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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令進入一九三一年的盛夏,贛南閩西的山川,充滿著碧綠的色彩。但沒有人欣賞如畫的風景,因為,蔣介石已調集三十萬大軍,以“長驅直入”的作戰方針和“分進合擊”、“先聲奪人”的作戰原則,于七月開始了對中央蘇區和中央紅軍即紅軍第一方面軍的圍剿。而此時,經過一、二次反圍剿的戰役,中央蘇區紅軍兵力只有三萬余人,以莫斯科派為代表掌控的臨時中央機關,又特派大員到各蘇區大搞肅反運動,紅軍并未完成第三次反圍剿的作戰準備。好在蘇區總司令和總政委兼前委書記仍然是朱德、毛澤東,紅軍依然采取了“避敵主力,打其虛弱”的指導方針,在進攻的國民黨軍翼側隱伏待機,竟使進入蘇區的國民黨軍二十多天找不到紅軍的主力,搞得疲憊不堪,麻痹大意了。
八月初的一天,正在蓮塘附近隱蔽集結待命的獨立師師長鄧光達,被突然闖進指揮所的何柏芝嚇了一跳。
“光達,快跟我走,快去見總司令和政委!”氣喘吁吁的何柏芝上前拉著鄧光達就要出去。
“慌慌張張的,出了什么事?”鄧光達一邊掙脫掉何柏芝拉他的手,一邊問。
“妹子,別急,喝口水再說。”童興閣將水壺遞了上來。
何柏芝依然急切:“童政委,中央特派員帶著保衛部的人要抓光達,已經快到了!”
鄧光達和童興閣大吃一驚!童興閣手上的水壺差點掉在了地上,被眼疾手快的鄧光達弓腰接住,遞給了何柏芝。
“妹子,你沒搞錯吧?抓鄧光達?我的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吧?”童興閣滿語驚疑。
“怎么會搞錯!”何柏芝喝了幾口水,又用衣袖擦去額上的汗珠,語氣平靜了些:“是我在保衛部的堂哥冒險告訴我的。中央特派員說光達是AB團的人,罪名就是在第一次反圍剿的龍馬鎮戰斗中,說光達放走了他的大哥鄧光樹和他的老連長周開貴?!?/span>
童興閣跺了一腳,吼了起來:“放屁!扯淡!要不是鄧光達,我們怎么能殲敵一個團,打掉敵人的旅部!當時教導團的官兵都可作證嘛!”
鄧光達氣得臉色鐵青,一言不發。掏出煙來猛勁吸著。
何柏芝又急了,上前拉著鄧光達:“童政委,快讓光達跟我走吧!去找總政委和總司令,他們才能救光達的命!被誣成AB團,可是要殺頭的啊!”
鄧光達他們心里清楚,自肅反以來,運動越搞越大,動靜越來越響,有多少出生入死、并肩浴血奮戰的戰友,沒有死在敵人的槍炮之下,人頭卻落在了自己人手里!一旦和AB團沾邊,生還的機率渺茫。這是紅軍非戰斗減員的最重要原因。
“我哪里也不去!”鄧光達恢復了常態,“在沒有抓我之前,我的位置還在這里!要死,我也得死在戰場!”
童興閣急得無語噎言。何柏芝氣得淚流滿面。
“柏芝,你先回去吧。”鄧光達語調平和地又說話了,“政委,我們繼續研究作戰方案吧!”
一聲“柏芝”,讓何柏芝心里頓時感到春天般的溫暖。這是她和鄧光達幾十個月并肩戰斗以來,第一次聽到的鄧光達對她最親切的稱呼!她對鄧光達的感情,由喜歡漸變成仰慕而發展至愛慕,而鄧光達除了戰術和戰士是他的至愛,對她感情的舉動卻視而不見,做出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常常讓她又好氣又好笑,有時真恨不得上去踹他兩腳。今天,他終于喚出了一聲“柏芝”,原來這個帶兵打仗的知識分子,心中竟潛藏著那么深的情愫!這讓這個正在紅軍特科學校學習的姑娘,柔情和豪情霎時從內心深處迸發而出:“我不走!我要守在你身邊!要死就死在一起!”
三句擲地有聲的話,三個感嘆詞,的確震動了鄧光達的心扉。他努力壓住自己的感情,上前拍了拍何柏芝的肩膀,輕聲而堅決地說:“柏芝,我讓你回去,是怕你受不必要的牽連,更是想為紅軍多保留一份戰斗力!”
“我不回去!”
“這樣吧,妹子”,童興閣終于有了辦法,“你趕緊回去,將他們要抓光達的事,報告總政委和總司令!”
何柏芝剛走,特派員他們就來了。在他們抓鄧光達的時候,童興閣瘋了似地咆哮起來:“憑什么抓人?總政委和總司令知道嗎?獨立師是由紅一方面軍直接指揮的部隊,沒有他們的命令,你們不能把人帶走!”
