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見春天，玉蘭花開了。冷澈的溪流，在和煦的陽光的推手下，不斷沖擊著積雪，消融著晶瑩的冰塊。盡管春寒還很料峭，風撲向臉面還很打人，但那些喜雀啦，白頭翁啦，黑八啦以及鬧山雀等等鳥兒的鳴叫，還是明白無誤地告訴你，春天就是春天，大地將一片盎然。
此刻，鄧光達正和劉鐵等十幾名八路，策馬行進在通往新縣的山道上，去視察慰問周開貴的部隊。
周開貴的國民黨忠義救國軍豫皖挺進縱隊暨暫編第四旅，歷經同日寇數年的鰲戰，最終被打得七零八落，剩下不到一千人，在云龍山八路軍張冬生部的接應和沿途共產黨游擊隊、武工隊、民兵武裝以及兒童團等等抗日組織的策應掩護下，沖破了日軍的層層封鎖包圍，衣衫襤褸、疲憊不堪地從豫西北來到了云龍山根據地。
他們到的時候，白如冰剛被鄧繁錦的軍統特遣隊接走。
經過兩個多月的休整，周開貴的部隊雖沒有補充成一個旅，卻已有一個團的建制。這支部隊，原本是“福建事變”失敗后被蔣委員長分解支離的十九路軍殘部，后來受中共黨組織的委派，一直潛伏于國軍中的周開貴收攏舊部，在委員長侍從室副官鄧光熙，以及鄧光樹等國民黨高級將領的保薦下，周開貴以少將銜的身份，組織三千兵馬，奔赴豫皖抗日前線。在日軍的不斷“清剿掃蕩”下，加上國民黨對這支雜牌部隊并不重視，眼看后援無繼，有全軍覆沒之災，無奈之中周開貴不得不向上級黨組織請求歸隊，于是，有了總部首長命鄧光達派兵接應之舉。
鄧光達對瀘州起義時的這位老長官是非常敬重的。這不但是因為當年的周連長救過他這個學生兵一命，更是因為他對長期潛伏于敵友之間的同志的理解。他從二哥鄧光謀，初戀同學關夢蘭，娃娃親白如冰身上，看到了他們隨時冒著生命危險所承擔的屈辱、辛酸，他們比他這個帶兵打仗的人更加不易做人。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揮戈殺敵，得到很多榮光，英雄般被人們尊敬；而他們卻只能默默奉獻，默默無聞，甚至數年數十年一輩子都因不能暴露身份而不被人們理解進而背上這樣那樣的罵名。如今，鄧光謀、關夢蘭他們不還是背著漢奸的罵名而遭重慶國民政府“通緝”嗎？白如冰盡管洗清了漢奸的罪名，但她在生命垂危之中仍然不能說出自己是中共黨員的身份，仍然不能以“清明”的名義回到自己人的隊伍里，只能以“釘子”的身份繼續留在軍統之中。戰亂之秋，世事危艱哪！現在周開貴歸隊了，就能揚眉吐氣地做人了嗎？
周開貴帶著那幫蓬頭垢面，傷痕累累、九死一生的弟兄來到云龍山后，鄧光達和他有過數次長談。此時的云龍山抗日根據地，早已掌控了整個云龍山區，不但相機收復了冀西南、晉東南一部失地，而且成為連結太行山區和晉冀魯豫邊抗日根據地名副其實的要津之一。軍區下轄一支隊、二支隊、警備旅和獨立旅共計二十六個團，加上地方武裝，總兵力已逾五萬人。雖然武器裝備雜七雜八，但其戰斗力完全超過了國民黨正規軍的一個集團軍。其戰斗序列仍隸屬于八路軍一二九師，對外行政稱謂為晉冀魯豫云龍山邊區政府。
在最近一次談話中，周開貴知道這些情況后，很是興奮。由衷地贊嘆道：“七年前，司令員率八百同志隱匿于云龍山，而今這些星星之火，早已成燎原之勢，豈止燃遍了云龍山！想當年瀘州起義龍透關前的那個學生兵，成了令日偽頑聞風喪膽的八路軍戰將，為中國人打出了一片天地，我們黨的隊伍，就是人才輩出呢！”
鄧光達擺了擺手，笑道：“老連長，你就別吹捧我了。象我這樣的指揮員，八路軍、新四軍多的是。我們為什么在艱苦卓絕的環境中打出了云龍山這片抗日根據地，并使之延伸到平原地區？歸根結底就是毛大帥毛主席和共產黨的正確領導，我們堅持了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最大限度地發動群眾、依靠群眾，結成廣泛的民族統一戰線的結果。”鄧光達從煙盒里抽出兩支煙，劃上火柴為周開貴和自己點上后繼續說，“你知道我們為什么常打勝仗嗎？除了我軍有鐵的紀律外，還有一點很重要，這就是上級給下級下達作戰命令時，在不違反整個戰役意圖的情況下，下級有機斷專行處置突發變故的權力。這一點和國軍中的死板教條是有天壤之別的。你看，我們的毛大帥就從不未經總部、師部知曉，就直接指揮調動一個旅、一個團。而蔣委員長呢？常常在前線戰斗正酣時，直接指揮調動國軍一個師，甚至一個團的兵力，讓前方主官不知其屬下所在。這樣的作戰指揮，不吃敗仗才怪呢！當然嘍，說到機斷專行，我鄧光達也犯過錯誤，這說明軍事主官的綜合素質很重要，臨機判斷必須正確。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已經有過好多年頭了，我算是及格了。但還得要多向我們的老師長、軍事指揮大家劉伯承，以及林彪師長和新四軍的粟裕師長多學習戰略眼光和戰役戰術的運用哦！”
周開貴瞇著眼吸著煙，時不時點點頭。待鄧光達把話說完，起身再次懇求道：“司令員，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公開身份？”
“經請示上級，目前你部中幾十名秘密黨員的身份，包括你，暫不公開。”鄧光達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摁滅煙蒂，繼續道，“軍政部和戰區長官部在找麻煩呢，要求將你們歸建國軍，恢復你的旅長職務。格兒老子，我們的回應是，八路軍也是國軍的戰斗序列，在哪里抗日還不一樣？暫時不公開你們的身份，是為了不給國民黨尋找又一次反共的口實。這可委屈了同志們，回了娘家，還不能認親。”
“龜兒子，他們多次尋機打擊共產黨，要不是為了拉出隊伍打小鬼子，老子早就想脫下這身皮，揍他們一頓了！”周開貴扯抖著身上的國軍制服忿忿地說。
鄧光達哈哈一笑：“想不到老連長的脾氣還是那么大。送你十二個字：加強整訓，靜觀以待，另有派場。”
鄧光達的話果真應驗。種種情報顯示，不但戰區長官部派鄧光樹，軍統局派鄧繁錦等人前來公開游說周開貴歸建國軍，就連日偽軍也暗中派員多次對周開貴勸降。經過深思熟慮，一個代號“木馬”的大膽計劃在鄧光達的腦海中形成。上級很快同意了鄧光達的方案，給足了戰區長官部的面子。經國共雙方協商，周開貴部以國民革命軍暫編第四旅第一團的名義暫且在云龍山活動，周開貴仍任旅長兼一團團長，一切軍需糧餉由長官部供給；考慮到周團離國軍防區太遠，軍事行動上，暫受鄧光達節制。
此番鄧光達前來視察慰問周團，實乃要實施“木馬”計劃的第一步行動方案。
掌燈時分，鄧光達一行來到了新縣，張冬生、周開貴早已在城門外迎候。
鄧光達下馬后，有些不悅地道：“張冬生，你咋讓老長官在此迎接？我又不是找不到你的支隊司令部！八路軍不搞禮迎上級這一套！”
“司令員，你錯怪張支隊司令了。”周開貴解釋說，“是我堅持要在城門外迎接你的。”
“下不為例。”鄧光達笑了笑，打趣道，“如果國民政府給我授銜，充其量是一個少將。可惜蔣委員長不但不發給我們軍需這樣的實惠，連虛銜也舍不得給我一個哦。哪能讓你這個少將老長官迎接我這個布衣戰士呢？”
說得大家都笑了。
張冬生問：“司令員，暫四旅一團正在開揭露日軍暴行的訴苦大會，你要不要去講講話？”
“不去了。先到老長官的團部，整兩碗面條吃了再說。”鄧光達點上一支煙，邊走邊問周開貴，“楊三金、邱木林他們還可以嗎？”
“沒得說。”周開貴連聲贊嘆，“你派來的那些干部戰士，不但軍事戰術上都有絕活，而且做起思想政治工作來，都是從生活上的細枝末節處著手，讓人不得不服。他們早已和我帶來的那幫弟兄打成一片了。還有你派來的那些文藝兵，他們的宣傳表演，更是呱呱叫，常常搞得弟兄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恨不得立馬抓起槍提起刀沖上前線和小鬼子拼個你死我活的！這不，今晚的抗日訴苦大會，不知道有多少戰士又要夜不能寐，要寫上前線殺鬼子的決心書了。”
“我要的就是這種同仇敵概情緒和精神！”鄧光達目光炯炯，“看來一團真能派上大用場了！”
