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路軍第一二九師各部對日軍的沉重打擊，使入侵晉東南的日軍后方交通運輸線受到嚴重威脅。為了摧毀正在發展壯大的抗日根據地和消滅八路軍主力，一九三八年四月，侵華日軍駐華北方面軍第一軍以三萬余眾的兵力，由同蒲、正太、平漢鐵路及長治、屯留等地出動，分九路向晉東南地區八路軍和國民黨軍大舉進攻，以分進合擊的戰術，企圖摧毀抗日根據地，殲滅八路軍總部、第一二九師所部和在這一地區的國民黨軍。八路軍各部隊在人民群眾的支援下隨即展開破敵“九路圍攻”的作戰。經過二十多天數十次戰斗，一二九師徹底粉碎了日寇的“九路圍攻”，殲滅日軍四千余人，收復縣城十八座，有力地牽制了日軍向戰斗正酣的“徐州會戰”之臺兒莊戰役的增兵行動，并打通了晉冀豫抗日根據地的連接通道，使敵后抗日根據地進一步鞏固與擴大，為八路軍向冀南、豫北平原發展創造了有利條件。

鄧光達所部云龍山分區，不但收復了云龍山地區被日軍侵占的十一個鄉鎮和新縣縣城，而且還派出獨立團和新一團，由參謀長張冬生統一指揮，支援配合鄧光樹所部在駐防地進行的大渡鎮保衛戰，從兩翼包抄側擊，最后時刻打亂了日軍的進攻作戰部署，使國軍獨立第十九旅及警備團轉危為安，讓鄧光樹取得了在云龍山對日作戰以來的首次勝利。

鄧光樹當然對八路軍感激不盡。這不，正領著一隊人馬，趕著二十幾輛滿載貨物的大車，親自到云錦鎮看望他的三弟來了。

鄧光樹受到了八路軍高級別的迎接。第一天傍晚到達八路軍的防區摩盤嶺時，云龍山分區參謀長張冬生，新一團團長趙崇岳、政委何畏就在云龍河渡口等候多時。當晚新一團破例宰了一只羊，搞了幾只山雞，拿出十來聽繳獲的日軍牛肉罐筒，抱出兩壇地瓜白燒，款待鄧光樹和他的士兵。席間，鄧光樹聽見外面有士兵在吵嚷，讓杜伯雄出去看看咋回事。杜伯雄返回后說是弟兄們嫌酒肉少了。賓主雙方一時有些尷尬。張冬生說大哥，這是我們能出手的對大哥您的最高禮遇了，還是遵照童政委的要求辦的。總部和師部首長來云龍山，我們也沒宰過羊。趙崇岳接過話茬：鄧旅長，我也在國軍干過，但八路軍的生活和國軍是兩碼事。我們是國軍的編外人員，國民政府既不發糧響，也不發槍枝彈藥給我們，而我們又有鐵的紀律，不敢拿老百姓的一針一線。生活雖比不上國軍，但我們打鬼子照樣個個嗷嗷叫！張冬生敬了鄧光樹一杯酒：我們的戰士今天借大哥的光，將熬過湯的羊骨頭又熬了一遍，總算沾到了一點油腥。如有怠慢，還請大哥原諒。看鄧光樹眼色中含有疑惑，何畏說要不請鄧將軍去看看我們的戰士吃的是什么晚餐，我們可不是作秀哦。

鄧光樹就到隔壁的營房看了一下。正在吃飯的八路軍戰士全都站了起來，立正敬禮。鄧光樹看見桌上擺著的是包谷窩頭，咸菜疙瘩和清湯寡水的所謂羊骨頭湯。

鄧光樹臉上掛不住了，鐵青著臉來到自己還在吵嚷的部屬們的面前，厲聲喝道：“吵啥子吵！全他媽的混蛋！自己享福還嫌不夠，你們去看看八路軍吃的是啥子！你們咋不和八路比比誰打的勝仗多？敢在這里撒野，丟人！”

鄧光樹的怒叱，讓士兵們清風雅靜。鄧光樹抓起一副碗筷，命令士兵們去把隔壁的八路們換過來，對調就餐。

張冬生等人連忙攔住。鄧光樹余怒未消，命杜伯雄立即帶人把每桌的葷菜端一半到隔壁去，將酒全部撤掉。

第二天黃昏，張冬生陪鄧光樹到達母豬河，云龍山特委書記、分區副政委何柏芝早已迎候多時。剛一見面，何柏芝就開玩笑：大哥，好多年不見，今天妹子招待你的，可沒有趙團長他們摩盤嶺的豐盛哦。只有老鄉們在母豬河捕撈到的一筐鮮魚，大哥可不要待見哦。說得鄧光樹臉有赧色，打哈哈道：柏芝妹子還是那么伶牙俐齒。

