長嘴子大銅壺,見人進來從不問喝不喝茶,認識的在姓前面加上爺或哥子,不認識的就論歲數大爺老輩哥子的叫上一通后,便顫聲悠悠的吆喝出來:“來羅——稀客——桌桌都是熟人,不熟的吹完泡子就熟,請問要坐哪一桌?”等來喝茶者指點了桌子,來到桌前先將茶壺一擱,用抹布把桌子胡亂抹一通,根據來的人數,將茶船子仙女散花一般往桌子上該去地方力道精準地扔去,數個茶船子便在桌面半溜半滾叮叮當當的搖晃著移動,停下來的地方,正好是茶客坐下來伸手端茶最舒服的位置。最后一個茶船子在晃動中剛一停穩,茶碗也都唰唰唰地全部放進了茶船子,然后提起茶壺往茶碗里注開水,速度之快出水量之準確,茶碗滿而桌上不滴落一點水,而后又顫聲悠悠的吆喝:“大事小事——殼子沖完了就沒得事——請慢慢喝,慢慢擺,要摻水喊一聲就來——”
殺神選了一張坐著三個老者的桌子。他之所以要選那桌,是因為桌子上的兩個老者正紅鼻子漲臉地爭論著昨天獨獨火是否在槍上做了手腳的事,他對槍這個字眼是十分敏感的。而另一個老者卻笑瞇瞇地聽著兩個老伙計爭論,一副事不關已的悠閑樣子。
見殺神端端的就來到了這桌,三位老者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妥之處。但兩位老者的爭論卻要宣告結束了,一位老者對另一位老者說:“要是獨獨火在槍上做了手腳的話,你是我的幺兒。”另一位老者當即回敬了一句:“要是獨獨火沒有在槍上做手腳的話,你是我的幺兒。”
悠閑老者看了殺神一眼,仍然笑瞇瞇地對兩個老者說:“你們兩個老屁眼蟲爭來爭去能爭出鄒陳兩家的輸贏么?要是今天爭不出個結果的話,就是眾人的幺兒。”那兩個老者一聽,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沖悠閑老者來了一句:“你才是眾人的幺兒。”然后都不說話了,名自端了茶碗悠閑地喝茶。
殺神自然是不屑喝這種劣等茶的,但因走了好些路口實在是有點兒渴了,只得皺了下眉頭端起茶碗先吹去浮沫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從口袋里掏出哈德門香煙,給三個老者每人發了一根。其實殺神并不知道溫江除了煙搭橋酒開路,還有伸手給茶錢橋路都開的習俗。
對在茶鋪子里喝茶的人來說,煙是絕對不分家的,管你認不認識,一律來者不拒。但三個老者是絕沒有想到殺神能給他們發哈德門這么高級的煙的,于是這橋就搭的有點高檔了。悠閑老者點燃香煙美滋滋地吸了兩口后,問殺神:“這茶鋪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能囊括本土及天下大小之事,不曉得先生你想要理麻哪路事?”
殺神見老者出口不俗,便知道該是溫江一等一的閑人了。把左手上那根沒點燃的煙在右手心上毫無意義的杵了幾下淡淡地說:“晚輩初次到溫江,尋朋友不著,實在閑得無聊,來茶館隨便坐坐,見兩個老輩子爭得熱鬧,就來湊個人多,要是你老輩子有溫江這兩天的奇聞趣事,不妨講幾件來也好讓我消磨等人的時間。”
“一聽就曉得你是重慶那邊過來的,難怪有此好奇之心,”老者爽聲說道,“至于你那朋友嘛,我卻有經驗跟你說,這叫尋的尋不到,閑等的會自來。關于溫江城這兩天的奇聞趣事嘛,真的倒有幾件值得說說。”于是便抑揚頓錯繪聲繪色地把獨獨火自殘,陳霸重傷,譚瘸子的蹊蹺之死,劉小四與貼身豆瓣被人謀財害命,一件一件的講給殺神聽了。
“真是件件都是奇趣之事,”殺神聽完對悠閑老者說,“時候也差不多了,我要尋我那朋友去了,三位老輩子慢慢吹。”站起身后又給三個老者每人發了一根煙,出茶鋪子走了。
這時茶鋪子里已快滿座了,喧囂聲蜂子炸窩似的嗡嗡成了一片。
從悠閑老者講的幾件事中,殺神已經感覺到,譚瘸子的死一定與共軍派到溫江的人有關,因為中統局也已開始行動了。但眼下他只對獨獨火有了濃厚的興趣。他深信悠閑老者話:尋的尋不到,閑等的會自來。說不準就在今天,自己便會與共軍的特派員面對面地站在一起。
殺神問了一個人,朝醫院走去。
在陳三少眼里,獨獨火對陳家桅桿是有用場的。所以在醫院給他開了個單間病房。這時護士剛給他打完針,滿臉纏著白紗布只露眼睛鼻子嘴的獨獨火問收拾東西的護士:“藥也吃了針也打了咋個還是燒乎乎的痛呢?”
