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
張華貴渾身一激靈站住了。雖然天上有烘烘月亮照著,但這片人跡罕至的后山溝里還是陰慘慘的十分可怖,冷風漫卷的墳頭上野草颯颯作響,樹葉抖顫不休,仿佛所有的冤魂野鬼都跑了出來,變成了蛇變成了風,在草叢中游走,在樹葉上哭泣,在墳場里打著旋旋兒怪聲呼嘯席卷而過。
這是王家溝的野墳地。據(jù)說所有兇死冤死不能進入祖墳的王家溝人都葬在這里。特別是王家溝開始瘋狂地挖煤后,這里更是成了井下那些被塌方壓死被瓦斯熏死的外地窯工和井上那些為了爭奪煤礦利益被亂棒敲死被利刀砍死的本地村民的葬身之地。由于埋葬的兇死鬼太多,這里白天黑夜都陰氣凝集,冷風慘慘的。王家溝人輕易不到這里來。就是每年清明給兇死的親人掃墓,他們也只在溝口草草地燒兩柱香,潑一碗水飯,便趕急轉(zhuǎn)身走人。他們怕進這片墳場。豬牛等牲口不怕,可它們一進墳場大多有去無回。當它們的主人提著棍棒膽顫心驚地一路尋來時,總會發(fā)現(xiàn)它們歪倒在墳場里,早已口吐白沫死去了。于是死人又死牲口的王家溝就有了一個恐怖的傳說,說是野墳地里的鬼會殺人,說是他們的尸血和陰魂變成一種類似于野韭菜的草長出來,誘惑不了人就誘惑牲口去啃食,殺牲口解氣。后來王家溝一個花心的女人與一個外地窯工勾搭成奸,害死了自家男人,據(jù)說就是奸夫偷偷跑到野墳地去采了殺人草回來,交給女人煎了雞蛋,哄她男人下酒吃了。但王家溝人誰也沒見過這種古靈精怪的殺人草。曾有幾個膽大的王家溝男人結伙進入野墳地,但他們搜遍墳場也沒有發(fā)現(xiàn)這種長得極像野韭菜的鮮嫩碧綠的奇草。于是鬼氣森森的王家溝就有了另外一個很玄乎的說法,說是白天人看不見殺人草,只有牲口才看得見。人想看見,只有在天上有著烘烘月亮的夜晚,在頭上頂一個雞罩或者頂一摞瓦片,悄悄摸進墳地里去。傳說這種像野韭菜般坦然盛開的殺人草,大多長在塌陷的墳頭或者裸露的棺材縫隙中,草上還頂了一顆紅珠,在昏朦朦的月光下散發(fā)出亮閃閃的紅光……
張華貴年輕的二叔就葬在這野墳地里。后來他十八歲的女兒也葬在了這里。
但在那樣一個深秋的夜晚,曾是王家溝村支書的張華貴還是被自己古怪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偷偷摸到這鬼地方干什么?是來看他二叔和女兒,還是……?