正是初夏，母豬河的水因溢漲而顯得有些豐盈。鄧光樹一路所見，是根據地如那溢漲的河水升騰的抗日熱情，和軍民們補種搶種因戰火毀壞的秧苗。鄧光樹感觸頗多，深刻體會到了共產黨所倡導的那種軍民魚水般的情誼。難怪龍馬之戰自己要敗在三弟鄧光達的手里！不是自己不會領兵打仗，也不是自己治軍不嚴謹，而是自己所屬的國軍，骨子里就沒有與老百姓那種魚水情份。你看人家八路，那種融為一體、軍民合一的場景，是土得掉渣，但能夠小覷嗎？蔣委員長小覷，日本鬼子小覷，這些土八路軍、新四軍不就是在輕視中如雪球般越滾越大，而今成了小日本的心腹大患嗎？真是目光短視嘍！鄧光樹雖有良多感慨，但他不能言說——四妹夫杜伯雄就在他的身邊，那可是軍統派來的政訓處長哦！

第三天晌午，鄧光樹來到了云錦鎮。在鎮東頭歡迎他的，是云龍山軍分區政委童興閣，副司令李大毛和抗日政府副主席張希圣。童興閣象老朋友似的握著鄧光樹的手說，鄧將軍，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面，可是在江西就打過交道的哦！“一·二八”淞滬抗戰光達就和你并肩作戰，今天我們又走到一起聯合抗日了嘛！鄧光樹笑著說這樣多好，老朋友走到一起共御外侮，是中華民族的幸事嘛！

在喧天的鑼鼓聲中，鄧光樹問童興閣：“怎么沒見著光達？老弟不來迎接老哥？”

童興閣附著鄧光樹的耳朵笑著悄聲說：“你那老弟昨天就跑到獵縣縣城去了，估計明晨就能回來。光達讓你一定等他，有要事商量。”

鄧光樹甚感驚異，也附著童興閣的耳朵問：“他親自跑到狼窩干啥？有沒有危險？”

童興閣又附著鄧光樹的耳朵道：“光達是去偵察敵情。你那老弟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親自去，才不會管危險不危險呢。我們誰也攔不住。”

鄧光樹頓顯焦慮，再次附著童興閣的耳朵：“他一個司令員去搞偵察，把偵察兵的事都干了，真是亂彈琴！他帶了多少人？”

“就他和一個警衛員。”

“扯淡！我們兩軍要作好圍攻獵縣的準備，不能讓光達有半點閃失。他可抵得上日軍的一個師團啊！”

2

鄧光達是化裝成跛腳乞丐進入獵縣縣城的。

經過東乞西討，在對城門街巷，城池地勢，日偽軍的駐兵布防情況有了大概的直觀了解后，鄧光達來到了地下聯絡站悅來客棧，趁人不備的時候溜了進去。早已等候在此的劉鐵蛋和店伙計胡二哥將他引到了后院的一處房間。

待鄧光達出來時，已儼然是一個商人模樣的老板。

胡二哥報告鄧光達，和司令員接頭的人傳來訊息，說他不便來悅來客棧，請他到第二聯絡點擇機見面。

于是，鄧光達帶著“伙計”劉鐵蛋，前往日本軍官經常出沒的亞興飯店。出門的時候，鄧光達問劉鐵蛋：“我教你的那幾句日語會了嗎？不會就裝啞吧。”劉鐵蛋“嗨”了一聲。

晚飯時分，亞興飯店高朋滿座，熱氣騰騰。日偽軍軍官啦，各色有頭有臉的商賈士紳啦，散座其間。店小二熱情恭迎，鄧光達用日語咕嚨了兩句，看他半明不白的樣子，只好改用中文說要一間臨街靠窗的包間。店小二立馬笑臉吆喝：太君，樓上請。

