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避已經不是辦法,我現在不得不寫一下我母親那段糟糕的寡婦生活了。我想這對任何一個兒子來說,都是件殘酷痛苦的事,母親總歸是母親,母親一生的毀譽其實就是兒子的臉面。我之所以如此不怕丟臉而要去寫母親那些本該避諱的舊事,這跟我近來的文學觀點密切相關。在時髦和潮流的追逐中沉浮了許多年后,我突然產生了頓悟,我拋棄了所有的文學理論和流派風格,開始信奉一種新的人本文學的觀點,我相信文學關心的最后問題是人和人類的問題,在生命走向絕境的今天和未來,任何問題與人和人類的自身問題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而且我還發現人類很早的時候就犯了一個錯誤:熱衷外界缺乏內省,這就是在科學已經相當發達的今天,氣功、特異功能等生命自然現象卻使人感到神奇驚愕迷惑不解的原因。人類站在藍色的圓形地球上,把目光投向浩瀚的宇宙和遙遠的星體,但恰恰忽略了自己腳下的影子。人類成了去外婆家的路上迷途難返的孩子。
提起母親,我禁不住想起了許多年前看過的一篇小說: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為了供養兒子上學,被生活所迫含著痛苦和屈辱與一個屠夫媾合。記得我當時被這個女人行為中所表現出來的偉大母愛感動得熱淚盈眶不能自抑。但回想我的母親時,我卻羞愧汗顏了,那個女人象一面潔亮的鏡子照映出了我母親的渺小和丑陋。大約在我父親死后不到半年,也就是我十三歲那年的初夏,故鄉的千畝麻地長成一片壯闊的亮綠,晝夜的鄉野熏風中都傳蕩著情欲的回流聲時,我母親終于耐不住寡婦生活的寂寞,開始與她選定的男人頻頻偷情。所不同的是,我母親沒有象別人那樣跑到麻地深處去瘋狂,而是讓那男人做賊似的溜到我們家來?,F在想起當初的情景,我還認為母親的行為中沒有絲毫的自我犧牲精神,那一切純粹是為了滿足她肉體的饑渴。一想到這一點我就黯然神傷,為母親感到痛苦與羞恥。
事情發生在一個雨天的上午。當時我正坐在堂屋低矮的門坎上,捧著兩腮靜靜地望著外面的風雨世界。白亮的屋檐水珠簾似的滴落著,打在檐溝的雞食瓷盆里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院中的櫻桃樹在風雨中婆娑晃舞,許多成熟的櫻桃搖落下來,在淺溪般的微微流漾的雨地里跳蕩滾動,鮮沛瓷亮象一顆顆美麗的紅瑪瑙。村外的麻地隱在迷 氵蒙 蒼茫的雨幕后面,霧綠綠的隱約模糊,那海浪般起伏鼓涌的聲音攪和著綿綿的風聲雨聲,象一陣陣低沉的牛角號從遙遠的荒野吹來,在清爽寂寞的故鄉村莊的上空久久回蕩。記得當時我的心里充滿了寧靜、安祥和慵懶,我望著外面的風雨世界整個靈魂都沉浸在一種少年的有關雨天的美妙遐想中??晌夷赣H卻搓著雙手在我面前走來走去,顯得無所事事又心神不寧的樣子。當母親第八次從我面前走過時,她終于在旁邊站了下來,彎腰和藹地對我說,你要是覺得無聊,就戴著斗篷去大平家玩吧。我搖了搖頭,說不去。我覺得這樣很好,我看見聽見了許多有趣的東西。然后就釘子樣坐在門坎上紋絲不動,仍舊捧著臉腮去看外面的風雨世界。母親盯著我想了一會兒,又從衣袋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小紙幣,說這里有九分錢,你去代銷店買糖吃吧。我抬起頭來望母親,我想我的眼神中一定充滿了疑惑,但我還是站了起來接過母親手里的紙幣,戴上闊大的圓形斗篷走了出去。我聽見母親在身后釋然地舒了一口氣,仿佛一個難題好不容易才被她解決了似的。這就使我走到院門樓下時不由自主地站了下來,回頭去張望。隔著稠密的雨絲和屋檐上垂掛的雨簾,我清晰地看見母親對我鼓勵地微笑,但我當時的內心感覺是母親隱在一片煙霧中,臉上的所有表情都顯得飄忽迷離一點也不真實。我總感到母親有點不對勁,我心底止不住產生了一絲警覺。
