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子模到李家坳的時候,正是黎明時分。打頭的,是鬼子組建的華北旋風特攻隊的龜田小分隊三十余人。尾隨其包圍而來的,是兩個中隊的鬼子和一個連的皇協軍。
四野寂靜,無人顧及風過青紗帳的沙沙聲。
一切無驚無險,小鬼子和偽軍按計劃從三面迅速合圍了李家坳,還有一面無需合圍,因為那背后是身高數十丈的懸崖絕壁。
此時的龜田,已是少佐銜。雖經青壺關失守,受撤職處分,但他與小泉混成旅團長有師生之誼,其父又與一九四一年七月替換因八路軍百團大戰黯然回國的多田駿而成為日軍華北方面派遣軍總司令的岡村寧茨私交頗厚,龜田得以在不長的時間內,不僅官復原職,而且還因其戰術技術有過人之處,被選調到旋風特攻隊,晉升為少佐。專事突擊八路軍營、團以上機關和縣政府等首腦部門。其獨立任務是主要針對已變更為云龍山軍區的八路軍黨政軍主要機關,實施打擊,并伺機消滅。龜田被付予了特殊的調兵權限,可以隨時調動指揮就近的日軍一個中隊,必要時,可調動兩個中隊甚至一個大隊,和皇協軍就地的所有駐軍。
龜田此役志在必得。因為他事先得到了便衣偵知的情報——鄧光達和云龍山軍區首腦機關,就在李家坳。且所有人員加在一起,不足五百人。龜田還不放心,相繼派出小分隊精通漢語的數人化裝進李家坳村偵察,反饋的情報和前面一樣:警戒嚴密,盤查仔細,確是云龍山八路鄧光達的臨時駐地——有人親眼看見鄧光達在李家祠堂演講抗日大義。說時臨時駐地,經偵察人員向當地百姓閑扯了解,這支八路部隊是三天前才來李家坳,原本來了三千多人,但兩天前大部隊不知去向,現在只有鄧司令的什么特務營和機關駐扎在村里。
喲西。終于找到鄧光達,可以報青壺關失守的一箭之仇了!
于是,龜田調集李家坳附近兩個中隊的日軍并皇協軍的一個連,連夜奔襲五六個小時,在黎明時分合圍了李家坳。
此時的鄧光達,正披衣就著煤油燈,給何柏芝寫家書。
家書的頭幾段,是這樣寫的:
柏芝吾妻:
經一九四O年八月二十日至十二月五日歷時三個半月的百團大戰,我們雖逆轉了國民黨軍政大員空前的投降危機與空前的抗戰困難,但我八路軍及一二九師所部,仍不斷面臨著鬼子無數次“掃蕩”的險境。但中華民族不屈之意志,加之如鄧光達之輩絕以死戰之決心,讓貌似強大之日寇,不用說數月,數年,就是五百年也不能勝我華夏兒女。
我們的反“掃蕩”戰爭已陸續經歷了近三年。此次依敵進我進之戰術,背離根據地已近五月有余,不知吾妻吾兒有恙否?甚念。
根據地的父老鄉親安否?柏芝,你是知道的,一九四O年十一月鬼子“掃蕩”云龍山區,曾在獵縣屠殺了五千民眾,光達痛不欲生。曾下令不許接受屠殺根據地民眾的磯谷聯隊所有日軍官兵的投降。雖受降職處分,猶未未悔;所以,我現在以云龍山軍區司令員的名義命令你:保護好自己和兒子,對一切大肆屠戳民眾之日偽軍,決不受降!
柏芝,待我回云龍山之日,為兒子取名。名字叫鄧云龍……
鄧光達的信未寫完,村口響起了地雷的爆炸聲。
鄧光達一邊從容不迫地收起紙筆,一邊笑著自言自語:龜田的特攻小分隊,也敢和劉鐵蛋的特務營抗衡?
原來,村西口響起的地雷聲,是龜田小分隊摸到了八路軍“哨位”——兩個一站一臥的稻草人后引發的地雷聲。
奇怪的是,警戒李家坳各村口的八路軍,除伴著不斷響起的地雷聲放了幾槍后,紛紛退回了村里。
盡管龜田感到奇怪而覺得可能有詐,但戰態對日方有利,戰機稍縱即逝,而且,前方就是云龍山鄧光達所部的首腦機關,龜田來不及多想,依然命令各部合圍攻擊。
不曾想,日偽軍剛攻進村子三分之一的時候,便受到了八路軍強有力的阻擊。
首先是制高點和前進通道上輕重機槍的阻擊。隨之而來的,是飛蝗般的手榴彈。正待日偽軍暈頭轉向之時,無論是茂密的皂樹上,粗壯的老槐樹的樹洞里,還是磨盤下,馬廄中;也無論是房屋內,還是屋頂上,云樓間,伸出了無數的槍口,紛紛向鬼子射擊。
龜田一時懵了。在經過一陣短暫的氣急敗壞之后,迅速組織力量,邊還擊邊向村外撤離。
但是遲了。云龍山軍區李大毛一分區一部,趙崇岳二分區一部和參謀長張冬生率領的特務團已從三面包抄而來,加上劉鐵蛋的特務營沖將而出,將小鬼子的兩個中隊和皇協軍的一個連,打得落花流水。除龜田在十幾個特攻隊員的掩護下逃離外,悉數被擊斃擊傷或俘虜。
鄧光達瞇著眼抽著眼,和劉鐵蛋開玩笑:“鐵蛋,你看我這樣子象不象四川話中的‘爛眼’、‘滾龍’?”
劉鐵蛋摸不著頭腦:“司令員,‘爛眼滾龍’是啥意思?”
“‘爛眼’‘滾龍’可不是什么好東西。”鄧光達忽然知道自己得意之中玩笑開過了,解釋說“爛眼”“滾龍”都是四川瀘州話中的不怕死的無賴。你不必回答了。
“比喻不當。”鄧光達將煙蒂扔掉,立正揚威:“鐵蛋,我鄧光達和八路軍將士,是不是和小鬼子誓不兩立,不怕死的英雄?”
“報告司令員,八路軍將士永遠是同小鬼子誓不兩立的英雄!”劉鐵蛋敬禮回答道。
鄧光達呵呵大笑:“好了鐵蛋。這次請龜田入甕,各路兵馬盡顯神通,你劉鐵蛋立了頭功!去把那壇瀘州老窖拿來,招待李司令員,趙司令員,張參謀長。”
鄧光達用一刻鐘的時間召開了除童興閣、何柏芝之外的軍區臨時黨委會議。用五分鐘的時間總結了戰斗經驗,又用五分鐘的時間布置了各自為陣,化整為零向敵后的敵后再突擊,打破岡村寧茨“鐵滾式”戰術掃蕩的進攻,不但要保護而且擴大根據地外,再用五分鐘的時間喝了那壇五斤裝的瀘州老窖。未了就一句話:喝了這壇酒,各位機斷處置,在云錦鎮相會時,都給老子多帶些兵馬回來!