鄧光達點了一尾糖醋魚，一只燒雞，一份木須肉片，一盤炒花生米和兩樣小菜，吩咐店小二一會有人找東亞商社的木村先生，請他帶他到這里來。

此番鄧光達親自到獵縣縣城偵察，確因關系重大。所有的跡象和情報顯示，中國軍隊抵御日軍大舉進攻的第四次大會戰——武漢會戰即將開始。中共中央和八路軍總部命令，我在華北的抗日軍民，要趁日軍進攻武漢之機，積極開展山地和平原游擊戰，尋機殲敵，擴大和鞏固敵后抗日根據地，牽制日軍在華北的兵力增援武漢。師部給鄧光達的命令是：云龍山軍分區應抓住目前日軍在獵縣只有一個大隊和一個保安團的時機，端掉日軍通往太行山和晉東南運輸線的這個中轉站，拔除日偽軍安插在云龍山的這顆釘子，收復獵縣，使之成為我軍前出冀南、豫北的可靠通道和屏障之一。師部還密電鄧光達，轉述了中央社會部由李克農副部長直接掌握的我方安插在日軍華北特務機關的一個內線情況 ，說此人已由石家莊前來獵縣，可以提供城防圖，讓他擇機聯系。于是，鄧光達將密電燒毀，把師部的命令給童興閣等人看后，決定親自到獵縣化裝偵察，和那位高級別保密的神秘內線接頭，搞到城防圖。童興閣李大毛他們當然是攔不住他的，——以就是童興閣敢和他拍拍桌子，其他人又能怎樣呢？

鄧光達抽了兩支煙，看看手表，剛好晚上七點。這時，店小二領著一個先生敲門進來了。

來人頭戴黑色的禮帽，身著黑色的風衣，架著墨鏡，留著短須，進來后用日語說了句木村先生久等了，不待鄧光達招呼，也不摘帽，徑直走過來挨著他坐下了。

店小二退出后，鄧光達使了一個眼色，劉鐵蛋立馬到門外警戒去了。來人用中國話問鄧光達：“請問木村先生，中國的清明是什么意思？”

鄧光達覺得來人的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見過此人。

“萬物生長此時……哦，下句我忘了。”鄧光達盯著來人，覺得不但聲音耳熟，還有些面熟。

“皆清潔而明凈。”來人笑答。

“對，對。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凈，謂之清明。”鄧光達伸出雙手，握著來人，“你就是清明同志？！”

“光達，我們終于又見面了！”來人也使勁握著鄧光達的手，有些顫抖。

“我們認識？”鄧光達有些疑惑，同時感到這人的手細嫩滑潤，還那么小！

來人摘下禮帽和墨鏡，慢慢褪去嘴唇上面的小胡子，霎時，鄧光達驚呆了！

原來是白如冰！

白如冰現在的日本名字叫淺田春。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淞滬抗戰結束后，鄧光達的父親鄧朝祿原本是要帶白如冰回四川瀘州的。但白如冰不愿回去，說要到贛南閩西去追尋鄧光達。無奈之下，鄧朝祿讓鄧光樹夫婦和鄧光謀、關夢蘭做疏導勸解工作，白招冰卻堅決不從。后來，通過關夢蘭數次姐妹般的談心，白如冰明白了，只有加入中共的組織，和鄧光達的理想追求目標一致，才有可能成為鄧光達真正意義上的同路人，也許有可能被鄧光達接納，成為夫妻。于是，經過關夢蘭的初步培訓，鄧光謀經請示上級批準，白如冰被送到了蘇俄學習一年。回國后，又通過鄧光謀與日方的各種關系，再加上手持鄧朝祿寫給早年參加同盟會時在東京結識的老友——一位日本軍政界元老級的人物的親筆信，白如冰又到日本學習了兩年半，被該元老收為義女，在日共等多方人士的幫助下，加入了日本籍并成功打入了日本專門研究和制定對華政策的特務機關興亞院，后被派遣來華工作。當然，這些情況鄧光達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知道的。知道后他氣得罵了關夢蘭的娘：好個關夢蘭，真他媽的扯淡！誰說革命者就能結為夫妻？不革命的就不能結合了？革命和婚姻愛情有什么關系？她關夢蘭為了革命犧牲愛情，還要蒙白如冰，讓老子也象她一樣只要革命，不要愛情了？革命就是革命，愛情就是愛情，扯在一起混為一談，簡直是扯淡之至嘛！

現在，鄧光達不知道白如冰的來歷背景，只知道她就是自己要接頭的神秘聯絡人。二人來不及敘舊，只見白如冰從風衣的內篼里拿出一張日軍的獵縣城防圖和一卷微型膠卷，指著圖紙給鄧光達講了幾處要點，就將圖紙收回揣好了。

