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劉存厚回到司令部,尚未歇息,電話鈴聲驟然響了起來,劉存厚快步走過去,拿起了聽筒:
“喂,積三嗎,我是松坡。”
“蔡總司令,辛苦。”劉存厚聽到是蔡鍔打來的電話,非常高興。
“積三啊,聽說你一早就去鼓樓山,動員說服楊樹青之女參與護國討袁了,你想得真周到啊,不知效果如何了?”
“有一定的效果,只是唐繼堯在這件事情上結怨太深,當初把對貴州辛亥革命立下大功的貴州哥老會搞得家破人亡,趕盡殺絕,確乎太做絕了。楊樹青的女兒占據納溪一帶的險要鼓樓山,并且也成為這砣的袍哥女大爺。”劉存厚把聽筒從左耳換到右耳邊又說:“她把頭發剪成短發齊耳了,人稱為楊三毛蓋子,這女人還真是有點匪氣了,不象大家閨秀,也不象小家碧玉了。”
“繼續爭取她,為我們護國討袁出點力,那怕能保持中立都好。因為如果不注意,必被張敬堯他們利用滇軍槍殺哥老會的事,說是我們與她有殺父之仇,以此來和我們作對,我們就會幾面受敵了。”
劉存厚聽到蔡鍔清了一下嗓子又說:“積三啊,你的冠山大捷,真是用兵如神哦,打得袁軍幾乎潰不成軍,你真辛苦。”
“剛才就是袁軍已向我棉花坡陣地猛攻,前線告急,我才從鼓樓山急著趕回來的。”劉存厚說。
“我已知道這個情況了,現在已經派羅佩金總參謀長率部星夜馳援,估計明天早晨就會趕攏納溪了。還有朱玉階的第六支隊于一月二十二號已從昆明出發,估計在明晨即可增援納溪,投入戰斗,玉階是員虎將啊。”蔡鍔說到這里,竟高興得有些激動起來。
劉存厚說:“感謝蔡總司令的大部隊增援,待羅總參謀長到納溪后,我們即行商定作戰方案,制定打擊袁軍的戰略決策。”
“我已在近幾天內就可親臨納溪戰場,與弟兄們共甘苦,同患難,好了,劉司令保重。”
“蔡總司令保重。”
劉存厚通完電話,已是傍晚時分。從司令部小樓望出去,長江之水波濤滾滾,江中小船在波濤中忽上忽下,幾只白鷺在水中游玩嬉戲。江對岸的雁塔,已漸漸淹沒在傍晚的霧靄之中。
回首望過去,棉花坡一天的大戰已稍一停息,只有稀稀疏疏的槍聲。這一切,劉存厚明白,袁軍還將死命猛攻棉花坡。據可靠情報,袁軍又增派李長泰等三個混成旅開赴瀘納戰場,袁世凱還把全國最優良的手提式機關槍100挺配備給了在瀘納戰場的袁軍部隊。袁世凱以蔡鍔率先作亂,在納溪打響的這一槍真是恨得要死,怕得要命。
袁世凱深知蔡鍔智勇雙全,英俊瀟灑。這個湖南邵陽出生的經歷豐富,思想進步的青年,在江西、湖南和云南訓練過新軍,參加過與云南講武堂總辦李懷源在昆明響應武昌起義的戰斗,并建立了軍政府,擔任過云南都督。這一切,都使袁世凱產生了對這個有雄才大略的年輕都督的忌恨,認定他不為自己所用,必定就是自己復辟帝制時的一塊大絆腳石。
為了搬掉這塊絆腳石,袁世凱思去想來,終于想出了一條好計,在1913年將蔡鍔調至北京任參政院參政,全國經界督辦,以示恩寵,實際上給予監控。如能為我用,則用之,不為我用,就除之。
就是這個蔡鍔軟硬不吃,終于與自己作對,就你幾萬人的隊伍想和我老袁抗衡?