隨即,各部撤退而去。
2
一九四三年十月,一個寒風凜冽的清晨,云龍山的天空紛揚起了這個秋末初冬的第一場雪花。
此時的云龍山區,除獵縣、新縣等縣城和主要交通干線又為日偽軍盤踞外,廣大山區全部為八路軍所控制——自一九四一年五月日軍發動中條山會戰,國民黨軍潰敗后,鄧光樹的獨立旅不得不奉命撤退;鄧光達相機行事,趨勢而為,經過與日軍所謂“牛刀子戰術”、“掏心戰術”,“鐵壁合圍戰術”等殘酷的“掃蕩”和“清剿”戰法的斗爭,雖常常身處險境,但都絕處逢生,不僅收復了獨立旅的失地,擴大了抗日根據地,而且云龍山分區已改為軍區,還組建了云龍山一分區和二分區兩個軍分區(作戰時稱為支隊),活動在晉察冀豫邊地區,總兵力已達兩萬余人。現在他們最迫切的任務,就是粉碎小鬼子妄圖以“鐵滾式”新戰法對云龍山根據地“毀滅”性的“掃蕩”。
“鐵滾式三層陣地新戰法”是岡村寧茨對華北抗日根據地多次“掃蕩”失敗后,設計出的一種意在“毀滅”性打擊根據地的新戰術。即組織三層兵力,第一線兵力自北向南,然后回頭自南向北全方位地“大滾”兩輪,消滅八路軍的有生力量;第二線兵力隨即選擇重點目標攻擊,予八路以“抉剔掃蕩”;待重點目標消滅后,再由第三線兵力上去“清剿”,每天前進四十里,后退十里,這叫“小滾”。同時,三層之外密布重兵,構成封鎖線,防止八路軍主力突圍、轉移。
日軍以兩萬余人的兵力,在飛機的掩護下,大舉進攻新戰法的實驗地之一,——云龍山根據地。
八路軍一改以往“敵進我退”的戰術。鄧光達根據師長劉伯承,政委鄧小平的“敵進我進”,“在敵后的敵后開展斗爭”的指示,將李大毛的一分區、張冬生的云龍山警備旅等主力部隊放到外線也即敵占區作戰,會同那些由當年派出的武工隊建立起來的“隱蔽”根據地的軍民,在外線予日偽軍以有力打擊,配合根據地反“鐵滾式掃蕩”的斗爭;命趙崇岳的二分區,利用山高林密,路險溝深的地利,在云龍山同小鬼子兜圈子,保衛根據地人民,并相機殲敵。自己和政委童興閣率特務團在云龍山區和小鬼子兜圈子中打了幾場規模不大的戰斗。
在那個紛揚著雪花的清晨,鄧光達童興閣何柏芝等人,正隨特務團在崎嶇的山道上前行。
鬼子,正距他們身后三十多里地尾隨而來。
鄧光達的目的地,是連接太行山和中條山的中樞之地——黃城莊。
此刻的鄧光達,并不是想和鬼子兜圈子,而是必須占領黃城莊,接應師部首長突圍。而另一支掩護師部突圍的,是太岳軍區的部隊。
“報告鄧司令員,師部急電。”正在強行軍中的鄧光達,突然接到已升為特務團長的劉鐵蛋親自送來的電報。
鄧光達開玩笑:“劉鐵蛋團長,老哥就在你身邊,幾百米的地方,還要打馬過來,莫非鐵蛋團長又尿褲了?”
眾人哈哈地笑了。
劉鐵蛋大怒:“你們笑個毬!等司令員和政委看過電報,你們就笑毬不出來了!”
何柏芝立即正言呵斥:“劉團長,不許說臟話!”隨即莞爾呵笑:“鐵蛋,有婦女同志在,說臟話就是調戲婦女哦!小心處分你!”
眾人又是一陣笑聲。劉鐵蛋也忍俊不禁地埋頭笑了。
鄧光達童興閣看了電報,交換了意見后,童興閣立即召集就近的隊伍和團、營、連級干部布置任務。
童興閣是這樣說的:同志們,首先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師首長已經隨陳賡司令員轉移到外線指揮作戰了!我們云龍山軍區已經牽制了兩萬余鬼子的兵力,為整個華北抗日根據地反岡村寧茨小鬼子的“鐵滾式掃蕩”贏得了時間和契機,鄧司令員和我作出了決策:雖然我們已經完成了策應師部突圍的任務,但我們現在必須向黃城莊進擊——因為鬼子正向我們“鐵滾”而來,小鬼子正向我們逼進!為什么要向黃城莊進攻呢?——小鬼子認為我們是一二九師師部!
鄧光達和童興閣一樣,只說了幾句話:此役不是我要打小鬼子,而小鬼子要打我!用毛主席毛大帥的話說,要消滅敵人,首先得保存自己;要保存自己,就得消滅敵人!既然小鬼子認為我們是師部首腦機關,我們應以最大的犧牲, 爭取以最小的代價,借師部之名取得最大的勝利!
三個最字,讓鄧光達的許多老部下,留下了許多記憶。
鄧光達同時下達命令:政委童興閣,率何柏芝及特務團一半人馬回摩盤嶺與趙崇岳部會合,自己親率一半人馬進擊黃城莊。
何柏芝不肯走。孩子已經托付給張希圣老先生了,此次反“鐵滾式掃蕩”生死與否,她都要給鄧光達在一起。
鄧光達無語。就在這時,劉鐵蛋又來報告:距此三十里的日軍大部隊已由東向西而來,而尾隨我們只有二十余里的日軍,正是龜田中佐的特攻中隊!
鄧光達呵呵大笑:“龜田又升官了?從青壺關一敗的上尉,而李家坳再敗的少佐,又升為中佐了?看來屢敗屢戰的國民黨軍隊的軍官可以升官,小日本也不過如此!焉有不敗之理!小鬼子追得急哦,看來我們的一個特務團的分兵計劃,化整為零的策略要泡場了哦!”
鄧光達當即決定,還是兵合一處,向黃城莊急進。命令下達后,鄧光達佇立不走,仰臉看著雪花飄飛。
劉鐵蛋很是著急,催促首長們盡快行軍。
“著什么急?你隨童政委先期行動。不,哥哥要給你嫂子寫一首詩才走。”鄧光達詩興勃發,倦意晦暗的目光突然變得炯炯有神。
有點中醫常識的何柏芝,又在夫妻日常生活中,從鄧光達這個中醫世家子弟中講解的醫學知識里,判斷出丈夫得了重疾!但此刻的鄧光達,舉重若輕。要不是童興閣命令劉鐵蛋和警衛班人員將鄧光達架上馬,誰又能勸住鄧光達寫詩的興致呢?
鄧光達一路不語。
來到十里開外的一處埡口,鄧光達勒馬佇立,此時在何柏芝的眼中,他不象是一個重疾在身的人,更象是一個橫戈勒馬的大將軍。
可惜,鄧光達只有一支左輪手槍和一支美軍卡賓式沖鋒槍。那支沖鋒槍,還是百團大戰后作為到華北的國民政府各界慰問團隨團前來的美聯社記者,也是第二次來云龍山根據地的五妹鄧繁星,特意代表美國駐華使館以美軍最新式武器向鄧光達表達敬意贈送的。沒有橫戈,也沒有橫刀,但鄧光達依然英姿勃發,是一個勇猛睿智的男人!是一個抗擊日寇的頂天立地的偉丈夫!就在那一瞬,何柏芝用當年鄧光達在馬頭嶺繳獲的日軍萊卡相機,拍下了鄧光達的照片。
童興閣來了興致:“弟妹,給我和光達也來一張。要并架齊驅,并肩戰斗的!”
咔嚓。
“弟妹,我給你倆也拍一張。”童興閣興致大增。
咔嚓。
身旁的警衛戰士紛紛嚷嚷要和首長合影。
鄧光達笑了。問何柏芝還有多少膠片。何柏芝說還有六張。鄧光達立馬發了火:“何特委書記,誰給你的權力亂拍照浪費膠卷?老子的膠卷都是打勝仗后拍戰士們的!劉鐵蛋!”
喊聲無應。
警衛員報告說劉團長已到前面去了,司令員,劉團長還交給我保管著一個膠卷。
看見何柏芝強忍淚水的樣子,鄧光達抱了抱拳:“特委書記同志,給大家來兩張合影,你也參加!”