一想到那在昏暗的月光下妖異生長的神奇而又兇惡的殺人草,張華貴就禁不住在野墳地掩面撲來的森森鬼氣中打了一個寒戰(zhàn),霎時渾身冷汗倒流。
B-1
王家溝挖煤的歷史可追溯到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在此之前,王家溝人一直像別處的山里人那樣懶散而又寂寞地生活著,家家的處境都差不多:一片老山林,幾間破草屋,大人娃兒從早到黑掄著鋤頭,在自家的山地里有心沒腸地刨弄那些毫不值錢的老玉米和爛紅苕,清一色地穿著補疤疤衣裳和偏耳子草鞋,干焦焦的玉米饃饃和脹肚子的紅苕坨坨把所有人都啃得焦眉愁眼黃皮寡瘦的,仿佛熏了八輩子的干臘肉在山野里沒精打采地晃蕩。可后來突然興起的挖煤熱卻激活了這死氣沉沉的老山溝,讓它變成了一個喧囂紛亂的世界。
民國二十八年春天,在距王家溝二十多里的蓮花鄉(xiāng)街場背后,一個叫華西炭業(yè)的公司在那里開設了一個大型煤礦,從地下成天地往外掏煤,在礦井外面堆得跟小山一樣,然后再用十個輪子的大卡車源源不斷地拉到山外去賣錢。究竟那華西炭業(yè)公司挖煤賺了多少錢,王家溝人不清楚,王家溝人只在趕蓮花場的時候,在場口上攔住一個運煤的卡車司機問過,那一車黑黝黝的煤炭賣到省城的火電廠去,拿到手的錢,他們?nèi)胰伺偕降胤N玉米紅苕,一年也種不出來!于是王家溝人就分外眼紅,就掄起他們挖山地種玉米紅苕的鋤頭在房前屋后的山足下和坡地上胡挖亂刨,最后竟被他們瞎貓死耗子地撞著幾處,發(fā)現(xiàn)了黑亮亮的煤層。這樣,王家溝人就紛紛扔了刨山地的老鋤頭,在山里打起了炮眼,使上了炸藥,揮起尖尖的十字鎬往山體深處打洞,最后便成群結隊地提著油壺子燈鉆進那些黑糊糊的洞子里去,無休無止地掏挖那黑金一樣的煤炭。
在當時王家溝的七八座小煤窯中,開采得最成功火熱的是寡婦王大嫂的貓巖煤礦。王大嫂見別人都在房前屋后瘋了似的找煤,她也帶著她兩個年幼的小叔子到處找。可他們將自家的山地全都翻了個遍,手上打滿了血泡,也沒有找到一星半點煤跡。眼見別人家的洞子都打好了,煤都出來了,賣了錢回來給老人和婆娘娃娃穿上了新衣裳,有的甚至還在一兩年的時間里,就把草房扒了,蓋上了瓦房,王大嫂心里就急,就對她那成天只曉得偷了家里的東西去蓮花鄉(xiāng)街上賣了,鉆進鴉片煙館去燒鴉片煙的男人發(fā)氣。男人中毒太深,已打不起精神與她爭吵了,便坐在門檻上耷拉著腦袋任隨她罵。可等她罵完罵夠了,剛一轉(zhuǎn)身,他又悄悄摸進屋去偷拿了家里的東西藏在夾肢窩下面,賊一樣地溜了。王大嫂氣得在后山坡上跳起雙腳,扯起喉嚨朝著她不爭氣的男人日媽搗娘地罵。
但讓王大嫂沒有想到的是,她后來發(fā)跡竟全靠她這個鴉片煙鬼男人。
大約在王家溝掀起挖煤熱的第二年冬天,山里下了一場大雪,山坡和路坎上全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了,房檐口上的凝冰條子結得比拇指還粗,亮晶晶的看著就叫人心底發(fā)寒發(fā)涼。可她男人卻耐不住煙癮,家里沒有東西再給他偷了,他就踩著積雪偏偏倒倒地去街上的鴉片煙館里賒煙燒。由于前幾次的賒帳還沒有還上,老板就扒了他身上的破長衫抵債,一把將他推出了門去。沒有過上煙癮的男人只得抱著膀子,抖抖索索地滿臉鼻膿口水地往家里走。可跌跌撞撞地走到貓巖時,他實在是抗不住了走不動了,就躲進了路邊的巖窩里去。他躺在巖窩里一邊痛苦地呻吟,一邊往路兩頭張望。他希望能遇上一個過路的人,給他家?guī)牛屗拍锖托值軄斫铀厝ァ?赡翘齑笱┓馍剑酌C5纳揭袄镨脽o人跡,鴉片煙鬼在巖窩等到天黑,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影子。直到第二天上午天晴后,才有出山的王家溝人發(fā)現(xiàn)鴉片煙鬼凍死在了巖窩里。
王大嫂聞訊趕來,望著蜷縮在地已凍成冰塊的男人沒有流一滴淚。倒是兩個年幼的小叔子看著哥哥凄涼的死相,動了惻隱之心,要把他背回去埋進祖墳里。王大嫂瞪著眼睛說,這樣的不孝之人還背回去做啥?哪里死了哪里埋!