“放肆!童興閣!我是中央特派員!”特派員惱羞成怒:“毛澤東也就是紅一方面軍政委、前委書記,他得聽中央的!我們搞肅反,抓AB團,用不著向他請示!”
“特派員”,童興閣語氣緩和下來,哀求道:“現在第三次反圍剿大戰即將打響,獨立師不可缺失鄧光達??!”
“除了張屠夫,就不吃燙毛豬?我命令,你現在就代行獨立師師長職務,兼政委!把鄧光達押走!”特派員揮了揮手。
“老子不能代理師長!不準將鄧師長帶走!”童興閣再一次吼了起來。
“你干什么?想造反?”特派員狠狠地盯著童興閣:“不是看在你也在蘇聯喝過幾天洋墨水,我連你一并抓起來!把鄧光達押走!誰膽敢阻攔,一概以AB團論處!”
鄧光達被五花大綁押走了。
就在鄧光達要被處決的關鍵時刻,紅一方面軍總部首長救了他一命。
其時,特派員為了節省子彈,正命令行刑隊員準備用大刀砍下鄧光達的人頭。一匹快騎飛奔而至,高呼“刀下留人”。來人是總部副參謀長。緊隨而至的,是何柏芝等幾個人。
副參謀長向特派員禮畢,轉述了總部首長的意見:鄧光達既是南昌暴動的參加者,又是上了井岡山的“老”紅軍,從井岡山打到瑞金大柏地,到建立中央蘇區,作戰機智果敢,奮勇殺敵,總部首長擔保他不是AB團!希望特派員讓他重返戰場,待打破敵人的第三次反圍剿后,再作調查處理!
特派員沉吟了片刻,問副參謀長:“要是鄧光達在戰場上變節投降敵軍,紅軍的損失豈不慘重?”
副參謀長滿臉嚴肅:“變節投降?特派員同志,你這是假設嘛,說明鄧光達還是我們的同志嘛!希望特派員同志允許我將鄧光達帶回總部,重返獨立師作戰!”說著,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封電報。
這是一封中共臨時中央軍委從上海發往中央蘇區的電報。內容是經我黨潛伏于國民黨高層的同志調查獲悉,國民黨軍湘系獨立混成旅少將旅長鄧光樹因在第一次圍剿中央蘇區的作戰中失利,已被撤職,現投奔于國民黨第十九路軍,目前在上海任該路軍駐滬代表。他的脫逃,完全和鄧光達沒有關系。來電說:該潛伏同志唯恐肅反運動誤殺鄧光達,經該同志特別請求,中央軍委考慮到他的特殊身份,專發此電,說明情況。
“既然有你們總部首長的擔保,又有中央伍豪同志來電,這個鄧光達還真的成了通天人物!”特派員看完電報,對副參謀長說:“人你就帶走吧!”
臨行,特派員讓鄧光達過來,意味深長地說:“鄧光達,你的問題還沒搞清楚,事情還沒完?,F在你重返戰場,是戴罪立功!回頭我到你們獨立師,看你是怎么作戰的!”
于是,鄧光達就跟著副參謀長和何柏芝他們走了。
在蓮塘戰斗中,一發炮彈向獨立師指揮所飛來,為了保護特派員,鄧光達飛身將特派員撲倒,自己的肩部卻被彈片炸傷。特派員很感激,連連說我相信你不是AB團,不是AB團,是我們的好同志,好同志。鄧光達笑了笑,繼續指揮他的戰斗去了。但是,在方石嶺阻擊戰中,由于國民黨軍拼死突圍,差點突破獨立師的主陣地。關鍵時刻,鄧光達率師直屬隊猛烈反沖鋒,將敵軍打退。但在反沖鋒的時候,鄧光達的左腿被對方的狙擊手打中,負了重傷。
在打仗和腿部負傷的日子里,鄧光達對那天“刀下留人”的情景時不時想起。他對總部首長的擔保感恩銘記,只有通過勇猛作戰來回報。但他對那封中央軍委的電報一直鬧不明白。雖然他已躋身于紅軍高級指揮員的行列,但在肅反運動中,象他這樣的師長,甚至軍長被冤殺錯殺的不在少數,何以遠在上海的中央軍委要為他的事專發電報一封?那個潛伏于國民黨高層的人又是誰?為何要為他的事向伍豪也即周恩來特別請求?這個人是關夢蘭?還是什么人?這確實是困擾在他腦際揮之不去的問題。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解開了這個謎。
2
一艘由香港啟航的英國郵輪,穿越臺灣海峽,劈波斬浪向上海駛來。