為了給突圍的師部爭取更多的時間,前進奔襲黃城莊的八路軍云龍山特務團,被鬼子包圍了。
鄧光達經過一夜的東突西進,到天亮時,除童興閣率一個營突出去了外,余部始終沒有突破鬼子的包圍圈。
困守在黃城莊,忍受著饑餓和寒冷,八路軍將士只有等待又一個夜晚的降臨。——只有黑夜,才是八路的天下,用當代詩人顧城的話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鄧光達說不然。只要在中國的大地,白天和黑夜都閃亮著中國人的眼睛!——因為童興閣隨一個營撕開口子后已經在黎明突出去了,鄧光達隨劉鐵蛋跟進時,又被鬼子迅即縫合的口子堵了回來。
所幸,黃城莊的百姓早已轉移。
劉鐵蛋在村里的臨時指揮所向鄧光達檢討:“司令員,鐵蛋沒給你學會打仗,沒有保護你突出去。”說罷,抹起了眼淚。
“關你毬事!老子在這里,你有何指揮妙方?”鄧光達火了,罵起了粗話,“格兒老子,你都是團長了,還是百里挑一的特務團團長,哭鼻子,有何毬用?”
何柏芝立馬聲色俱厲:“鄧光達司令員,不許軍閥作風!你是個知識分子,說話得有水平!”
鄧光達大笑起來:“何柏芝你是在搞笑嗎?八路軍鄧光達所部,從來就只有笑聲,不許哭聲!你哭,小鬼子就不打殺你了嗎?” 笑過之后,滿臉冷峻,“老子就是潑煩鐵蛋這副哭喪著臉的的檢討樣,不思進攻,不思策略,只曉得哭!我現在就撤了你的團長,我來代理如何?”
村莊四周不時響起激烈的槍炮聲,那是正在進行的敵我雙方的攻防戰斗。
鄧光達一聲斷唱:“劉鐵蛋!”隨即對立正的劉鐵蛋批評道:“你看起來既無李大毛的勇猛多智,有無張冬生的機智果敢,虧你還擔當特務團的團長 !是我用錯人了嗎?沒有!就是因為有我鄧光達在你身邊,你打仗本來有章法才變得沒有章法,該動手時沒有動手嘛!我先前看了你在村莊各處的布陣,防守之道沒有二十幾倍于我之敵,七十二小時是打不進來的嘛!先前童政委打頭陣突圍,撕開的口子被鬼子迅速堵住,我們被堵了回來,那是因為鬼子封堵的兵力太多,我們從一個方向突圍已不可能。關你啥事!哭什么哭?再沖,只有全部送死!所以,命令部隊全部撤回村子,這是唯一的選擇。如果全特務團只為送我和何書記突圍出去而白白犧牲,你想讓我面對這些戰士的尸骨飲彈而盡嗎?明白了嗎?”
“明白”劉鐵蛋早已擦干了眼淚。
“哪你剛才哭個毬!明白個啥?想明白了才說明白兩字!”鄧光達面無表情。
“司令員講的道理劉鐵蛋都明白。但劉鐵蛋不明白的是,司令員說的毬是個啥?籃球還是啥球?”劉鐵蛋一本正經地回答。
鄧光達和和何柏芝都笑了。鄧光達說格兒老子看我踹你。你小子翻天了。
隨即,鄧光達指著桌上的地圖,給劉鐵蛋下達了趁夜色突圍的命令:以一個連的兵力,先行向敵兵力薄弱的村北偽軍發動攻擊,吸引敵人的注意力,造成我部將從村北突圍的態勢,鬼子勢必將派重兵封堵;同時派一個連的戰士,分散到除村南外的各除襲擾敵人,迷惑鬼子,制造掩護我部主力從村北突圍的假象;其余部隊,待村北的戰斗打響一刻鐘后,立即集中所有火力,以火炮、機槍、手
榴彈開道,向村南發動猛烈的進攻!向云龍山方向前進!整個命令的核心,就是疑兵之計。就是要讓鬼子摸不著八路軍真正進攻突圍的方向。
“記住了,劉團長——這次村南之戰,是進攻戰,而不僅僅是突圍戰!”未了鄧光達強調道,“告訴全體指戰員,這是我們堅守黃城莊一天一夜后,向鬼子發動的唯一一次進攻戰斗。都給老子抖擻精神,——向云龍河方向前進者生,后退者必死無疑!”
天擦黑的時候,何柏芝送來了一份童興閣、趙崇岳聯名發來的電報。
鄧光達大喜,孩氣十足地抱著何伯芝說:“乖乖,老童和崇岳他們來接應我們了!”
原來童興閣突出去后和往這邊趕的趙崇岳碰上了。趙崇岳立馬通過派通信兵啦,放消息樹啦,點烽火啦,村與村、莊與莊的老百姓捎口信傳話啦,和地下交通渠道啦等等各種人工手段,一天時間內就在云龍河畔結集了分散在山野河谷的若干小股部隊近兩個團的兵力。這會兒正往黃城莊趕來。
鄧光達命令立即回電,告知童、趙隱蔽行動,凌晨三時里應外合,同時打響戰斗。
鄧光達高興的另一原因,是師部首長早已轉移到外線三天了。
是夜三時,黃城莊內外槍聲大作,炮聲、手榴彈聲震耳欲聾。鄧光達提著美式沖鋒槍沖殺在前,率領部隊一路攻擊前進。經過一番浴血奮戰,特務團沖出去了。
3
部隊到達云龍河畔的野豬涯時,在童興閣的主持下,召開了云龍山軍區臨時黨委會。說是臨時,因為還有李大毛、張冬生兩個在外線作戰的黨委成員無法參加會議。會議很簡短,大家蹲在地上,主持會議的童興閣只說了一句話:“司令員說的,就是我的意見!請光達同志下達命令!”
鄧光達立即以簡潔的語氣下達命令:“各部按原定計劃化整為零同小鬼子作戰,但要向趙崇岳同志學習——化整為零后需在最短的時間內化零為整,以此兵之詭道粉碎日軍的‘鐵滾式’戰法的‘掃蕩’”。
眾人還想聽鄧光達化零為整和化整為零的高見,不料想鄧光達已靠在一塊青石上,呼呼大睡。
童興閣命令:“各部按預定方針即行轉移。”
鬼子如蝗蟲般涌至野豬涯,八路軍幾千人的部隊,卻沒了蹤影。
野豬涯是何地?八路軍云龍山的兵工廠!八路軍分散隱蔽轉移的時候,只留下了趙崇岳二分區特務營防守野豬涯。野豬涯洞洞相通,就是十萬人的兵馬屯積于此,敵人也只能望洞興嘆。況且,據險而守,一個營的兵力,日軍又奈我所何?萬一你攻上來,正中鄧光達的下懷——進洞者必死!環環相扣的洞穴,和那些繳獲的汽油,兵工廠的火藥炸藥以及地雷,就會變成小鬼子的葬身火海。
還是有不怕死的鬼子一個小隊往上硬沖,結果被八路軍的子彈手榴彈侍候著七歪八倒地躺在了山道上。
整個云龍山區,整個太行山,整個晉冀魯豫,整個華北,到處都有八路軍游擊隊和民兵武裝出沒,內外線戰斗不斷,岡村寧茨的“鐵滾式”新戰法日漸式微。氣急敗壞的鬼子,獸性大發,對根據地實行一以貫之的燒光、殺光、搶光政策,僅新縣地區被鬼子殺害的百姓,就接近五千人。
鄧光達和童興閣各率特務團一部,在大山里和小鬼子兜圈子。
這日黃昏,趁鬼子已回撤至云錦鎮。鄧光達摸到了老鷹涯。此前他接到白如冰的情報,鬼子要偷襲設在這里的軍區醫院。附近無部隊可調派增援,鄧光達率特務團一個營趕了過來。但還是來遲了。
眼前的慘狀讓鄧光達感到無與倫比的震驚!負責保衛軍區醫院的一個連的戰士和幾十名輕重傷員全部呈進攻狀橫臥在野地里;被抓來的百余名父孺兒童被集體射殺在雪地上;更有甚者,在還在冒煙的軍區醫院的院落里,三十多名從各地投奔到根據地還不到一個月的青年女生,被小鬼子奸淫后又極其殘忍地以挖眼削耳割奶劃破陰道子宮等手段,兇殘地將她們全部一絲不掛地活活折磨而死。
鄧光達涕淚長流。何伯芝失聲痛哭。在掩埋犧牲軍民的遺體時,戰士們無不默默流淚,低聲嗚咽。
老鷹涯是八路軍鄧光達部在云龍山的發祥之地。這是一個非常隱蔽且山高路險,林密溝深的地方。就是距此不過十幾里路的云錦鎮,當地百姓也鮮有到此者,更不用說為外界所知。當年鄧光達率八百余名八路軍開赴云龍山,建立根據地時,就在這里進行了一個多月的隱伏行動,直至第一次在馬頭嶺設伏殲滅了日軍的運輸隊后,才在云龍山區公開亮出了八路軍的抗日旗幟。想不到這么一個隱蔽的老鷹涯,軍區醫院一部才轉移來幾天,竟遭受了鬼子慘無人道的滅頂之災!