一行人來到一團團部，吃過面條后，幾位首長連夜開會。鄧光達布置了“木馬”計劃的行動方案和步驟。
2
周開貴部以國民革命軍暫編第四旅的名義，被鄧光達派往三不管地界石馬溝集一線駐防。
石馬溝集是云龍山區通往華北平原的一個集鎮。全面抗戰爆發初始，為國民革命軍鄧光樹旅扼守，隨著日軍向晉察冀綏豫的大舉進犯，國軍頑強抵抗后不敵而支，鄧光樹部撤退至云龍山區，石馬溝集被日軍占據。后來，鄧光達率八路軍在云龍山開辟出抗日根據地后，曾數度收復石馬溝，又被日軍幾度侵占。中日兩軍由此在石馬溝形成了爭奪戰，雙方形成了對峙態勢。最后，小鬼子不堪八路軍神出鬼沒般的襲擾以及中國軍民斷絕水源等形成的圍困，干脆撤出了石馬溝集。雙方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只要你八路軍不在石馬溝集駐兵，日偽軍也就不派兵來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由此形成一個緩沖地帶，石馬溝成了國共抗日武裝和日偽頑人員便裝云集之地。之所以成就這種幾不管狀態，其中還有兩個重要原因。一是繼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軍在東南亞戰場的擴張，侵華兵力已成嚴重不足之勢，既要顧忌防范心腹之患的華北八路軍的襲擾打擊，又要收縮兵力防守主要據點，以便集結重兵對中國中南、西南予以進攻，打通通往東南亞的大陸交通線。因此對石馬溝集無力投入過多的兵力同八路軍糾纏，兵力少了又有隨時被八路圍困甚至吃掉的危險。而鄧光達也不想打不利于我方的消耗戰，只要我軍的人員還在那里活動，秘密交通站還存在，能保證我方人員往來和物資能從敵占區通過的安全，形式上的駐不駐軍也就不重要了。
一九四四年春末的一天，即周開貴率國民革命軍暫編第四旅第一團布防石馬溝集的第十日，先后有三撥人馬來到了周開貴旅部。
第一撥人馬其實只有楊三金一人。他是一大早到的。三天前，周開貴即派副官楊三金返回云龍山根據地，向鄧光達報告有華北、南京日汪（精衛）派員勸降。彼時雖有密碼電報聯系，但彼此都賊精賊精，稍有不慎，即有可能泄密。為了安全起見，非有重要圖謀不能迅及通告以當機立斷，鄧光達和周開貴約定，不得以電報聯系。這也是“木馬”行動的重要原則。同時，原則上不和交通站的同志發生橫向聯系，以免引起日本人的注意。而副官楊三金今晨回來了，帶來的，卻只有鄧光達的一首詩。詩云：
立春
當草籽在凍土下拱動
當銅枝鐵干的樹們抖落風雪
當迎春花星星點點艱澀地綻放
當河流唱起隱約的歌聲
春天 悄然站立在我們中間
是的 春天已經站立起來了
盡管她的樣子還有些弱不禁風
盡管她的步履顯得蹣蹣跚跚
但不久 迎接她的萬物就會生長
廣袤的大地
會以姹紫嫣紅的姿態
彰顯她的盎然生機
立春了 新的季節已經來臨
新生的希望在土地上發展
蜇伏的思想萌動著騰躍之姿
打開窗子吧
讓浩浩大氣——
吹散心中的塵埃
雖然冰消雪融的景象還沒消失
但春天已開始了她破冰的旅程
即使在暖風和煦的日子
還會有倒春寒的侵襲
我們也不能因此畏縮不前
——畢竟，冬天開始轉身離去
和立春相擁
我們期待著燕子奮飛
那是春天的靈魂
她將穿越流嵐 紫光 云霞
她將搏擊于冷風 寒流 料峭
她將消滅很多蟲豸
她將讓春天的雨露灑滿大地
當燕子的暖巢修葺一新
就是陽光燦爛 春暖花開的情景
周開貴看畢，大喜過望，當即對楊三金說你立馬回去，報告光達兄，有他這樣的樂觀主義，有我周開貴在，石馬溝集就在共產黨的手里！你說是不是？劉鐵政委。
“三金同志暫不回去。”劉鐵因師從鄧光達、何柏芝識字有余，又從特務團團長改行為敵工部部長，而今又是周旅一團的政委，雖名義上是參謀長，卻早已不是先前的那個劉鐵蛋，說話行事變得文筆款款，卻柔中帶剛。“周旅長，司令員寫的這首詩，就是要我們直破寒冰，委曲求全。不管日偽軍耍什么花招，我們依計行動、見機行事就是了。副官楊三金此時不在你的身邊，讓日偽軍派來的人見著，反而不好了。”
周開貴一時無語。雖明知政委說的是對的，但還是改不了多年潛伏在國軍中養成的行事作派，揮了揮手說：“光達兄雖沒有給我們什么明示，但他詩中的后幾句我還是能達詁的。成都陸軍小學堂我還是念過的嘛！我讓三金兄弟回去，就是要讓他帶話給光達，我周開貴是明白他的意思的！”末了，又補了一句：“你們下去吧，給我泡一杯茶來。哦，劉鐵老弟，你可犯了大忌，光達吩咐我們什么來著？”
劉鐵語塞。楊三金泡茶去了。
周開貴連喝了兩開茶，品出味道來了。鄧光達早有指示，在周旅一團內部，只有沿襲國軍的稱謂，以長官或兄弟相稱，決不能稱同志。所以周開貴這個老資格的中共黨員，才能俏皮地譏諷劉鐵的“司令員”之說。但靜下心來，他又不得不佩服劉鐵阻止他派楊三金剛送來鄧光達的親筆新詩，又回去向鄧光達復命明心志的作法。是啊，楊三金走了，日偽軍的細作來了，他周開貴身邊沒有副官，侍奉茶水的只有勤務兵？這哪是堂堂國軍的作法？！共產黨的敵工部部長就是想得周到哦！鄧光達敢于派他來石馬溝集和自己一道實施木馬計劃，已經交待得非常清楚了。一是日偽軍已經兩次派員到新縣對他的整訓的部隊進行過勸降；二是國民政府軍政部暨戰區長官部希望他歸建；三是派他到石馬溝集駐防，可以消除諸多疑慮，表明八路軍并不想吞并周部，而是借以告訴小鬼子和國人：日軍正在進行的代號為“一號”作戰命令的暨打通中國大陸交通線的作戰，盡管南線國軍將士英勇抵抗不敵倭寇，而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和暫編第四旅仍戰斗在華北敵后。果真，國民政府包括中央日報等各大報和電臺，以顯赫標題和提要，迅及報道了暫編第四旅重返華北戰場，攻占了石馬溝的消息。而日本人呢，也樂于讓這支似降非降貌似一個旅實則一個甲種團曾被他們打得七零八落的國軍部隊防守石馬溝集，說不定正中他們的下懷呢？果真，他們剛開進石馬溝集一線，日本人就頻繁派人來勸降。周開貴起初嚴辭拒絕，后來又虛以委蛇。在日偽方面的軟磨糾纏之下，最近一次，周開貴終于收下了高塘地區維持會會長送來的一百兩黃金。
司令員就是司令員，鄧光達就是鄧光達——膽大心細，智謀慎密！“木馬”計劃的第二步就要實現了，只是我周開貴又要背上二鬼子漢奸的罵名了。
“哈哈哈……”品著茶的周開貴，在一聲輕嘆掠過心底后，想著事態正按鄧光達的設計發展，還是忍俊不禁地朗聲大笑了起來。
“報告旅座，外面有一位南京來的
正在看地圖的周開貴和劉鐵對視了一眼，周開貴大聲問：“帶什么東西來了沒有？老子窮得叮當響，可要收見面禮的！”
“報告旅座，
“那敢情好。參謀長，走，去看看。”周開貴故作喜滋滋狀，來到院子里。
院子中央堆放著幾只木箱和好多壇女兒紅。五六個穿中山裝的人護衛著一位戴著黑色遮陽帽和墨鏡，身著黑色大衣的女士站在什物前。穿中山裝的人都雙手持著清一色的德國造二十響鏡面匣子，虎視眈眈地對著周圍用槍指著他們的士兵。
“周長官好！”見周開貴他們出來，女人摘下遮陽帽和墨鏡，遠遠地鞠躬問候。
周開貴瞇著的眼睛霎時瞪大了，剎那間，心中掀起了巨浪。想不到南京再次派來的說客竟是闊別多年的關夢蘭！一時竟呆呆地站立不動了。
“周長官，關夢蘭帶著三萬大洋的軍餉來求見”，關夢蘭直視著周開貴，冷冷地笑了笑，“想不到貴部卻用刀兵禮見哦！”
周開貴回過神來，對帶兵拿槍包圍關夢蘭的特務排長邱木林喝道：“放肆！財神爺來了，不得無禮！散回原位吧！”
劉鐵上前，一邊請關夢蘭堂屋里坐，一邊命令楊三金安排關夢蘭的隨從去休息。
三人在堂屋坐定后，周開貴介紹劉鐵：“這是我的參謀長劉鐵。”
關夢蘭吹拂了一下蓋碗茶杯，輕啜了一口，笑道：“劉鐵？云龍山軍區鄧光達的敵工部長？”
“不是。”周開貴心說關夢蘭還是如以前那樣厲害，只不過如今這女人早已成了老牌漢奸。但話又說回來，現在真真假假的事情太多了，誰清楚她的底細，究竟是干什么的呢？可以確認的是，現在她的公開身份，是南京汪偽政權派來招降他的特派員。“此劉鐵非彼劉鐵。光達兄的敵工部長劉鐵，在他的身邊，在云龍山。這位劉鐵參謀長，是跟隨我在豫西北出生入死的拜把子弟兄，是上了蔣委員長軍政部名冊的陸軍上校。我們是國軍，軍統、中統的特工可能安插有人進來，但八路軍可一個也沒有。關特派員可不敢亂說哦。”