于是就回家去拿了鋤頭來,在貓巖旁邊的山坡上隨便找個地方,刨開積雪挖坑。誰想挖下去還不到三尺深,就挖出了黑黝黝的煤層!叔嫂三人全都驚得目瞪口呆,但又不敢聲張,只得抱著凍死鬼號啕大哭一番后,趕急將他草草地埋在了坑里。第二天一早,王大嫂就從娘家找來了十幾個精壯漢子,刨開男人的新墳,大張旗鼓地在貓巖挖起煤來。
貓巖煤炭的藏量之豐富質(zhì)量之好,讓王家溝所有的小煤窯都相形見絀。結果不到三年時間,王大嫂就成了王家溝小煤窯主中的首富。她不僅將死鬼男人遷回祖墳去起了個氣派的拱石大墓冢,還把她家原來的幾間爛草房扒了,請來一個遠近聞名的風水先生,踏勘了一塊“四水到堂”的風水寶地,前后花了一年多時間,修了一座翹角飛檐的四合大院,并學著縣城的大戶人家,在院地里鑲了石板,在圍墻上嵌了花磚,在龍門前矗了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子!
這是王家溝有史以來的第一座四合大院。它的高大氣派,特別是它圍墻上嵌的那些花磚和龍門前那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簡直把王家溝人的眼睛都看大了,臉都看黑了。幾乎所有的人都跑來看過王大嫂新修的四合大院,但就是沒有一個人進去作客。他們遠遠地站在山彎里抱著膀子看,臉上的表情復雜多變,有的驚訝,有的冷笑,但更多的是沉默。只有幾個沒有城府的女人在那里嘻哈打笑,說,我日**喲,這王大嫂還是不是女人噢?咋比男人還能干呀?她是不是長著比男人還雄勢的雞巴呀?可當王大嫂走出龍門來熱情地招呼她們進屋去坐時,她們又立馬收了笑,嘴角一撇,轉(zhuǎn)身就走。
后來,就連那些同為小煤窯主的王家溝男人也不跟王大嫂說話了。性子平和點的,在山道上與她擦身而過時,將臉別向一邊去,裝著沒看見她似的。性子桀驁的,竟連擦肩而過的機會都不給她了,遠遠一見是她,掉轉(zhuǎn)身子就走。走了很遠,王大嫂還聽見他們在往地上惡狠狠地吐口水,在罵,日**,王家溝就有你能干,就你洋盤!
王大嫂先還驚愕不已,不知道自己招誰惹誰了,心里惶惶不安的。可后來靜心一想,也就想通了。作為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婦,一個過去窮得盡穿補疤疤衣裳的山里婆娘,她能活出這番模樣,能活得讓王家溝的女人討厭男人憎恨,她值了!她怕啥呀?