“你傷得那么重,不痛才怪呢,過兩天就不痛了。”護士柔聲細語地安慰說。
“我倒有個鎮痛的好辦法,”獨獨火看著漂亮的護士說,“要是你愿意做的話保管見效。”
“啥子好辦法?”護士信以為真,放下手上已收拾好的東西來到病床前。
“你去把門關到,我給你打一針就不痛了。”獨獨火這么說著,冷不防就伸上去一只手,捏握住了護士一個豐滿的乳房。
護士雖然年輕,但這類事她可領教得多了,所以并不惱,而是嬌笑著掙脫身來,拿起收拾好的東西邊往外走邊對獨獨火說:“你好不到了,剛才那只手還要爛,痛死你!”出門時沒注意,就與要往病房里來的殺神撞了個滿懷。護士看著英俊瀟灑的殺神,那見慣不驚的臉卻突然紅了起來,竟然忘了說對不起,低下頭繞過殺神邁著急促的碎步走了。
在護士身上得了手的獨獨火,心中一得意就笑了,立即就牽動了臉上的肌肉,痛得他沒忍住就呻吟了一聲,于是張嘴罵道:“鄭三青,我**先人板板!”
罵聲剛落,殺神就進來了。他走到病床前,并不與獨獨火打招呼,而是用冷浸得讓人打寒戰的目光死死地盯牢獨獨火的眼睛。
“你是……哪個?”獨獨火被殺神盯得心里發虛,連痛也忘了。
殺神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光,拖過墻邊的凳子挨病床坐下,掏出香煙抽一根點上,緩慢地吐出口中藍色的煙霧才說:“要是給你說了我是哪個的話,你立馬就變成一具死尸,等我把為啥子要找你說了你不干的話,同樣也會變成一具死尸。”
聽了殺神的話,一陣寒意立即從獨獨火腳底升了起來,他條件反射地扭頭去看靠在床邊的砂槍。
“你就不要去看你那根吹火筒了,”殺神冷笑一聲,“你的手還沒伸出鋪蓋,我的子彈早就在你的腦殼上對穿一個眼眼了,不信你就試一下。”
從殺神站在床前到現在,時間雖然那么短,但那冷漠和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勢頭,已徹底把獨獨火給鎮住了。他哪里還有膽子去摸那桿砂槍,卻又不甘心表現得那么窩囊,于是硬著脖子問:“我憑啥子要聽你的?”
“這才是你該問的,”殺神滿意地笑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一摞大面額的銀票,抽出三分之一丟在獨獨火的枕頭上,“以后還多的是,有了這東西,你在溫江想做啥子都能做成,就不必為爭一個啥子槍王弄成這個日霉相了。等你幫我把想在溫江要做的事做完,你就是黨國的有功之臣,我在成都省上再給你弄個一官半職,以后再回溫江時,我擔保連陳三少也要敬你三分。”
獨獨火見自己突然就有了幾輩子也掙不到的如此多的錢,貪婪地把銀票捏在手中,嘴上卻說:“我是愛錢,但我這個人是無功不受祿的,你要我為你做啥子?”
“很簡單,”殺神抽出一根煙,點燃后塞在獨獨火的嘴上,“出院之后你立馬給我物色十個愿意跟你的人,要槍法好屁股黑要錢不要命還不出賣朋友的,分成兩個組,隨時聽候我的命令。錢黨國有的是,但必須給我記清楚了,執行命令時我說一就是一,不管哪個膽敢有一點違抗就就地正法。還有,我只認你,你只認兩個組長,有人敢亂了套子或泄漏一點風聲出去,下場也一樣。平時該做啥子還是做他們的啥子。”
獨獨火一聽殺神要自己干不外乎是殺人越貨的勾當,正中下懷,就一口應承了下來,卻弄不明白殺神為啥子要找他:“你為啥子偏要來找我?”