關夢蘭笑了笑，不置可否。
劉鐵故作著急地問：“
關夢蘭又啜了一口茶水，蓋上蓋子連茶床帶茶碗放回八仙桌上，面帶微笑說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分子，只要反正
周開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上面的杯蓋嚇得亂顫：“什么反正，什么投誠，什么既往不咎！老子不愛聽！當初老子打小鬼子的時候，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當二鬼子！留下大洋和酒，你立馬走人！”
關夢蘭騰地站了起來，一雙丹鳳眼瞪得比兩個核桃還大，也猛拍了一下桌子，同樣讓茶杯嚇得亂顫：“周開貴，我關夢蘭千里迢迢從南京來到這里，是汪精衛主席惦念你是一個有為的軍人，是汪主席不愿你在蔣介石這邊繼續受窩囊氣，過窮酸活！我為什么愿意領命而來？是因為我們是老交情。想不到好心當了驢肝肺，還想掠人錢財趕人走。沒想到你變得如此潑皮無賴了哦周長官。”關夢蘭平息了一下情緒，走到周開貴面前繼續說，“好，留下錢財我這就走人，但不出兩天，你周長官就要大禍臨頭——全軍覆沒！”
拖腔帶調又釘截鐵地說完全軍覆沒四個字，關夢蘭抓起桌上的帽子和墨鏡，就要揚長而去。
劉鐵趕忙攔住：“
“報告！”不待周開貴應聲，楊三金一頭闖了進來。
楊三金報告說：“旅座，前哨飛馬來報，高塘方向日軍兩個中隊并皇協軍一個團又兩個營正在集結，似有向石馬溝集圍攻的跡象。”
劉鐵手一揮：“加強警戒。下去吧。”
于是，三人重新坐定，開始談論正題。
日偽開出的條件是：盡管周開貴旅只有一個甲種團，但仍按國軍一個甲種旅三團建制預發軍餉三個月即關夢蘭帶來的三萬大洋；暫四旅改編為高塘地區皇協軍警備師，周開貴任少將師長兼高塘地區保安司令；一切軍需物資由日汪供給；石馬溝集至高塘城二十里處方圓一百余里沿線，仍由周旅駐守防備，但周開貴本人及司令部得搬至高塘城。等等。另：周開貴需通電聲明脫離蔣記國民政府及國民革命軍，反正汪記國民政府及和平建國軍。
這最后一條，頗讓周開貴難堪，劉鐵也甚感為難，一時又想不出化解的辦法。只好來個緩兵之計，請示鄧光達后再說了。
“條件確實誘人。”周開貴噴出一大口煙霧，對關夢蘭說，“你們都大軍壓境了，看來漢奸的罵名我是背定了。能不能容我再思慮兩天？少背兩天的漢奸惡名？”
“可以。那我只好在這窮鄉僻壤多呆兩天了哦。”關夢蘭不動聲色地說，“不過周長官，可別耍什么花招。三天后，槍炮一響，我可就真的沒法救你了哦！”
天擦黑的時候，鄧光達來了。
3
那天，楊三金奉劉鐵、周開貴之命風塵仆仆地來向鄧光達報告日偽人員勸降活動頻繁的時候，鄧光達只說了一句話：告訴他們機斷專行就是了。然后舉重若輕地交給了楊三金他在立春那天寫的一首新詩《立春》帶回去。并無其他明示。但是，待楊三金上午剛走，鄧光達下午就帶著一名警衛人員向石馬溝集趕去。
因為，他接到了上級發來的情報：南京汪偽政權派來勸降的要員，就是我黨長期潛伏于敵營的關夢蘭同志。讓他機斷處置。
此刻，周、劉二人做夢也想不到，司令員會從天而降，出現在他們的旅部——因為他們幾個小時前發出的關夢蘭來勸降的電報，即便司令員要親自前來處置，也得趕兩天的路程才能到達哦！
其時，周開貴、劉鐵正在請關夢蘭一行分桌晚餐。盡管勸酒聲不斷，關夢蘭的人卻不肯端杯，只管吃菜。周開貴佯裝火了，對關夢蘭說無酒不成席，弟兄們不喝酒，就是不給我周某面子，哪能成一家人？一切免談！關夢蘭笑了，說那好，我敬周長官三杯。又對外桌的人說都喝吧，周長官的酒可一定得喝喲。
三杯酒剛下肚，邱木林匆匆進來附耳報告：“旅座，茂榮商行的鄧老板送東西來了。在堂屋候見。”
周開貴心中一驚，表面上卻大大咧咧地揮著手，大聲武氣地喝道：“什么老板？送什么東西？聽不清，大聲點！”
“報告旅座，是茂榮商行的鄧老板，送糧食和豬羊來了。”邱木林立正大聲報告。
“嗬，石馬溝集真是個聚寶盆，錢財想不要都不行哦！”周開貴裝出見錢眼看的樣子，發出喜氣洋洋的笑聲，“這不，關特派員上午才送來了那么多好東西，晚上又有財神爺來了。參謀長，咱們去看看？”
劉鐵也笑著說：“是得去瞧瞧。對財神爺可不敢怠慢哦。”
“關特派員，周某暫且失陪了。失禮了。楊副官，你和弟兄們把關特派員他們陪好，喝好，吃好！”周開貴一邊吆喝，一邊和劉鐵起身抱拳行禮，走了。
待周開貴、劉鐵走進堂屋，邱木林立馬關上房門，和商人帶來的一名伙計嚴嚴把在門外。
一位頭戴禮帽墨鏡，蓄著絡腮長須，身著灰色長衫，腳穿皮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漢子正蹺著二郎腿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見二人進來，也不搭理，自顧獨自品茗。周劉二人很是詫異，他們的確認不出眼前的這位鄧老板究竟是誰，而且架子還那么大。
劉鐵發問：“請問先生……”
不待劉鐵話音落下，鄧光達哈哈笑了起來。二人從笑聲中，聽出了眼前的老板原來是司令員！二人立馬立正行起軍禮。
“一切禮儀免了。”鄧光達摘下墨鏡，站了起來，“連老長官和敵工部長都認不出我鄧光達來了，小鬼子懸賞的五萬大洋取我項上人頭，看來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沒人能得到嘍。”
“司令員也太冒險了，就帶了一名警衛化裝前來？”劉鐵說。
“這有啥子，沿途都是解放區。我可是身著軍裝一路觀看部隊和老鄉們如何抓春耕生產而來的哦。只是要到石馬溝集地界，才換上了這身行頭。”鄧光達輕描淡寫，仍陶醉在自己高超的化裝術之中，喜滋滋地說：“把你們都麻（騙）倒了，還怕小鬼子和漢奸認出來暗算？好了，言歸正傳。我兩天前就離開了云錦鎮，汪偽政權的特派員來了沒有？說說這兩天的情況吧。”
周開貴就將關夢蘭之行的情況詳細報告了，末了為難地說：“狗日的要讓我發表一個當漢奸的通電聲明公開登報附逆。雖然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那是白紙黑字，板上釘釘的事情。我在四川后方的家人，就得背上漢奸家屬的罪名，咋樣過日子啊？！”
“這倒是個難事。”鄧光達思忖了片刻后說，“我再想想辦法。嗯，關夢蘭他們住在哪里？”
劉鐵回答：“他們原本想住在馬家大院。那里是日偽軍的一個地下情報據點。后來我們說為了談判方便，住在我們營地更能保證他們的安全，經關夢蘭同意后，就安排他們住在隔壁的院子。現在正在那里喝酒吃飯。”
鄧光達在屋里踱了幾步，告訴周、劉二人：“關夢蘭是我們的同志。”見二人相視一望，面無表情，鄧光達繼續道：“不過你倆要絕對保密，要裝著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照常行事就是了。要暗中配合她的行動，一切假戲真唱，確保木馬計劃的成功進行！”
“是！”周開貴、劉鐵輕聲而堅定地回答。
鄧光達坐下，抽出鋼筆，唰唰地寫了一張字條，交給周開貴后說：“你倆趕緊過去陪宴。找機會將紙條交給關夢蘭。哦，對了，我來你部，僅限于你倆和邱木林知道。去吧。”
二人正待離開，又被鄧光達叫住了：“我和警衛員小王肚子里正在唱空城計。讓邱木林搞點兒吃的，弄到后院去。今晚我住那里。”
劉鐵問：“弄不弄點酒來？”
“弄你個頭！”鄧光達笑說，“你們喝酒吃肉，是因為你們要當‘漢奸’，要撐臺面。我小‘商人’一個，能湊合著填飽肚子就不錯了。”
二人就笑著去了。
是夜月黑風高。一只閃爍著綠光的貓頭鷹在后院那棵高大碩壯，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上不時發出磣人的叫聲。