“城防圖就在這卷膠片上。我得先走了。因為要抽兵參加武漢會戰，八點鐘小泉旅團長要召開整個云龍山的防務布署作戰會議。到時我會將情報送給你。哦，對了，光達，我當初可是為了追尋你才參加共產黨的。盡管現在不這樣想了，但你可要多保重哦！聽說你打起仗來不要命，時時沖鋒在前，小泉已懸賞五萬大洋要你的人頭呢！千萬小心保重哦！”說著，白如冰已粘好小胡子，戴上禮帽墨鏡，走了。

鄧光達愣怔了半響——真鬧不明白，那個自小青梅竹馬，訂了娃娃親，后來又不愿意娶為自己媳婦的白如冰，一別六年多不見，怎么成了日本人淺田春，而且還是我黨的高級特工！鬧不明白就鬧不明白罷——鄧光達象喝白開水一樣，將裝滿青花瓷壺里的汾酒咕咚咕咚一氣喝下，然后叫進劉鐵蛋喚來店小二，拿些牛皮紙將燒雞一應干貨包好，又要了一壇足有五斤重的汾酒，結賬走人。

胡二哥早已準備好一輛帶蓬帳的馬車，鄧光達和劉鐵蛋扮著太醫和車把式，裝著到鄉下急診的樣子，連夜出了獵縣縣城。

星空燦爛，清風徐徐。在離馬頭村還有二十里地的李莊，鄧光達讓交通站的同志扮著太醫和病人的模樣返回獵縣，自己同劉鐵蛋換了馬匹往云錦鎮趕去。

奔走在云龍山的大地上，戰火的硝煙雖還未完全散去，但泥土、青草和禾苗的清香依然撲面襲人。馬蹄在星光照耀的山道上踏出的嗒嗒聲，讓鄧光達感受到云龍山的山山水水，石頭草木，隱伏著巨大的神秘力量。白如冰也象那清新而神秘的星光，讓他的神經有了新奇的感受。攻取獵縣的計劃，在他的腦海潛滋暗長起來。

3

天將欲曉的時候，鄧光達回到了云錦鎮，童興閣等一班分區領導和鄧光樹、杜伯雄都在司令部等他。

“三弟！”

“大哥！”

鄧光達和鄧光樹使緊擁抱，生怕對方要溜掉似的。兩人熱淚滾滾，彼此都想起了一·二八淞滬抗戰的危艱日子，和分別六載多的兄弟骨血情誼。

還是鄧光達先松開了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問：大哥，爸媽和五妹六弟都好嗎？鄧光樹說從四川來山西參加抗戰的川軍弟兄曾帶來一封爸媽的信，他們在瀘州都好。五妹鄧繁星燕大畢業后到美國留學四年，現在在美國駐華使館當翻譯；六弟鄧光賢已從杭州的筧橋空軍航校畢業，目前是國軍的空軍少尉，他已經擊落了兩架日機！鄧光達嘖嘖稱奇：五妹和六弟可有出息了！鄧光樹笑說：你怎么不問問你二哥和四妹的情況？鄧光達也笑了：他們不都是你們黨國的棟梁嗎？吃香喝辣的，我才懶得過問這些無孔不入的特務分子！

鄧光樹命勤務兵拿來一只小木盒，以個人名義送八路軍云龍山軍分區五百大洋，聊以改善生活。

童興閣說：“獨立旅不是已送了一批食物和槍支彈藥了嗎？鄧將軍見外了。”

鄧光樹笑了笑：“這五百袁大頭，是我這些年的積蓄，可不是喝兵血來的。你們雖是八路軍的部隊，卻不在國民革命軍作戰序列的編成內嘛！你們沒有糧響和槍炮彈藥供給，生活清苦，但照樣英勇殺鬼子，護衛友軍，光樹實在是欽佩之至。這點大洋，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三弟，行不？”

鄧光達讓何柏芝把錢收了。說：“大哥給我們的生活補給，雖然少了點，情還是要領的。不過大哥剛才可說錯了一句話，我們英勇殺敵，可不是護衛友軍，而是國共合作，并肩作戰哦！唇亡齒寒嘛！”