鄧光達恨啊,氣啊,心態毛躁地在山洞外的雪地上不斷抽煙,走來走去。不時甩拍著被夜風吹起的大衣,踢踹著腳下的積雪石子,弄得周邊的參謀警衛人員心里發毛。何柏芝勸他稍安勿躁,進洞子里歇歇吧。鄧光達火了:“歇歇?不報老鷹涯之仇,老子永遠都不會歇著!他媽的,這個劉鐵蛋半天都不回來,貽務了戰機,看老子不首先打下他的腦袋才怪!”
何柏芝上前拉著他的一只手:“光達,你是司令員,怎么出口成臟了?同志們都看著你呢,要注意影響哦!劉團長出去還不到兩個小時,都是你心急的,時間才慢哦。還是先回洞里,烤著火才有利于你思考打仗哦。”說著招了招手,立馬有幾個戰士上前將鄧光達往洞里架去。
鄧光達吼道:“你們干啥?”口氣已明顯緩和了,腳步向洞子挪去。“楊營長,再派一個班的戰士去接應劉團長,讓他快馬來向我報告。”
劉鐵蛋回來了。
劉鐵蛋報告了與內線聯系,偵知的情報:偷襲老鷹涯的是鬼子磯谷聯隊的板垣中隊;引鬼子來的,是漢奸云龍山別動隊隊長李黃河,就是他們化裝成八路軍游擊隊打頭陣摸進老鷹涯的;配合鬼子偷襲的,還有偽皇協軍師長唐卡部的一個連。目前,這三股敵人正在云錦鎮喝酒作樂,見百姓就殺,見姑娘就先奸后弄死,擾得云錦鎮雞犬不寧。
鄧光達抽著煙,默不作聲。只是牙齒不時發出咬動的“咯嘣”聲。何柏芝問李黃河是不是當年煽動趙崇岳一個營嘩變的那個李黃河?劉鐵蛋點頭說就是那個狗日的漢奸。
“狗雜種!禽獸不如的東西!”鄧光達冷不丁站了起來,將煙蒂朝地上猛地一甩:“鐵蛋,立即召開作戰會議,奔襲云錦鎮!”
鄧光達讓何柏芝親自發報與趙崇岳聯系,詢問二分區就近的部隊在哪里。趙崇岳很快回電,他正率一個團在母豬河的羊山一帶宿營,離云錦鎮有八十多里之遙。鄧光達心想遠水解不了近渴,但還是命令趙崇岳即刻率部向云錦鎮方向悄悄運動,策應代號老鷹的軍區前指也就是他指揮的司令部打掉云錦鎮的日偽軍后,向母豬河方向會合,突破母豬河后,上摩盤嶺。同時,下達了以一個排切斷云錦鎮周圍的通信聯絡,自己率一個連并特務團半個機炮連,化裝成日軍直取板垣中隊,劉鐵蛋和楊營長各率一個連分別解決李黃河別動隊和皇協軍連。
鄧光達深知,云錦鎮上的日偽軍兵力已超過五百人,盡管自己的一個營加上半個機炮連和軍區一個警衛排,也不足五百人。按往常對日軍作戰的打法,至少是兩倍甚至數倍于敵的情況,才有可能攻擊盤踞城鎮據點的日軍。何況,現在還是小鬼子對根據地實施“鐵滾式掃蕩”的殘酷時期。但是鄧光達偏不信這個邪,因為他找到了殲滅云錦鎮日偽軍的支點,是戰士們滿腔的怒火,和眼里噴出的為老鷹涯慘死的軍民誓死報仇的仇恨!因此,鄧光達決心趁云錦鎮小鬼子們彈冠相慶,警備松懈之機,給這幫畜牲以致命一擊,讓這幫禽獸在陰間喝馬尿去!
“同志們,弟兄們!”鄧光達在作戰前動員時,破天荒多講了幾句,而且沒有說“提頭來見”之類的話,“大家都看到了,小鬼子是怎樣殘忍地屠戳我們的父老鄉親,婦孺兒童和傷員,是怎樣殘暴地奸淫殺害我們的姐妹。這幫狗雜種的暴行,讓老子說不下去了……”
鄧光達的聲音哽咽了,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有誰見過戰前動員時司令員的眼淚?戰士們頓時一片嗚咽。
“弟兄們!”鄧光達用衣袖抹去眼淚,努力鎮定自己的情緒,“殘害我們父老兄弟姐妹的那幫狗日的,現在正在云錦鎮喝酒撒野,繼續殘害我們的父老兄妹。你們說該怎么辦?”
打死這幫狗日的!
干掉這些狗娘養的!
……
戰士們個個發出低沉的怒吼。
“對。堅決徹底地消滅這幫狗娘養的!”鄧光達目光如炬,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晚上十點二十八分,各部務必于十二時到達預定位置,向云錦鎮發起進攻。得手后,朝母豬河方向前進。現在再宣布一道命令:對盤踞在云錦鎮的所有小鬼子、別動隊和偽軍,一律不準接受投降,就地正法殲滅!斬首或擊斃板垣、李黃河者,獎勵二十發子彈、一斤豬肉、一件棉衣和一雙棉鞋!出發!”
迎著呼嘯的夜風,踏上積雪泥濘的崎嶇山道,八路軍向十幾里開外的云錦鎮進擊。
半道上,何柏芝勸鄧光達是不是收回不接受板垣等日偽軍投降的命令,并說別忘了上次反“掃蕩”中不接受磯谷聯隊一切官兵投降而受到降職處分的教訓。
鄧光達怒氣沖沖地說:“降職撤職算個毬!我這次拼了命也要全部斃了這幫狗日的,以牙還牙,掃除壓在根據地民眾中的陰霾,給民眾以斗志和信心,命都豁出去了,還怕降職撤職?再有動搖我之命令決心者,立即綁了關禁閉!”
最后一句,讓何柏芝哭笑不得:“你這個知識分子,怎么變得匪里霸氣的!”
鄧光達笑了:“知道就好!我這都是讓小鬼子逼的!”
活該板垣中隊一干日偽軍命當該絕。鄧光達領著軍區警衛排和特務團一連戰士化裝成日軍大搖大擺地來到鎮北口時,僅有區區各兩名鬼子和偽軍站崗警戒!鬼子做夢都不會想到,被大日本皇軍追趕得無影無蹤的土八路,竟敢在老鷹涯失手后,連夜前來襲擊。更想不到的是,前來進攻的竟是大名鼎鼎的鄧光達,而且僅帶著一個營加不到一個連的兵力!站崗的一個小鬼子興高采烈地報告:“中隊長閣下,板垣中隊長正在張家祠堂領著士兵們豪飲。我們抓了二十幾個姑娘關在那里,我的,給閣下帶路,共賞美酒美人?”
