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九三七年七月全面抗戰爆發以來,國民革命軍通過與日軍進行的太原、徐州、淞滬和武漢四大會戰,以及八路軍、新四軍在敵后廣泛開展的游擊戰,至一九三八年底,盡管中國軍民付出了數倍于日軍的慘重代價,但日本侵略軍已投入了占其全國總兵力百分之九十四的力量共三十四個師團又四個獨立混成旅團近一百萬人,以傷亡四十萬人的代價除了占據著中國華北、華東、華中和華南的主要城市和交通線要道上的一些點線之外,廣大鄉村仍然在中國軍隊的實際控制這下。日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狂妄計劃如泡影隨風而逝,已無力再發動大規模的戰略性進攻戰役。戰爭雙方轉入軍事對峙,中國軍民的抗日戰爭由戰略防御階段轉入戰略相持階段。
日本侵略軍為了確保占領區的安全,轉而結集兵力對八路軍、新四軍領導的廣大抗日根據地進行“清剿”、“圍攻”。
八路軍根據中共中央“鞏固華北”的指示,主動出擊,挺進敵占區,開辟新的根據地。
鄧光達的云龍山分區,派出數支部隊,前出云龍山,越過平漢路,配合一二九師在冀中、冀南、豫北和晉西南所部作戰,打擊日偽軍,開辟游擊區。
這天,正在易水縣召開縣大隊成立大會的鄧光達接到師部命令:鑒于日軍已由平原地區作戰改向山地區域根據地進攻,命鄧光達所部,立即由平原地區西越平漢路,返回云龍山,以固太行山根據地東南之側翼安全,并伺機殲敵。
鄧光達給易水縣縣大隊留下一個排,以教授軍事訓練和游擊戰術;請童興閣派留守云龍山的部隊接應;命各部三天內返回云龍山;自己率獨立團一部和分區直屬隊一千余人馬連夜向云龍山東北麓腳下的唐塘城進發。
大地在夜色的包圍下散發著神秘的氣息。初夏的夜風從大山那邊奔襲而來,在平原上空呼來掠去,透著陣陣寒意。平漢鐵路上火車汽笛的鳴叫,撕裂著夜色的掙獰;小鬼子巡邏的鐵甲車時不時掃射出的槍聲,讓靜謐的大地回蕩起血腥之氣。
云龍山直屬隊悄無聲息潛行在冀南平原上。在離高塘縣城東南方向還有五里路程的時候,從冀中平原通往高塘縣進入云龍山區的東北方向,突然傳來了激烈的槍炮聲。鄧光達立即命令部隊以戰斗梯次迅速向高塘城靠攏,作好拿下唐塘,越過平漢路進入云龍山的戰斗準備。自己帶著劉鐵蛋和警衛班的戰士,策馬前去探看敵情。
高塘縣處于冀中平原和冀南豫北平原結合部,是進出云龍山的必經路徑之一,是日軍防守平漢鐵路的一個重要據點。此前鄧光達得知的情報是,這里有日軍小泉混成旅團一個中隊和皇協軍唐卡兩個營的兵力駐守。如果采取突襲的辦法拿下并控制城南門,直屬隊人馬快速通過高塘南邊進入云龍山當不成問題。但現在城東北方向發生了激烈的戰事,從槍炮聲中聽得出日偽軍的火力異常強密,究竟發生了什么?面對突變的情況,鄧光達只能快馬去探個究竟。
半路上,碰到了從前面回來報告情況的尖兵排戰士。戰士說高塘縣城不知何時駐扎了那么多鬼子和偽軍。鬼子有一個聯隊,偽軍有兩個團!鄧光達心知這肯定是增派來準備“掃蕩”云龍山根據地的日偽軍。戰士接著報告:高塘城東北面的戰斗,是師特務團和小鬼子遭遇上的。聽說師部首長也在特務團,排長已帶尖兵排繞到那里參加戰斗了。
“你們排長干得好!劉鐵蛋,快去叫近前的部隊跑步前來!警衛班,立即通知特務排和你們一起換上繳獲的鬼子服裝,在城南頭跑步見我!”
鄧光達下達完命令,策馬向城南奔去。其實,他的心里很焦慮,師部首長和鬼子發生遭遇戰,可不能有什么閃失哦!他必須調整作戰方案,甚至作好了最壞的打算——哪怕包括自己在內的直屬隊全體犧牲,也要盡快讓首長脫離險境!
前衛連和身著鬼子軍裝的特務排上來了。鄧光達命前衛連一個排立馬沿平漢路南奔三里地,炸毀鐵軌,阻擊可能北援之敵,待城南得手后,向高塘方向撤退;自己率裝扮成日軍的特務排,炸開南門后,一路向城東北猛沖,前衛連兩個排以一個排迅速控制南門,一個排隨即跟進沖鋒;命令劉鐵蛋通知后面的部隊,勇猛殺入城內,向城東北沖擊;與特務排等會合,撕開阻擊師特務團的日偽軍陣地的口子,接應特務團突破日偽軍陣地,再殺向城南。最后到達的后衛營,由獨立團團長趙青山指揮控制城南通往云龍山的道路,保障掩護師首長和特務團進入云龍山。
一切布置妥當,鄧光達率特務排來到了南門下。
守備的日軍在墻垛上用探照燈照射他們,喝令站住,問是哪部分的。
鄧光達用日語回答是小泉旅團特勤中隊先遣小隊,奉命前來增援圍攻八路的。大部隊就在后面,立刻就到。
就在城門洞開的那一刻,鄧光達和警衛班的七八騎馬匹瞬間沖過了門洞。守備的一名日軍軍曹還高叫著八路的在東北面,快快趕去合圍。話音剛落,鄧光達抬手一槍,傾刻將其擊斃。一時,槍聲大作,喊殺聲四起,特務排的戰士們隨鄧光達沿街巷沖殺而去;蜂涌而入的前衛連迅速控制了高塘城南門各要點。
鄧光達命令司號員不斷吹響沖鋒號,手提湯姆式沖鋒槍一路沖殺,邊掃射邊用日語高喊:八路打進城里了!八路打進城里了!緊隨其后的警衛班和特務排的戰士,也紛紛用日語和漢語邊沖殺邊呼叫著這句話。不明就里的城里日偽軍一時懵了,亂了起來。
此刻,正在高塘縣東北面外圍的師部特務團,正和日偽軍進行著慘烈的戰斗。師長下達了死命令:一定要在拂曉前沖過高塘城,越過平漢路,進入云龍山!——因為無路可退,從冀中,從石(家)莊方向出動的日偽軍,正尾隨而至,合圍而來。
特務團連續發動兩次進攻,都無法突破日偽軍的阻擊陣地。團長想讓警衛員們架著師長撤退,師長火了:搞啥名堂!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就在你們后面一百五十米的指揮所里指揮!這時,鄧光達直屬隊的尖兵排長羅擁帶著人來了。師長得知鄧光達正領著人馬返回云龍山,神機一算:這小子肯定要從城南頭打將過來。立即命令團長調整兵力和火力,準備發動第三次進攻;得手后,以梯次戰斗隊形,保護兩翼,與鄧光達部會合后,向云龍山區撤退。
在高塘城內,鄧光達的后續部隊沖進來了,并迅速派人布控于街巷的制高點。鄧光達一馬當先,一路浴血沖殺,盡管左肩中了一槍,還是一氣呵成地領著隊伍沖到了北門幾十米開外。
日偽軍用密集的槍彈,阻止了鄧光達前進的腳步。沖鋒的戰士倒下了一片。
城南方向傳來了激烈的槍炮聲。
趙青山和劉鐵蛋跑來了。趙青山報告日軍北上增援的部隊已經和我軍交火,不趕快結束這里的戰斗,我們有被日軍包餃子的危險。鄧光達問有多少人?趙青山說先期到達的有一個中隊。鄧光達說趙青山你聽好了,你立即回去把小鬼子趕回三公里之外,保不住獵(縣)高(塘)公路,提頭來見!隨即又大叫劉鐵蛋,去把炮兵連長肖文叫來!