鄧光達拄著雙拐站在甲板上,享受著大海無邊無際的遼闊,心中升騰起一種沉雄的意境,那是一種詩意的境界,是一種經歷激越突然寧靜的空茫。就象這風平浪靜的大海,在四顧茫茫的蔚藍色的安詳中,潛藏著深不可測的力量。想起那些在崇山峻嶺中的戰斗,想起那些血灑疆場或者消失在自己人手里的戰友們的生命,鄧光達的心里又隱隱作痛,神情變得沮喪。他為自己在郵輪上享受海風享受清閑感到可恥!直恨自己的腿腳為什么沒能躲過敵人的槍彈,使他現在不能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在一起!他真想一槍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他不能,自殺,是違背黨和紅軍紀律的!況且,他還身負著兩項特別任務。
對于鄧光達這個二十一歲才多一點,又有詩人氣質的紅軍高級指揮員來說,在激烈的戰事之后,又有腦袋差點被自己人大刀砍下之舉,突然變得無所事事,思維變得跳躍,甚至有時胡思亂想比如說因腿傷而想開槍自殺等等,也就不奇怪了。其實,不是鄧光達本人想清閑,無奈蘇區戰事頻繁,自腿部受傷后,每每行軍打仗,他都要三四個戰士用擔架輪流抬著行動,不久傷口感染,醫生為他診治,結果是要想保命,必須為他截除受傷的左腿膝關節以下。鄧光達堅決不干,他說與其成為獨腿“大俠”,拖累紅軍,還不如自己一槍了結算了。后來,也就是九月中旬的時候,紅一方面軍總部決定派紅軍特科學校剛畢業的何柏芝和警衛員張冬生護送鄧光達經香港前往上海治療,同時,給鄧光達交待了兩項特殊任務。
就在他們動身的前兩天,鄧光達在紅軍征用的一戶地主院落組建的臨時醫院糊滿墻壁的報紙上,偶然看見了鄧光謀的名字!此時的鄧光謀已是上海松滬警備司令部少將督導員。鄧光達心生一計,立即將他的想法報告了總部首長,在廈門候船的時候,可否給鄧光謀發一封快信,利用鄧光謀特殊身份,掩護自己的上海之行?總部與上海方面密電聯系后,同意了鄧光達的計劃。
于是,鄧光達化名任曉光,何柏芝化名韓雪,張冬生還叫張冬生,扮著一對夫婦和伙計,離開蘇區上路了。
“曉光,外面風大,小心傷寒,我們還是回艙里去吧。”何柏芝輕聲說道。
“好的。韓雪啊,不,太太啊,經過特科學校的訓練,你那率性而為的性子可真的改了不少哦!不錯,有點大家閨秀的味道?!编嚬膺_調侃道。
何柏芝臉上露出一絲羞澀:“看你說的!”
張冬生背起鄧光達,何柏芝提著雙拐,向船艙里走去。
已過數日顛波,郵輪終于抵達上海。碼頭上一片熙來攘往,忙于下船的,忙于接人的,都顯得急切。賣香煙洋火的,賣水果餛飩的小攤小販的叫賣聲,更讓碼頭顯得嘈雜。但在這嘈雜之中,卻隱忍著幾分肅殺,那就是荷槍實彈的上?;樘幦藛T,對旅客的開箱檢查,滯阻盤問。
鄧光達因為腿傷嚴重,行走艱難,走在了最后。他再一次問何柏芝和張冬生:“你們都按總部的要求,沒帶家伙吧?”
“沒有!”二人輕聲回答。
“這就好。如果我二哥沒來接人”,鄧光達對何柏芝交待,“我們就直接到馬顧騏診所,安頓下來再
“嗯。”何柏芝點點頭。
就在他們走下郵輪,踏上棧橋的時候,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士,身后跟著兩個抬擔架的人和一位女性,匆匆趕了過來。
“三弟!”
“二哥,大哥?!光熙大哥?!”鄧光達想不到的是,來接他的除了二哥,怎么還會有大哥和大堂哥!
三個西裝革履的漢子,正是鄧光達的二哥鄧光謀,松滬警備司令部少將督導員;大哥鄧光樹,國民黨第十九路軍少將駐滬代表;大堂哥鄧光熙,上海兵工廠少將軍械專家。他們三人的胸前,都佩戴著松滬警備司令部的微章。
鄧光謀樂呵呵地打量著鄧光達:“想不到我們幾兄弟能在上海聚首,嗯,這位小姐是……?”
不待鄧光達介紹,何柏芝上前半步,鞠了一躬,回道:“二哥,兩個大哥,我是曉光的太太,韓雪。”
“曉光?韓雪?”鄧光樹眼露疑惑。
“哦,三位哥哥”,鄧光達解釋:“我已改名任曉光,她就是你們的弟妹,韓雪?!?/span>
鄧光樹頗為不滿:“三弟,你改名換姓,又娶了老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們?爹媽知道嗎?”