風聲和貓頭鷹的叫聲，讓鄧光達有些心煩。他關好窗戶，將那些煩人的聲音盡量阻隔在屋外，回到油汽燈下，合上桌上那冊《孫子兵法》，抽著煙想起心事，等待關夢蘭的到來。
十年前“福建事變”匆匆一別，不要說和關夢蘭再未謀面，就連她和二哥光謀的音訊也是零零星星地道聽途說的了。后來中條山之役國軍慘敗，隨著大哥光樹的部隊撤走，連零零星星的消息也全無了。作為紀律，鄧光達是不可能向上級打聽的，上級也不可能告訴他與他戰事無關的鄧光謀和關夢蘭的任何情況。白如冰曾向他透露過一丁點他們的事情，知道二哥他們不是真漢奸，這就讓鄧光達足以告慰平生了。深入狼窩的二哥做人難，作為女人的關夢蘭潛入龍潭虎穴就更難，甚至難上加難了。想當年，這個將自己引領上革命道路的初戀情人，自打瀘州起義開始，就一直以各種身份隱身于黨外，含辛茹苦忍受屈辱背負罵名戰斗在隱蔽戰線，苦何以堪哦？！倆人甚至為了革命，不得不犧牲愛情，真不知夢蘭一路是怎樣走過來的！鄧光達一支接一支地抽著香煙，努力不去想這些心事，但又不得不想。沒辦法，鄧光達只好拍了自己兩巴掌，又將頭伸進了洗臉架上的銅臉盆里，用冰涼的冷水激靈自己，讓思緒平靜下來。
終于，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周開貴將關夢蘭領進屋后，自去外面把風。
兩人四目凝視的一剎那，關夢蘭的淚水“嘩”地流了下來。鄧光達趕緊上前扶她坐下，摸出手帕遞給了她。
關夢蘭平定了下自己的情緒，聲音有些哽咽又摻雜著喜悅地說：“光達，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我們終于還是見面了。”
怎一個生離死別了得！關夢蘭將她的苦痛統統囊括在這四個字之中了。盡管自己有對親人、戰友太多的思念，但此刻容不得鄧光達說半句悲情的話。
“二嫂，辛苦你了。二哥他還好嗎？”
鄧光達一句二嫂的定位問候，讓關夢蘭完全冷靜了下來。
“還行。光謀和我的事回頭找機會再說。”關夢蘭聲音平靜，“光達，我在這里待的時間不能太長，以免引起隨行中日本特務的懷疑。你先看看這張紙條吧。這是必須的接頭程序。”
字條上寫著兩句唐詩：白云深處有人家，一枝一葉總關情。
先前鄧光達的字條上，也是兩句唐詩：黃河遠上白云間，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是四首唐詩中的四句，是上級為他們高級別的會晤設定的聯絡暗語。
對過暗號，算是正式接上頭了。關夢蘭問：“光達，自日軍發起打通大陸交通線的一號作戰命令以來，雖然國軍節節敗退，國民黨將領又掀起了新一輪的投降賣國高潮，但日軍在后方的兵力其實空虛得很呀。這次日汪政權派我來，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勸降周開貴歸順日軍，以彌補高塘一線日軍兵力不足之需，確保平漢路此段的安全。并且，事成之后，讓我以南京特派員的身份，對該部予以督導整訓。難道你真舍得，或者說放任周部附逆小鬼子？這好象不是你的為人作派哦！莫非你有什么奇謀高招？”
鄧光達笑了：“你的眼睛真夠毒的，心思還那么活泛、機敏。盡管周開貴部表面上吃著國軍的糧餉，軍需上有戰區長官部供給，但實際上它是我黨絕對領導下的抗日武裝。所有排級以上軍事主官，甚至一些骨干戰斗班的班長，都是中共黨員！否則，依今天的情勢，在我鄧光達的眼皮子底下，不要說國軍的一個團，就是一個師要真膽敢投降小鬼子，”鄧光達雙手比劃成一個圓圈，“老子也要把它就地殲滅！”
見關夢蘭眼神還有些不解，鄧光達又說：“我也要保證解放區根據地往來于敵占區的交通生命線的暢通。你知道古希臘人的‘木馬’計劃嗎？”
關夢蘭點點頭，三言兩語地概括道：“古希臘將領奧德賽在希臘軍隊九年攻打特洛伊城不克的情況下，第十年，將大批精兵藏在巨大的木馬肚皮里，棄之于城外，讓特洛伊人當作戰利品搬入城內，最后里應外合，拿下了特洛伊城。”
鄧光達有些得意：“明白了吧？”
于是，將他的計劃簡明地告訴了關夢蘭。
末了，鄧光達說：“有一難事。能不能不讓人家周開貴公開發表通電聲明？本來人家就忍辱負重地背了漢奸的罵名，還要株連他在后方的家屬，這的確要不得嘛！”
“不行。”關夢蘭搖了搖頭，干脆地說，“他不公開發表脫離重慶政府的通電聲明，日汪都會懷疑他是假投誠。你的‘木馬’計劃就不能實現。”
“好，答應他們的條件。老長官的家事，我再想辦法。”
鄧光達說完，讓周開貴進來，送走了關夢蘭。
緊接著，鄧光達深更半夜地召來周開貴、劉鐵，布置了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天朦朦亮的時候，商人模樣的鄧光達和裝扮成伙計的警衛員小王，乘著一輛馬車離開了石馬溝集。
4
周開貴搖身一變，成了南京汪偽政府和平建國軍的師長和高塘地區的保安司令。其帶來的一千多人的部隊，被成排成連地分散安置布防在東南至平漢鐵路，西北近云龍山區，以石馬溝集為中心的近
鄧光達確保往來于解放區和敵占區的秘密交通運輸線完全掌控在我方，我方的過境人員和藥品等軍需物資的安全暗中有了保障，其戰略目的達到。
日軍的目的也初步達到：由于周開貴的倒戈，高塘地區的日軍得以集結沿鐵道線布防，得以重點防守該區域之平漢、正太鐵路各要津據點，使之安全，彌補了兵馬不足之需。
但是，盡管有關夢蘭特派員和她的特務隊的督導監視，松井旅團長對周開貴的投降還是半信半疑，防備甚至隨時剿滅之心不絕。想想看，這個帶著三千四川人和十九路軍老部屬，在豫西北和日軍苦戰三年的國民黨血性將領，難道最后被大日本皇軍打得狼狽逃到云龍山后，因為受不得八路軍的紀律約束和生活清苦，或者精神上被皇軍兇悍勇猛的武士道戰斗精神打垮了，在皇軍和汪主席的屢屢勸降下，就投降了？不對啊，在豫西北的時候，他們的生活也是很清苦的喲，皇軍和皇協軍也多次對他們招安過，他們也沒有就范喲。那么，此番周開貴半推半就的投降，圖的是什么呢？是怕被皇軍圍而殲之于石馬溝集，還是貪圖安逸舒適的生活，金線和美女？喲西，黃金銀元鈔票是大大的給他了，為什么不送他兩個日本美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態度？！松井隨即召來關夢蘭，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
自住進高塘城后，為了取得日軍的信任，周開貴這兩個多月以來，除了十天半月到他的防區巡查他的部隊的防務外，就是天天在城里或飯店或家中宴請賓朋，搓麻將推牌九，過著表面上花天酒地的日子。其實，他每次下去檢查防務，都有我方的重要物資或重要人員通過。而花天酒地的生活，盡管是表面上的，卻讓他的心里很是不安。前方敵后有那么多將士在流血犧牲，食能裹腹就不錯了；而自己的家人雖經鄧光達通過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由四川地下黨的同志秘密護送到了瀘州
“這可要不得。你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他們正隱姓埋名投靠在鄧老爺子那里。該咋辦呢？”
在周開貴住的小院里，待關夢蘭說明來意，周開貴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在屋里走來走去，邊解衣扣邊問道。
“這是松井在試探你。他聽說國民黨許多高官都是貪污腐化，窮奢極欲之輩，所以想用美色來拉攏你，看看你好不好這一杯？以中日親善的名義，讓你娶日本女人為妻，檢驗你是否對皇軍忠誠。”關夢蘭分析原委。
“放他媽的屁！”周開貴氣得一屁股坐下，擂了一下桌子，“難道堂堂國軍將領，就沒有清廉正派之士嗎？戰死沙場的郝夢麟、戴安瀾、張自忠等諸將軍，哪一個不是堂堂正正、血氣方剛而又清貧如洗的國人楷模？！”
關夢蘭點頭稱是。轉過話頭說：“小鬼子這招是夠陰損的。不答應吧，勢必加重松井對你歸降他們的懷疑。這將給我們的地下交通線造成不少的困境。哦，對了，那個日本女人其實是一名從事特務工作的慰安婦。”