母親為什么要我冒雨離開家里?母親究竟要在這個下雨的上午干什么?這是戴著闊大的斗篷踩著村巷里的泥水去代銷店的路上,我一直苦苦思考的問題。
因此在那個低矮陰潮的代銷店里買了糖果后,我沒作絲毫的停留,就急匆匆地朝家里走去。路過一個門樓時,我看見幾個小孩在那里興致勃勃地打銅錢,他們招呼我一起玩耍,我也沒有答應。但我回到家里時,卻發現母親不見了。我把灶房、堂屋、睡房全找遍了,都沒有發現母親的身影。我心中無端地恐懼起來,我本想張開嘴巴大喊一聲,但不知為什么我沒有喊出來。我開始立在屋檐下豎耳諦聽,我在滿世界的風聲雨聲和村外麻地的浪涌聲中捕捉母親的聲息。我終于在這片混雜蒼茫的聲音中聽見了一種谷草的 聲和一種輕輕的呻吟聲,而且我還準確地辨聽出這聲音是從我家豬圈旁的柴草房里傳出來的。于是我象一只警覺顧家的小狗循著那聲音躡手躡足地走過去。當我蹲在彌漫著潲水酸味和豬糞臭氣的豬圈旁時,我透過那些殘朽的木板縫隙看見母親正和一個男人躺在柴草上面茍合,而趴在我母親潔白美麗的身子上面的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村里那個臭名昭著的光棍漢,也就是那個把壯碩的雞巴掏出來在我面前晃蕩并且抓起我的手按在他襠下撫娑的鄉村流氓!一個我厭惡已久的惡棍!
我相信你理解我當時的處境和心情。我感到當時的心情與過去發現父親和母親在一起時完全兩樣。在那些月色溶溶的夜晚,父母在床的那一頭搞出各種微妙的聲響時,我除了緊張外,還有一種好奇的心理和一些不著邊際的快樂遐想。我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我心里緊張之際又充滿了平和安定的情緒,仿佛一輪如水的明月正貼在清湛的藍色夜空中靜靜地照著我。而在這個陰郁的雨天上午,我透過豬圈木板的縫隙看見母親和那個光棍漢茍合時,先前那種平靜的心情全然沒有了,我只感到驚恐、憤怒和痛苦,傷心之至,仿佛那個光棍漢的介入侵犯掠奪了父親或我的什么東西。我想喊想叫想哭想嚎,我心中突然充滿了一種破壞的欲望,恨不得把整個世界都毀掉!許多年以后,我再次經歷了這樣的感覺和心情,那是我得知自己的妻子有了外遇并決定與那狗日的男人攜手往南方私奔時的事情。我不知道這兩樁不幸的猝發事件之間有什么本質的聯系,我只驚異于這兩樁痛苦和災難襲來時,給我的感覺和心情有那么多的相似之處。
然而在那個陰雨的上午,我在豬圈邊蹲了許久,也沒有吭出一聲。我記得我最后默默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睡房走去了。我至今還能回憶起我當時走路的感覺,那不是在走,是在飄,象一片被秋天的寒風突然搖落的黃葉貼著地面悠乎乎地飄行。我這樣昏昏沉沉地飄到睡房里后,就把自己重重地摔倒在了木床上,然后一言不發地瞪著帳頂發呆。我腦里因為有了突然襲臨的太多內容而顯得一片空白和僵滯。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我該不該哭泣。我躺在床上,我只感到了黑夜正象海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漫涌而來,我的思維和感覺正在這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悲傷地死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恍惚聽見母親走進了睡房。母親顯然發現了躺在床上的我,我聽見母親驚惶地說,你怎么回來了?你不是去代銷店買糖了嗎?我沒有說話。母親又迅速走到床前把手放在了我的額頭上,說咋啦?讓雨淋病了么?