于是,王大嫂依舊笑呵呵地去她的貓巖煤礦打理各種事務,并且學著城里富家女人的樣子,穿起了綢緞,戴起了鐲子。鐲子不是一個,是兩個。一個是玉圈子,戴在左手上,一個是金鐲子,戴在右手上。兩個質(zhì)地和色彩完全不同的鐲子成天在她手上晃著,發(fā)出清亮悠揚的脆響,更是讓王家溝的男人和女人看得咬牙切齒,眼睛血浸浸的,晚上怎么也睡不著覺。
可就在這一年,風風光光的王大嫂卻在井下出事了。
當時王大嫂只有三十二三歲,由于發(fā)跡后注意了穿著打扮和飲食營養(yǎng),人便迅速地白胖起來,顯得紅頭花色鮮鮮亮亮的很是招眼。特別是她那寡婦身份和飽滿成熟的女人身體,更是讓礦上那些下苦力的窯工們想入非非。幾乎每天晚上躺在井口旁邊的窩棚里,窯工們都要在黑暗中拿他們的主家王大嫂說事,說她白生生的胸脯,說她肥厚厚的屁股,說她不見一絲縫隙的圓滾滾的大腿,還有她那壇許久都沒有人動過的“陳年老酒”。直說得滿屋的人都心猿意馬,仿佛真有濃郁的酒香從蔑笆墻的縫隙里飄進來,讓人面熱耳酣,火辣辣暈乎乎的心生醉意和渴意。
當時王家溝一個姓張的小伙子正在王大嫂的礦上做工,他把夜間男人們拿王大嫂解悶開心的話全都聽進了耳里,刻進了心里。一日下井走到半途,姓張的小伙子便謊稱拉稀,跑進旁邊的岔巷里去蹲著不走了。一個時辰后,王大嫂照例提著一盞油壺子燈下了井,準備去看大伙兒挖煤。那個姓張的小伙子便從岔巷的黑暗里猛地撲出來,噗地一口吹滅了她手里的油燈,將她按翻在冰涼的井道里。小伙子動作太猛,力氣太大,王大嫂掙扎了幾次都沒掙脫,最后竟被他做成了事。王大嫂雖然羞憤不已,但卻沒有叫喊,只是在心里恨得滴血。待那小伙子做完事后,往礦井的黑暗深處倉皇逃去時,王大嫂才慢慢爬起身來,整理好衣服褲子和凌亂的頭發(fā),重新點上油壺子燈,回到了地面上。這時王大嫂仍然沒做聲張。但傍晚下工的時候,王大嫂卻不聲不響地站到了井口旁,看著窯工們挨個挨個地從井下走上來。她發(fā)現(xiàn)走在前頭的四五十名窯工屁股后面都黑糊糊的粘滿煤塵,唯有落在最后的那個姓張的小伙子屁股后面黑中帶青,青乎乎的留著苔蘚的印跡!出煤的掌子面上沒有青苔,只有通風的岔巷里才有青苔。王大嫂吃了一驚。她著實沒有想到會是他這么一個小年輕。她望著他躲躲閃閃的慌張的目光,止不住想起了她十多年前嫁到王家溝時,他穿著開襠褲,露著茶壺嘴嘴似的小雞雞伸手向她要麻糖吃的情景。她又好氣又好笑。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聲說,你到我屋里來一下!
小伙子低著頭站在王大嫂的屋里,嚇得渾身打抖,蠟黃的臉上顆子汗直流。王大嫂毛乎著雙眼靜靜地瞪著他,瞪了他許久,最后竟“唉”地嘆了一口氣,從對襟衣兜里摸出五塊銀圓來,好像一股氣提不起來似的對他說,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小伙子哪里還敢去接王大嫂的銀圓哦。他驚愕地抬起頭來,滿眼淚光地望著王大嫂,哭著說,大嫂,我……我……
王大嫂把銀圓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背過身去冷冷地說,你啥都別說了,你走吧!