“大哥,我這不是才和你們聯系上嗎?……”鄧光達話沒說完,一個久違了的熟悉聲音敲打進他的耳鼓,讓他的心猛地跳了幾下。
說話的人正是關夢蘭。她身旁一襲黑呢大衣,頭戴黑絲絨貝雷帽,臉前罩著黑絲網罩,整個一個冷面美人的味道,高雅而冷馨。剛才鄧光謀和鄧光達他們說話的時候,關夢蘭一直站在抬擔架人的后面,現在,她走上前來,撩開了網罩,鄧光達才發現冷面美人原來竟是他在瀘州的引路人,昔日的同好。
關夢蘭是這樣說的:“光達,你結婚了?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想不到你早把我忘了?!毖劾锪髀冻龅?,是哀怨、凄惋和冷澈肺腑的波光。
鄧光達霎時急了,想說什么,又感到語無倫次,情急之中,終于脫口甩出了一句:“任曉光結婚了,鄧光達還沒有老婆!”
搞得大家一頭霧水。
鄧光謀心中大驚,連忙打斷大家的話,揮了揮手:“別在這里閑扯了,趕快送三弟到馬顧騏醫院!三弟,上擔架吧!”
3
在馬顧騏醫院治療腿傷的頭幾天,鄧光達很是痛苦,內心的焦慮讓他感到神情疲憊。關夢蘭認為何柏芝是他的太太,何柏芝又認為關夢蘭是他的相好,對于她們的誤會,鄧光達又能說什么呢?他的身份,他的使命,讓他無法解釋,不能言表!況且,關夢蘭現在是上海社會局的一名科長,誰知她叛沒叛變革命,是不是國民黨的特務呢!而且,他感到痛苦的,是自己的三位兄長如今都成了國民黨的將領,至于四妹鄧繁錦,據二哥鄧光謀說已是“黨國”的一名報務科長,有這多么身在國民黨要害部門的兄妹關系,難怪在蘇區時肅反人員差點砍了他的頭!鄧光達搞不清楚鄧光樹他們知不知道自己是紅軍師長的身份,反正自己不能承認!好在大堂哥鄧光熙在勸他安心養傷的時候,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也不打探你是什么身份,等你腿腳好了后,愿意留在上海,我們幫你想辦法,愿意到別處,我們歡送。畢竟我們是兄弟,血濃于水嘛!讓他感到了些許寬慰。但這些都不是鄧光達內心痛苦的主要原因,他真正焦慮的,是手術過后已經幾天了,還沒能與黨在上海的臨時中央取得聯系!
其實,鄧光達在住進醫院的當晚,就派何柏芝和張冬生去了出發前上級給他們指定的第一聯絡點,以后又去了第二、第三聯絡點,都無果而終。最后一次何柏芝他們還差點被埋伏的特務抓住,要不是巧遇鄧光謀的汽車路過,將二人叫上車逃脫,后果就不堪設想了。按說,上海地下黨應該知道鄧光達住在馬顧騏醫院,這本來就是上級安排的嘛,他們怎么不主動來接頭呢?這讓鄧光達不得其解??砂脆嚬庵\的安排,過兩天他就要出院,住到大哥鄧光樹在霞飛路的臨時公館,至今卻和地下黨聯系不上,出院后,地下黨方面肯定不知道他們在哪里,到時還怎么完成任務?鄧光達真是憂心如焚!
馬顧騏醫院坐落在法租界,是一幢二層洋樓房,后面帶著院落,
鄧光達住進這家醫院,是中央紅軍通過與上海地下黨組織聯系安排的。何柏芝作為“夫人”陪伴照顧鄧光達,也就理所當然;張冬生被馬院長臨時安插在醫院作勤雜工,拖拖地打掃打掃衛生,抬抬擔架背背病人,兼顧警衛鄧光達,也就不顯眼了。
這天,何柏芝到《申報》館登尋人啟事去了,這是他們與上海方面的最后聯絡方式。張冬生打掃完鄧光達病房的衛生,剛拎著垃圾桶走出來,迎面看見關夢蘭捧著一束鮮花走來。他連忙回頭輕聲說:“
鄧光達示意他忙去,關夢蘭就進來了。
“嗬,這百合花真香,好嬌嫩哦!”鄧光達心情為之一爽。
關夢蘭一邊將花插進花瓶里,一邊回應道:“嬌嫩是嬌嫩,可有什么用?過幾天還不是會花謝花落,可應了好花不常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句老話!”
“看你說的多傷感!”鄧光達的臉騰地紅了,一時找不出其它的話,就嘟噥了這么一句。
關夢蘭走過去將門關好,回到床邊又為鄧光達披了一件衣服:“光達,雖然立秋不是秋,但秋分一過,秋天就真的來了,要注意保暖哦!”
聽了這話,鄧光達突然兩眼發亮,唿地坐了起來:“夢蘭,你說什么?立秋不是秋?”
關夢蘭微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我們瀘州老家不是這樣說的嗎?”
