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銳策反安定營
王銳在福寶香堂找到韋羽儀,在他耳朵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后,韋羽儀立即同他出了香堂,走到禹王宮。這里居住著三百多名清兵,編制是安定營。管帶外號叫鎮山虎,年輕時也悄悄參加過袍哥,后來在縣衙當了差,才少有參加袍哥活動了。他本來想一直往上爬,可是老天不讓他青云直上,當上了管帶,就再提升不上去了。更糟糕的是黃炳燮派他到福寶來維持治安,他也盡心盡責地擒拿過一些土匪、棒客,可是沒有給他記功獎賞,而且好像把他忘記了一樣。雖然他給黃炳燮講過幾次要回縣城,可是黃炳燮以縣上不差人為借口,一直不把他調回縣城去。所以他一直對縣令黃炳燮耿耿于懷。
就在鎮山虎對當朝不滿時,王銳闖入了他的生活范圍,開始是打牌喝酒,后來就成了拜把弟兄。
前幾天,從西鄉(合江以赤水河為界分東西鄉)那邊過來了一個任大容,在場上大講反清,他雖然沒去聽,但他暗中派人去聽來,這人的觀點簡直就是與王銳從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第二天聽說姓任的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就把姜莽子招降了,簡直讓他敬佩得很。這同盟會看來是人才濟濟。他在任大容離開福寶的前一天晚上專門去香堂拜會了任大容。
今天他睡了午覺起來,正準備到到河邊垂釣,還沒出門,王銳和韋羽儀來了。
“喲,賢弟好清閑呀,又要垂釣,大漕河的魚怕都要得你釣完了?!蓖蹁J說。
“哎呀,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嘛,這年月不釣魚干啥子嘛?”鎮山虎回答,邊說邊招呼二人進屋。
“干脆點,再找兩根釣竿來,我們三人一起到河邊去釣半天魚。順便扯點事?!蓖蹁J提議。
“這樣最好?!辨偵交⒄f,“我這里有的是魚竿?!?/FONT>
三人扛著釣竿,提了魚簍一起出了場,到了河邊,王銳說,要找一個清靜點的地方釣。他們走到一棵白果樹下,這里路都沒有,十分清靜,只有江水的淙淙聲。
“這幾天聽說你到小漕河那邊去了,是不是又去組織你的同志軍去了?”鎮山虎已經有所耳聞。
“賢弟猜對了,我們準備明天就要去攻打縣城,今天特來邀約你,公開反正的日子到了,你不要再猶豫了,跟我們一起干吧?!蓖蹁J開門見山地說。
“可是,還有個別弟兄不愿聽哨哨?!?/FONT>
韋羽儀問:“是不是朱二麻子?”
“就是他龜兒,那天我講慈禧老媽兒和宣統皇帝的壞話。他就站起來反對,說‘我們吃大清的飯,可不能張著嘴巴亂說。’你倆看這狗日的是不是與我對著干,當場我就同他干起來了。”鎮山虎講了他與部下朱二麻子的分歧。
王銳道:“一個朱二麻子你就沒辦法了?把他抓起來不就行了。”
“他手下還有幾個鐵桿,我還沒想到用什么辦法?!?/FONT>
王銳說:“哪幾個鐵桿,你告訴我,這事你干脆不出面,交給韋羽儀給你辦了?!?/FONT>
韋羽儀說:“你下不了手,交給我?!?/FONT>
鎮山虎說:“他們跟隨我多年,我不想要他們的命?!?/FONT>
“這樣吧,只要朱二麻子一個人的命,其他人保留腦袋。行嗎?”王銳說。
鎮山虎看著江水緩緩流去,出了一會兒神,最后重重地扔了一塊石子到河里,說了聲“好吧!”。
三人沒有再釣魚了,離開了河邊。
朱二麻子與幾個弟兄正在下場一家姓吳的酒館喝酒,他借著酒興對他們說:“你們說,鎮山虎該不該反皇上?”
大家面面相覷,不吭聲。
“你們說話呀?該不該當眾罵太后,罵當今皇上,罵黃縣令?”