“司令員,肖文就在你的身邊!”
“好小子!把所有的小鋼炮迫擊炮給我架好,朝著鬼子噴火舌的城垛上給我急速連射,把狗日的給我炸個稀粑爛!”
“是。司令員,把二十發炮彈全打出去?”
“廢什么話!你還要留著生兒?但是,得給老子瞄準了打,不得打空炮!否則,提頭來見!
這是劉鐵蛋,包括跟隨鄧光達較長時間的人,第一次聽鄧光達罵了那么多粗話。可以想見,當時鄧光達想盡快讓師部首長脫離險境的焦慮之情有多急多深。從此,“提頭來見”就成了鄧光達對指揮員下達死命令時的戰前政治動員口頭禪。
“轟隆,轟隆……”,隨著二十發炮彈在日偽軍陣地上開花,鄧光達端起一挺輕機槍,高呼著弟兄們,給我沖啊!終于占領了城北門。并派部隊迅速沖出門洞,向北向東攻擊,和特務團形成兩面夾擊之勢,策應特務團和師首長突破敵人陣地。
師長他們沖過來了!
鄧光達又驚又喜,驚的是想不到師首長原來是劉伯承,喜的是一年多來終于在高塘鏖戰中又見到了瀘州起義時的老長官、老師、一代軍神!
鄧光達親自護衛著師長,向城南方向撤去。
城南戰斗正成膠著狀態。鄧光達他們剛一過來,童興閣和趙崇岳率領的新一團從云龍山區沿獵高公路趕了過來。鄧光達大喜過望,命趙崇岳指揮新一團阻擊日偽軍的追趕,堅守陣地三小時后,交替掩護撤退。
鄧光達率部護送師長回到了云龍山根據地大本營——云錦鎮。
2
師長在云龍山休整了一天,就趕回太行山了。
師長是這樣休整的:聽取了鄧光達一個小時的關于云龍山黨組織和軍政建設的情況匯報,到醫院探視慰問了傷病員,接見了張希圣等抗日民主政權的黨外人士,檢閱了打回來的趙崇岳的新一團和張冬生帶回來的騎兵營等部隊,召開了云龍山分區在家的營以上干部反山地“掃蕩”軍事會議,對鞏固和擴大抗日根據地及警戒國民黨軍的摩擦作出了簡短的指示。
晚飯時,師長吃著他送給鄧光達留存的榨菜,興致勃勃地開玩笑道:“光達啊,你的留存還頗多的嘛。想不到一年前我送你的四川榨菜,你還有預留啊。看來你的埋伏還不少喲。鄧光達知道師長說的是雙關語,裝憨充愣地一笑:報告老師,當初組建云龍山分軍時,沒有向師部和總部報告我們還組建了騎兵營、特務營和炮兵連等部隊,是家底薄不敢顯擺(富)哦。哪知道我下面的五個團,在云龍山方圓幾百里和冀豫地區不斷招兵買馬,他們也對我打了不少埋伏哦。老師你看,就趙青山的獨立團和趙崇岳的新一團現在人馬分別就達到四千多和三千多,我已是回云龍山才知道的喲。不過老師,這些部隊都是給總部和師部預留的,隨時聽候調遣,服從指揮!
見師長微笑首肯,鄧光達繼續傻呵呵地笑著說:報告老師,日偽軍對山區根據地的五路圍攻就要開始,我想云龍山獨立團和騎兵營隨老師行動,新一團編為獨立團,待這次反“掃蕩“后,我們再擴編新的新一團、騎兵營,不知師部同意否?師長頷首:我們就是要在戰爭中發展壯大自己嘛。
師長看了看童興閣、何柏芝等人,笑瞇瞇地望著鄧光達:“光達啊,你和何柏芝相知多年,你們的婚事什么時候辦啊?可要給打鬼子和革命留個種哦!”
一桌人都笑了。只有鄧光達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童興閣乘機撮合:“光達,今天師長在這里,我看今晚就算喝喜酒了吧?柏芝,你看行不?”何柏芝大方地站起,端起一碗茶水敬師長:“今天沒有酒,我就以茶代酒敬師長。謝謝師長。”說完將一碗茶水一飲而盡。
“不行不行,今晚不行。”鄧光達急了,“老師,現在真的不行。白如冰現在華北敵后工作,她的事情沒有處理好,我怎敢和何柏芝結婚哦?!”
師長有些奇怪:“你父親告訴我,瀘州起義時你不就和她解除婚約了嗎?”
童興閣也插話:“光達,你這個知識分子腦殼里裝的是封建守舊還是進了水?何柏芝跟隨你出生入死多少年了啊?你這人怎么這樣?”