鄧光達的神情有些激動,吟哦道:“立秋并非秋已到……”
關夢蘭接了下句:“秋指莊稼成熟了……”
畢竟是在戰場上撕殺慣了,沒有搞過地下工作,鄧光達愈發激動,差點從床上跳了下來,搞得傷口一陣劇痛,額上冒出了汗珠。
“光達,不要亂動,小心傷口。”關夢蘭說著按住鄧光達,為他揩拭汗水。
“沒得啥子關系?!编嚬膺_平靜了些,接著說:“時下正值二伏尾……”
“夏日方長秋尚早?!标P夢蘭接道。
聯系暗號接上了!
“唉呀,終于找到你們了!”鄧光達伸出雙手緊緊抓住關夢蘭的手,“原來你就是……”
“噓……”關夢蘭的一雙丹鳳眼瞪得比杏子還大,使勁抽出被鄧光達握痛了的手:“都說你是一員猛將,戰將,為啥就這么沉不住氣?小心,這是白區!”
鄧光達在頭上撓了撓,樂呵呵地笑得有些傻氣:“原來我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為什么不早點和我們接頭?急得我憂心如焚!”
“我也是昨晚才接到上級的指示和你聯系,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和一些情況?!标P夢蘭莞爾一笑,嫵媚動人。旋即又冷苦冰霜地嚴肅說道:“最近上海方面我們黨內出了不少叛徒,情況復雜,情勢危艱。光達,你要記住,從事地下工作的危險性不比你領兵打仗與敵人沖鋒戰斗差,這是戰爭的另一條戰線,又一戰場!象你這樣冒冒失失,是搞地下工作的大忌!我勸你傷好后,還是回蘇區去,那里才是你施展才能,施展拳腳的地方?!?/span>
鄧光達氣得臉色鐵青,聲音變得低沉冷峻,“關夢蘭,你別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勸我,你是上海中央?你是紅一方面軍首長?你怎么知道我不適合搞你們這行?是不是嫌我現在快成土包子了,在大都市生活不適應,礙你們眼了?有什么話,你就月亮壩里耍大刀——明砍(侃)!告訴你關夢蘭,老子如果在你們這一戰場,同樣是員戰將,戰果同樣在你之上!”說著,喘起了粗氣。
關夢蘭撲哧一聲笑了,邊輕拍著鄧光達的肩背邊輕柔地說:“別生氣了。光達,看你象斗毆的雄叫雞的樣子!臟話也說出來了!我只是關心你提醒你嘛,還不是怕你出事哦!那樣,我將來嫁給誰呀?”
鄧光達緩過了氣,被關夢蘭最后一句逗笑了:“愛嫁誰嫁誰去。我的任務完成后,我還是要回蘇區去的。哦,對了,你知道我和柏芝,不,我和韓雪是假夫妻了?”
關夢蘭點了點頭:“那天在碼頭上接你們,我的誤會冒失引起你的辯解,已受到上級的批評。現在,我給你道歉了!”
“就是嘛,你還是老練的地下黨員,你不也有冒失的時候?”鄧光達不忘反擊,“道歉就算了,反正你已受到上級的批評。嗯,受到上級的批評?那天你在船上的行為,你的上級怎么會知道?莫非船上有別的共產黨?還是我二哥他們是共產黨?”
“別瞎說了!”關夢蘭的語氣又變得嚴肅起來:“地下工作的紀律之一,就是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胡猜瞎想的別說別想!”
“是!關夢蘭同志!”鄧光達也嚴肅起來。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何柏芝進來了。
4
鄧光達從贛閩蘇區前往上海治療腿傷的時候,肩負著兩項特殊使命。其一,鑒于中央特科負責人之一的顧順章的叛變,給中共在白區的組織贊成了極大的損失和危害,設在上海的中共臨時中央已著手撤往江西紅都瑞金,因此,鄧光達心中默記著總部首長交待的幾條撤往中央蘇區的秘密線路圖,必須面見中央軍委書記周恩來,當面報告,以備選擇。其二,通過他大哥鄧光樹國民黨第十九路軍駐滬代表的身份,打入移防上海的十九路軍,建立關系。后來,關夢蘭告訴鄧光達,上海黨組織之所以要在最后接頭時間才和他們聯絡,正是因為出了不少叛徒,讓同志們提高了百倍警惕,誰知鄧光達沿途有沒有被叛徒出賣,叛沒叛變革命呢?況且,上海軍警憲特密布,鄧光達又一路順風順水,幾乎沒有周折,因此必須對他嚴密考查,辨別真偽,以防萬一哦!搞得鄧光達哭笑不得。
鄧光達住進了大哥鄧光樹在霞飛路租借的公館,首要任務完成了,腿不但保住了,而且腿傷也漸漸好了起來,大哥還答應為他在十九路軍謀個事,心情也就愉快多了。但煩惱還是時不時襲擾著他,那就是何柏芝對關夢蘭的醋意,讓他徒喚奈何!現在,鄧光達想好了:讓張冬生護送何柏芝回蘇區去,以免橫生枝節,為他打入十九路軍憑添麻煩。
但何柏芝不同意。
他們雖同處一間臥室,但因鄧光達的腿傷還沒完全痊愈,所以他們并沒睡在同一張床上。只是鄧光樹弄來一張行軍床,安放在臥室里,供何柏芝使用,以照顧鄧光達的起居就是很自然的事了,——不知情的人,包括鄧光樹他們,絲毫不懷疑他們是夫妻。一個旭日東升的早晨,鄧光達將他的想法告訴了何柏芝。
“柏芝,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鄧光達采取迂回戰術?!澳憧?,最重要的任務完成了,我的腿也保住了,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不待鄧光達說完,何柏芝將他的迂回戰術攔腰截斷:“不辛苦,這是我的份內事。有什么吩咐,你直接說得了?!?/span>
鄧光達“嘿嘿”地笑了笑,想了想說:“柏芝,我是這樣想的,傷好了,我這里也沒什么事兒了,你看,你和冬生是不是先回那邊去?”