“八格!”鄧光達抬手一記耳光,打得小鬼子眼冒金星在地上旋了幾圈。待小鬼子旋到面前,鄧光達雙手一伸,“咔嚓”一聲擰斷了他的脖子。
說是遲,那是快,幾個戰士已出手結果了另外三個日偽軍的狗命。
“留下一挺機槍和一個班的戰士占領制高點,密切警戒。其余的,跟我跑步前進!”鄧光達手一揮,向張家祠堂不緊不慢地跑去。
為什么要不緊不慢地跑動?快了,怕沿途那些喝得醉醺醺的散兵日偽軍發現情況有異;慢了,又怕那些被關押的姐妹被獸性十足的小鬼子糟蹋。于是,只好不緊不慢地跑步前進,順道解決那些正在禍害騷擾老百姓的散兵游勇王八蛋。
一切正常。偶爾有冷兵器捅擊肉體的銼鈍聲,但瞬間即被風雪之聲淹沒了。
從張家祠堂傳來了鬼子參差不齊鬼哭狼嚎般的《北國之春》的歌聲。
想不到狗日的還是一群北海道的兵。鄧光達在心中暗道,老子馬上就送你們回老家去!
離祠堂大門還有十幾米的時候,幾個站崗的鬼子看見了他們。一個鬼子拉動槍栓喝問:“干什么的,哪部分的?”
“八路軍云龍山鄧光達部!”鄧光達用日語朗聲說道,同時亮出了掖在大衣里的沖鋒槍,一梭子掃去,幾個鬼子應聲倒地。
“弟兄們,占領兩廂,堵住大門,給我沖啊!”鄧光達一邊命令一邊帶頭往祠堂里猛沖。
霎時,云錦鎮槍聲響成一片,喊殺之聲震天動地。
已深度迷醉還抱著酒罐豪飲的板垣,還不知咋回事,就被一名戰士一槍擊中酒罐,從嘴巴穿透后腦勺,嗚呼哀哉回老家去了。
八路軍回來了!八路軍回來了!!
鄧光達就在我們身邊!八路軍就在我們身邊!!
不等天亮,八路軍在云錦鎮痛殲板垣鬼子的事跡,就被老百姓添鹽加醋,夸大其辭地開始在云龍山廣袤的大地上流傳。
在打掃戰場的時候,鄧光達問那個開槍擊斃板垣的戰士叫什么名字,戰士回答楊三金。鄧光達又問他愿不愿意當自己的警衛員,楊三金用四川話回答:巴不得哦!
事后鄧光達給師部和集團軍總部專門就此役打了一份報告,報告中稱日偽軍雖被我軍全部殲滅,但其抵抗兇悍頑強,不但日軍,竟連偽軍都無一投降者云云。
但此刻,危險正步步緊逼而來,鄧光達正面臨著危機四伏的險境。
4
日偽軍從十幾里,甚至幾里路的據點星夜向云錦鎮增援合圍而來。
何柏芝說想不到小鬼子也敢在夜間出動了。鄧光達不屑地哼了一聲,命令部隊帶著還留在鎮上的幾百群眾向五峰嶺轉移。
由于百姓行動不及部隊,隊伍行至牛頭山,追擊的日軍先頭部隊離他們不過兩里之遙了。
鄧光達讓何柏芝帶著一個排保護群眾盡可能地快速抵進五峰嶺,告訴她天亮前部隊將向南朝母豬河方向突去。
“如果天亮前你們不能進五峰嶺,鬼子的飛機一來,后果不堪設想。”鄧光達加重語氣,“那么,我們南向母豬河牽引鬼子的追兵,掩護你們的計劃不但落空,而且軍民的損失就都慘重了!”
何柏芝說:光達你放心,我們一定天亮前進五峰嶺。張希圣也說鄧司令請放心,我會協助何書記讓鄉親們只帶糧食和衣服,扔掉那些雜七雜八的家什,按時到達的。說完,就走了。
鄧光達以一個連并機炮連(欠一半)的兵力在牛頭山下布置了一道環形工事,以一個連的兵力在山腰道路收窄處,布置了第二道防線;以一個連(欠一個排)的兵力防守山頭;再將警衛排放在牛頭山南面約二里地的奶頭山,以策應部隊從兩山之間的小道上撤退。
來不及挖工事,鬼子就到了。山腳下的戰士,循著鬼子皮鞋的踢踏聲、哇哩哇啦的說話聲和鋼盔在星光下不時發出的閃光,劈哩叭啦地射出了子彈。隨即手榴彈輕重機槍一起響起,鬼子倒下一片后,退了。
按照鄧光達的預設方案,第一道防線的戰士迅即退至山腰,向山頂上撤去。
果然,不到一刻鐘,鬼子的炮火就猛烈地轟向牛頭山下,又延伸至山腰一頓亂轟,讓防守在山腰處的八路軍犧牲了好幾名戰士。
炮聲剛停,鬼子就呼啦啦沖到了山腳下,并不顧黑夜的掙獰,向山上發起攻擊。
埋伏在山腰處的八路軍,又是一頓好打,將鬼子逼回到了山腳下。
鬼子察覺到了八路軍在這里阻擊,極大可能是掩護老百姓轉移的意圖,又接連發動了兩次進攻,都被八路軍用子彈和手榴彈招呼著退卻了。
由于夜色莫辯,積雪的道路被炮火轟炸和人馬踩踏后更加泥濘,日偽軍無可奈何,只好暫時停止進攻,等待天亮后再發起攻擊。負責追擊合圍指揮的日軍聯隊長磯谷大佐,雖然一時搞不清楚在牛頭山阻擊的是八路軍哪支部隊,但從槍炮聲和戰法上判斷一定是遇上了八路的一支精銳主力,磯谷發電報向坐鎮母豬河畔渠壩村的小泉旅團長報告了這一情況,請求小泉聯系空軍天亮后增援。
此時的鄧光達,正在山頂后面的一塊巨石下裹著大衣抽煙。他已令報務員分別致電問詢童興閣、趙崇岳現在在什么位置,情況如何。正等著他們的回電。鄧光達在想,要是此刻有兩、三個團的兵馬從山下小鬼子的屁股后面打來,老子在山上給他娘的來一個沖鋒,這個聯隊的鬼子不就報銷了?想著,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了。扔掉煙頭,鄧光達拍了拍額頭,暗自罵道:他娘的,你小子詩人的毛病又犯了?盡想些不著邊際,紙上談兵的好事?
作戰參謀來了。報告說二分區趙司令員回電,他率新二團在往云錦鎮運動的途中,遭到敵人層層阻擊,目前被日軍一個大隊和一個團的偽軍阻隔在橫山一線。鄧光達問童政委在哪里?參謀問答還沒聯系上。鄧光達一骨碌站起,踢腿甩手了幾下,對作戰參謀命令道:“給趙崇岳同志發報:不必向我部靠攏,不再和日偽軍糾纏,著即脫離橫山,突破母豬河,向盤摩嶺突圍。給童政委繼續聯系。”
又命才上任幾個小時的警衛員楊三金到山腰上去把劉鐵蛋叫來。
“鐵蛋啊,離天亮還有一個把小時。”劉鐵蛋來后,楊三金捂著手電筒給鄧光達看表。“估摸鬼子天亮前不會進攻了”,鄧光達說,“鄉親們也快進五峰嶺了。現在,命工兵班和會爆破的戰士,在山腰和山頂的大車道上用手榴彈埋設詭雷和炸藥,給小鬼子送上一頓早餐,不使鬼子的車輛通過。然后全部通過奶頭山,向母豬河方向之渠壩村迂回,在那里渡過母豬河,向摩盤嶺結集。”
劉鐵蛋應了一聲是,執行命令去了。
一營的戰士摸黑行至奶頭山的一半路程時,那里傳來了激烈的槍聲。
鄧光達輕聲命令:“全體快速前進!”