“因為你夠卑鄙、夠下流,”殺神把煙頭丟在地上說,“我就喜歡像你這種既卑鄙下流又貪錢的人。”
“我哪里卑鄙下流了?”殺神的話讓獨獨火心里難受了。
“在眾人的眼皮子下敢在砂槍上做手腳,在廟子里敢弄姑子,難道你還不夠卑鄙下流?”殺神又用那種冷浸得讓人打寒戰的目光盯著獨獨火,見獨獨火啞口無言了才又說,“還有,你想法在陳三少信任的手下中拉一個過來,我只要陳三少想要做啥子的情報,不準他參加你們的任何行動。”
“這個好說,”獨獨火說,“老七是我的拜把子兄弟,只要你多給些錢我保證把他拉過來。”
“這樣最好,”殺神站起來,“你出院后我再安排你在哪里跟我碰頭,但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敢腳踏兩只船的話,我會讓你死得尸骨全無的。”看也沒再看獨獨火一眼,出病房走了。
三天三夜后,晉三風終于從高燒的昏迷中醒了過來。一醒來便向守著他的鄭三青要冷水喝。等喝完鄭三青端來的一大碗冷水,才問自己昏迷多久了,當得知已是三天了,便讓鄭三青趕緊去把鄒二少爺找回來。
鄭三青找到鄒二少爺的時候,他正在南門綢緞莊的小廳里與三渡水的船老大謝長青說事。王毛牛在鋪面里與熊大爺沖殼子。
謝長青是三渡水渡口的船老大,也是三渡水碼頭的二舵把子。
王毛牛見鄭三青找來,知道是白塔子有事了,給鄭三青丟了個眼色后,繼續與熊大爺沖著殼子。
鄭三青跟熊大爺打過招呼,徑直向里面走去。鄒二少爺與謝長青的事也正好談完,見鄭三青進來,謝長青知道是找鄒二少爺有事,便起身對鄒二少爺說:“你有事去忙你的,我還要去一趟東巷子,洪爺有話要我帶給陳三少。”對鄭三青抱抱拳,出來離開綢緞莊朝東巷子去了。
當鄒二少爺得知晉三風清醒過來了,對鄭三青說:“這幾天辛苦你了,我一個人回白塔子,你和毛牛到城里四處轉轉,中午找家陳三少手下能看見的館子喝點小酒,遲下午再到白塔子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對你們說。”
鄭三青點點頭,出來給王毛牛遞了個眼色,兩人便有說有笑的離開了綢緞莊。
鄒二少爺回到白塔子老屋,先去找母親問安,卻沒有找到,心想一定是去廟里了,便立即上閣樓來到晉三風養傷的房間。
晉三風在鄭三青走后,穿好衣服下了床,本想活動活動酸痛的身子,誰知太虛弱扭了兩下腰便頭暈目眩,支持不住差點就跌倒在了地上,急忙伸手扶著床喘息了一會兒,不得不又爬上床和衣躺下,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等鄒二少爺回來。
雖然鄒二少爺進來的腳步聲極輕,但閉著眼睛的晉三風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睜開眼,以為鄒二少爺會先給他一句問候的,鄒二少爺卻沒有對他說一個字,搬過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幾乎是用沒有一點意義的目光看著他。
晉三風看著鄒二少爺那毫無意義的目光苦苦的笑了一下,才露出從鬼門關轉回來的興奮說:“跟我藏頭縮尾的縮骨丹,這下,你有臉向組織交待,我也有顏向我的上司復命了吧。你信不信?就是再昏迷三天我也絕對死不了。”
“我敢不信?你的命比狗還要大。”
“此話怎講?”
“因為狗有七條命呀。”鄒二少爺這么解釋后,突然的就想起什么來了,于是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著晉三風問:“那是我在你昏迷狀態下說的話,你咋會記住呢?”
這下,晉三風有些得意地笑了:“你以為我那兩年特殊訓練的苦與罪是白受的么?”