說得大家都笑了。

“大哥，我暫時就不陪你了。”鄧光達揉了揉太陽穴，“我得睡上一覺，中午陪你喝酒。我可大老遠的從獵縣給你弄回了一只燒雞和一壇汾酒，還有貯存的好東西招待你呢！”

鄧光樹說：“我也給你帶了一壇舍不得喝的瀘州老窖大曲酒來呢！”于是，一干人將鄧光樹送出屋外，鄧光達讓何柏芝陪大哥回住處。

返回屋里，鄧光達發了脾氣：“他雖是我的大哥，是友軍，你們怎么能將他請到司令部作戰室？我們的防區布防和敵友我軍的態勢圖，他看去怎么得了？我大哥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啊！特別是那個杜伯雄，可是個十足的特務，怎么說來著？是個鐵桿的反共分子！”

李大毛和張冬生嘻笑不語。見鄧光達扳著臉又要開炮，童興閣笑瞇瞇地拍了拍他的肩：“光達啊，你仔細看看這墻上掛著的地圖，還是原來的那張嗎？給你共事多年，誰敢當二百五哦？”

鄧光達近前看了看墻上的地圖，果然是一張已然改換過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掛圖，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我們在夾縫里求生存，謀發展，對友軍既要搞統一戰線，又要做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然后，命令劉鐵蛋和作戰參謀周興即刻洗印膠片，繪制獵縣草圖；命張冬生通知老鷹涯的獨立團團長趙青山及分區黨委成員兩小時到司令部開作戰會議，命一、二團和新一團團長趙崇岳明日午時趕至云錦鎮領受任務。

一分鐘不少，一分鐘不多，鄧光達美美地睡了兩個小時，眼一睜，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到地下，洗漱一把，來到了司令部軍事主官的位置上坐下喝起老鷹茶。童興閣來了，將胡二哥發來的密電——清明同志搞到的云龍山日軍防務計劃布置情報遞給了鄧光達。

午飯的時候，鄧光達拿出一樣寶貝款待鄧光樹。那是一小罐四川榨菜！

鄧光達說：“大哥，這可是我們周副主席從四川托人輾轉送給朱總司令，朱老總分贈給我們劉師長，劉師長勻了一點送給我的正宗四川榨菜哦！平時我一點也舍不得吃，今天特意留給大哥品嘗，大哥可不要給我掃蕩干凈了哦！”

鄧光樹呵呵一樂：“川味就是好東西！三弟在大哥的面前就是小氣，給你留一半，我包一半走總可以吧？”

鄧光達嘻哈笑了起來：“大哥，看你說哪兒去了。這樣，在座的八路軍同志每人只嘗一絲榨菜，其余的都歸你拿走，三弟可夠大氣的了吧？不過，大哥可要答應我的一個條件。”

鄧光樹又是一樂：“哦，送大哥榨菜還有條件？你們看看，用我們瀘州話說這叫大欺小，不得了；小欺大，不得怕。”

倆兄弟的言語，讓大家都樂了。

“行，三弟有什么條件，說吧。”鄧光樹已經拈了一絲榨菜在嘴里，細細咀嚼。

鄧光達變得一臉嚴肅：“武漢會戰已經開始，為了牽制華北日軍向武漢增兵，我黨已命令敵后抗日根據地武裝力量積極襲擾日軍，以求鞏固華北。我們云龍山八路軍，已作出攻取獵縣，清除小鬼子在云龍山區主要交通線的釘子據點，并前出平漢路打擊日軍的決定，以鞏固云龍山根據地，確保太行山根據地東南側翼的安全。這樣，使冀南豫北和晉東南的日偽軍，進攻云龍山國軍獨立旅和中條山的國軍時，就有了后顧之憂。這樣兩全其美的事，大哥你看可行？”

鄧光樹點了點頭：“小鬼子就該狠揍！需要獨立旅和大哥做什么，光達你說吧。”

鄧光達需要鄧光樹的獨立十九旅及其警備團做的，就是密切監視大渡鎮周邊的日偽軍向獵縣增援的可能，并伺機阻援，收復一些失地。

鄧光樹拍了一下桌子：“只要小鬼子敢向獵縣方向行動，我鄧光樹就要拔掉防區周邊的鬼子據點！光達，兵家咋說的，圍點打援，圍魏救趙？哈哈哈……”