袁世凱也知道蔡鍔這是以雞蛋來碰石頭。但其間之影響力,其正義的感召力,不亞于陳勝吳廣的揭桿而起,隨后自有一呼百應的效果,這個效果更為可怕。
基于這些原因,袁世凱不得不把最新式的武器和最精銳的部隊調集納溪,妄圖一舉把護國軍斬盡殺絕,把護國戰爭扼殺在萌芽階段。
劉存厚原來是蔡鍔的老部下,深知蔡鍔為了中華民族的利益,為了民主與共和,不惜粉身碎骨。在當前的情況下,多少人為謀求高官厚祿、前程利益而不顧道義,昧著良心跟著袁世凱干著復辟倒退的勾當。
“各部隊,今晚嚴加防守陣地,暫不出擊,稍事休息后,明天再作攻擊部署。”
下達完命令,二月的春寒還未消盡,晚風吹過來,劉存厚不禁打了一個噴嚏,衛兵將大衣與他披上,他走進作戰室,站在作戰地圖前觀察思考下一步的出擊方案。
清晨,寒風瑟瑟,薄霧蒙蒙。
“報告總司令,羅總參謀長和趙梯團長已經到了。”衛兵報告說。
“趕快請進”劉存厚剛好起床,洗漱完畢。
“總參謀長,梯團長一路鞍馬勞累,辛苦、辛苦。”劉存厚高興地說。
“不拘禮,不拘禮。”羅佩金說。
劉存厚見羅佩金三十多歲年紀,瘦高而精悍。而隨后的趙又新身材雖不高大,但兩只眼睛確是炯炯有神。
“昨晚上接到蔡總司令電話,沒想到二位來得這么快。”劉存厚說。
“戰事緊急,是身不由已哦。”羅佩金笑了笑說。
“從敘永到納溪的180里路程,總參謀長能一天一夜趕到,真是神行太保來了。” 劉存厚接過話頭說。
“先吃點飯吧,早晨,稀飯加泡蘿卜,納溪的泡蘿卜,有點酸,有點,有點香”。
羅佩金聽得“噗哧”一下笑出聲來:“我們知道護國軍司令的生活都很簡樸,不說這么多好聽的話了,稀飯泡蘿卜,是好吃的。”
“我們入川時,唐繼堯就只給了我們兩個月的糧餉,前些天,司令部向唐繼堯催促糧餉,至今還未有結果。”羅佩金補充說。
“唐繼堯心眼多,即使表面上支持護國戰爭,暗地里又在算計護國軍的糧餉,這個人就是不怎么光明正大。”趙又新憤憤地說。
“不要這么講,梯團長,唐繼堯也有他的難處。”羅佩金說。
“先把敘永的義谷撥作軍食,現在義倉存谷所有一萬擔,還可以供應軍隊短時間的生活。”劉存厚吃著稀飯說。
“這也不多啊。”趙又新吃得很急,說話的聲音很沉悶。
“就如俗話說的瞎子吃甘蔗,吃一節,剝一節,天無絕人之路嘛。”羅佩金樂觀地說。
匆匆吃過早飯,劉存厚把羅佩金和趙又新引進了司令部作戰室。
“這里是納溪城,這一帶就是棉花坡高地,棉花坡高地正面是紗帽石,朝陽觀和九川山敵軍分別有兩個營的兵力布防,南面有角坡、小屋基之敵,也約有兩個營的兵力駐守,我軍的前沿陣地齊坳與敵軍的前沿陣地巖頭上,相距最近,不過60米左右。齊坳沿下朱坪、上朱坪到七塊田整個戰線已引伸至八華里。目前,敵軍對我陣地反復沖鋒,雖經全力奮戰,而前線陣地在袁軍不斷增兵的情況下,已經威協到難以支撐的地步。”劉存厚一邊指著軍事地圖,一邊講解著目前敵我雙方的戰斗狀況。
“敵軍的武器配備如何?劉司令。”羅佩金又補充說:“主要是棉花坡一帶戰場。”
