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渡無人舟自橫(外一章)
在婺源的山水間,遍布著很多古渡口,一端連著曠野逶迤而去的石板路徑,一端連著白云深處的人家,徽商從這里啟程,鄉(xiāng)愁也就拴在了渡口的韁繩上。
野渡, 洇沒在記憶深處。
一條小船,泊在古渡上,天造地設(shè)一般。那原始古樸的野性,若狂草,酣暢淋漓地在山水間奔涌,潑墨似的藍(lán),自遠(yuǎn)天源源地傾注。
夜色下,一條彎彎的小船好似要與一輪彎月對酌于無垠,是別離抑或是相見在即?
野渡口,緘默不語的野渡口,你那長滿青苔的石梯好像在訴說著什么?
悠悠的山連著山的悠悠,幽幽的谷和著谷的幽幽,如同飄在天際的月影,如同沉入深淵的魂靈。
怡然尋古渡,談笑問今濤。不見那時柳,歸船可系牢?
曾在夢中來過,在野渡,我靜靜地聆聽悠長的搖櫓聲,滿河的漁火將我心中零亂的情思悉數(shù)點燃。牧笛,漁歌,漿聲,混合在一起,卷起一河金色的斑斕。
每一個渡口都擁抱著一個故事,每一條船都有一個解不開的情節(jié)。那些夜幕下的故事,盡收我的行囊,將它隨意組合斷句,早已掛在秋天雕梁畫棟的廊檐,凝重得像暗色調(diào)油畫般的墨影里。
百年的河流呵,那時商賈云集,貨船往,那時川流不息的挑擔(dān)者,一頭挑著生活的重壓,一頭挑著鄉(xiāng)愁,沉沉的步履,踏矮了臺階,粗重的喘息和滴嗒的汗水 壓彎了月亮。
久遠(yuǎn)的時光,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逝于水中,古渡口,隱去了往日的喧嘩,而今,踏著徽商的步履,穿過起伏的山巒,慢行,慢行……億萬次的磨礪,一道伸向前方的石板路徑,喻示的是一道徽商滄桑的命運。
一縷云霧潤色星辰,催開一顆被季節(jié)遺落的種子,晨露夕輝,已匆忙成四季的剪影。多少如絲如縷的情,多少如夢如煙的事,野渡口,訴說著歲月的流逝。
月光下,野渡口,仿佛一朵開謝的花,而時間就是凝固的浪花 ,靜止了我風(fēng)雨的飄搖 ,只有一艘孤舟,在訴說恍如隔世的沉默。
一任青藤爬滿渡口,一任青草鉆入骨頭,只用一個“等”字,便蒼茫了渡口的歲月……
深山黑石藏千秋
在婺源的山澗中到處都是兀立的黑石,這些黑石打造出的硯臺享譽古今,婺源成為了中國徽文化的發(fā)源地之一。
走遍婺源山川,尋遍山谷河灘,采擷深山之靈氣,只為尋一枚黑石,用心打磨成時光的硯臺,一凹藏千秋。
在一堆石頭前,我停留很久,很久。大的、小的;長的、短的;圓的、扁的;普通的、畸形的黑石,突出的部位,永遠(yuǎn)是時間在切割著什么,我似乎聽見石頭內(nèi)部的沉鐘被悄悄搖響,一種歷史的力量在沖撞中騰空而出。那些深玄疑黑的石層 ,多像祖系曠古的眼睛,鑲在山巒上,在冷風(fēng)與明月眾,透視一座座山脈的胸膛 。
當(dāng)石頭與墨塊相互消磨著,就像一塊土地,任由筆墨來回耕耘。這些墨,這些石頭,比夜色更濃更黑的物質(zhì),從中跳出的一個個象形符號 ,使我想起黑色與白日的兩面 。那是綻放歷久彌香的歲月,山水、花鳥、人物,一切都活在這方硯臺里。天大地大算什么,日月山河裝不滿這墨色一隅。清清澈澈的幾滴水,加上幾點墨,在這方硯臺里,就闊不見邊,深不見底,足以淹沒歷史的波濤洶涌。
淺看是一方靜坐的水池,深看卻是滿眼起伏的云霧,人世間風(fēng)云變幻,全都起源于這滴硯中之墨。輕輕蘸上墨,思緒沿著人類早晨的河流出發(fā),穿越氣勢磅礴的萬里長城,穿越巍巍黃山之峰,把歷史寫在出關(guān)入關(guān)的洞口上,把氣吞山河的故事寫在后人書本上;淌過奔流不息的長江黃河,淌過珠江松花江黃浦江,把浪漫的唐詩寫在春風(fēng)輕拂的浪花上,把多情的宋詞寫在月光流動的湖面上。
五千年前的詩風(fēng),把一塊石頭的皺紋熨平。三千尺的落差是這山上的黑石丈量的,唯靈感之鳥投來驚鴻一瞥,唯思想的閃電點燃詞語的驚雷。當(dāng)月色升起于山頂 像經(jīng)文升起于心靈。
跨上山中黑亮的駿馬,馱出皎潔的月色。我們渴望在歷史的長河中,揭示出深沉的水聲。于是那片黑消失在我的呼吸中,我與天堂和氣地相溶。
和石頭進行一番思考,其實是和人類的文明進行一番思考。我想起我們這個民族,為什么有在山巔上昂立的力量 。
在一塊黑石上,感受華夏古老的神性,沿著墨水的河流,時間的瀑布,歷史的海洋,奔流直下,浩浩湯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