鄧光達已恢復如常:“都是出生入死的戰友。我和柏芝的事,等這次反‘掃蕩’過后再說,行不?”
見鄧光達有難言之隱,師長說行,就這樣吧。
半夜,師長率部回太行山去了。
得知鄧光達在高塘城解了一二九師特務團之圍,并且放走了一條大魚,小泉旅團長大為震怒。
小泉在高塘召開的圍攻云龍山的日偽軍戰前會議時,狠狠地甩了駐高塘的日軍聯隊長橋本和皇協軍團長唐卡幾個嘴巴。他一面向情報部門要鄧光達的來路背景資料;一面發布了進攻云龍山的作戰命令:橋本聯隊并皇協軍唐卡團,由云龍山東北麓之高塘向獵縣攻擊前進,得手后,直搗八路軍的老巢云錦鎮;磯谷聯隊并皇協軍一個旅從中路之王屋鎮直取新縣,得手后向云錦鎮合圍;山田聯隊并皇協軍兩個團,從東南方向之大劉莊朝大渡鎮進擊,擊潰國民黨獨立旅并警備團后,向云錦鎮快速推進;所屬各部,與從晉東南合圍而來的松井旅團五天內在云錦鎮會合,務必肅清云龍山八路軍和國民黨軍,主要目標是鄧光達的土八路!
會議結束前,情報參謀送來了一份有關鄧光達的資料。資料是由日軍華東和華北特務機關提供綜合的,從鄧光達當師長開始,非常簡短:鄧光達,曾任共黨中央蘇區獨立師師長,紅星軍區支隊長,一九三二年在上海參加過“一·二八”淞滬抗戰;因作戰驍勇,機斷專行,受到中共高層的重視,現為八路軍云龍山分區司令員。
小泉聽情報參謀念完后,頗為不滿,拍了桌子:“混蛋!這些我全知道!我要知道他上過什么軍校,以往作戰的戰例情況!”
情報參謀回答:“旅團長閣下,京滬和平津方面就提供了這些鄧光達的情報。不過,上海方面說,一·二八事變時,鄧光達化名任曉光發表過反日的詩歌。是個詩人。”
“詩人?喲西,那他就是一個瘋子!”小泉奸聲大笑,“這樣的人是不會按常理出牌的!難怪!”隨即命令官佐們不可小覷這個瘋子,一定要活捉或者提著鄧光達的人頭來見他,他要看看這個瘋子的腦袋裝了些什么!
日偽軍的五路圍攻開始了。鄧光達才不干賠本的買賣,決不與日軍打硬碰硬的攻防戰,而是拆毀堅固的城墻后,主動放棄了獵縣、新縣。派出各縣大隊、民兵游擊隊對沿途的日偽軍襲擾,自己同何柏芝、趙崇岳、李大毛和童興閣各率一支主力部隊,采取運動戰、山地戰,配合陣地戰的打法,不斷抄襲敵人,常常讓日偽軍顧此失彼,疲于奔命。同時,鄧光達派張冬生帶特務營,并從各團騎兵連抽調新組建成的軍分區騎兵營,前出云龍山,越過平漢線,在敵人的后方組成若干小股部隊,專事打擊日軍的軍火糧草供給重地和重要交通軍事設施,解緩云龍山反“掃蕩”的壓力。
倒是鄧光樹的獨立十九旅和警備團,在大渡鎮與山田聯隊和皇協軍的兩個團進行了慘烈的城池攻防戰,雙方人員死傷過半。要不是鄧光達在馬頭嶺再次伏擊日偽軍,在母豬河殲敵一部后,經摩盤嶺繞道襲擊山田聯隊的側翼,大渡鎮就失守了。反日偽軍“五路圍攻”戰役結束后,鄧光達來看身負多處槍傷就要送到西安治病的鄧光樹時,第一次批評了大哥的戰法。
“大哥,你們黃埔軍人敢打敢拼,勇于犧牲的精神小弟深為佩服。但是,面對裝備精良敵強我弱的日偽軍,這仗也不能這樣打啊。為了對日進行持久的戰爭,我們不能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不能拼光了血本哦!存人失地,人地皆保;存地失人,人地兩失哦!”
見大哥贊許地注視著他,鄧光達趕緊聲明:“大哥別誤會,這話可不是我說的。這是我們毛大帥毛主席說的。”
鄧光樹點點頭:“你們毛主席說得對頭,很精辟。看來我也要拜你們毛大帥為師才是。”
“嗯。大哥,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鄧光達說著,拿出一本毛澤東新著《論持久戰》,雙手遞給了鄧光樹。
“好。三弟,等我治好傷回來,和你好好切磋拜讀《論持久戰》的心得。”鄧光樹說。
由于鄧光達派出的由張冬生統領的若干小股部隊,在敵后牽制了大批日偽軍的有生力量,給予了日軍補給線和重要交通軍事設施以有力打擊,并在所到之處老百姓中擴大了八路軍的影響力,收到了奇妙的效果。于是,鄧光達命令張冬生不必返回云龍山,就地建立抗日政權,建立同根據地聯絡的地下交通線——云龍山敵后武工隊就此誕生了。
3
一個鳥兒啼叫,旭日東升的初冬清晨,鄧光達悄無聲息地潛伏在一棵老皂桷樹上。
這里,正有一支由老百姓廣泛傳送的神槍手(狙擊手)、神刀隊(大刀片子)、神投手和攀巖高手等分區各團抽調而來的身懷絕技、百步穿楊、刀過頭落、飛巖走壁的高手組成的新的特務營在訓練。這是一支特種部隊,是由張冬生他們在敵后的敵后打擊日偽軍使鄧光達產生的靈感組建而成。
鄧光達正觀察得津津有味,忽聽得一顆彈弓發出的彈丸向身邊飛來。只見鄧光達一個鷂子翻身,伸手捏住了彈丸,迅及向正在指揮訓練的李大毛甩去,李大毛猛遭一擊,就要趔趄倒下之時,鄧光達已穩穩落地,將李大毛扶住了。
“司令員,你什么時候來的?”
“你的戰士還行。發現了我并偷襲我,不曾想讓我擒賊先擒王了!”
鄧光達呵呵一笑,隨即臉色變得嚴峻了。待李大毛召集來三百余名指戰員緊急集合,鄧光達批評道:“李副司令員,盡管特務營個個勇猛,已發現了在皂桷樹上潛伏觀察的我,但為什么主官被一槍斃命?——我已待了一刻鐘,你們還能繼續戰斗嗎?要是小鬼子在此,還能容得你們展開身手嗎?!”