原來是磯谷再次研究了地圖,問皇協軍師長唐卡牛頭山南面那個未標明地名的山頭是什么?唐卡說叫奶頭山,離牛頭山只有兩里地。磯谷當即命令一個中隊的日軍進占奶頭山,天亮時合圍牛頭山。不料遭到了早已預設在這里的八路軍警衛排的阻擊。
鄧光達他們沖上山頂的時候,有十幾個鬼子已撕開了警衛排的一道口子,沖了上來。
一陣“突突突”的沖鋒槍輕機槍的吼聲,鬼子倒下幾個后,被壓了回去。
這時,天已麻麻亮,牛頭山響起了鬼子猛烈的炮擊聲。鬼子主力開始向牛頭山進攻了。
本想趁黎明前的黑夜,悄悄通過奶頭山經柏楊坪,鉆進江門峽,迂回渠壩村向母豬河突擊,現在看來須擊垮眼前這股敵人,強行突圍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依據變化的敵情,指揮員必須作出果敢的正確決策,來不得半點猶豫。鄧光達以決絕的口氣命令道:“全體都有,上刺刀!以機槍手榴彈開道,向鬼子發起猛烈的進攻!”
司號員吹響了沖鋒號。
不待鄧光達那聲“弟兄們,沖啊”的喊聲落地,輕機槍手們已經呼嘯著沖了出去。鄧光達和戰士們如急流般向奶頭山下沖擊。
鬼子兩百多人的一個中隊,被突如其來的四百多名餓虎下山似的八路軍打得七零八落,亂了陣腳。
劉鐵蛋帶頭撕開了通往柏楊坪的口子,八路軍沖出去了。
鬼子中隊摸不清八路軍的虛實,以為突出去的是八路的小股部隊,而牛頭山那邊爆炸聲正響成一片,迅即攻占奶頭山,向牛頭山合圍而去。
及至肌谷和唐卡登上牛頭山,才發現這里早已沒了八路的蹤影。磯谷暴跳如雷,大罵從奶頭山奔來的中隊長為什么不用步話機報告八路的從你那個方向逃跑出去了?!嗯?!下令不管逃往五峰嶺的刁民了,全線向柏楊坪追擊。
磯谷聯隊追到柏楊坪時,不要說早已空無一名八路,就連老百姓都堅壁清野不見一個影子。磯谷查看地圖,問八路可能逃往哪里?唐卡指著地圖說柏楊坪向東五十余里是大溪口,大溪口過去就是新縣,那里有我們的重兵布防;向西四十多里是劉家集,再往西南三十多里是母豬河的渠壩村,那里也有我們的重兵把守;往南十余里,是江門峽,峽谷長度約四里,那里只有一條貼著懸崖峭壁的羊腸小道可供人力通行,出了峽谷往前十余里,是大韓村,再往前行三十余里,就是母豬河,這一帶目前還是我們“掃蕩”的真空地帶。大佐指揮官閣下,唐卡討好地說,八路的一定會從江門峽的逃跑。
從空中傳來了偵察情況:柏楊坪方圓二十里,沒有發現八路的蹤跡。一位日軍少佐送來了從村南口撿的紙條,上書“鄧光達從江門峽走矣!”
磯谷命令報務員向小泉發報:請求劉家集、渠壩村的日軍立即出動向大韓村前方的母豬河堵截八路軍鄧光達部。他的聯隊在后面夾去。磯谷看了紙條,本來不太相信他追擊的八路是鄧光達,但一想到牛頭山——奶頭山之戰八路用兵奇詭,作戰強悍,有點象鄧光達的戰法,更想洗涮云錦鎮大日本皇軍和皇協軍不明不白就全體死了的恥辱,所以還是在電文中強調了追擊的是鄧光達。以期引起小泉的高度重視。小泉果真大喜過望。作為侵華這些年來的鐵血將軍,日軍王牌混成旅的旅團長,在華夏大地上處處所向披靡,處處得意洋洋,但自從遇到鄧光達后,卻處處不是這個沒有上過軍校的師范生的對手!哼哼哼……,今朝要是擒獲或擊斃鄧光達,那是憑生最大快事!小泉立即調動駐扎在渠壩村的兩個中隊,沿母豬河急行軍前往封堵,以期徹底擊垮鄧光達這個詩人瘋子!告慰平生!
面對江門峽湍急的水流和浮冰,鄧光達準備走懸崖峭壁間的羊腸小道。但傷員們怎么辦?劉鐵蛋和楊營長看出了鄧光達的憂慮,劉鐵蛋說要不將傷員安置隱蔽在附近的山洞里樹叢中?躺在鄧光達腳旁一副簡易擔架上的一名重傷員,使勁爬起,抱著鄧光達的腳說司令員,多給我們幾發子彈和幾顆手榴彈,讓我們在這里阻擊鬼子,和狗日的同歸于盡!劉鐵蛋和楊營長異口同聲地說:對。讓我留下在這里和他們一起阻擊鬼子,掩護首長和同志們撤退!
“胡毬扯淡!”鄧光達雙眼一瞪,厲聲道:“云龍山八路軍沒有丟下自己弟兄的習慣!就是人背肩扛,捆綁在我們身上,也要把傷員帶出江門峽!”
“報告!”負責警戒的警衛排長帶著一名中年獵戶恰在這時來了。獵戶說鄧司令啊,現在山道崎嶇路滑,沒有稻草高粱桔玉米桿鋪路,是會人仰馬翻的哦!我常年在這一帶狩獵,對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外人不知道,江門峽的水在孟春至仲秋才會沒人頭頂,獵戶邊說邊比劃,甚至有幾丈十幾丈之深。但現在你別看它水流湍急的樣子,其實最深處也不過淹過脖子。獵戶說完朝自己的脖子比劃了一下。
“那我們可以涉水淌過江門峽了?”劉鐵蛋急切地問。
“廢話!”鄧光達瞪了劉鐵蛋一眼,又轉對獵戶親切地說:“老哥,那你知道出了江門峽,如果不往大韓村往母豬河方向走,而是繞道向渠壩村去,還有沒有別的路?”
“有是有一條。”獵戶肯定地說,“但那是一條很少有人走的野獸出沒的不是道的道。”
鄧光達大喜,遞給獵戶一支煙,自己點燃后又給獵戶對上后問:“老哥,那能勞煩你給我們帶帶路,行不?”
獵戶猛吸了一口煙,說道:“給嚇破小鬼子狗膽的鄧司令和八路軍帶路,我老邱一百個愿意!但是,鄧司令得答應我一個條件。”獵戶老邱將話打住了,熱切地望著鄧光達。
“邱老哥,有什么要求,盡管說。我鄧光達在職權范圍內,都可以答應你。”
“我邱木林現在就要求參加八路軍!”
“為什么?”
“我閨女她娘死得早,是我一手將她拉扯大。不料想上個月我和閨女到新縣趕集賣山貨,我閨女被小鬼子禍害死了。我是手刃了兩個小鬼子,才逃脫出來。如果鄧司令不答應我參加八路打狗日的鬼子,我還會為你們帶路,但我將一直跟著你們!”
“好老哥!”鄧光達眨巴眨巴了濕潤的眼睛,扔掉煙頭,肅然而立,“邱木林同志,我現在就批準你加入八路軍云龍山特務團!劉鐵蛋團長,現將邱木林同志編入你部前衛連,隨我行動。帶上傷員騾馬,依戰斗梯次涉水出發!”