“什么?你想趕我走?不行!”何柏芝有些吃驚,話卻堅決。
“不是趕你走,是為我們的安全考慮。”鄧光達依然語氣和緩:“現在上海軍警憲特密布,各種勢力錯綜復雜,日本鬼子又在不斷地頻生事端,我怕我們哪一天暴露了,不但多搭進兩條人命,還貽誤了下一個任務的完成。明白嗎?”
經過在紅軍特科學校的學習,現在又身處白區,何柏芝的脾性與在蘇區時相比大有改變。她笑咪咪地看著鄧光達:“不明白!我們來上海都快兩個月了,咋沒有暴露?倒是那位身處敵營多年的
鄧光達擺手示意:“舊事就不要提了?!?/span>
“怎么,心疼了?”何柏芝笑容依舊:“反正我和冬生是不會走的!”
為了說服何柏芝,鄧光達弄巧成拙地指著旁邊的行軍床:“你看,我的腿好了,再這樣住下去,大哥他們不懷疑才怪!早晚都得暴露!”
何柏芝終于如釋重負地笑出了聲:“那就睡一張床不就得了!我們是夫妻哦!而且,總部首長對我說了,遇到危險和特殊情況,我們可以成為真正的夫妻哦!”
“胡說什么!我怎么不知道總部首長說過這話?反正你們得盡快走!“鄧光達哭笑不得。
“我不會把你讓給
“你把我當成什么了?商品?”鄧光達氣不打一處來,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何柏芝同志,不要亂猜想亂說話,關夢蘭同志現在是我們和上級的聯絡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愛走不走,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你說了算,等請示上級后再說。我的同志妹,你就先安穩兩天吧!”
按照電話聯絡的約定,關夢蘭和鄧光達在福熙路的藍夢咖啡廳碰了面。鄧光達向關夢蘭說了他的想法以及何柏芝不愿走的情況,當然隱去了許多細節和對話。聽完鄧光達的匯報,關夢蘭當即表示不同意何柏芝馬上離開上海。理由是有家室作掩護,能配合鄧光達更好地打入敵人內部,取得他們的信任。至于屆時何柏芝該怎么做,除了隨機應變,見機行事,關夢蘭還交待了一二三。并且,關夢蘭強調,中央機關雖已陸續撤離上海,遷往中央蘇區,盡管剛成立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簽發了通緝革命叛徒顧順章令,但這個給革命造成巨大危害的叛徒并沒除掉,而目前上海地下黨的力量非常薄弱,需要一些新面孔來充實發展。“何柏芝不但人長得美麗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機智果敢,一定會成為我黨的一個優秀特工!”末了,關夢蘭啜了一口咖啡,語氣透出欣賞。
關夢蘭讓鄧光達作好盡快進入十九路軍的準備。除了他的三位兄長在活動外,組織上也在為這事積極安排。關夢蘭說,相較而言,十九路軍在贛南“剿共”前線就厭戰,調防上海后,面對日軍的挑釁,他們憤恨不已,卻又在蔣介石的壓力下,奈何不得。特別是三個月前爆發的“九一八”事變,日本的軍警憲特更是在上海橫行霸道,讓該路軍官兵怒火中燒,抗日情緒高漲?!澳氵M去后,就是要聯絡中上層軍官,助推他們的抗日情緒爆發出火花!同時,建立黨的組織關系。到時會有人和你聯系,這是聯絡暗號,看后燒毀。”關夢蘭說,“十九路軍總指揮蔣光鼐,軍長蔡廷鍇將軍,都是富有愛國氣象和正義感的國民黨的仁人志士。蔣廷鍇將軍曾率國民黨第十一軍第十師參加過我黨的南昌起義,這你是知道的?!标P夢蘭看了鄧光達一眼,繼續道,“后來迫于國民黨軍強大的軍事壓力,在江西進賢時脫離起義軍東去,重新投奔他的老長官、蔣光鼐的第十一軍了。雖然他們的槍口曾經對準過我們,但伍豪同志說,那是迫不得已。因此,你要盡量和他們接近,幫助他們!”