氣氛一下熱烈起來。

“大哥，為了并肩作戰，換大碗連喝三碗！”鄧光達招手讓劉鐵蛋上酒。

“得了吧，大哥怎么有你的酒量？”鄧光樹擺手制止，“還是小杯，喝三杯就行了。汾酒等你們打下獵縣后，提到大渡鎮喝吧。勤務兵，把瀘州老窖拿來！四川榨菜下四川酒，才般配嘛！是不是，三弟？”

“好，聽大哥的。”鄧光達興奮地吼了一嗓子：“喝了家鄉酒，殺了鬼子頭！”

4

在進攻獵縣縣城的前夕，一個意外的情況發生了。

趙崇岳的部下，新一團二營營長李黃河在立石鎮率部向敵占區奔去——投奔獵縣日軍。

李大毛建議，立即派就近的部隊攔截。童興閣說不必了，聽候司令員的命令。李大毛說司令員在根據地的前沿李莊，等司令員下命令，黃花菜都涼了！你是政委，有最后軍事決定權！童興閣也火了，正因為我是政委，我要充分尊重鄧光達司令的決策！軍事上，他是一號，我是二號，沒有光達的命令，誰也不能改變作戰部署！況且，司令員已經得知這一變故，已經在路上了。騎兵營長周保，立即隨我率騎兵營抄近道策應鄧司令！

事隔多年，鄧光達還為童興閣這次的發火而時時感動，平生有這樣的搭擋，足矣！

得知李黃河叛降投敵，鄧光達要比童興閣李大毛他們早知道整整半個時辰。云龍山特委書記兼云龍山軍分區副政委何柏芝，率分區特務營并新一團李黃河營獨立團第三營和駐守在立石鎮的一團一連的八路軍集結組成左翼突擊隊時，李黃河因此前在獵縣偽保安團長唐卡的策反下，煽動所部以八路沒有軍餉，又吃不飽穿不暖，決定向駐守在離立石鎮只有五十里之遙的獵縣日軍投降。這李黃河的部隊，是趙崇岳殺入云龍山后，收編的一支土匪武裝。雖經云龍山八路軍的改編教育，確立了抗日民族大義，但李黃河還是經不住日軍的高官厚祿誘惑，不甘于無錢無女人的寂寞，決定率所部繞道去獵縣當皇協軍的團長。因李黃河部處于立石鎮的西北角，率部叛逃時營教導員及政工人員拔槍相阻，差點被集體射殺，在絕大多數官兵的力阻下，李黃河才不敢下毒手。無奈之下，教導員等人跑回立石鎮，向何柏芝報告情況。何柏芝第一時間致電報告在李莊的鄧光達，并電告在云錦鎮總部的童興閣。

鄧光達大怒。盡管身邊只有一個警衛班的戰士，他還是強忍怒火，看了看地圖，命進攻時間不變，作戰序列不變。命劉鐵蛋將他的湯姆式沖鋒并常備的二十匣彈夾拿來，走出屋子，翻身上馬向院外沖去。

不到一個時辰（兩小時），鄧光達的馬匹走山道抄近路，就尾追上了李黃河的部隊。前面就是平原了，出平原幾里地就是敵占區。只見鄧光達拔出櫓子，“呯呯呯”地邊向空中打槍邊喊道：“弟兄們，鄧光達來接你們了！”

前面的隊伍停下了。

鄧光達飛馬而至。在離部隊三十幾米處，鄧光達勒馬揮臂喊道：“弟兄們，我鄧光達的身上和所有槍支都裝滿了彈藥，但我不向你們開槍——因為我們是打小鬼子的兄弟！現在，我只說一句話，要打小鬼子的跟我回去！不愿跟我回去的，留下槍支彈藥——走人！我鄧光達決不怪罪！投降小鬼子的，格殺勿論！”

馬嘶鳴，風蕭蕭，天閃電，雷轟鳴。撼天易，撼八路軍難！難于上青天！所有的人都朝鄧光達奔來，只有李黃河躊躇不前。

鄧光達喝道：“李黃河，你煽動嘩變，去意已決，本該槍斃你！但念你未殺害我八路軍將士，饒你不死！你立馬回來，還是鄧光達的戰友；你要另行高就，鄧光達也不攔你。但是，你不得帶走我一兵一卒，一槍一彈！因為那是中國人的命脈！是抗日的力量！”

