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之花
陳吉善離開瑞玉的睡房,去叫醒陳吉洪,不等陳吉洪開門,去開了大花廳通往后花園的門。胡爛眼和劉黑鬼將況子文抬進來時,陳吉洪正好打開房門,見抬進來一個滿身是泥,是水,是血的人,一下興奮起來,說好久沒見過傷兵了,見了就興奮得不行。然后雙手發(fā)癢似的相互搓著。
陳吉善叫胡爛眼和劉黑鬼去隔壁房里搬一張床過來,那床是他小妹出嫁前睡的,床上的用品一應(yīng)俱全。
趁搬床的空隙,陳吉善對陳吉洪簡單地講了事情的經(jīng)過。陳吉洪聽后憤怒地罵道:“他媽的,楊西雄還當(dāng)個屌的舵把子,簡直就是一條狗,有人擲石子打他,他不撲擲石子的人,卻去追石子。老子哪天一槍打了他算了。”
陳吉善十分驚訝的看著陳吉洪:“洪哥,沒想到你有如此精深的道理,幸好是楊西雄,要是換了你,我不就完了。”然后笑了起來。陳吉洪也笑了起來,說:“那楊西雄就是蠢嘛,要是聰明一些,就知道一切都是你所為,根本與況子文無關(guān)的。”
經(jīng)陳吉洪這么一說,陳吉善恍然大悟了,他說:“洪哥,你猜錯了,楊西雄才不蠢呢,他打了況子文,是想給我顏色看呢,我今天就偏不信這個邪,我要去找最好的醫(yī)生救活況子文,讓況子文好后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看他敢撲過河來咬我?guī)卓凇!?o:p>
陳吉洪看著陳吉善,從海青的口中,以為現(xiàn)在的陳吉善是個陰險、只知道背后下黑手的角色,沒想到竟是這般的仗義,自己也就豪情萬丈了,拍著自己的胸口說:“只要有洪哥在,日后誰敢用槍指著你,我就先叫他腦袋開花。”
“有洪哥這話,陳家大院以后還怕什么。”陳吉善口里這么說,心里卻十分的明白,自己之所以要救況子文,除了要讓身邊的人更信服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讓楊西雄日后多一個大仇家。
“我先看看還有沒有救,”陳吉洪當(dāng)然不知道陳吉善此時在想什么,多年在戰(zhàn)場上養(yǎng)成的習(xí)慣,使他反應(yīng)過來此時該做什么了。
劉黑鬼和胡爛眼很快將床搬了過來,在陳吉洪指定的地方安好后,就要將況子文抬到床上去,陳吉洪卻要他們先將況子文的衣褲全脫了。
況子文一直感覺到自己就那么飄浮著,緊跟著那看上去與自己一模一樣卻昏迷不醒的身體。進了陳吉洪的房間,他聞到了一股陰森森的有點像腐爛煙葉發(fā)出來的氣味。那氣味讓他極不舒服,感覺像進了停尸間,干脆飄浮到天花板上往下俯視,有趣地看下面的人忙碌和說話。
況子文從陳吉善和陳吉洪的對話中,知道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也叫況子文,不但受了重傷,還有生命危險。他覺得十分的奇怪:難道這世上有這么巧的事情么,那個有生命危險的人不但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連名字也一樣……況子文忍不住開口問陳吉善:“二少爺,你說他叫況子文,那我是誰呢?”但陳吉善沒理他,當(dāng)他根本不存在一樣。況子文有些火了,從天花板上飄下來,去拍陳吉善的肩,不想拍下去的手卻似空氣一般,一點真實的感覺也沒有,又試了一次,仍然是那樣;便懷疑自己一定是在做夢,用手去捏自己的鼻子,仍然什么也沒捏著,手和鼻子也似空氣一般不存在似的。況子文實在想不明白是何道理。
難聞的氣味越來越濃烈了,況子文只得哀傷地嘆了一口氣,又飄浮到了天花板上。聽見陳吉洪說要將地上躺著的那個況子文的衣褲全脫了,那話聽起來十分耳熟,就像一個親人在遙遠的地方輕輕呼喚他的乳名。于是,況子文在這親切的呼喚中記起了一件似乎十分遙遠卻又十分真晰的事:有人在大庭廣眾下逼他脫衣服……記憶一打開,從唱票到水中死里逃生的經(jīng)過全浮現(xiàn)在了腦海之中,并在一瞬間醒悟了過來:躺在地上有生命危險的人就是他自己。
劉黑鬼和胡爛眼開始脫他的的衣服了,恥辱和憤怒使況子文大吼一聲:“我操**!”從天花板上直撲下來,對劉黑鬼和胡爛眼一陣拳打腳踢;劉黑鬼和胡爛眼連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反過他受傷的右手,粗手粗腳地開始退衣袖。一陣巨痛襲來,況子文感覺那巨痛就如兩股柔軟的繩索在互相絞纏,越來越緊,當(dāng)兩股巨痛的繩索絞纏得他快要窒息時,飄浮的他撲到了地上的身體,合二為一了……一聲微弱的呻吟從口中吐了出來。
“醒過來了!”劉黑鬼喊了一聲。
“像你們這樣的重手,槍沒打死反被痛死了。”陳吉洪不滿地說著,從草席下抽出一把雪亮的刺刀遞給劉黑鬼。