“看把你得意的,”鄒二少爺也笑了一下,“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像你這類人,心弄得比鐵都硬,連親娘老子都弄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兒子了。”
“那我們就大哥不要說二哥了,”聽了鄒二少爺的話,晉三風看著鄒二少爺沉默了一會兒說,“看來,這里的地下組織已經遭到嚴重破壞,這一點你該是比我更清楚,要不是出發后司令員臨時啟用你這個最保險接頭人,我恐怕已經死在溫江這塊既肥沃又冰冷的土地上了。”
聽了晉三風的話,鄒二少爺去口袋里摸索了一陣,最后摸出謝長青給他的那支煙和一盒火柴來,他把煙銜在嘴上,劃燃火柴卻沒點上,而是看著火苗就那么在火柴棍上燃燒著,等快澆到手指了,才把火柴棍丟在地上,拿下嘴上的煙來也丟在地上,伸出腳去用鞋底將整支煙碾壓柔碎后,有些激動地對晉三風說,“我還沒有怪你自己不小心著了人家的道呢,你哥子反倒坐著說話嫌起腰痛來了,不要說這里是白色恐怖的大后方,就是在前方你們的內部,你能保證是干凈的嗎?要不還啟用我縮骨丹來吃干飯么?你聽好了,以后死的人還多著呢,你有啥子好埋怨的,沒得對手哪來的戰爭,沒得對手派你到溫江來吃我們鄒家的醬油飯嗦!”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火了,停了一下才又往下說,“你這三天的昏迷已擔擱了不少的事,我們就不要摸魚的時間多吃魚的時間少了,把你這趟要執行的任務說出來吧。”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該你出出火,”晉三風沒想到自己那么隨意的牢騷話,就引起了鄒二少爺的不滿,也不去計較了,“我只有兩個任務,一是你要協助我立即成立一支小分隊……”
“又不是喝酒吃飯打平伙,這是組織原則問題,”鄒二少爺一聽便打斷晉三風的話說,“是我負責組織一支小分隊,你只是協助我訓練和教育,然后與小分隊一起去執行上級交給我要去完成的任務,你充其量是個副手而已,我之所以要把這話說在前頭,就是為了以后執行起任務來怕你給我拉稀擺帶的。”
“要是在部隊,我們是平起平坐的,”晉三風嘟噥了一句后說,“但我現在到了地方,一定會遵守組織原則,況且,司令員已給我下了死命令,除了必需由我去完成的那個任務,我在溫江的行動一切聽從當地黨組織的安排決定。”
“你是說那個任務現在還不明確?”鄒二少爺問。
“是的。上面要在最關鍵時候才會向我下達命令。”晉三風說。
聽晉三風這么一說,鄒二少爺便敏感到那將是一個特別重要的任務了,于是對晉三風說:“小分隊的人選我已經定下來了,加你六個人,其中有兩人不到關鍵時候是不能露面的。”
“才六個人!?還有兩個隱形人,我沒有聽錯吧,我的鄒隊長?”晉三風一聽情緒立即就激動了,一下坐起身來,但卻壓低聲音說。
“你以為是在陣地上打仗,街面上打群架嗦,”鄒二少爺沒有理會晉三風,認真地說,“根據上級的指示,要完成交給我的任務,我認為小分隊有四個成員就夠了。”
晉三風當然是不知道鄒二少爺的上級交的任務是什么了,聽鄒二少爺這么說,也就不再爭執了,但卻提議到:“我個人認為小分隊里應該有一名女隊員,那樣在特殊情況下執行起任務來方便些。”
“這提議不錯,”鄒二少爺想了一下說,“那就讓冷月加入吧,我相信她的膽識與沉著冷靜。”
“那小分隊什么時候正式成立?”
“今晚上。”
“地點選在哪里?”
“就在這間屋里。”
“那代號你也一定想好了?”
“白塔子。”
“好!”
事情定下來,鄒二少爺要出去辦事了,人已從凳子上站起來了,卻把雙手按在床沿上看著晉三風的眼睛說:“還有一件事我要警告你,在我們所有該完成的任務完成之前,你不準打我幺妹的半點主意,否則我對你不客氣!”沒去管晉三風有什么反應,出門走了。
晉三風呆呆的看著被鄒二少爺拉來關上的門,苦苦地笑了一下自語道:“我打她什么主意?警告我?簡直是脫了褲子打屁——多事。”
就在這時,白塔子里的鐘聲響了。晉三風在洪亮悠揚的鐘聲里抬起頭來,當思緒正要隨了鐘聲去飛翔時,眼前卻奇怪地出現了他在文廟石階上似乎看見又似乎沒有看見的情景:一條緩慢移動的椽子,椽子上有朦朧可見的菱形花紋……這個情景在最后一下鐘聲敲響后才從他眼前消失。
鐘聲在呼喚誰呢?
鐘聲的最后一絲余音消失的同時,這七個字不知怎的就突然從晉三風的腦袋里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