“什么？是個慰安婦？！還是個特務？！”周開貴驚異得眼睛都瞪大了。
關夢蘭笑了：“這沒什么好奇怪的。日本的特務組織系統是很嚴密的，觸須伸得也很長。在他們的軍界、政界、商界等各個社會生活層面無處不在。這個女人專事接待他們官佐以上的軍官，以了解他們對這場戰爭的思想動態，諸如是否厭戰啦反戰啦什么的。松井讓她到你的身邊，就是要監視你的一舉一動。”
周開貴急忙擺手：“這可使不得。一顆隨時引爆的炸彈放在身邊，我咋完成使命？這場假投降的戲，且不穿幫（露餡）了嗎？白忙活一場，還徒背漢奸的罵名。”
關夢蘭起身，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著下頷，在屋里輕輕地踱了一會兒，終于想出了一計。說道：“周大哥，你還是先同那個日本女人見一面，然后回說不喜歡日本姑娘，要考慮幾天。暫且穩住松井，不使他對你的懷疑加劇。這邊，馬上與在石馬溝集的劉鐵聯系，請他報告娘家人，看我們的計劃可行與否，如可行，請娘家人配合行動。”
然后，關夢蘭就將她的想法仔細說了。
幾天后，為了避開那個日本娘們兒的糾纏，周開貴以八路襲擊他的防區頻繁，到下面檢查防務為名，跑到石馬溝集躲“清閑”來了。
他這次來，既不是為了保護我方的緊缺物資，也不是為了護送我方的重要人員順利通過敵占區，而是來同劉鐵合謀“搶親”的。
原來，鄧光達接到劉鐵發來的關夢蘭、周開貴他們的行動密報，當即表示首肯。一面命張冬生部派出小股部隊對周開貴防區各據點進行假襲擾，一面將敵工部的燕京大學畢業生李隱菊派往石馬溝集地下交通站，相機配合周開貴的搶親之計，結成假夫妻。同時電告劉鐵，軍統已下密殺令，鄧繁錦的華北鋤奸特遣隊近日將對周開貴有所行動，讓他務必保證周開貴的安全。
這天午飯后，為了避開關夢蘭所帶特務隊的耳目，也為了裝樣子給日偽軍在石馬溝集的地下情報據點的人員看，佯裝酒醉的劉鐵請同樣裝著醉醺醺的周開貴到醉春園消遣消遣，周開貴欣然允諾。
劉鐵嘻皮笑臉地對關夢蘭說：“特派員，這是我們爺們兒的事，就不便邀請你去同樂了。”
關夢蘭雙手抱在胸前，冷冷一笑：“小心得梅毒大瘡，到時候別求我給你們特效藥。”
周開貴作醉眼朦朧狀：“什么特效藥？關特派員別糊弄我們了，不就是盤尼西林嘛！”
“老少都他媽的不正經！”關夢蘭佯裝生氣，丟下這句話，轉身出了屋子。
周、劉二人打著醉哈哈，勾肩搭背，大搖大擺地在楊三金、邱木林等人的跟隨下，朝醉春園走去。
醉春園是石馬溝集幾家緊鄰在一起的妓院中最有名的一家，就在日偽地下情報據點馬家大院的對面。
正在前廳打瞌睡的院媽娘（老鴇）被一陣腳步聲和喊聲驚醒。喜滋滋樂顛顛忙不迭地上前迎候：“哎喲，二位長官來了。怪不得一大早喜鵲就把我吵醒了，原來是有稀客、貴客臨門喲。二位長官院內樓上請。”
“慢。”劉鐵扶周開貴在八仙桌旁坐下，吩咐院媽娘：“先泡兩碗上等的清茶，讓周師長周司令醒醒酒。”
使女立馬送上了茶水。
周開貴用茶蓋刮蕩著茶碗，打著酒嗝問院媽娘：“你這里可有新鮮貨色？”
院媽娘笑瞇瞇地討好道：“周司令可真有艷福喲！頭一回現身醉春園，就碰上了從北平來的大美人兒，還是大學生，沒接過客呢！”
“咋回事兒？天上會掉這樣的餡餅？”周開貴依舊打著酒嗝，裝著興致十足的樣子。
院媽娘嘆了口氣，細細道出了原委。在這戰亂之秋，在燕什么大學念書的李姑娘被北平的一位大官看上了，非要討她作小老婆不可。李姑娘堅決不從，那位大官就動用日本人征收了他們在北平的房產。被逼之下，李姑娘和她的母親一路南逃，說是要到西安去投奔她的舅父。不料想快到石馬溝集地界時，又遭到了土匪的打劫，要不是周司令劉團長的弟兄們路過相救，李姑娘恐怕早就被土匪劫去當壓寨夫人了。昨天這母女倆到了集上，李姑娘的母親在貧病和驚嚇之中，丟下李姑娘撒手而去。唉，這李姑娘打聽到我是一位善人，無奈之中，央求我賣身葬母。
“這不，今天一大早，我還叫了幾個護院的伙計，幫她打理安葬了她的母親。”未了，院媽娘作悲戚狀，一副心慈的樣子。
“你給了她多少賣身錢？值嗎？”周開貴好象對姑娘的遭難不感興趣，漫不經心地問。
院媽娘從事妓院業這個行當年生日久了，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也就多了。不能說，絕對不能說她只花費了五塊大洋就把李姑娘買過來了！萬一這位周長官看上了李姑娘，要將她弄走咋辦？無論如何，得狠狠地敲他一筆！院媽娘來了精神：“值，當然值。雖然我只花了五十大洋，但李姑娘的身價，肯定超過五百塊袁大頭！”
“啥子？五百塊袁大頭？”周開貴吃驚得酒都醒了，“吹牛皮吧，五百塊袁大頭，在高塘城可以買下一條街的民房了。”
院媽娘想爭辯什么，被劉鐵打斷了：“還不快去把李姑娘叫來，讓周司令瞅瞅。”
不一會兒，院媽娘將李姑娘帶來了。
李隱菊李姑娘確實惹人疼愛。適中的身材配著那身學生裝，清純可愛。瓜子臉上的那雙大眼睛，彌漫著水氣和嫵媚。劉鐵是她年輕的老上級了，卻裝著不認識地問院媽娘：“這就是你說的李姑娘？”
院媽娘滿臉燦爛地連連點頭：“哎喲，周司令，你瞧瞧，這李姑娘是不是天仙？”
周開貴皮笑肉不笑一副色瞇瞇的樣子：“嗯，不錯。老子就討她回去當老婆了！”
院媽娘大驚：“周司令，使不得。我們還指望著她掙錢養活大家喲。”
“什么要不得。”周開貴火了，“老子又不是不給你錢！給你一百塊銀元，為李姑娘贖身！”
“這……”院媽娘聽了周開貴開的價，心中已然竊喜，一夜之間，她在李姑娘身上的花費已經賺了二十倍了哦！但得穩住，還得提提價碼！眼珠子一轉，說道：“要不周司令再添添價，給三百大洋，李姑娘就是你的了。”
“添什么價。”劉鐵斥道，“買副棺材埋個死人，也就是三五個大洋的事。不要給臉不要臉，不識周司令對你的抬舉！”
周開貴“啪”地一聲將手槍拍在桌在：“這個值多少錢？信不信老子一把火將你這淫窩燒了？！”
李隱菊也真會演戲，見周開貴又是拍槍又要點火的，“嚇”得哇地一聲戰戰兢兢地哭了。院媽娘倒是個久經場面的老手，盡管心里真的發虛了，臉上卻堆滿了笑容：“哎喲，周司令咋生氣了喲。司令息怒，息怒喲。一切依你的不就得了喲。”
“那還不快去把李姑娘的賣身契拿來？”劉鐵說。
“那錢呢？”院媽娘小心翼翼地問。
“楊三金！”劉鐵朝門外大呼一聲，楊三金應聲跑來，“你立即到團部軍需官處領一百大洋來！”
楊三金領命而去。
“李姑娘，坐。委屈你了。”周開貴一語雙關地扶李隱菊在八仙桌旁坐下。
就在周開貴他們在妓院談風論雪，半“搶”半“買”李隱菊和她的“賣身契”的時候，鄧繁錦已經率她的軍統華北鋤奸隊的人員在醉春園四周布置好了，只待周開貴走出醉春園的大門，迎接他的，就是斃命的子彈。
周開貴率部通電附逆，震怒了重慶國民政府高層。戴笠被蔣委員長叫去訓斥了一頓后，立馬發出了對周開貴的密殺令，嚴飭鄧繁錦三月內除掉周開貴等十名在華北新近叛國投敵的原國民黨軍政要員。鄧繁錦依據輕重順序，將周開貴排在了刺殺名單中的第六位。數天前潛入高塘城，實施刺殺行動計劃，未得下手機會。后又一路尾隨周開貴來到石馬溝集，原本想在半路上下手，無奈周開貴衛兵眾多，足有一個排的人槍，加上關夢蘭隨行的十幾個便衣特務，鄧繁錦思量自己帶來的六個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只得作罷，尋機而動了。讓鄧繁錦感到奇怪的是，在周開貴的衛隊里，似乎有兩個面孔在哪里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楊三金和邱木林）。更奇怪的是，二嫂關夢蘭怎么不在南京好好呆著，和周開貴的部隊攪和在了一起？老板沒有告知她這一情況 ，她也就不便也不敢向老板問為什么。軍統的規矩，哪有那么多為什么，上峰的命令，爛在肚子里執行就是了。好了，現在機會來了，周開貴逛窯子去了！從軍統設在石馬溝集的地下情報站那里得知這一消息，鄧繁錦欣喜若狂，什么也不去想了，立馬投入到了刺殺周開貴這一當務之急的行動之中。