劉黑鬼接過刀,三下五除二地挑開況子文的袖子和褲管,連內(nèi)褲也沒有放過,然后將一絲不掛的況子文抬到了床上。
陳吉洪取過燈來,上上下下照了兩個來回后,開口罵道:“這種槍法也敢過河來打人,真正的羞死他們祖宗十八代了。”陳吉善在旁邊問:“沒有致命傷?”陳吉洪說:“一槍在肩頭,一槍在腿根,現(xiàn)在也不見有血流出,看來未傷到大血管……”正說著,突然驚奇地“唉”的一聲,忙招呼三人:“你們來看!”象是在突然間發(fā)現(xiàn)了什么難得一見的稀罕之物。
陳吉善、劉黑鬼和胡爛眼忙圍了上來,見陳吉洪的手,正指著況子文肩上的槍眼。在昏黃的燈光下,三人都不約而同地“唉”的一聲。原來,況子文肩頭的槍眼中,生出六根尖尖的、似乎一碰就會破裂的暗紅色肉芽,猛一看極像是從槍眼里開放出來的世上罕見的一朵奇花:五根微微向外翻卷著的,似花瓣,當(dāng)中一根直立著的,似花蕊。陳吉洪用手小心地碰了一下花蕊,尖端竟在不意察覺中蠕動了一下。于是說道:“聽說這世上有一種奇人,受傷后能很快自已止血,難道況子文就是這種奇人,受傷后立即長出花一樣的肉芽堵住傷口,不讓血往外流?”忙又移燈去看大腿根部的槍眼,仍然有一朵肉芽開成的花,不同的是五葉花瓣,兩根花蕊。這下,陳吉善也不得不信了陳吉洪的話,連說:“真是奇人,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劉黑鬼卻不相信,捏著刺刀說:“我現(xiàn)在把那朵花割了,看能不能再生一朵出來?”說著真的就要動手,陳吉洪忙攔住他:“你以為那是田里的野草,割了一薦還能再長一薦?要是割了不能再生的話,血噴出來怎能止得住?不就活活的將他流死了。”之后對陳吉善說:“得去找個行家來才行。”
陳吉善對劉黑鬼和胡爛眼說:“你們?nèi)グ言瑲ぷ诱垇恚驼f況先生快不行了,他一定會盡快趕來的,要不然,就是他親娘老子快死了他也不會來的。”
“袁殼子?請他來!?”劉黑鬼和胡爛眼瞪大眼睛看著陳吉善,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陳吉善口里說出來的。
“鼓起你們兩個牛卵子看著我干啥。先去把他請來了再說。”陳吉善有些生氣了。
“袁殼子真能治槍傷?”劉黑鬼和胡爛眼走后,陳吉洪問陳吉善。
“我也拿不準,”陳吉善說,“洪哥,不知你還記得不,在我十歲那年,灌口的人來搶陳家大院的事?”
“我當(dāng)然記得,那晚我差點掉進井里……”陳吉洪說。
陳吉善打斷陳吉洪的話:“我要說的是,那個后來被大哥打了的人,那晚在老爺子的肚子上開了一個槍眼,我看見老爺子連夜去了袁殼子的家,第二天就回來了,也沒去請過醫(yī)生;三天后 袁殼子來過一次大院,后來就再沒進過大院的門了。老爺子的槍傷就奇跡般的好了,而且好得連傷疤幾乎都看不見。后來我問過老爺子幾次,但他始終避而不談。老爺子越是那樣,我就越是相信那些關(guān)于袁殼子的傳說全是真的。”
“什么傳說?”陳吉洪因為在大院被搶的那年,就隨犯了命案的陳吉福當(dāng)兵去了,對陳家渡后來發(fā)生的事,也就失去了聯(lián)系。
“傳說他年輕時在成都遇到一個江湖奇士,教了他一手治刀槍傷的絕活,我雖然沒有親眼見他為誰治過傷,而且他每天除了放鷹抓抓兔,打打槍之外,就是喝了酒后沖些戳爛天不補的殼子。說來也不怕你笑,你是知道干我們這一行的人,不知什么時候身上就多了個窟隆。我有幾年每年給他送錢送禮去,一是想要報答他的救父之恩,二是想與他結(jié)下交情,心想有他治傷,說不定該死時就能活下來了。他卻死活不收,并說老爺子的傷與他毫無關(guān)系,”說到這里,陳吉善嘆了一口氣,“后來,我有兩個兄弟伙受了重傷,我拿了重金去請他,他卻裝醉把我拒之門外。”
陳吉洪聽得云里霧里的:“連你都被拒之門外,況子文與他是什么關(guān)系,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會來?”
“老爺子曾對我說過,袁殼子與老況先生有八拜之交。老況先生死后,袁殼子雖然很少到?jīng)r子文家里,可況子文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袁殼子家,陪袁殼子喝酒。去了便與袁殼子呆到后半夜。”陳吉善解釋說。
“要是劉黑鬼和胡爛眼去請他也不肯來呢?”陳吉洪又問。
陳吉善轉(zhuǎn)回頭,看著床上的況子文說:“如果不來的話,理由只有一個,那些傳說都是假的。”
劉黑鬼和胡爛眼走出陳家大院不遠,便看見況子文家起了火,但在夜里他們不能準確判斷出是哪一家,也懶得去分析。劉黑鬼只是沖著火光罵了一句:“媽的,這邊剛贏了選舉,就一連串的出事。”
“今晚又別想睡覺了,”胡爛眼迷糊著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