“不該。”有一位弟兄說。
“對了。這是要滅九族的!他龜兒子不想活了,我可想活呢,所以那天我頂了他,把我惹冒火了,我要到黃大人那里去告他狗日的,看他有幾個腦袋!”朱二麻子憤憤地說。
酒館里的一個跑堂小二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悄悄告訴了吳掌柜的。掌柜斜眼瞟了他們一下,給小二交代了幾句后,他出去了。
王銳三人回到場上,王銳與韋羽儀到香堂去了。鎮山虎把釣竿放好后,叫傳令兵帶人把朱二麻子等人找來,可是去找的人說,沒見那幾個人的蹤影。
鎮山虎有些慌了,生怕他們逃跑到縣城去了,他叫士兵到街上去找??墒墙稚弦矝]看見。士兵問了街坊上的一些人,有人說剛才看見他們幾個人進了下場的吳家酒店。士兵到了客棧后,跑堂的正在收拾碗筷。一問,跑堂的說已經走了。士兵只好回去稟報鎮山虎。
鎮山虎想,這幾個家伙到底哪里去了呢?最怕的就是他們連夜到合江去了,萬一黃炳燮連夜把稅銀轉移了,這攻打縣城的意義就減少了一半。他必須去給王銳講清情況。
他來到香堂,韋羽儀不在,他去碼頭上迎接天堂壩里的袍哥去了,他們今晚太陽落山前趕到福寶。王銳正在樓上寫什么東西。王銳的侍衛把鎮山虎帶到樓上。他一見王銳就說:“朱二麻子帶著幾個人跑了。”
王銳放下毛筆,說:“我不是叫你先把他監管起來嗎,這下曉得厲害了吧?”
“大哥,我估計不足,現在怎么辦,是不是派幾條船去追?”
“沒必要了,讓他們跑吧?!蓖蹁J叫護衛給他泡茶。
“我哪里有閑心喝茶?你快為我想想辦法吧,萬一他們去合江報告了你們的事,可不能怪罪我呀!”
“不怪罪你,他們跑不了?!蓖蹁J說,“我們下樓去看看吧。”
鎮山虎不知王銳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隨王銳下了樓,走到后院,進了一間地下室??繅巫舆呌袀€窗口,里面還不算很黑。鎮山虎看清楚了,有四個人,都穿著清兵軍服。
幾個清兵忙喊管帶救命。
“你們干了些什么?為啥被帶到這里來了?”鎮山虎已經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故意問。
“管帶,要為我們做主呀,我們在喝酒,就不明不白地被一些人捉到這兒來了?!逼渲幸粋€士兵說。
“是韋羽儀的袍哥干的?!敝於樽討崙嵉亟小?/FONT>
“你們不聽我的話,你們就在這里呆著吧,等我們拿下了合江,再來救你們。”他轉身要走。
“管帶大人,我們沒犯罪呀,怎么不管我們了呢?”有兩個清兵焦急起來。
鎮山虎說:“平常叫你們不要跟著朱二麻子跑,現在該吃苦!”
“我們錯了,我們愿聽大人的?!鼻灞?。
鎮山虎走出地下室,給王銳咕嚕了幾句,轉身來到地下室說:“首惡必辦,脅從不問。除朱二麻子外,其他幾個都出來?!?/FONT>
朱二麻子見只剩下自己一人,心慌了,高叫:“大哥開恩,救我出去!”
“你好好呆著吧?!遍T哐當一聲關上了,只聽朱二麻子在里面嚎叫:“我**的先人,你們要造反,也不該把老子們一個人關在這里呀!”
王銳說:“這個反復無常的家伙,就等他在里面罵。我們去樓上研究一下明天怎么走的事,今晚街上要來兩三千人,全場都住不下,我們都別想睡瞌睡,明天四更就要吃飯,沒天亮前就要走。事情多得很,你們安定營要走前面,要把清兵衣裳剮下來,換成老百姓的衣服。還要把鋪蓋卷打好?!?/FONT>
王銳與鎮山虎在樓上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二人一起到了禹王宮。
不少安定營的清兵與袍哥個人私交甚好,一傳十,十傳百,基本上都知道了智字袍哥明天要去打縣城,多數人以為鎮山虎會袖手旁觀,因為他與王銳和韋羽儀關系甚好。
當他們見自己的頭頭與王銳一起進來時,大家明白一定有緊急事情。
當傳令到殿前集合時,大家迅速而嚴肅。
鎮山虎站在殿上,威嚴地看了看大家,說:“弟兄門,你們大多數人都曉得了,袍哥弟兄明天要到縣里去,要成立同志軍,要縣太爺下臺,要推翻滿清,我已經決定站在他們一邊,站在同志軍一邊,我們要與他們一起去打縣城。這一仗肯定能贏,一會兒你們就會看到,單是福寶就有三千多同志軍,縣城里的清兵才多少人?我們一定能勝。愿意跟我走的把右手舉起來!”