待磯谷聯隊趕到江門峽,鄧光達他們早已出了峽谷。鬼子和偽軍踏上懸崖峭壁中的羊腸小道,如同踏上了死亡之路。一個小隊的日軍和一個排的皇協軍,行不到半里,除少數幸存大都摔死在峽谷中了。還是唐卡向磯谷出了一條妙策,解開背褥,脫下大衣鋪路,鬼子和偽軍戰戰兢兢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才走出了不到四里長的江門峽,向大韓村奔去。
5
鄧光達當然知道,他走江門峽,一定會引起鬼子重兵的圍追堵截。況且還明白務誤地告知鬼子,打掉云錦鎮日軍,在牛頭山阻擊,從奶頭山突圍,經柏楊坪穿越江門峽的八路軍,就是他被鬼子懸賞五萬大洋要他人頭的鄧光達。但是鄧光達并不清楚的是,他和四百多名戰士在人跡罕至的狼豺山不點煙火而吞咽生食憩息的等待傍晚迂回的渠壩村,竟是小泉的指揮部。依甩掉鬼子追截的預想,鄧光達是想直抵大韓村,繞道劉家集,再經渠壩村渡過母豬河上摩盤嶺的。哪怕鬼子前堵后追,他也是有把握帶著戰士們兜圈子甩掉敵人的。邱木林的出現,讓八路軍不但在江門峽的險境化險為夷,而且讓鄧光達找到了一條不用兜圈子直取渠壩村的路——狼豺山。
鄧光達嚼著用雪水團著的面粉,對邱木林說邱老哥,等突圍出去后我請你喝酒。邱木林說鄧司令,我這里就有啊。說著解下了腰間的皮囊。鄧光達說邱老哥咋不早說啊,來,邱老哥先喝,一人喝一口,不,是抿一口,消消寒,依次傳下去,可得給我鄧光達留一滴啊。皮囊在前衛連轉了一圈,到鄧光達手里時,居然還和先前一個樣!鄧光達問你們怎么不喝?你們不冷?身邊的戰士說司令員不喝,司令員不冷,我們就不冷!原本蹲著的鄧光達,娃氣十足地一個前滾翻躍起,大喝一聲邱老哥接著了,將皮囊扔給邱木林,朗聲說道:“同志們,意志在,一切困難都會被我們克服!出發,向渠壩村隱蔽前進!打過母豬河,上摩盤嶺,我鄧光達請同志們喝酒吃羊肉湯!”
老戰士們對鄧光達喝酒吃羊肉湯這一最高嘉獎深信不疑,志氣更加高漲。無論是那次打下了青壺關,還是數次得而后失的獵縣等戰役,鄧光達從不失言。須知,八路軍將士的伙食標準是多少?合市斤制為每月每人油鹽肉各半斤左右,并且時時減半,經常每人的小米供應每天只能七兩多一點,還用玉米、高粱、紅署、南瓜等食物替代。鄧光達此言既出,現有的困境一定會克服,而且是勝仗、漂亮仗!
戰士們倒不是沖著喝酒吃羊肉湯前進的。而是因了有共產黨領導他們打敗小鬼子的信念!有八路軍這樣的與他們同甘共苦,視他們的生命為自己的生命的優秀指揮員鄧光達!因此才會更加同仇敵慨,為打破鬼子的“掃蕩”而奮不顧身的!
傍晚時分,鄧光達和戰士們摸到了離渠壩村只有幾里地的黃荊溝,準備從這里繞過渠壩村,趁夜經鼓耳山從母豬河上游的關家渡涉水渡過尚未結冰的母豬河。
劉鐵蛋派人來報,在前面發現了一個山洞,里面有一百多名從渠壩村轉移躲避的老鄉和十幾個民兵。鄧光達即行前去探個究竟。
民兵班長說大前天突然有好幾百個鬼子向渠壩村開來,一些來不及轉移的鄉親被鬼子殺害了。鄧光達有些難受,問村里現在情況怎么樣。民兵班長說村里有好些挎著東洋刀的鬼子,在財主閻大戶家的院子房頂上還架著好些鐵絲線線,那些挎洋刀的鬼子就住在那里。鄧光達明白民兵說的鐵絲線線一定是鬼子架設的電臺天線,加上那些挎指揮刀的軍官,肯定是鬼子的什么指揮機關。莫非是小泉的臨時司令部?鄧光達又問村里現在有多少鬼子?民兵班長報告:我們的幾處監視暗哨說,不知咋的,今天上午村里出動了好幾百鬼子,沿母豬河下游去了。村里大概還有一百多個鬼子。鄧光達聽后思索了片刻,讓劉鐵蛋派兩名精干人員,和民兵班長化裝進村偵察,繪張草圖回來。
老鄉們紛紛拿出食物,請八路軍吃。鄧光達不允,說你們轉移出來都很困難,我們怎么能從鄉親們的口中奪食呢!一位老大爺說有八路軍,我們就會有活路。你們吃飽了,就能打跑小鬼子,我們才能回家安生立命喲!如果你們不吃點東西,就是不把我們當成一家人喲!話說到這個份上,鄧光達問劉鐵蛋還有銀元沒有?劉鐵蛋說沒有了。鄧光達說那就打一張借條吧,回頭加倍償還。
偵察員和民兵班長回來了。偵察員報告閻家大院果然天線和電話線密布,鬼子軍官進進出出,肯定是鬼子的司令部。村里只有一百多號鬼子,估摸不到一個中隊,防守也不太嚴密。鄧光達看著草圖,聽完報告后,決定直取渠壩村,搗毀日軍指揮部后,直接從這里渡過母豬河。
“劉團長,你說這一仗該怎么打?”鄧光達問劉鐵蛋。
劉鐵蛋指劃著草圖回答:“司令員,如果我指揮這一仗,我就先將部隊集結在村北的山丘上,再派一個排以迅雷之勢干掉村口的守軍,同時以炮火摧毀閻家大院的鬼子機關。炮聲一響,全營立即向村子發起快速攻擊,趁鬼子毫無戒備的狀態,滅掉這伙狗日的!然后迅速渡過母豬河,殺向摩盤嶺。”
鄧光達點點頭,在劉鐵蛋胸前擂了一拳:“好小子,我看行。不過你小子得記住了,不但是一營,就是整個部隊四百多號人都是你指揮的!我和軍區警衛排只是隨你們行動的。”
說到這里,鄧光達忽然間想起了童興閣、何柏芝他們,不免心中有些擔心:不知老童他們怎么樣了。
機炮連長被叫來了。劉鐵蛋問還有多少發炮彈?連長說只剩下三發迫擊炮炮彈了。劉鐵蛋說要讓這三顆鐵蛋,顆顆在閻家大院開花!因為鐵蛋說鐵蛋,說得大家都笑了。鄧光達打趣道:還要讓劉鐵蛋砸死那些鬼子。大家又發出了一陣輕微的笑聲。
部隊按劉鐵蛋的計劃行動。夜十一時四十分,隨著三發炮彈呼嘯著在閻家大院炸響,戰士們猛沖猛打著攻進了村里。警衛排迅速控制了閻家大院,一連沖出了村南外的渡口,將守備渡口的一個皇協軍排殲滅后,占領了渡口。不到半小時,渠壩村戰斗結束。打掃戰場時,他們才發現在渠壩村撞上端掉的,竟是小泉混成旅團的指揮所!斃日酋小泉少將及以下官佐三十一名,日偽軍士兵八十九名;俘虜日軍士兵三人,偽軍二十多個。
鄧光達來到了閻家大院,正在忙碌清理搬運戰利品的戰士們不斷向他敬禮招呼。徑直走進小泉的作戰室,鄧光達見一面斷壁上還懸吊掛著半張地圖,立即讓楊三金和邱木木趕快取下,說這可是了解敵軍情況的寶貝哦,哪怕它只剩下半張了。這時,一陣電話鈴聲響起了。
“哪來的電話響?”鄧光達感到奇怪,問道。劉鐵蛋和屋里的人也四處瞧著。
“司令員,是這里。”楊三金在一處角落里找到了布滿塵土振著鈴聲的電話。
鄧光達“噓”了一聲,示意大家別說話。走過去抓起了話筒。里面立即傳來了一陣興高采烈的日語聲:是旅團長閣下嗎?我是佐佐木。我們在劉家集包圍了企圖趁夜穿越我封鎖線的兩個營的八路!便衣隊說里面有云龍山八路的二號人物童興閣!我們只有一個大隊的主力,皇協軍那個營打仗的不頂用。請求旅團長閣下派兵增援,消滅被困劉家集的八路軍!