鄧光達對關夢蘭的分析很是贊同,心中不免對這位自己當年的引路人,愛戀自己的女性生起一絲敬意和愛意。
關夢蘭還告訴鄧光達,其實他的三位兄長早就知道他在贛南閩西是干什么的了,只不過他們是注重袍澤之義,圖謀救國的國民黨正派將領罷了。正如他的光熙大哥所說:我們不打探你是什么身份,愿走愿留都歡迎。畢竟我們是兄弟,血濃于水嘛!關夢蘭對鄧光達設問后回答:你知道你二哥鄧光謀是干什么的嗎?國民黨中央黨部陳立夫的愛將!又和復興社特務處戴笠處長等人結拜為把兄弟!還和日本駐上海領事館副領事巖井英一稱兄道弟,好得來比給你還親!目前國民黨在上海的情報機關,惟他獨大!他能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二哥沒有告訴兩位大哥你的身份。兩位大哥是怎么知道的呢?是你四妹鄧繁錦在一份“匪情”通報上猜出來的!但她沒有告訴別人,只告訴了我和光樹大哥。告訴我,是想讓我知道你的音訊,斷了和你來往的念想。告訴光樹大哥,是讓他好好總結敗于你這個對手的教訓。繁錦可是個鐵桿的黨國分子哦,你對這個妹子可要小心為妙哦!不過放心好了,她現在在東北軍搞政訓情報工作,一時半會兒來不了這里。據說,堂堂黃埔四期生的光樹大哥在得知那次龍馬之戰是敗于自己從沒上過正規軍校的三弟之手后,三天三夜寢食不安,一言不發?!坝涀 保P夢蘭最后叮囑:“如果大哥沒提及這事,你千萬要裝著不知。如果他向你提起了,你也不要有半點得意的神情!好了,分開走吧。過五分鐘你再出去。”于是,就分開走了。
鄧光達回到住地,大哥正在客廳里看著報紙,等他。
“回來了?來,過來坐下。我有事告訴你?!编嚬鈽浞畔聢蠹垼噶酥概赃叺纳嘲l說道。
鄧光樹指著鄧光達的傷腿:“三弟啊,腿還沒有好利索,要多休養,少出去閑逛啊。弟妹也不看住你?!?/span>
“沒事兒,大哥?!编嚬膺_拍了拍傷腿,“我出去溜達溜達,活動活動筋骨,有益于康復嘛?!?/span>
“弟妹正和你大嫂在房間說話呢。我要告訴你兩件事”,鄧光樹將眼睛朝向門廳,“第一呢,你大嫂讓我轉告你,雖然你的腿傷好了,但還有待鞏固,為健康計,你和弟妹暫且不要同房的好。明白嗎?”
“是。大哥?!编嚬膺_的臉騰地紅了。大哥大嫂還真是細心,關心起他的“房事”。
“你也別不好意思,都是過來人。只是大嫂對你的關心而已。”鄧光樹將臉轉向了鄧光達,“第二件事,我已給你在十九路軍謀到了差事,路軍軍需處副官,我的助手,少校銜。你想好了,如果愿意,明天就跟我去報到?!?/span>
“軍需處副官?你的助手?”鄧光達以為聽錯了。
“是的,軍需處少校副官,我的助手?!编嚬鈽淇隙ǖ攸c了點頭。
“大哥,搞糧草補給,不是不行,可我的長處在于領兵打仗啊!”鄧光達一臉苦相。
“光達啊,我知道你的長處,也知道干這個差事委屈你了。”鄧光樹以大哥的口吻意味深長地勸慰鄧光達,“現在路軍駐滬代表處已撤消,我不已成了管糧草的軍需處長了嘛!但是,目前上海危機四伏,日軍對我虎視眈眈,隨時有爆發戰爭的可能!哪一個優秀的軍人不懂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干這個差事的重要性你我都明白,不說了。況且,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你要參加十九路軍,大哥我不能拿你在那邊的戰績,給你謀個團長、師長的職位吧?”
鄧光達站起一個立正,臉色有些紅潤地說:“謝謝大哥!”