李黃河心知雖木未成舟，但已無重回八路軍的路。于是滾鞍下馬，御下身上的駁殼槍和彈藥，故作鎮靜地背道而去。

波波波……，鄧光達端起湯姆式沖鋒槍向空中放射了一梭子子彈，讓李黃河驚懼地停下了腳步。只聽背后鄧光達的喝聲傳來：“李黃河，你他媽的膽敢投奔小鬼子，來日戰場上老子的沖鋒機肯定讓你個龜兒子腦袋開花！”

待童興閣率領的騎兵營，何柏芝領著的特務營趕來時，鄧光達已經回李莊了。

新一團二營副營長田金山交給了童興閣一張鄧光達留下的紙條：老童：新一團二營的弟兄們都是好樣的八路軍抗日戰士。著即命令田金山為該營營長，何畏由新一團政委降職為該營教導員。鄧光達兼任新一團政委。

一個分區司令員獨斷專行作出兼任下屬一個團的政委，這在鄧光達的從軍生涯中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可以想見，對于李黃河率部叛逃未遂事件，給予鄧光達的打擊是多么深重！——這是政治思想工作沒有做好嘛！雖然部隊被鄧光達只身前往憑個人魅力拉了回來，但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一個軍事主官，發生這樣的事情，鄧光達內心的自責之心由此可見一斑。事后鄧光達和童興閣交心擺談時說過，老童你當時沒有派兵攔截是對的，否則刀槍相向，那不真釀成了大禍！攻取獵縣的計劃肯定落空。你也當過軍事主官，我也做過黨代表政委之類的工作，看來我們要多多互補，才能相得益彰哦！童興閣說你我為了革命，融為一體，這是自然的事。有時老弟可不要嫌老哥礙手礙腳，啰哩啰嗦哦！兩人哈哈大笑。

眼下，童興閣看了紙條，又遞給何柏芝看了后說：“何副政委，我以云龍山軍分區黨委書記、政治委員的名義發布一道命令：著即命令童興閣同志兼任新一團副政委之職，協助鄧光達、趙崇岳同志搞好該團的政治思想工作。命令即刻下發分區各部！”

5

鄧光達回到設在李莊的攻打獵縣的前進指揮所，交通站的同志又送來了清明同志的緊急情報：為確保武漢會戰之平漢路的安全，駐獵縣的日軍山崎大隊奉命將于晚十時撤離獵縣前往云龍山東北簏下的高塘城，負責平漢路那一段鐵路線的防守。獵縣縣城的防務只有唐卡的保安團和日軍的一個小隊。

鄧光達在地圖前思忖片刻，又用手在地圖上卡量距離。手過之處，作戰參謀及時用紅鉛筆畫上圓圈，標明里程。連續撓了撓后腦勺后，鄧光達更改了作戰命令：著即命令何柏芝率騎兵營并特務營，由立石鎮東出繞過獵縣縣城，經花貝溪到達肖家峪設伏，阻斷山崎大隊通往高塘城的路徑，五小時內必須強行軍一百二十里到達指定位置，由何柏芝指揮；令趙青山快速集結獨立團并一團兩個營的兵力，經母豬河之高家村急行軍八十里，三小時內到達距獵縣東北面四十里的四面山設伏，殲敵山崎大隊一部后，將日軍往肖家峪趕，與何柏芝所部對接后，務必在肖家峪全殲山崎大隊，由趙青山指揮；令沿途民兵游擊隊，不斷襲擾敵人，滯阻其前進速度；四面山、肖家峪之戰，由分區政委童興閣統一指揮；令趙崇岳率新一團堅守摩盤嶺，密切監視云龍山東南方向日偽軍的行動，一旦出動，堅決阻擊；令新一團之田金山營，火速由立石鎮趕至李莊，聽候新的命令；令二團并一團三營，晚十一時半包圍獵縣縣城，于午夜十二時對縣城發起總攻，由鄧光達統一指揮。最后一道命令中，鄧光達還特別加上了一句：攻城部隊務必在縣城四周遍點香燭火炬。——給敵人造成我軍強大兵力壓境的迷惑陣。

田金山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新一團團長趙崇岳。

二人五花大綁，走進了前進指揮所。

鄧光達猛拍桌子：“趙崇岳團長，剛給你團下達作戰命令，你卻跑到前進指揮部，要干啥子？”