開始舉的人不多,可是漸漸地都舉起來了。
鎮山虎講完后,他說:“現在請合江縣同志軍司令官王銳王司令講話。”
清兵不知道這司令是個什么職務,但既然是合江縣的,一定能管許多人,一定是個大官,大家不知道拍手鼓掌,都用驚詫的目光看著這位平常在福寶街上偶爾露面的,袍哥們都刮目相看的神秘人物。
王銳說:“弟兄們,你們有的人剛才舉手很勉強,有的是見別人都舉了自己才只好舉起。這不怪你們,因為你們聽我們的演講太少了。為什么要推翻滿清政權,因為滿清的所作所為已經喪權辱國,中國已經大大落后其它國家了,再不結束封建王朝統治,中國就要滅亡了,所以我們要起來推翻清政府,建立共和制度。你們說該不該干這件事?”
王銳有意停了下來問大家,他想造造氣氛。
“該——”多數人這樣說,有少數人沒吭聲。
“既然該,同志軍也是軍人,軍人就要服從命令?,F在我代表全縣的同志軍,歡迎你們加入我們的隊伍,現在就開始準備,明天天不亮就出發……”
韋羽儀在河邊上迎接到了從天堂壩來的袍哥,走在最后面的是姜莽子的土匪弟兄,他最近主持新建了一個“渾水袍哥”自任“老搖”,相當于舵把子,普通稱渾水袍哥為“跳灘匠”,比正式袍哥要低一等。
福寶瞬間人滿為患,除了混水袍哥外,大家都是字智派袍哥,互相照應,山里人又耿直,每家住幾個人,有的住在場上的廟子里,福寶是合江縣寺廟最多的古鎮,有五祖廟、川主廟、張飛廟、火神廟、土地廟、禹王廟、天燈廟、清源宮、萬壽宮、天后宮、汪公祠等十多處,說是去打縣城,大家都又興奮又緊張,僧人、道人都支持,把地方摞出來。有的說:“今晚就別合眼了,圍著火爐坐到四更?!?/FONT>
有的是臨時被裹挾來的農民,空手就來了。韋羽儀見了說:“你們用空手去逮黃炳燮呀?當土匪還要拿根青岡棒兒呢?!表f羽儀只好一面調整兵器,一面叫場上的幾家鐵匠鋪,連夜趕制鋼釬、長矛。又叫一些人趁天未黑,到山上去砍白蠟棍來做長矛把子。
天色暗下來了,王銳胡亂吃了點飯,與韋羽儀和鎮山虎、姜莽子一起在香堂樓上研究明天出發事宜。
突然聽到下面傳來驚呼聲,好像出了人命。四人下樓來問。只見關押朱二麻子的地下室門敞開了,送飯的人趟在地上,顯然是朱二麻子打死了送飯人,然后奪路逃跑了。
“遭了,這家伙肯定是往合江逃跑去了?!辨偵交⒄f。
“我派人把他追回來!”韋羽儀講。
“算了,就算他的命大,其實我并沒有一定要殺他的意思。就算他跑到縣城,也是明天了,也比我們快不了多少。我們的行動過了今天晚上就不算秘密了。今晚天黑,他跑不了多遠,但這里山林多,他藏在哪個旮旯頭,我們也不好找。不過今后誰碰見他,都可以宰了他,要算今晚這筆血債!”王銳如此說。
大家都覺得這是個遺憾事,把送飯的人的遺體派專人看守,由香堂出錢做道場,給與厚葬。
朱二麻子逃出后,先摸到坎下面,再沿著河邊上山,天已經完全黑了,山里的鳥發出怪叫聲,他恨死了智字袍哥,是他們趁自己和幾個弟兄正喝得高興時,用他們捉人的慣用手法,將麻布口袋把他和三個弟兄全網住了。他恨鎮山虎見死不救,投靠袍哥,背叛朝廷。他要連夜趕到合江去,在黃炳燮前表功,說不定這就是他的人生轉機。今晚恰好是農歷九月二十三日晚,是月黑頭,連一鉤彎月都沒有,他高一腳,低一腳地在山間小道上摸爬。他摔了好幾跤。他越來越膽怯,他不敢再走了。他記得上面不遠處有個巖居人家,因為搬到場上居住去了就空著的。他決定先到里面去睡一覺再走。
他憑著記憶,找到了那個地方,門窗板都沒有了,陰風慘慘的。他躺下后似乎松了口氣,他想:天無絕人之路,我只要在天蒙蒙亮時就往縣城趕,你同志軍也好,袍哥也好,總走不到我前面去。他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可是這一閉,就再也起不來了。
幾天后,巖居人家的主人在這里看見一些殘存的人骨頭,還勉強可以辨認出清兵的爛衣裳。說是被豹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