司令員罵副司令員,讓現場一片肅然。
只聽李大毛愧聲喊道:“司令員批評得對!全體都有,聽風、聽水、聽聲,苦練十天!”
跟隨鄧光達從南昌起義時為警衛班戰士的李大毛清楚,自從鄧光達在第一次攻打獵縣縣城前與清明同志接頭后,有訓練和作戰不如意的時候,就會大光其火。因為鄧光達只告訴過李大毛,清明就是他的包辦而自己未娶的媳婦白如冰!盡管他早已宣布解除婚約,但白如冰為了追隨他已經參加了革命,而且是在魔窟里戰斗!所以,那晚師長說合鄧光達和何柏芝的婚事時,只有李大毛不笑不語。
鄧光達心中的傷痛——關夢蘭,為了革命犧牲愛情;白如冰,為了婚約參加革命,而且兩人都戰斗在敵人魔窟,那份揪心的擔憂,有誰能知?也許除了關、白二人的上級,恐怕就只有他李大毛了!
這時,警衛排長劉鐵蛋來報:國民黨獨立旅及警備團又來進攻摩盤嶺。
鄧光達火了:“龜兒子,活得不耐煩了!不好好活著打小鬼子,專找友軍摩擦!著即命令趙崇岳率獨立團,給老子打過去,占領大渡鎮!”
當時,在云龍山八路軍留傳著這樣一句話:給鄧司令員當警衛員或是他身邊的人,不出一年半載,準會到基層當官。鄧光達不屑一顧:想當官的不要來!不管是不是我身邊的人,只要能在戰爭中學會打仗,能獨擋一面,我這個司令員都會讓他來當!童興閣為此專門召開了一次分區黨委會,并語重心長地正言厲色:鄧司令員此言不虛!和我黨一貫任人為賢的政策是一致的!李大毛副司令員在他手下當過警衛班戰士,張冬生參謀長當過他的警衛員,但他們有謀有略,而今都成為了威震敵膽的八路軍的赫赫戰將!劉鐵蛋當警衛排長算什么?只要你們有本事,打兩仗給我看看,給你個營長團長干干算個毬事!何為不是被撤掉了新一團政委的職務嗎?司令員不是和我都曾經下掛當了新一團的政委和副政委嗎?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我黨的干部政策是能上能下,知人善任,有才必用,有錯必糾!“格老子!”童興閣未了學用四川話吼道:“鄧光達任用各級軍事主官的事情,是經過分區黨委同意的!各部隊的小話就不要說了,有什么問題,來找我童興閣!”
當然,童興閣說這話時,何為已經恢復了團政委的職務——任由新一團轉化而成的獨立團的政委。
“老童,別扯毬蛋了!現在而今眼目下,是打退國民黨軍的進攻!”鄧光達待童興閣把話說完,將議題轉入軍事作戰:著即命令趙崇岳部正面阻擊國民黨獨立旅的進攻;一、二團前出摩盤嶺兩翼包抄;三團在獵縣、新縣各部原地防守,并密切監視阻擊高塘、王屋鎮之日偽可能進犯之敵;劉鐵蛋率新特務營警衛排裝扮成“國軍”直插大渡鎮,端掉獨立旅旅部,將“國軍”趕出云龍山!鄧光達隨趙崇岳獨立團行動,整個戰役由李大毛副司令員統一指揮!
鄧光達就是鄧光達,他就是要讓指戰員們看看,他所倚重的人,是不是八路軍的干才!
在戰前動員時,鄧光達多說了幾句話。他對全體將士轉達了師長在會見晉冀魯豫地區所屬之國民黨軍冀察戰區總司令鹿仲麟、九十七軍軍長朱懷冰時所表明的八路軍的嚴正立場:我們已經退避三舍了,實在無地可退,你們總得讓我們抗日有地!八路軍一個師抵抗了十萬日軍、十萬偽軍,并非怕你們,不過為了團結,不忍自相殘殺,要是逼人太甚,我們是有人民作后盾的。
“同志們,弟兄們,為了抗日有地,為了把小鬼子趕出中國去,今天,友軍一而在再而三地來犯,我們只有把他們的優良裝備拿過來,把國軍的弟兄們拉過來一起打小鬼子了!”童興閣慷慨激昂地動員,然后強調說:“劉鐵蛋,你們在直取獨立旅旅部時,切不可斃傷了代旅長杜伯雄!要禮遇地生擒!對友軍,也不要往死里打!”
最后,鄧光達又說了一句:“各部不能按時完成作戰任務,主官者提頭來見!”
李大毛指揮的反摩擦戰斗于當晚十二時打響。其時,國軍獨立十九旅第一團已經越過云龍河,進占了摩盤嶺下的杏花村。一部準備攻打摩盤嶺,以掩護后續部隊渡過云龍河,向母豬河方向挺進。趙崇岳和何為率獨立團兩個營運動包抄至杏花村兩側,獨立團副團長田金山率一個營從摩盤嶺直撲杏花村。田金山摸進村里時,獨立旅一團的官兵正呼呼大睡,結果可想而知——一陣短促的槍聲過后,戰斗就結束了。獨立旅一團除負隅頑抗的一個排的官兵被擊斃外,自團長郭江以下一千七百余人全部被俘。
在見到鄧光達時,郭江說鄧司令,不是我郭某不會打仗,而是絕大多數弟兄們對八路軍的幾次救援心存感念,是真不想打這一仗。無奈郭某是黨國軍人,只有唯上峰命令行事。要是鄧旅長在就好了,這仗可能就打不起來。現在事已至此,郭某聽憑鄧司令發落。鄧光達爽朗一笑,說郭團長快人快語,不愧是國軍中浴血抗日之士!如果你們旅長在,這仗可能還是要打的,只不過打的方法有可能不同,——因為我大哥是個深明民族大義之人。不象杜伯雄這個黃埔生,雖然不懂軍事,打仗不行,但卻是蔣委員長的忠實信徒,唯他的校長那套思想主義是圖。他憑什么當代理旅長?他在對日作戰中打過什么勝仗?還不是憑他排共反共的特務手段得到了你們上峰的青睞!不是我鄧光達小瞧這個妹夫,要是他有你郭江團長指揮才能的一半,我也不會讓人從被窩里把他請起來喝茶了。
郭江愕然:“你們打進了大渡鎮?”