黃昏時分，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閑逛的，到各色店鋪買東西的，在各種攤點喝老白燒下餛飩就著大碗茶吃燒餅饅頭窩頭的，絡繹不絕。鄧繁錦布置她手下的六個人，一個扮著跑街賣香煙洋火的小販；一對男女在醉春園的斜對面、馬家大院的右側擺了一個羊肉泡饃小攤，另兩條漢子坐在那里佯裝喝酒；自己和另一名特工在醉春園左側的街角拐彎處接應。鄧繁錦的戰術是：待周開貴一出門，走下第一級臺階，先由相向而坐的兩個特工拔槍發起第一波攻擊，如不成，再由裝扮成跑街的煙販抵前發起第二波射殺，再未得手，由擺攤的男女兩名特工抄起沖鋒槍掃射，也不管是否傷擊無辜，總之，務求將周開貴打死，讓這個附逆的叛將橫尸街頭。
應該說，鄧繁錦的攻擊戰術是對的，只要周開貴走出醉春園，三波射殺，讓周開貴必死無疑。但是——不管是生活中還是戰爭中有太多的但是了——中共的地下組織是吃素的？云龍山八路軍的敵工部長是吃素的？日偽在石馬溝集的情報站是吃素的？對于鄧繁錦在石馬溝集刺殺周開貴的行蹤，劉鐵早已察覺防范，只不過對不明真相的軍統，他們不忍先發制人——盡管他們對中共人員和抗日進步人士頗多不仁，但他們畢竟還是共御外侮的友軍，是抗日的一支有生力量！而日偽的情報站偵知，軍統對周開貴已布下殺機，僅僅看看突然冒出的擺在馬家大院右側的羊肉泡饃攤子，就深諳其意。但他們為什么不搶先動手？其一是要看看軍統是否真的刺殺周開貴，作為對皇軍忠誠與否的試金石——反正他的部隊已經投降過來了，周開貴生死與否，已無礙大局。其二，在石馬溝集名義上已有皇協軍駐守實質上仍是三不管的地界，如果他們先動手消滅了鄧繁錦的軍統人員，怕的是她的三哥——八路軍云龍山軍區的鄧光達，舉兵重返石馬溝，那時，不但石馬溝集不保，可能還會兵臨高塘城下，高塘地區的局勢可就亂了！經過多年的交戰，日偽軍的情報系統都知道，鄧光達可是個冷靜而又躁動，劍鋒所指必克敵于非命的角色哦！盡管他們沒有學習過中共毛澤東主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教導，但他們懂得，只要他們不向石馬溝集的國共地下人員先開一槍，睚眥必報的鄧光達就會暫且維持三不管的現狀，誰叫皇軍的兵員不足呢！好了，就讓鄧繁錦先向周開貴開槍吧，管他死不死，劉鐵必定率部還擊，屆時出以援手，定將鄧繁錦的所率人員消滅之！
楊三金提著一布兜銀元來了。走進了醉春園的大門。
周開貴笑了：“院媽娘，我周某夠意思吧？硬是等著副官將大洋拿來了，可以走人了吧！”說著，將李隱菊的“賣身契”劃著火柴燒了。
院媽娘邊掂量著布兜，邊笑著說：“周司令喝喝茶再走嘛！”
劉鐵向周開貴使了一個眼色：“司令，邱木林排長去方便還沒出來，我也內急了。您稍坐片刻，行不？”說著，手伸向下擺，比了三個指頭，向院內奔去。
三分鐘后，周開貴走出了醉春園的大門。
四聲清脆的槍聲，幾乎同時響起。在頭兩聲槍響的一剎那，周開貴踩著了一塊西瓜皮，一個趔咀摔倒在地。后兩聲槍響的子彈，朝門楣上亂飛。楊三金一個魚躍，撲在了他的身上。不待“煙販”近身抵射，就被周圍突然冒出的一陣亂槍打死。緊接著，從馬家大院沖出了一群人。街頭頓時大亂。擺攤的男女趁亂扶起剛才喝酒右腕負傷的男人跑了。
頭兩槍，是劉鐵和邱木林在醉春園院內的樓上打的，和軍統的兩個特工掏槍射擊僅差半秒，而且恰中他們的右手腕，難怪他們打出的子彈朝門楣上亂飛。
在街的拐角處，眼見大勢已去，鄧繁錦還要以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撲上前去射殺周開貴，被一只手拽住了。回頭一瞧，立刻揮槍相向。
是關夢蘭。關夢蘭瞬間將鄧繁錦拿槍的手抬向天空，急促地說：“快走。我們正在想辦法掌控這支部隊。你二哥會向戴老板報告的。”說完，幾個箭步，竄進了正在前門的一家店鋪。
盡管半信半疑，云里霧里，但情勢危急，鄧繁錦他們還是撤了。
周開貴逛窯子在醉春園半買半搶娶花姑娘當小老婆的事情，讓松井對這個表面不近女色的支那將軍很是釋懷，娶不娶慰安婦日本特工也就無關大礙，不再提談了。
軍統鄧繁錦鋤奸隊刺殺周開貴的槍聲，大大降低了松井對周開貴真降與否的懷疑，甚至增添了幾分信任。
5
云龍山八路軍對日偽軍的襲擾打擊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時而炸軍列，時而端據點；忽而毀公路，忽而打伏擊……搞得日軍焦頭爛額，偽軍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周開貴所部也不斷遭到八路軍的“襲擾”，防區里時不時響起激烈的槍聲，只不過那是朝天空中亂飛的子彈，禮送往來于延安和山東、蘇北的八路軍、新四軍黨政干部及重要物資過境。
日軍多次組織力量采取反撲行動，對解放區根據地進行“清鄉”、“進剿”，但屢屢被鄧光達所部粉碎。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周開貴及時提供了準確的情報。
周開貴提供情報的方式很特別。由于身處狼窩虎穴，日偽特務耳目眾多，他既不能在自己的司令部，也不能通過關夢蘭與南京聯系的電臺發報給鄧光達，更不可能通過電話告知石馬溝集的劉鐵轉發情報，總之，事關日軍的“清鄉掃蕩”計劃情報，出不得半點紕漏，否則，不但秘密交通運輸線不保，根據地也會遭受慘重損失。所以，一切現代化的通訊工具，電報啦，電話啦，包括文字書寫啦，通通不用，免被日方偵知暴露自己。咋辦？用香煙傳遞情報！
這是周開貴和鄧光達事先商量約定的。
依據日軍出動“清鄉掃蕩”的兵力多少，用老刀牌、哈德門、紅錫包和大炮臺四種牌子的香煙表示。一盒老刀牌，表示日軍出動一個小隊；一盒哈德門，表示一個中隊；一盒紅錫包，表示一個大隊；一盒大炮臺，表示一個聯隊。如果出現了三盒以上的紅錫包又一盒老刀牌和哈德門，表示日軍將從三面向根據地進攻。等等。
周開貴每次開完日軍相關的作戰會議，都會派楊三金或邱木林及時將香煙送到城中的關帝廟里，由潛伏在城里的城工部同志取走，想法用特殊密碼報告鄧光達他們。此法屢試不爽，讓日偽軍吃盡了苦頭。
但失誤還是出現了，而且是重大失誤！差點讓小鬼子的陰謀得逞。也差點讓周開貴提前結束“木馬”行動計劃的使命。
在日軍打通中國大陸交通線的“一號”作戰計劃節節向南推進的時候，在華北的八路軍，從平原到山崗，到處擺戰場，平漢鐵路經由華北的許多地段，重又被我抗日軍民所控制。苦于兵員不足，小鬼子只能隔河看見雞吃谷，干著急，沒辦法，只能干瞪眼了。一九四四年冬，隨著從這年四月開始的豫中會戰、長（沙）衡（陽）會戰、桂（林）柳（州）會戰的相繼結束，日軍的“一號”作戰計劃目的初步達到，開始收縮兵力，加之從國內緊急編組增派來華的十四個獨立步兵旅團，準備對華北八路軍進行反撲。
這天，在雪花飄飄中，素有日軍殺人魔頭之稱的橫路石根師團長，從河南鄭州揮兵北上，在高塘召開軍事作戰會議，以十個聯隊的日軍并高塘地區的皇協軍共計兩萬余人，消除盤踞在該區域平漢路兩側的八路軍，以高塘城為中心，北起青壺關，南至王屋鎮、大劉莊，三天后也就是
當晚，開完作戰會議的周開貴回到家里，就派邱木林將一條（十盒）大炮臺和四盒紅錫包香煙另兩盒火柴送到了關帝廟。表示日軍將出動十個聯隊和偽軍兩個師（編制不全，鄧光達對高塘的偽軍人數情況了如指掌）從四路向云龍山發動進攻。
同一天早上，遠在云龍山區的鄧光達，也在召開作戰會議。“隨著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節節勝利，別看小鬼子在打通我大陸交通線的‘一號’作戰計劃行動中逞兇霸強，其實他們在太平洋戰場，在東南亞戰場，已遭到以美軍為主的盟軍的重創，小鬼子已經現力不能支之勢；而在我們的滇西，中國遠征軍經過浴血苦戰，付出慘重的代價后，重新收復了失地，重新打開了盟國援華的國際運輸生命線！在華北，華東，華中等地，我英勇的八路軍、新四軍等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已開始了局部反攻，解放了多少淪陷于小鬼子鐵蹄下的土地，使解放區得到了空前的擴大！一句話，小鬼子已是強駑之末，是秋后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嘍！”