這次我有了反應,我抓住母親的手扔開,霍地從床上坐起來惡狠狠地瞪著母親。我看見母親不整的衣衫和散亂的頭發上沾滿了細碎的草屑,我感到一種錐心般的痛苦和憤恨,我掏出衣袋里那幾顆九分錢買來的劣質糖塊向母親扔去。我本想把糖塊向母親的臉上打去,但臨出手時我又改變了方向,我把糖塊摔到了母親腳前。買什么糖糖糖?你騙我!騙我!糖塊扔出去后我才暴發似的吼了起來,然后跳下床跑出屋去,連斗篷都沒戴就一頭沖進了雨幕里。直到我跑到村中一間無人居住的舊屋,渾身濕淋淋地跌坐在潮霉的墻角里時,我才悲忿地哭出聲來。我一邊抓起旁邊鼠洞口屎粒一樣的細泥恨恨地拋撒一邊傷心地哭泣,我感到我眼里的淚水跟窗外天空中的雨水一樣綿綿不絕,一樣多得不能止瀉……
可后來我母親依然與那光棍漢來往,所不同的是他們把時間改在了更深人靜的夜晚。那時,我已被母親趕到了距她房間遠遠的一間小屋里獨睡。但在那些充滿陰謀的初夏之夜里,我總遲遲不眠,我總能豎起耳朵在深夜時分聽見母親輕手輕腳抽掉院門木閂的聲音,然后就聽見那個光棍漢的腳步聲在院中的泥地上響了起來,悄悄潛進了我母親的房間……
我終于絕望了,我感到母親已經沉疴在身難以救藥了。但現在平心靜氣地回想當年的情景,我發現我之所以那樣對母親偷人養漢一事深惡絕痛,除了母親自身行為使我感到羞恥和屈辱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對那個光棍漢的厭惡與痛恨由來已久。很小的時候我就聽村里人說過,那個光棍漢晚上想女人時總是摟著他喂養的那條母狗睡覺。十歲那年一個秋天的正午,我曾親眼看見那個光棍漢撲住一只無意走進他家的母雞,把母雞的后竅對著自己的前襠瘋狂地撞擊。母雞耷著翅膀咯咯的慘叫當時給了我很大的刺激,以至于我現在想起還心驚膽戰,深感人類丑惡、可怕。你想,處于當時的情景我怎么能容忍這樣一個齷齪、污穢、丑陋的男人去玷辱我母親潔白美麗的身子?我心里甚至還產生了一個怪誕的念頭,我想母親你偷村里哪個男人不可以,為什么偏偏要去找這樣一個令人發指的惡棍?于是,我漸漸把埋藏在心里的所有憤怒和怨恨轉移到了那光棍漢身上,我感到我該挺身而出了為母親做點什么,我要竭盡全力把那丑惡的光棍漢阻擋在我家的院門之外!
但究竟怎么個做法,我卻一籌莫展。
這天上午,一個串鄉的剃頭匠魚兒一樣地游過故鄉高密翠綠的千畝麻地,出現在我們的村子里。這個三十余歲的剃頭匠每隔一月來我們村里一次,鐘表似的準確無誤。年輕的剃頭匠在村中一株大樹下擺放好家什后,就有許多男人小孩圍了上去,等著剃頭。大樹下一時熱鬧起來,小孩在人堆里跑來竄去地玩耍,大人坐在石頭上和墻根下吧嗒著葉子煙與那剃頭匠閑聊,聽他說些外鄉的新聞或趣事。而我則遠遠地蹲在對面屋檐的陰影里,默默地望著那個年輕的剃頭匠發呆。我發現這個外鄉來的漢子雖不及我故鄉的男人強壯精神,但卻白白凈凈眉清目秀一副和善的模樣,特別他手持剃刀給人輕柔溫藹地刮頭修面的神態,使我對他產生了一種文質彬彬的好印象。這個年輕俊秀的剃頭匠的到來,無疑在我焦慮的心里下起了一場霏霏細雨,我光著腳丫踏進了這片清涼的雨地中,我聞見雨絲里飄散著春天桃花的幽香,我聽見雨幕中游蕩著類似于蜜蜂飛舞的芬芳的音樂聲。我終于豁然開朗,一陣悠揚的鐘聲從雨霧氵蒙 氵蒙的遠方響起,清晰明亮地傳進了我的耳里……
下午太陽偏西的時候,那個剃頭匠終于做完了所有的活路開始彎腰收拾攤子。這時,我從對面屋檐的陰影里走了出來,走過村巷,站在了那個剃頭匠面前。
你要剃頭?剃頭匠直起腰問我。
不,我搖頭說,不是我剃頭,是我爹剃頭。
那你快去把你爹叫來。
我爹病了,躺在床上,他起不來。
剃頭匠望著我想了一下,說那好吧,我去你家。