鄧光達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了吧。我們不但打進了你們的旅部,連你們進攻新縣的二團,正在半路上往這里趕的警備團,大概已被解決了。”
趁著月黑風高之際,劉鐵蛋他們摸掉了崗哨,混進了大渡鎮里,除一個班的戰士直奔獨立旅旅部而去外,其余的人朝四處散去。
在劉鐵蛋他們快靠近旅部時,鎮里多處地方傳來了爆炸聲。劉鐵蛋他們邊“呯呯嘭嘭”地放槍,邊狂呼“八路來了,八路來了”,趁國軍張惶混亂之機,沖進了旅部,沖進了作戰室,將正在壁掛地圖前疑惑不解地看圖的杜伯雄逮了個正著。
面對幾支“國軍”黑洞洞的槍口,杜伯雄努力鎮定著,顫聲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劉鐵蛋命戰士們脫掉罩在身上的國軍服裝,高聲說道:“我們是云龍山八路軍!杜伯雄,你被俘了!”
杜伯雄氣得臉色煞白,色厲內荏地喝道:“你們膽大妄為!進犯友軍領地,破壞抗日統一戰線,我要請求衛總司令長官和你們的鄧司令槍斃你們!”
“得了吧,杜伯雄。”劉鐵蛋晃了晃手中的湯姆式,“老子現在就可以把你斃了!讓你外面的衛隊,立馬撤出去!”說著,朝屋頂打了一梭子。
杜伯雄立即命令屋外的衛隊撤出院子。踱來踱去一會兒,和顏悅色地說:“鐵蛋兄弟,你也知道我和你們司令員的關系,是郎舅。煩你快去通知鄧光達,我要見他。”
“對不起杜伯雄”,劉鐵蛋一臉娃氣地正色:“我們司令員現在是不會見你的。等把你們獨立旅和警備團全部解決了,我們自會押解你去見他!”
杜伯雄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劉鐵蛋讓他少安勿躁,請他坐下,讓一名戰士為他端來了茶水。
不到一刻鐘,云龍山八路軍第三團進駐大渡鎮,將駐守在這里的國民黨軍全部繳械。
駐防云龍山東南部的國民黨軍,經過八路軍不到五個小時的反摩擦戰斗,幾乎掌控在八路軍手中。八路軍不但收復了被國軍占領的所有失地,而且還擴大了防區。
天亮時分,郭江在趙崇岳的陪同下,回到了大渡鎮。郭江給杜伯雄帶來了三句話:國軍中愿意參加八路軍打小鬼子的,歡迎;不愿參加八路的,留下武器彈藥,待一二九師反摩擦戰役結束后,禮送出境;獨立旅有什么要求,等旅長鄧光樹回來才能提出。
郭江還說,他的一團有多半的官兵,也就是原來東北軍和川軍收編來的部隊,已反水參加八路了。
杜伯雄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有垂頭喪氣地干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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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O年冬春交替的時候,傷未痊愈的鄧光樹從西安匆匆趕回了云龍山。其時,冀察戰區國民黨軍對八路軍一二九師的進攻作戰,在八路軍全線有力反擊下,已經結束。為了維護共同抗日的局面,八路軍經與國民黨軍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衛立煌談判,雙方達成諒解:劃分了各自的防區。但獨立旅已損兵折將過半,鄧光樹大為光火,以作戰指揮無能為由,強烈要求戰區長官部撤掉杜伯雄獨立旅副旅長及軍法處長之職,讓他另謀高就。然后,來到云錦鎮向鄧光達“興師問罪”。
兄弟倆一見面,鄧光達就大哥長大哥短的問及家人的情況和大哥的傷情。搞得鄧光樹無法責問老弟為何要拉走他的人馬,只得先談家里的情況。鄧光樹說日軍不但對重慶實施大轟炸,還對四川沿長江的城市進行轟炸。瀘州興隆街、珠子街已被炸成一片瓦鑠,死傷了千余人。老宅已被炸毀了,幸好老父母安然無恙。堂哥光熙在委員長侍從室當副官,聯系軍械制造這條線。老六光賢在武漢會戰中擊落日機兩架,自己也負了傷,如今已是空軍中校,在湖南境內保衛長沙。五妹繁星仍在美國大使館當翻譯,還兼職作美聯社在華的特派記者,聽說不久她要來華北對中日兩軍作戰地采訪。四妹繁錦在西安時去看過他,不日就要路經云龍山,率軍統鋤奸特遣隊來華北懲治漢奸。
“三弟啊”,鄧光樹神秘地看著鄧光達,“你知道四妹要剪除的人中有誰嗎?——白如冰!”
鄧光達心中嚇了一跳。故作驚訝地問:“白如冰在華北?除掉她干啥?”
鄧光樹嘆了一口氣:“唉。聽四妹說白如冰成了日本什么機關的特務,現在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鄧光達給鄧光樹和自己點燃香煙后,岔開話題問二哥鄧光謀的情況。不料及大哥生氣地站起,拍了桌子:“想不到老二和關夢蘭當了漢奸,成了中華民族的可恥敗類!光謀當了華東皇協軍的副司令,專事清鄉掃蕩;關夢蘭成了汪賊的情報副官,真是給鄧家丟臉!”
鄧光達不知此變故緣和而起,很是吃驚。他只是以前知道二哥和夢蘭是自己人,難道真的叛國投敵了?事情恐怕不那么簡單。兩軍對壘,常常是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鄧光達不好胡亂揣測,也不便說什么,裝著氣憤地說了句:“如果他們真的叛國投敵,出賣中華民族的利益,是沒有好下場的!”又裝愣充傻地問,“哦,對了,大哥,你不會是專程來看我的吧?帶瀘州大曲酒來沒有?”
“還瀘州大曲酒!”鄧光樹終于找到機會問罪了,“鄧司令,請問八路軍為何要弄走我的人馬?搞走我一批精良裝備?現在友我雙方的戰事結束,是不是該將我的人物歸還了?”