不知哪里發出了一聲爆炸聲響,聽筒里傳來了驚疑聲:旅團長閣下,你那里發生了情況嗎?
鄧光達用日語回應:“佐佐木君,我這里一切正常。剛才的爆炸,是我們消滅了一群刁民。你扎緊包圍圈,不必在黑夜中進攻。夜戰是八路的強項,明白嗎?我立即派兵馳援,天亮后發起攻擊!”說完,掛斷了電話。
鄧光達倒吸了一口冷氣——老童他們被包圍了!隨即命楊三金去村中的場地上看看停在那里的日軍軍車還有幾輛卡車能開,讓會開車的戰士都過去。
“劉鐵蛋,現在我宣布命令。”鄧光達神色嚴峻,語氣冰冷,“命你帶三連防守渠壩村至渡口一線,將沒有炸毀的通訊線路全部撤掉。記住,你務必給老子守住村子和渡口!其余人員,跟我向劉家集突擊!”
“有五輛日軍軍車是好的,但只有四名戰士會開車。楊三金報告。
“你把我給算掉了?”鄧光達哈哈一笑,“當然這不能怪你,你給我當警衛員才二十多個小時嘛。我可是一名老司機了!”
鄧光達登上了第一輛卡車,發動馬達,率隊向劉家集馳去。
童興閣他們是在肖家峪那邊得知鄧光達奇襲云錦鎮,又在牛頭山阻擊敵人掩護群眾轉移的消息后,運動過來增援的。至下午繞到老鷹涯時,交通員送來情報:鄧光達和特務團一營早已突圍撤退了。由于電臺已被小鬼子的炮彈炸毀,童興閣無法和鄧光達聯系,不知他們去了哪里。于是童興閣率特務團二、三營和軍區機關一部,決定走山道行軍一百二十里,半夜繞過劉家集,經鼓耳山到關家渡,渡過母豬河。盡管突破鬼子的封鎖線包圍圈的方向不一,但童興閣選用的渡河點卻和鄧光達如出一轍:都是經鼓耳山至關家渡,涉過母豬河上摩盤嶺。然而前衛連在繞過劉家集皇協軍的防線時,突然同鬼子的便衣隊碰撞上了。一場遭遇戰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正同前衛連一道行進的童興閣,立馬從一名戰士手中抓過輕機槍,狂聲喝道八路軍童興閣在此,狗日的死去吧!一排排子彈射過去,一顆顆手榴彈扔過去,意欲強行突破日偽軍的防線,無奈日偽軍的火力太猛,佐佐木大隊更是傾巢出動,將八路軍壓在了一片洼地里。
由于夜色莫辯,又有“小泉旅團長”的命令,佐佐木一面將童興閣他們緊緊圍困,防止八路撕破口子突圍;一面等待渠壩村方向的日軍增援,待天亮時,消滅八路。讓佐佐木感到有些奇怪的是,當他再次向司令部打電話想詢問增援部隊出動沒有、何時到達時,不但電話打不通了,連司令部的電臺都處于靜默狀態。奇怪就奇怪吧,佐佐木來不及細想,因為他要在前線指揮合圍的日偽軍。
童興閣組織了幾次突圍,除了不斷增加傷亡處,沒有成功。
“同志們,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天亮前,我們一定要突出去!能突出去多少算多少,哪怕五十人,三十人,甚至一人——盡可能為抗日保留火種!”童興閣語氣沉雄冷峻,面對身邊的營連排長們說,“現在,我們組織兩支由共產黨員和青年團員組成的敢死隊,一路向鼓耳山方向攻擊前進,一路朝來路拼死殺出!銷毀一切機要文件,拋掉一切背包雜物。半小時后,全體輕裝出擊!”
戰場上出現了短暫的寧靜。只有呼嘯的北風,凄厲之聲卷裹著雪花擻擻撲落。
佐佐木不斷出現在他的士兵們面前,意即我大隊長都在風雪之中與你們一道圍困八路,你們這些武士道精神培育的大日本皇軍,還怕挨冷受凍嗎?喲西!
凌晨四時過后,佐佐木終于聽到了身后公路上傳來的汽車馬達聲。
喲西!佐佐木跨上戰馬,領著一隊日軍向劉家集的公路跑去,迎接援軍。
剛到公路邊,車隊就開了過來。未等車輛停穩,從十幾米開外的第一輛汽車上就飛過來了十幾顆手榴彈,機槍聲也突突突地猛烈響起。毫無防備的佐佐木,身中數彈,受驚的戰馬將他掀翻在地。在突如其來的手榴彈的爆炸聲和機槍的掃射聲中,迎接“援軍”的鬼子倒下了一片。
“同志們,接應童政委,沖啊!”鄧光達一聲高喝,揮動沖鋒槍,向洼地方向攻擊前進。
楊三金在左,邱木林在右,緊隨著鄧光達沖殺。
從五輛卡車上跳下的三百多名八路軍,野狼般嗷嗷叫著向日偽軍撲去。
正準備下令兩面突圍的童興閣,突然聽到正面之敵的背后傳來猛烈的槍聲,立即揮著櫓子,命令全體向正面日偽軍進攻沖擊!
包圍童興閣的千余日偽軍,轉瞬間被八路軍特務團包了餃子!而且是那么猝不及防,毫無半點思想準備。援軍變成了敵軍,暈頭轉向懵懵懂懂之中,日偽軍的陣線頓時大亂。
殲敵一部,待童興閣他們突出來后,八路軍也不戀戰,鄧光達即行命令部隊向渠壩村撤退。一路上,特務團沒有受到任何日偽軍的阻擊。
由于小泉旅團長司令部被鄧光達打掉,進攻云龍山根據地的各路日偽軍,失去了指揮他們的首腦機關,陷入彼此不能策應,顧頭不顧尾的境地。而經過一個多月反“鐵滾式掃蕩”的戰斗,華北各根據地的八路軍,除留一部在根據地堅持斗爭,大部采取“敵進我進”的戰術,轉移到外線與日偽軍作戰,內外策應,給敵人以沉重打擊,根據地軍民終于取得了反岡村寧茨“鐵滾式掃蕩”的勝利。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部,命磯谷代行旅團長職務,組織進攻云龍山區的日偽軍即行撤退,磯谷遂暫且保留著項上人頭,退回高塘縣城去了。不久,惦記著這顆殺人魔頭的鄧光達,還是親手將他砍了下來,以祭奠云龍山慘死在這顆魔頭下的廣大軍民。這是后話。
重回云錦鎮后,鄧光達在犒勞戰士們喝羊肉湯時,給劉鐵蛋新取了一個名字。鄧光達說鐵蛋啊,你都是團長了,是不是該把你那顆鐵蛋揣在懷里,當作暗器砸向鬼子?上次渠壩村的戰斗,你的戰術就不錯嘛,那顆鐵蛋砸得又準又狠哦!你的大名改成劉鐵咋樣?童興閣李大毛何柏芝張冬生趙崇岳一致大笑著叫好,劉鐵蛋在敬了首長們三碗酒后,遂將那顆鐵蛋子揣進了懷里,大名喚著劉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