就這樣,我自作聰明地把那個年輕俊秀的剃頭匠帶到了家里。當時母親正在院中給雞喂食,左手端竹箕右手撒著谷粒嘴里哆哆哆地喚叫。母親腰間圍著藍色布帕,胸脯高聳額發斜垂亭亭玉立在燦爛的夕陽里,臉上流蕩著一種瑰麗動人的光彩。母親春播般拋撒谷粒的動作嫻淑優雅,勾起了我心中許多溫馨的記憶,在那一瞬間我感到母親美極了。那個剃頭匠走進院門后把挑子放在泥地上,就對我母親脆聲說,嫂子忙啊,我給你男人剃頭來了!母親即刻停止了給雞喂食,抬頭驚愕地瞪著剃頭匠,剃頭?剃什么頭?給我男人剃什么頭?剃頭匠指著我說,你兒子說他爹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叫我到家來剃頭。母親皺著眉頭扭過臉來迷惑不解地盯我。我走過去拉彎母親的腰,把嘴巴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不是要男人嗎?我把剃頭匠叫來了,你看他白白凈凈秀秀氣氣的總比那狗日的雜種強吧?!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很神秘,語氣中充滿了怪誕的興奮和得意,仿佛在為母親和我做著一件有意義的大好事。但出乎我預料的是,母親在聽了我的話后立時臉色大變,憤怒地瞪著我,揚起巴掌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你你你……你把**當成啥人啦?我看見母親抖索著氣烏的嘴唇痛苦地呢喃。我捂住火辣辣的臉頰,我感到有幾顆谷粒被母親的巴掌拍在了臉上,谷粒的芒刺扎得我疼痛難忍。我捂住臉,眼里泛起委屈的淚水,望著母親怯怯地說,我……我是為你好啊!我實在不愿再看見那狗日的雜種了啊!母親怔住了,母親的愣怔中有一種震驚和惶悚。母親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終于眼圈一紅猛地攬過我去,抱在懷里哭了起來。母親的淚水流落到我的臉上滲進我的嘴角,我感到母親的淚水又苦又咸,刺在我心里比谷粒的芒鋒扎在臉上還痛。我仰起小臉去蹭擦母親臉上的淚水,我摟著母親的脖頸哭泣著喃喃低語,我說你以后不要再把那人叫到家里來了,他又臟又丑又壞,是一個大壞蛋!母親連連點頭,在奔瀉的淚水中蹭擦著我的臉說,好好好,媽聽你的話,媽今后不叫他來了,不叫他來了,再也不叫他來了……
你要相信那個夏日的黃昏我確實從母親泉涌的淚水里感覺到了那種我期盼已久的痛悔之意,我心中漾溢著輕松和快樂,我不僅拯救了母親而且拯救了自己,我們從此可以安寧平靜地生活了。在此后那些夜晚里,我完全放棄了警覺和戒備,我每天早早洗腳上床,頭一沾枕頭就恬然入夢了,夢里總會出現一片美麗的紫云英花地,母親總是坐在那些小燈籠似的紫色花朵里朝我悠怡地唱歌和微笑。但是沒出半月,我有一天深夜起來撒尿時,我意外地再次聽見了母親抽動院門木閂的聲音,以及那個男人賊似的潛進母親房里的腳步聲。你可以想象母親的言而無信給我心靈的重創。我記得我連尿都沒撒就癱軟地跌坐在糞桶旁邊的墻根下,屁股沾到冰涼的泥地后我才感到一股熱辣的水流在胯下漫延開來。我坐在糞桶邊上竟沒有聞見絲毫的臭氣,我不知道母親究竟咋啦?難道真是讓魔鬼勾去魂魄,千呼萬喚九牛二虎也拉不回來了么?我欲喊無聲欲哭無淚,心靈痙攣緊縮,發出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我坐在冰涼的泥地上,感到這次是真正地跌入了黑暗中,我再也爬不起來了。于是在濃稠無邊的夜色里,我開始咬牙切齒深深地詛咒和痛恨起我的母親來……
此后不久,我就犯下了那樁一生中最大的過錯:我把村里一個與我年齡仿佛的女孩騙到麻地深處,把她搞得慘叫連天鮮血淋漓。我不知道這樁不可饒恕的惡行與我母親的墮落有無直接的因果聯系,我只記得我按住那女孩模擬大人的動作時,心里充滿了自暴自棄的悲愴情緒和一種強烈的報復欲望。究竟要報復誰,我當時也不清楚,可能是我母親,也可能是村里所有的人,總之我是沖著故鄉和故鄉的千畝麻地撒這次野的!