見鄧光樹滿臉肅然認真,鄧光達繼續嘻嘻哈哈:“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們云龍山八路軍不在國軍的正式編成序列,國民政府是不會供給我們糧餉彈藥的。比起三弟這些土八路來,大哥你的國軍可是財大氣粗,供應不乏。那批裝備已在前線派上了用場,還是沒法還的。大哥不關照三弟,光達靠誰去?我還想請大哥再弄些迫擊炮機關槍地瓜彈(手雷)支援三弟呢!”見鄧光樹還在唬著臉,鄧光達又為大哥點燃了一支煙,繼續涎著臉皮說:“大哥,至于投奔八路的那些兄弟,如果你去說得動,他們愿意給你走,三弟決不攔著。大哥你看咋辦?是不是哥倆先喝酒?”
鄧光樹哭笑不得,一臉無奈。心知再說下去,還是什么也得不到,反而徒傷兄弟感情。只好勉強說道:“看在都是打鬼子,這事就過去了,算是大哥給三弟的一個人情。好,喝酒,談談拜讀你們毛大帥的《論持久戰》的心得。”
“三哥,你們堂堂八路軍云龍山司令部,連同警衛人員一起,吃飯時還不到兩桌人啊?”鄧繁錦很是驚奇,“國軍的一個團部,也有幾十號人呢!”
“機關里要那么多人干啥?開會吹牛扯皮?”鄧光達笑了笑,“八路軍的指揮員都是戰斗員,一個籮卜幾個坑——我們可沒有那么多糧食養閑人哦。”
鄧繁錦率軍統晉察冀豫殺倭鋤奸特遣隊,經中條山,通過云龍山鄧光樹的防區,來到鄧光達這里。他們的第一站是晉冀邊的高塘縣,目標為小泉旅團長和國軍叛將、升任皇協軍師長兼偽華北自治政府高塘地區專員李品三。
兄妹倆自“一·二八”淞滬抗戰后,就沒見過面。盡管自己曾經被這個四妹出賣并想致于死地,但那是各自的信仰理想不同,各為自己的主義效命嘛。如今,為了民族大義,倆兄妹又共同走到了抗日前線,真個是血濃于水哦!鄧光達以兄長的情誼友軍的熱情,熱烈歡迎鄧繁錦、杜伯雄這對正副隊長,上校夫妻的到來。還將參謀長張冬生招回云龍山,向他們介紹八路軍小股武裝在敵后襲擾日偽軍的斗爭經驗。鄧光達表示,有什么困難要求只管提出來,比如支援啦,配合啦,八路軍和當三哥的,一定盡量滿足。總之一句話,八路軍一定助推鄧繁錦他們的代號為“斬首”的殺倭鋤奸行動成功。
杜伯雄對鄧光達的大度既感激又慚愧。他說:“光達兄,我和繁錦以前還真對不住你。當年你在上海參加第一次淞滬抗戰,要不是大哥二哥和老爺子的強硬保護,繁錦和我差一點就逮捕你了。在云龍山時我又和你搞摩擦,結果被你繳了械,被大哥趕出了獨立旅。正面作戰,不但我和大哥這些國軍,連小泉這幫日偽軍都不如你。伯雄真是佩服你的雄才大略,更佩服你不計前嫌的大度寬宏。”
鄧光達擺擺手:“不扯那些犢子了。”然后問道,“四妹,聽大哥說你們的斬首行動中白如冰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她怎么成了日本特務?”
“那是以前,現在沒事了。”鄧繁錦回答。見鄧光達有些不解,她又解釋說白如冰原來是軍政部軍情局的高級特工。也不知他們怎么知道了軍統對華北日偽人員的斬首行動計劃,告知戴老板白如冰是軍情局的人。特遣隊出發前,接戴老板通知,取消了對白如冰的密殺令。
鄧光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上次大哥告訴他白如冰也在軍統暗殺名單之列時,就立即向師部作了報告。想來師部已向上級作了匯報,上級已將此事妥善處置好了。
“二哥和夢蘭在上海叛國投敵,當了漢奸,這又是咋回事?”鄧光達又問。
鄧繁錦笑了笑:“三哥,這又是大哥告訴你的吧?現在形勢險惡,常常是敵中有我,我中有敵,誰知道二哥他們倆口子是咋回事呢!”
見鄧光達臉色有些陰郁,鄧繁錦岔開了話題:“三哥,聽大哥說,你就要同何柏芝結婚了,怎么沒見著我這個漂亮的嫂子呀?”
鄧光達說:“她的事情多著呢,晚上會來見你們。伯雄,這一路,繁錦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可不能出什么差錯!沿途都有我們的人策應你們。等你們平安回來,三哥殺一頭羊為你們慶功洗塵!”
“好”。鄧繁錦說,“我還為柏芝嫂子準備了一份禮物——一支勃朗寧!”
“勃朗寧?”鄧光達呵呵一笑,“四妹,好啊,別人送的加上從敵軍那里繳獲的,我這里有五支勃朗寧!本來是要送你和五妹各一支,另外三支分送二嫂、何柏芝。看來關夢蘭用不上了。”
“加上我送的一支和夢蘭用不上的那一支,那三嫂且不成了何三槍哪?”鄧繁錦開玩笑道。
當晚,鄧光達接到了一紙電令,命他派人前往高塘地區之平漢路段,接應一位從山東來的中央首長越過平漢路,經云龍山送往太行山回延安。
鄧光達決定親自前往高塘地區迎接中央首長,順便護送鄧繁錦特遣隊出云龍山。
5
帶著全由神槍手、神投手和都會拼刺刀舞大刀會兩下拳腳功夫的分區特務營劉鐵蛋排,鄧光達和鄧繁錦的軍統特遣隊一起出發了。此時的劉鐵蛋,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稚氣未脫的半大男孩,而是一個在戰爭磨礪中會使兩支駁殼槍,威風凜凜的愣小子了。
第二天晚上經過獵縣的時候,鄧光達受縣名的啟發,為了此次行動的隱蔽性,給劉鐵蛋排取了一個代號:“獵鷹”小組。以便專事保護重要人物和負責重要行動之用。在同趙崇岳和從新縣趕過來的一團團長田金山交談時,鄧光達讓趙崇岳從獨立團特務連中抽出一個排,隨鄧繁錦的特遣隊前出高塘,同當地縣大隊及張冬生分布在那里的武工隊取得聯系,配合特遣隊的行動,鄧光達吩咐特遣隊得手后,獨立團應趁亂派主力佯攻高塘,吸引王屋鎮方向之敵增援,待敵援軍進至半途,立即撤退,動靜要鬧得越大越好。田金山之一團,至少要派一個營的兵力從新縣秘密出山,隱蔽結集于王屋鎮之平漢路附近,接應他護送首長的隊伍。
“軍統特遣隊‘斬首’行動如果成功,日偽軍必定慌亂。他們的注意力就會集中到高塘。”鄧光達說,見趙、田二人有些不解,解釋道,“那樣,我們的‘獵鷹’護送計劃就不便再走高塘返回云龍山的線路。但是,如果我們在高塘再敲他一家伙,王屋鎮之敵必定馳援。如此一來,我們從王屋鎮進山,反倒安全了。”
趙崇岳問:“那我們佯攻高塘城,要不要動員獵縣縣大隊和沿途民兵游擊隊參戰?”