這天鄧光達心情很好。幾天前師長和政委電示云龍山軍區，命鄧光達集中優勢兵力，以內外線結合，尋機殲滅高塘地區之敵，收復高塘縣城、王屋鎮和大劉莊，擴大云龍山解放區，使該區域之平漢鐵路，完全為我軍所掌控。有段日子沒打大仗、惡仗了，鄧光達當時就高興得夜不能寐。如今，作戰計劃搞出來了，看著滿屋子分兵跳出外線作戰和留在云龍山抗敵的指揮員們，心情很好的鄧光達就容易激動，于是，不經意間，真的就象那些狂放不羈的詩人們在臺上朗誦一樣，情緒飽滿，神采飛揚，手舞之足蹈之地來了這段開場白。
一半因為鄧光達講話的內容，一半是他說話的形神，讓同志們都忍俊不禁，樂開了花。
隔桌而坐的趙崇岳、張冬生會心地相視一笑，瞧鄧司令員這副溢于外表的喜悅，一定有好仗可打了。張冬生站將起來：“司令員，你不是個愛繞彎子的人，有什么命令，你就趕快下達給我們吧！”
“嗬，就你小子心急。”鄧光達笑著打趣道，“就你急哧白臉的德性和剛才我那副瘋癲的模樣，用那些貌似正統高高在上的國民政府官僚的話來說，可不成熟哦！小心不予任用哦！”
“我要他任用個毬！他們又沒發給過我們一粒糧食，一顆子彈嘛。”張冬生笑著一屁股坐下了。
眾人又是一陣嘻嘻哈哈，交頭接耳。每逢主動出擊打大仗前，鄧光達要的就是手下指揮員們這種瘋瘋狂狂，樂樂癲癲的氣氛，以此營造出一種所向無敵的精氣神兒。
見眾人樂得差不多了，鄧光達清了清嗓子，和先前判若兩人，滿臉嚴肅地說道：“同志們，近幾個月來，兄弟部隊都在不斷地向小鬼子展開反攻，將許多淪陷區的人民解放出來。而我們云龍山八路軍，因奉了上級的指示，迄今沒有展開大規模的行動。現在，是我們將憋悶已久的惡氣，撒向小鬼子的時候了！首長命令我們……”
鄧光達停頓了一下，威嚴地掃視了場內一周，見無論是坐在長形條桌前的人，還是坐在他們后面的同志， 人人都腰板筆直，神情嚴肅，眼含期待地看著他，加重語氣一字一句地道：“即日起攻克高塘縣城，王屋鎮和大劉莊，掌控鐵路，讓晉、察、冀、豫、魯根據地明明白白地連成一片！”
真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盡管人人臉上都掛著喜悅，但人人都默不作聲——每個人都盯著正在摸煙盒的鄧光達，靜待中希望司令員將最難打、最艱巨的戰斗任務交給自己。
鄧光達點燃香煙，猛吸了一口，朗聲道：“現在，請作戰科長宣布作戰計劃！”
作戰科長宣布了如下作戰計劃：趙青山旅長之警備旅六個團，以二個團佯攻青壺關，一個團在陽泉至青壺關之雀兒山警戒，防止并阻擊正太線陽泉之敵增援；攻打青壺關的部隊，五小時后撤出戰斗；另三個團，留防云龍山區各隘口通道，和地方武裝防衛云龍山。趙崇岳司令員之第一支隊十二個團，以在外線作戰的七個團為主攻部隊，三天內迅速結集于高塘城周邊，攻打高塘城；正在休整的五個團，以三個團設伏在青壺關至高塘城之平漢鐵路線，伏擊殲滅高塘城之可能出動增援青壺關之敵，并迅即炸毀鐵路，清除沿線日偽據點，向高塘城靠攏；另兩個團，作為機動，前出肖家峪待命。張冬生司令員之第二支隊九個團，內外線部隊應于三日內運動于王屋鎮至大劉莊一線，首先炸毀機場，將該線守敵殲滅并收復之。鄧司令員率軍區獨立團、特務團、機炮團，沿石馬溝集直撲高塘，和趙崇岳部在高塘城會師。司令員說了，打下高塘城，請大家喝羊肉湯！
眾人發出了一陣笑聲。
“命令中有吃羊肉湯這一條嗎？”鄧光達笑瞇瞇地問。
“報告司令員，沒有。”作戰科長理直氣壯，“是司令員在口授完作戰計劃后，說了句口頭禪，‘打下高塘城，請大家吃羊肉湯’，我就將它寫上去了。”
見大家又在發笑，鄧光達擺了擺手：“好，老規矩，將這條加上去，待劉王塘戰役一結束，請同志們咪西咪西羊肉湯！”不待大家的笑聲打住，鄧光達已收斂了笑容，話鋒一轉：“同志們，此役是我們云龍山八路軍第一次大規模的兵團級式的作戰，別小看現在小鬼子新兵蛋子居多，戰斗力不如老鬼子們強，但他們效忠天皇大鬼子，忠于法西斯軍國主義的武士道精神，所爆發出的兇悍殘忍的人性之惡，還是不可小視的。所以，我們必須克服輕敵的思想，發揚果敢、勇猛、頑強的戰斗作風和運用靈活機動的戰術，來打好這場集運動戰、伏擊戰、奇襲戰、分割包圍戰和城防攻堅戰于一體的劉王塘戰役。二十幾個團四萬多人槍，差不多是云龍山八路軍的老底了，哪個打不好，哪個出了紕漏，咋辦？提頭來見！”
偌大的屋子，鴉雀無聲。一個個都是嚴肅的面孔，堅毅的眼神。
“現在，我命令，”鄧光達站了起來，聲音中滿含不怒而威，“所有參戰部隊，于三日內，也就是
眾口齊聲：“堅決完成任務！”
“好！”鄧光達又補充說，“對了，大家在城防攻堅戰中，不要發起一窩蜂式的沖起，應以班、排為單位，以三人為小組，呈人字形多梯隊進攻；重型火力盡量配置在可以最大限度打擊敵人而敵人火力又夠不著的死角，這樣可以減少攻城部隊的傷亡——撕開缺口后，應以潮水之勢攻擊。當然，具體怎么打，你們看著辦。我也不留你們吃午飯了，伙房里準備好了干糧。散會。”
6
戰事并未按鄧光達預想的那樣進行。
佯攻青壺關的戰斗開始半小時后，日軍倒是增援了，但不是駐守高塘城的部隊，而是從石家莊運抵來的兩個聯隊，他們本來就是要在這里結集，于二十八日凌晨十二時出青壺關進攻云龍山的八路軍。一時間佯攻戰變成了阻擊戰，而且八路軍的攻關部隊有被包圍的危險。得報后，鄧光達一面令趙青山警備旅警戒在雀兒山的部隊抽一個團又兩個營，趙崇岳支隊設伏在高塘至青壺關之線的部隊派出兩個團，以反包圍的態勢，緊急馳援青壺關的攻關部隊，將佯攻變成主攻，務必纏住那里的日軍，盡可能予敵以殺傷，堅持二十四小時，為整個戰役，特別是為攻打高塘的部隊，不使青壺關之敵有一兵一卒的增援創造條件，爭取時間。情勢突變，鄧光達同時下達了全線提前反擊進攻的命令。命令中特別強調，所有進攻部隊，務必在所屬區域，予敵交通線以多處損毀，張冬生部必須在天亮前炸毀敵之王屋機場。
到處都是鬼子。鄧光達很驚異，駐防高塘地區的日軍本不足一個旅團，怎么突然間冒出了十個聯隊之眾的小鬼子？！而且似乎早有準備，有向根據地進攻之勢。從事情報工作的敵工部、城工部是干什么吃的？！“木馬計劃”的核心人物周開貴、劉鐵就真他娘大魚大肉，花天酒地去了？吃貨！！怎么沒有提供日軍秘密集結行動的情報，格兒老子，看老鄧我回頭怎么找你們算帳，修理你兩個龜兒子！
瞬間的焦躁在心里一閃而過，罵娘的話隨唾液咽進了肚里。鄧光達依舊面色冷峻，面對突發的情變，他的心中只有一個信條——狹路相逢勇者勝！在戰術上，將原有的圍點打援，誘敵出動，趁虛攻堅，改為圍點打點，阻援打援，分割包圍，聚而殲之的戰法，并令前出肖家峪的兩個團，連同留守云龍山的三個團，組成機動支隊，著即開出根據地，奔赴高塘地區，尋機殲敵。總之，一句話，既然已將戰火引燃至敵占區，就要達到戰役目的，解放這片土地！
“乖乖，近三十個團，四萬余人，已近兩倍于敵了。但是，司令員，”作戰科長在咋舌的同時，提出了疑問，“把留防根據地的所有主力部隊都抽調出來，萬一小鬼子偷襲根據地，咋辦？”
“哪有那么多但是。云龍山一萬多名縣大隊、游擊隊和民兵武裝，是吃素的？”還在為沒能得到日軍準確行動情報的鄧光達心中有些惱火，語氣顯得粗礪，“老子現在把高塘地區攪成一鍋粥，小鬼子哪還有力量分兵進攻云龍山？廢話！著即向石馬溝集進發！”
鄧光達隨獨立團一到石馬溝集，兜頭就碰上了剛剛抵達這里的日軍進攻云龍山的一個前衛中隊。趁其安營扎寨，立足未穩之機，獨立團一陣猛沖猛打，加之劉鐵“偽軍”的一個營（兵力只有一個連）在敵側后發起攻擊，不到半小時，日軍的前衛中隊連同他們在這里的地下情報據點，就被消滅了。
劉鐵跑步前來見鄧光達，迎接他的，是一頓訓斥。
“我看見長得肥頭大耳的，忘了你是干什么吃的！身為敵工部長，為啥不提供小鬼子秘密集結的行動情報？！”