趙崇岳說：“我是和田金山代李黃河事變來向司令員負荊請罪的！”鄧光達哭笑不得，只好好言勸慰：“崇岳兄，田金山是好樣的！立了大功的！在關鍵時刻，率弟兄們又回歸到八路軍的隊伍！”隨即臉色變得肅殺，聲音冷硬地又道，“著即命令你即刻返回摩盤嶺防地，按分區司令員鄧光達的命令行事！”邊說邊親自解綁，聲音又變得緩和！“你這唱的是哪一出？打下獵縣城咱們喝酒！不阻擊好日偽軍來援之敵提頭來見！”

其實，“提頭來見”這句話，早已為鄧光達的部屬們所熟知，趙崇岳今日所聞，倍感振奮，趙崇岳說：“請光達司令員放心，新一團堅決執行攻取獵縣的命令，如有半點差池，唯趙崇岳是問！”

鄧光達笑了：“算了吧，崇岳兄。你擅離職守，摩盤嶺的部隊只能讓張冬生指揮了。現在，命你全權指揮攻打獵縣之敵。作戰參謀，即刻將戰役指揮和盤向趙總指揮介紹，我以新一團政委的名義，十分鐘后率田金山營向獵縣進發，將此令通報各作戰部隊！

鄧光達率新一團田金山營，來到了獵縣西城門。是時，正是午夜十一時半。

從獵縣的東北角，不時傳來陣陣槍炮聲，打破了夜空的寧靜。

“唐團長，我們是八路軍新一團李黃河部，田金山奉命前來投奔！”

“咋不開門！”“咱不迎接！”

西門外來了一個營的八路軍士兵，看得城垛上的獵縣保安團團長唐卡心驚肉跳。

“你們李黃河營長怎么沒來？”唐卡大聲問道。

“唐卡，你他媽的真成了卡子！老子是田金山！李黃河讓弟兄們來投奔你，咋沒見他的面？”田金山朝天打了一梭子子彈，喝道。

唐卡虛張聲勢地朝天空鳴放了一梭子子彈，高聲問道：“田金山，李黃河咋沒來？白花花的大洋他不要？”

“放你娘的屁！李營長不是先期來了嗎？弟兄們，唐卡不讓我們進城，我們投奔他還有何意思？”這是鄧光達的聲音。

“還是干八路去！還是干八路去！”城下一片吵嚷。

唐卡和留守獵縣的日軍小隊長宮本非常猶豫，放這幾百人進來吧，怕他們是詐降，因為沒見李黃河親自率隊前來啊！不放他們進來吧，又怕坐失招降瓦解八路軍的良機！這時，又聽田金山高聲罵道：“唐卡，你這個雜種！我們李黃河營長沒能和我們在一起，是因為投奔之事被鄧光達察覺了，他不是已經只身前來了嗎？老子好不容易率全營官兵來此，叫李營長來見我！再不開門，唐卡，不待八路軍滅你，田金山就一槍滅了你！”說著，“呯”的一槍將唐卡的大蓋帽打飛了。

“田兄弟息怒！”唐卡一聲高喝，和宮本耳語了幾句。于是，軍樂高奏，西門大開，歡迎八路軍投誠日偽軍的部隊。

鄧光達喜上眉梢。趁進入門洞之機，一槍擊斃了宮本小隊長。日偽被打得措手不及，新一團田金山營迅速攻占了西門城樓。

時間正是午夜十一時五十五分，離總攻時間還差五分鐘。

隨著鄧光達的槍聲響起，負責協助鄧光達指揮的趙崇岳及時下達了總攻的命令，霎時槍炮聲四起，香燭火炬遍地，讓守備獵縣的日軍一百余人，保安團一千余人，一時不知八路軍攻城部隊的虛實，在日軍被全殲，偽軍殲滅過半后，余眾紛紛繳械投降。唐卡趁亂跑了。

獵縣又回到了中國人的手里！

在歡呼聲中，從肖家峪傳來了消息：山崎大隊七百余人除十三人被俘外，其余全被殲滅！

鄧光達親自查看訊問日偽軍死傷被俘人員中有沒有一個叫淺田春的人，結果一無所獲。

云龍山八路軍獵縣大捷！鄧光樹的獨立十九旅也趁勢收復了被日偽軍侵占的防區。如此，日偽軍在云龍山侵占的地盤只剩八分之一，獨立十九旅占據了八分之三，八路軍敵后抗日根據地已擴大到了半壁河山——八分之四！

上級又來了命令：命云龍山分區著即派獨立團、一、二團前出云龍山，挺進冀中、冀南和豫北，配合陳賡旅長開辟晉冀豫根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