田金山也說:“我干脆把一團全拉到王屋鎮,接應司令員。”
鄧光達揮了揮手:“不必了。此役貴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崇岳,對高塘既是佯攻,在于調動王屋之敵,部隊需快速撤離,地方武裝多了,行動不便。金山,你拉一個整團上去,王屋之敵還敢北援高塘嗎?記住,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護送首長安全進山!”
末了,鄧光達又說:“我們這次的‘獵鷹’護送計劃不能告訴軍統特遣隊。各行其是,把他們安全接應出來就行了。二位團長可得記住了,打仗的時候,既要堅決服從命令,但上級不在身邊,你們完全可以而且應該機斷專行!——當然啦,這個機斷專行,既要有整個戰役乃至戰略的眼光,更要有服從全局的意識!”
拂曉時分,出了云龍山,在離高塘縣還有十幾里地時,武工隊的人來了。鄧光達對鄧繁錦說他還要趕到易水縣去和先期而至的張冬生會合,布置那里的根據地建設事宜,就送你們到這里了。然后兄妹倆擁抱了一下,又拍了拍杜伯雄的肩膀,鄧光達就和劉鐵蛋他們一起走了。
軍統特遣隊和八路軍高塘武工隊第一分隊的成員,有的拉著煤車,有的挑著柴禾,有的擔著蔬菜,有的用獨輪車推著糧食,裝扮成諸如此類的各色販夫走卒,平民百姓從東西南北門混進了縣城。鄧繁錦和杜伯雄這對夫妻,也裝成回城走娘家的樣子,乘著一輛大車,在車把式羅擁——原鄧光達直屬隊的尖兵排長,現在的武工隊分隊長的輕車熟路的引領下,也順利地通過南門,進到城里。
進城后,特遣隊成員各自向軍統在高塘的秘密據點興隆客棧結集;武工隊隊員向中共聯絡點寶來寺會合。羅擁將鄧繁錦他們送到客棧后門院落后就分手了。二人約定晚上十時在客棧見面,交流情報,商定除奸之計。
火車的汽笛聲在夜空中不時鳴響,鬼子在平漢路巡邏的鐵甲車間隔傳來的機關槍的掃射聲,讓鐵蹄下的中國百姓習以為常,但對初來乍到的特遣隊來說,還是有人感到心驚肉跳。
羅擁黑衣蒙面地潛入客棧,和鄧繁錦杜伯雄一斗情況,盡管情報來源不一,消息卻是一樣的:后天上午九時,偽華北政委委員會高塘地區維持會暨臨時政府成立大會將于城隍廟召開,偽皇協軍師長李品三將出任偽維持會會長兼專員。出席會議的,除駐高塘地區的日軍小泉純一郎少將、皇協軍李品三中將等大小日酋漢奸外,還有前來祝賀的侵華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多田駿的特使田中義一少將等日偽軍將佐三十余人。明晚高塘縣城及周圍二十里方圓地區,將實行大嚴戒大清除,對一切可疑人員實行清剿和逮捕。
給武工隊提供情報的,是代號清明的同志。給特遣隊提供情報的,是代號釘子的同志。其時國共雙方的鄧繁錦、羅擁都不知道,為他們提供情報的是同一個同志——白如冰。
羅擁建議,天亮后,特遣隊人員是不是扮著拜廟的香客,陸續撤離到城中的寶來寺,在那里隱蔽潛伏?鄧繁錦說寶來寺的和尚也是你們的人?羅擁說不是我們的人,但他們都是抗日志士。你不知道山西五臺山,河南少林寺的僧侶,都和八路一起保家抗日,普渡眾生嗎?鄧繁錦笑了,想不到以羅隊長的官職,軍銜在國軍這邊充其量就是一個少校,說話都有如此高的水準,八路軍真是人才濟濟。羅擁也笑了:上校隊長此言不虛。八路軍絕大部分指戰員沒有得到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授銜,但個個都遵守共產黨的民族統一戰線政策!鄧繁錦不置可否:是嗎?我看不見得。好了,同意羅隊長將特遣隊撤離隱蔽的建議。現在我們商量一下,后天在城隍廟的行動配合方案。
當晚,羅擁在寶來寺向易水縣方向的張冬生發去一份密電,報告了清明同志提供的情報。
隔天后的早晨,小泉旅團長和李品三親率一個大隊的日軍并皇協軍唐卡團出城東十里,迎接前來祝賀的途經邯鄲而來的田中義一少將率領的華北方面軍祝賀團。
左等右等,不見田中義一一行的蹤影。見快到預定的臨時政府成立大會的開會時間,小泉命通信兵快馬趕回縣城說成立大會推遲一小時,留下一個日軍中隊和皇協軍的一個營,繼續等候田中義一,然后率大隊人馬打道回府了。
已經推遲了一個小時,田中等人還是沒來。小泉只得命令華北政務院駐高塘地區臨時政府暨維持會成立大會開始。此時的小泉,還不知道田中的祝賀團已被鄧光達殲滅,更沒意識到危險正在向他逼近。司儀官宣布了日軍華北方面軍多田駿暨偽華北政務院對李品三的任命后,李品三正在發表就職演說時,槍聲響了。李品三應聲倒地。而射向小泉的子彈恰被一名日軍少佐匆匆跑來報告的背影擋住了。頓時,會場大亂,槍聲亂作,幾個日本便衣一躍而上,將小泉撲倒護住在地。
鄧繁錦等特遣隊人員,趁亂撤離出會場。但他們已被日偽軍發現了,被緊追不舍。鄧繁錦率隊邊打邊撤,命隊員分數股行動,向城南突圍。這時,縣城的東西南北中,都發生了爆炸聲。
縣城到處都是槍戰聲和日偽軍的警笛聲。一片雞飛狗跳,人跑馬奔的景象。
鄧繁錦和杜伯雄等幾個特遣隊員,在日偽軍的兩路夾擊下,被逼到了一條死胡同。正在決死一戰之際,突然從墻頭的屋頂上,一排槍榴彈射向了追趕而至的日偽軍。
一把木梯從屋頂上伸下靠在了墻頭,羅擁喊道:“快翻過墻頭,跟我撤!”