小伙子抓起桌上的銀圓,逃也似的跑了。
但那姓張的小伙子并沒有走遠,第二天就到兩里外的另一家煤窯上去做工了。別人問他咋不在王大嫂那里做了,他先還忍著不說真實原因,支支吾吾地說些別的,但后來實在按捺不住初嘗女人的喜悅,就在晚上大家都睡在工棚里津津有味地談論女人的時候,控制不住地把事情抖了出來。我把王大嫂日了!他冷不防吼了一句,把說笑的窯工們嚇了一跳。鬧哄哄的窩棚里即時一片死寂,人們?nèi)嫉纱笱劬φ乜此R娙藗円桓辈恍诺臉幼樱挖s忙賭咒發(fā)誓說這是真的,他真的在井下把王大嫂日了,甚至還摸出王大嫂給他的五塊銀圓來作證。人們臉上的神色更加起疑了,有個四十多歲的窯工還躺在鋪上哼哼地冷笑,說你把人家糟蹋了,人家還給錢你,你那是金雞巴啊?小伙子頓時滿面漲紅,結結巴巴地向大家述說起了當時的經(jīng)過:他怎樣潛藏在岔巷里等候,怎樣撲上去按倒王大嫂,怎樣扯了她的褲帶上了她的身。中間有人插嘴問他,說王大嫂就沒反抗啊?小伙子說,反抗,她開頭還反抗,可后來反著反著就不反抗了,就癱在地上不動了,嘴里還嗚嗚嗚的像哭又不像哭。大家都大瞪著眼睛驚奇地望他,一臉夢游的神情。小伙子見大家信了,就益加得意起來,干脆放肆地講開了王大嫂。他說王大嫂身上的肉真多,趴上去就像趴在一堆棉花上一樣讓人舒服。他說王大嫂身上的肉真嫩,隨便咬一口都像破了皮的水蜜桃似的往外流汁。他邊說邊咂嘴巴,還閉著眼睛咝咝地往胸腔里吸氣,一副回味無窮滋潤無比的樣子,引逗得滿屋的窯工們雙眼發(fā)直發(fā)綠,在他的描述中吭吭吭地喘氣。我日**,這天大的便宜竟讓你雜種揀著了!那個四十多歲的窯工竟從鋪上跳起來,撲過去在他后腦勺上猛地打了一巴掌,怒氣沖沖地罵道。
不想這一番純熟男人間的私密話語,卻被窯工們傳了出去,一時間,幾乎所有的王家溝人和各個煤礦的窯工們,都知道了王大嫂在井下被人糟蹋的事,都知道了她事后拿錢打發(fā)姓張的小伙子封他嘴的事。于是,平日里那些被王大嫂的精明能干比得矮了幾分的王家溝女人,就聚在一起嚼王大嫂的舌根,就對著頭上抹了蓖麻油身上穿著綢緞的王大嫂的背影“呸呸”地吐口水。甚至還有一些先前不與王大嫂說話的小煤窯主,還專門跑到王大嫂的煤窯上去找她,說王大嫂,我也到你這里挖煤咋樣?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都嘻皮笑臉的,但王大嫂卻從他們的眼神里讀出了一種辛辣的嘲諷和惡毒的快意。
王大嫂不由氣得咬牙切齒。王大嫂把自己關在井旁她歇晌的小屋里,將嘴皮都咬破了。王大嫂一邊流著血,一邊咬著牙惡聲說,這娃娃,找死啊!
結果幾天后的一個深夜,那個姓張的小伙子下工回家,就在半道上被山腰莫名其妙滾下的幾塊巖石砸死在了路上。第二天上午,那個姓張的小伙子的大哥就提著一把雪亮的大鍘刀,在半路上伏擊了王大嫂。從家里去煤窯上監(jiān)工的王大嫂剛轉(zhuǎn)過一個山彎,就見一把亮閃閃的大鍘刀猛地向她斜劈過來。她本能地側了下身子。她的頭雖躲過了冷風拂面的寬大的鋒刃,但右邊膀子卻被齊刷刷地劈了下來。王大嫂還沒有看清劈她人的面孔,那人就拖著大鍘刀轉(zhuǎn)身跑了,溜進林子里不見了。但王大嫂已從背影子看出他是誰了。王大嫂咬住牙巴忍著痛,撕下衣衫捆扎住鮮血橫流的傷口,然后揀起那條斷臂,扛在肩上回家了。王大嫂把那條血淋淋的斷臂丟給她的三叔子,叫他用石灰腌了,供在神龕上。當天中午,成了獨臂的王大嫂就在肩背上纏滿血糊淋蕩的白布,站在了自家龍門上,對那逃逸的張家男人大聲武氣地放話說,老娘把這條膀子給你供著!只要它不爛,你雜種就休想在王家溝立足!你敢回來,老娘就叫人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