于是,鄧光達成了十九路軍的一名軍需官。
5
上任的第二天,鄧光達意外地碰到了兩個人,讓他一驚一喜。
以了解部隊的實際軍需為名,經報告鄧光樹同意,鄧光達帶著勤務兵張冬生前往閘北駐防部隊了解情況。
他們的船兒摩托(三輪摩托)車剛出軍需處的院門,迎面來了一輛吉普車。
兩車差點相撞,急剎避讓后,從吉普車上跳下一個戴著墨鏡,穿中校制服的青年軍官,朝摩托車走來。鄧光達只好從車斗上下來,靜候著中校,看他要發什么光火。
“嗬,是三哥,光達兄啊!”中校來到鄧光達面前,熱情地伸出了雙手。
“不,你認錯人了。我叫任曉光,是軍需處的副官?!编嚬膺_臉色平靜,心中吃驚。
“報告長官,他的確是我們任副官!”張冬生一個立正,在鄧光達的身后幫腔。
中校摘下墨鏡,面色欣喜:“三哥,你真不認得我了?我是杜柏雄?。 ?/span>
鄧光達裝著仔細端詳了一下杜伯雄,見瞞不住了,索性伸開雙臂和杜柏雄熱烈擁抱了一下,又退后一步:“原來是伯雄老弟,繁錦的未婚夫??!你戴著個蛤蟆鏡,我還真沒認出來!怎么,現在發達了?”
杜柏雄嘿嘿地笑了笑:“三哥,我在二哥手下做事,目前暫且擔任著松滬警備司令部同十九路軍的聯絡官,兼負對日情報工作。哦,對了,三哥怎么投奔大哥來了?不是聽說你在那邊……”
“唉!一言難盡。不要聽信謠傳?!编嚬膺_揮手打斷了杜柏雄的話,嘆了一口氣,“現在我有軍務要到閘北去,回頭我們兄弟再擺談吧!”
“三哥放心,伯雄不會亂說的?!倍挪圳s緊聲明表態。
但是當晚,杜伯雄還是將遇到鄧光達的情況報告給了鄧光謀。鄧光謀說知道了,過來就好,都是自家兄弟,這事到此為止,否則光達出了麻煩,不好向老爺子老母親交待,我也要拿你是問!
在去閘北的路上,鄧光達心里很是為碰到杜伯雄不安。關夢蘭說過,自己的四妹鄧繁錦是“黨國”鐵桿的中堅份子,那這個妹夫肯定也是了!如此一來,雖一時搪塞過去,但追查下去,自己的身份肯定會被杜伯雄查清楚!怎么辦?先告訴關夢蘭再說。
經過四馬路時,鄧光達讓司機找了一處公用電話間。他撥通了關夢蘭辦公室的電話,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情。關夢蘭沉吟片刻,讓他照計劃行事,杜伯雄的事,由她請示上級后處理。
鄧光達遇到的第二個熟人,是他瀘州起義時的連長,也是龍馬之戰敗北的周開貴。
經過通報,鄧光達走進了七十八師新擴編的周團團部。
“你是任曉光任副官?”周開貴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任曉光,有些疑惑地問。
鄧光達立正敬禮:“是的,我是軍需處的任曉光。奉命前來檢查落實你團的軍需情況?!?/span>
“好。任副官,請坐。勤務兵,上茶?!敝荛_貴摒退了左右。
“任副官,你不記得我了?”周開貴試探著問。
“記得,你是我的老連長嘛!”鄧光達面無表情:“那時在龍透關前,我們剛一認識還因為戰術問題頂牛。不過,你還是救了我和弟兄們一命!”說完,站起來又向周開貴行了一個軍禮。
“坐下,坐下?!敝荛_貴聲音有些激動:“光達啊,我只知道有個任副官要來視事,真沒想到任曉光就是你哦!”
之所以要來找周開貴,鄧光達是奉了關夢蘭的指示的。關夢蘭告訴他,周開貴是我黨一九三O年底發展的秘密黨員。自龍馬之戰失敗后,周開貴追隨鄧光達到了上海。黨組織趁十九路軍七十八師今年十月份擴編兩個團的機會,花了重金,利用關系,加上鄧光樹鄧光謀兩兄弟向蔣光鼐、蔡廷鍇保薦,周開貴當上了其中一個團的團長。原來這個職位是要給鄧光達的,無奈當時他的腿傷還在治療之中,也就只能如此。
“周大哥,當年你在湘軍的時候,可曾登臨過岳陽樓?”鄧光達開始試探接頭。
周開貴呵呵一笑:“老弟啊,說來慚愧。在湖南時沒有賞過岳陽樓的美景,老哥我卻登過湖北的黃鶴樓?!闭f著,看了鄧光達一眼。
“哦?!”鄧光達來了精神。
周開貴輕輕拍著桌子:“只可惜啊,‘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嘍!”
鄧光達兩眼放光:“周長官,那是古人的喟嘆。你沒登過岳陽樓,才有些遺憾。你看那范希文的《岳陽樓記》,單是描繪春日白天的景象,就有這樣的句子:‘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瀾,郁郁青青’,那才真是氣象萬千??!”
“沙鷗!”周開貴站了起來。
“黃鶴!”鄧光達也站了起來。
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何柏芝被安排進了周開貴的團部情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