趁著又是一陣手榴彈的爆炸聲,鄧繁錦他們快速順著木梯翻越了墻頭。但是,還是有一名特遣隊員中彈滾下了木梯。
這時,趙崇岳率獨立團打響了攻城戰斗。迫擊炮、山炮、野戰炮、榴彈炮等各種雜七雜八的炮聲,在日偽軍的各軍事要點炸響。
趁敵驚魂未定,驚慌失措的間隙,鄧繁錦、羅擁兩路人馬會為一處,以機槍、沖鋒槍和手雷、手榴彈開道,一路勇猛沖殺,嘶喊拼打著沖出了南門。
事后清點人數,羅擁武工隊四十六名隊員犧牲了十一人,傷八人;鄧繁錦三十二名隊員犧牲五人,傷二人。雖未傷及小泉,但還是擊斃偽皇協軍中將師長李品三及日偽軍官佐士兵多人。重要的是,讓日偽華北政務院之李品三高塘臨時政府和維持會,在成立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就宣告破滅!給晉察冀豫邊國軍叛將和漢奸以極大地震懾,鼓舞了當地民眾的抗日熱情。
當然,更大的鼓舞事情,在此前就已發生了。只不過廣大的抗日軍民和小泉等日偽軍是在高塘戰斗結束,中央首長已越過王屋之平漢路,進入云龍山后才得知的。
那是鄧光達在平原地區殲敵田中少將及以下官佐三十余人的祝賀團和二百六十四人的一個日軍步兵中隊的杰作。
當時,鄧光達在易水接到羅擁的密報,命張冬生復電同意他們在高塘的行動計劃后,心中不免癢癢,——一個日軍少將率領的日偽軍官佐祝賀團,那可是條大魚哦!從以往的戰況通報來看,平原地區打伏擊戰,并不是八路軍武工隊的弱項哦!鄧光達仔細查看了地圖,問張冬生從邯鄲至高塘一線,二十四小時內能調動多少部隊,包括各武工隊、縣大隊、區小隊等武裝可以結集?張冬生說最快可以結集三千余人。鄧光達又問派給你的分區騎兵營分散在哪些地方?張冬生回答就在易水縣靠近云龍山的日偽、國軍和我方的三角地帶,也就是三不管的渠水鎮方向。鄧光達說好,你立即命令騎兵營五小時之內前來報到,命邯鄲至高塘一線的武工隊和縣大隊于明日傍晚至這里,——麻柳灣隱蔽結集!這里是一個帶狀的沙河故道,有一道數十米高一千多米長的大沙崗,四周長滿了野樹,就在這里滅掉日偽軍祝賀團!記住,武工隊和縣大隊要抽調精干人員,有一千人就行了。另外,騎兵營我給你留下兩個連,特務排我只帶走一個班的狙擊手和投彈手。明日首長來后,稍事休息,連夜護送首長經王屋鎮進云龍山,那里有田金山的一團接應。張冬生說司令員,護送首長是你來的目的,打日偽軍的祝賀團,還是由我來干吧!鄧光達眼一瞪:你小子耍長了?敢違抗我的命令?記住了,后天中午十二時不越過王屋鎮之平漢路,不把首長安全護送進入云龍山根據地,提頭來見!張冬生還是不放心:為了安全起見,你還是把騎兵營和特務排全帶去吧。鄧光達大怒:格老子,我的安全重要,還是首長的安全重要?我只是打一個伏擊,有三倍于敵人的兵力,還不夠嗎?!張冬生還是擔心:那你怎么撤回云龍山?鄧光達終于露出了笑容: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啊!你不是有那么多武工隊和地下交通線嗎?難道打仗你還真的青出于藍勝于藍了?好小子,不用為我擔心,執行命令吧!張冬生也笑了:堅決執行司令員的命令,保證完成任務!但劉鐵蛋要隨司令員行動!
“這個可以。”鄧光達讓警衛員打熱水洗腳,他要睡覺了。
隔日凌晨五時半,鄧光達果然在邯(鄲)高(塘)路之麻柳灣的沙崗處,用不到一小時的時間,以奇襲伏擊的戰術,打掉了前往高塘的日偽軍華北祝賀團田中義一少將及以下的日偽漢奸三百余人,無一漏網,一時震動了華北。
由于鄧光達派張冬生率部在敵后不斷襲擾日偽軍取得的戰果,云龍山八路軍在敵后的影響愈來愈大,武工隊在敵占區斗爭的這種形式效果奇妙,被總部認為是打擊敵人行之有效的辦法,遂在幾月后發起的百團大戰當日,即一九四O年八月二十日二十四時,八路軍總部以朱(德)、彭(德懷)、羅(瑞卿)、陸(定一)的名義向正在展開序戰的賀(龍)、關(向應)、劉(伯承)、鄧(小平)、聶(榮臻)及呂(正操)、程(子華)等部發布了一道新的派遣精干部隊在敵占區開展武裝斗爭的命令。其要點是:派遣部隊連級干部須相當于營級干部以上指揮能力;須了解關于統一戰線及敵偽工作的正確策略;偵察隊要有高度的積極性,并能模范地執行各種紀律,特別是群眾紀律;認真培養地方干部,加緊并改善地方游擊隊的工作。一九四二年二月,中共北方局、八路軍野戰政治部又正式下達命令:每個軍分區(旅)都要組織一個到兩個三十人至五十人的武裝工作隊,由政治上強、懂軍事、工作能力相當于地委書記或強的縣委書記的干部負責,深入敵占區活動。
兵者,詭道也。戰爭不是模仿,對于一個指揮員來說,更應具有創造性和前瞻性的目光。八路軍鄧光達所部,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先期派出參謀長張冬生率部深入敵占區活動,就是創造性地給予日偽軍以有力打擊的一例。難怪中共有這樣無數奇異的部隊,無論是在抗日戰爭中后期的日偽軍,還是解放戰中的國民黨軍,只要聽到遇到的對手是一二九師發展起來的劉(伯承)鄧(小平)大軍,心理上先就有了幾分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