其實劉鐵長得并不肥頭大耳，或者說還有幾分清瘦。突然遭到司令員的撲面喝罵，有些懵了。但時間不允許他找出過多的理由解釋，實話實說道：“我也是兩個小時前才接到協防小鬼子進攻云龍山的命令。周開貴來電話時，還特意告訴我三天前就已將一條多大炮臺和三包紅錫包給我舅舅送過去了，讓我放心‘掃蕩’就是了。難道司令員沒收到情報？我們還以為是司令員采用先發制人的外線戰法呢！”
鄧光達皺了皺眉頭：“一定是新到的城工部同志那里出了紕漏。小鬼子果然有十個聯隊之眾，還要分四路進攻根據地哦！”
本來戰場上是不能抱有僥幸心里獲勝的。但確乎有許多不確定的因素，為對手雙方提供了勝利或失敗的機會。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冥冥中似有神助，鄧光達突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盡管沒有及時得到日軍秘密集結進攻云龍山的情報，但上級英明！早在數日前就下達了解放高塘地區的命令，自己的作戰計劃行動，也先于日軍進攻前就已展開，如此，打亂了日軍的行動部署，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讓戰事在幾百平方公里的敵占區全面開花，將高塘地區攪成了一鍋粥。否則，小鬼子突然重兵“掃蕩”云龍山，那還了得，后果不堪設想哦！看來，敵人的“掃蕩”計劃業已破產啰，單就這一點來說，就是一個勝利！鄧光達將這些情況電報了上級。
作戰科長進來報告：張冬生部已炸毀并占領王屋機場，并全力向王屋鎮、大劉莊發起進攻；趙崇岳部已包圍高塘城并發動猛烈攻擊。兩個支隊均遭到守軍異常兇猛的抵抗，戰斗激烈，進展不順。趙、張二位首長還報告，幾小時前前出各重鎮據點的日軍，正從原路回師折返。
鄧光達命令：各部改圍點打點為佯攻，抽調主力，對回師之敵，讓開大道，占領兩廂，伏擊殲滅，再行攻城。決不能讓回師之敵退回劉、王、塘，與守軍會合。
一個晚上五小時之內，鄧光達連發了三道變更作戰計劃的命令，這在他的軍事指揮中是罕見的。其實這也不奇怪，第一次率大兵團運動至敵占區作戰，又沒料到會遇上兩萬多名日偽軍，而且日軍的主力竟有十個聯隊一萬七千人，突發的敵情變化，對一貫奉行機斷專行，相機處置的鄧光達來說，調整戰役戰術部署，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劉鐵，你立即帶著你的隊伍，佯裝敗退，一路收攏駐防各據點的同志，亂放空槍，退回高塘城，與周開貴會合，等我命令，伺機策應攻城部隊。我獨立團、特務團、機炮團，距離你身后六、七里地追擊。”鄧光達命令劉鐵。
“是！“劉鐵就走了。
“作戰科長，命令機動支隊五個團，全線向回師之敵側后追擊！”
鄧光達猛吸了一口煙，將煙蒂摁滅，手一揮，又命令道：“指揮部隨部隊推進前移，出發！”
八路軍的突然進攻，徹底打破了日軍“掃蕩”根據地的行動計劃。猝不及防中，急調已出動的各路人馬回防高塘、王屋、大劉莊等要點。
到處都是槍炮聲，到處都是八路出現的報告聲。
橫路石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高塘作戰室走來走去。終于，他停下步子，望著掛圖，大惑不解地問關夢蘭：“
關夢蘭微微一笑：“橫路師團長，鄧光達部確是隸屬于劉伯承、鄧小平指揮的一二九師。但一二九師早已不是最初組建時的一萬多人槍了，而是通過幾年來與大日本皇軍的對壘撕殺，成十倍、二十倍地增長了。共產黨為了瞞騙重慶蔣介石國民政府自己的實力，也為了不讓我們摸清他們的虛實，八路軍名義上仍然打出三個師的番號，但實際上，你知道他們下面有多少軍區、軍分區、縱隊、支隊和各類旅、團嗎？時下，八路軍在華北的軍隊，已發展到不下五、六十萬！”
見橫路眼睛都瞪大了，關夢蘭頓了頓，繼續解釋道：“據情報分析，鄧光達屬下有第一、第二支隊，一個警備旅和其他部隊。單是他的警備旅，已是超常規建制，有六個團！早已超過了國軍一個甲種旅三個團的兵員配置。可以想象，他下面的一個團，又有多少個營？一個營下面，又有多少個連？所以，幾萬名八路的出現，就不奇怪了。”
“八格！為什么不提前報告？”橫路極為震怒。
“師團長閣下，”關夢蘭一臉冰冷，正色道：“十天前，我就將這些情報分析報告給了松井旅團長。”
橫路氣得一言不發，眼睛死死地盯著墻壁上掛著的地圖，猛回頭看著關夢蘭問：“八路的提前行動，是不是皇協軍走露了消息？周開貴的在哪里？立即給我叫來！”
關夢蘭應了一聲是，走了。
其時周開貴正趁著炮火連天之際，趕到關帝廟和城工部的負責人接頭。
接到劉鐵從半道上打來的電話，周開貴方才得知鄧光達已親率大軍攻擊敵占區，而且根本就沒有收到他傳遞的情報。讓他盡快與城工部的同志聯系，等候命令，作好策應八路軍攻城的準備。
“怎么搞的，我派人送來的情報，你們沒有轉發給鄧司令員？”在關帝廟的一個角落，一接上頭，周開貴就壓著火氣，聲音低沉地向城工部負責人發問。
負責人很驚訝：“什么情報？這幾天我們沒有收到過你的情報啊！”
“胡扯！三天前我派人送了十盒大炮臺，四盒紅錫包和兩盒火柴到這里來！”
“哎呀，糟了！那天取情報的同志拿了這些香煙回來，還說雖然沒有取到什么情報，但內線的同志還是想得到，搞了這么多香煙慰勞大家，就分給同志們抽了。我的媽呀，這下如何是好喲！”
“蠢貨！廢物！”周開貴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憤怒使他不能自制，一腳將蹲在地上的負責人踹翻了。未了還補了一句：“這是槍斃之罪！咋讓你們這樣的人來搞地下工作！”
負責人爬著站了起來，黑暗中聲音充滿了真誠：“踹得好，罵得對！回頭我向司令員請罪。現在需要我們做什么，怎么彌補損失，只管說就是了。”
后來周開貴才知道，在他傳遞情報的一周前，由于電臺遭到敵特的偵悉，城工部高塘城小組的全體同志，遇害了。這個小組是新派來的，有關方面一時疏忽沒有告訴他們，取得香煙要報告什么牌子，多少盒這件事——他們的任務，不僅僅是聯絡周開貴，還有其他許多事要做。不想鄧光達先敵進攻，才使根據地避免了不可想象的損失。
7
整個高塘地區的戰斗異常慘烈，打得天昏地暗，血紅雪白，呈白熱化狀態。
王屋機場是炸毀了，但從山西、察哈爾、河北、河南、山東各機場不顧天氣惡劣飛來的日軍轟炸機、戰斗機，還是頻臨高塘地區上空，對八路軍陣地實施轟炸和攻擊，為被分割包圍之各路日軍，打開了通道，使大部分日軍，冒死殺出了血路，退縮回了高塘、王屋、大劉莊等重鎮要點。
這就給攻城部隊帶來了更大的困難，造成了不少的傷亡。
同時，為了確保控制平漢路之高塘區域各要津的安全，日軍駐華北方面軍，從多路派兵增援，沿途雖經我一二九師、晉冀豫魯軍區和晉察冀軍區各部的節節阻擊，從太原和石家莊趕來的日軍前鋒，還是沖破層層攔截，于
戰場上敵我雙方的態勢，大有逆轉之勢。
恰在這時，師長和政委聯名發來了撤退的電令，內容大致如下：
云龍山軍區鄧光達并趙（崇岳）張（冬生）趙（青山）：劉王塘戰役目的已基本達到。調動了華北大量日軍，挫敗了日軍進攻云龍山根據地之陰謀，為友鄰部隊之局部反攻，擴大解放區創造了條件。著令你部即行脫離與日偽的糾纏，撤出戰斗。休整以固，待機再戰。同時需嚴防日軍的反撲。
當晚，所有參戰的八路軍，逐次撤出了戰斗，一陣風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役，八路軍以傷亡近兩千名指戰員的代價，殲滅日軍四千多人，偽軍一千余名，使云龍山根據地向高塘區域推進了一百多平方公里。
雖然上級首長在撤退令中給予了他們充分的肯定，而且也取得了不小的戰果，但鄧光達認為沒有拿下高塘城、王屋鎮和大劉莊，還犧牲了近兩千名戰士鮮活的生命，是自己迄今為止軍事指揮上的最大敗仗，為此痛心不已。但他還是大筆一揮，從周開貴部送來的銀元中，撥付出一萬大洋，讓各部買豬宰羊，吃泡豬湯，喝羊肉湯，歡度新年。
周開貴和劉鐵他們，繼續扮演“皇協軍”，繼續“木馬”計劃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