這野自然是撒大撒過分了。事情發生的當天下午,女孩的父母就怒氣沖沖地闖進了我家,指著女孩血糊糊的褲襠對我母親吼叫:你看你家那個小雜種,他都做了些什么?!當母親得知我做了什么時,不由一陣暈眩,垮蹋似的跌坐在了屋檐下的涼地上。那女孩的父母隨后便破口大罵起來,說我父親死早了沒人教栽教育我,甚至還含沙射影罵了母親許多難聽的話。母親坐在泥地上任憑兩人咒罵,始終一言不發,但臉上的淚水卻象抽了閘似的涌流漫蕩,灰黯呆滯的眼神中有一種錐心的痛苦。罵了半晌后,女孩的父親似乎覺得還不解恨,又對我母親吼道:你家小雜種呢?他躲到哪里去了?你把他找出來!母親黯淡的雙眼驚惶地閃了一下,抬頭望著臉色鐵青的男人恐悸地問,你……你要干啥?我要割了他的雞巴!男人咬牙切齒地嚷叫。母親渾身一陣哆嗦,不由自主地朝男人跪了下去,淚流滿面地乞憐道,大哥,娃娃還小,不懂事,你就饒了他,饒了他吧!男人冷笑一聲,眼里射出兩股砭膚的寒光,饒了他?他把我家女子搞成這樣,難道就算了?不行!你把他找出來,我今天非割了他的雞巴不可!母親重又跌倒在泥地上,母親絕望地閉上了雙眼,淚痕斑駁的臉上飄過一絲死亡的陰影。片刻后,母親掙扎著從泥地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夢游般地走進了睡房,把我從房里拉了出去,交給了那個殺氣騰騰的男人。我聽見母親把我推出去的時候對那男人呻吟似的說,娃娃交給你了,要殺要剮你看著辦吧。然后母親就默默地轉過身去,頹落的枯葉一樣恍惚地走進屋里去了。
然而那個男人并沒有象他揚言的那樣割掉我的雞巴。他一把揪住我的頭發將我拽了過去,飛起一腳踢到了我的襠下。我當時就感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難忍的疼痛襲遍全身,腦里有什么東西嘣地斷裂了,我眼前驟地一黑,只來得及悶叫一聲,就捂住胯襠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了。許多年以后,我回想這一天的情景以檢討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過錯時,我都認為這是我罪有應得。但在那天晚上,我在母親的救護下悠悠醒來時,心里卻毫無痛悔之意。母親一邊用熱毛巾給我敷燙受傷的下身,一邊流著淚心疼地責備我,說你小小年紀咋就去做那種事啊?你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咋活啊?我記得當時我的心里充滿了悲愴的情緒,我硬著脖子瞪著窗外濃重的夜色,心中全無一絲歉疚和悔恨。良久后,我才轉過臉去,說了一句令母親驚駭不已的話。你無法想象我這句話的惡毒和給母親帶來的震駭,我轉過臉去,猙獰地透過屋里的黑暗瞪著母親忿懣地說:你們都做得,難道我就做不得?!我看見母親聽了我的話后渾身一顫,然后就象突地遭到雷擊的樹木一樣枝葉披紛,無聲地癱落在了午夜的黑暗里。
那個被我傷害的女孩的父親雖然高抬貴手沒有割掉我的雞巴,但他那憤然一腳卻在肉體和心靈上給我留下了一種我終生不能逾越的障礙,并給我以后的人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巨大的困厄和痛苦。不過我不怨恨他,我說過這一切全都是我自作自受罪有應得。就象自己釀下的苦酒還得自己去喝一樣,我毫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