“棉花坡一線,敵軍是重兵集結,據可靠情況,敵方四個旅之兵力,全系張敬堯精銳之師。武器配置上有高炮10門、重機槍5挺,還有捷克式手提輕機關槍20挺,裝備是目前最精良的。”劉存厚說。
“既然如此,我認為應該先打其薄弱兩翼。從兩翼入手后實施包抄,正面進攻待兩翼入手后同時進行,這樣打來恐怕取勝的把握性就大了。”羅佩金對劉存厚和趙又新說。
“兩翼打來難度也不小,主要是我軍從兩側出擊,也難躲過這八華里長的敵軍防線。”劉存厚說。
“既然如此,還不如在這八華里長的戰線上全面出擊,使敵軍首尾不能相顧,定可摧毀其防線,全部殲滅敵軍。”趙又新雙手握緊拳頭,又重重地錘在桌子上,顯示了全殲敵軍的信心。
“是不是可以這樣,分為兩個方面來攻擊。
第一是劉司令所在棉花坡戰場部隊,于明早6時正實行拂曉攻擊,但先是佯攻,使敵人神經繃緊,耗費敵軍大量彈藥和精力,到10時實施正式攻擊。
第二是由剛剛抵納溪的第三梯團第五混成支隊支隊長祿國藩帶領一個營由黃土坡側進,向藍田壩進攻,使其敵人感到會攻擊藍田壩,試有斷他歸路的錯覺。兵器配置山炮一門,機槍五挺,其余為九子快槍。此路軍能攻則攻,能守則守。
第三是第二梯團第四混成支隊何海清支隊長率兩個營,配置山炮兩門,機槍一連,從永寧河渡河后直接由右側向雙合場方向進攻,得手后,側面進擊棉花坡之敵軍。但需要兩個連的兵力于19日上午在黃土坡附近停止作為預備隊,以便戰斗形勢發生變化時急用。
第四是考慮劉司令部隊連續作戰較為辛苦,具體在戰斗打響后,直接對納溪城敵軍要道路口實施警戒任務,在各路部隊進展順利時,渡過長江,對瀘州龍透關作佯攻,徹底打亂敵軍之部署。
另外,明晨朱德支隊即可到達納溪,其率鄭、曹兩營,附炮一連,機槍一排直接進入棉花坡主戰場向菱角塘之敵軍精銳部隊發起總攻擊,實施攻擊時,劉總司令駐防部隊可留守原陣地,作為預備隊。”
羅佩金一邊說一邊又在各進攻地點標上了進擊路線圖,說完又回頭征詢劉存厚和趙又新的意見。
兩人都沒提出反對意見。羅佩金搓了一下手說:“戰場是千變萬化的,先就這樣布置,有了變化,再作改變。據蔡總司令電話,朱支隊二十六日已經抵達沾益,二十九日已抵達永寧,和蔡總司令見面后,明天即可到了。”
2
敘永城,護國軍總司令部。
蔡鍔自到敘永后,本來計劃迅速趕往納溪前線,指揮戰斗,可是到敘永后,方才覺得敘永有很多工作必須由他來裁決。首先是建立護國軍總兵站問題,偌大一支隊伍,必須要有一個大的兵站,方能支撐這場戰斗。從藍田壩得而復失,近日納溪戰事的險惡,已經使蔡鍔深深地感到了速戰速勝的不可能性,這或者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討袁戰爭。從最壞處著想,如果其它省遲遲不能響應的話,單靠滇川兩支護國軍,還極有可能出現荊苛刺秦王的悲壯結局。另外是敘永槍械局的武器,也需與地方上商量,將其編入護國軍之中,以充實護國軍的武器裝備,還有兵站醫院的建設等,也需蔡鍔親自辦理。
“總司令,第六支隊前來報到。”
蔡鍔見朱德身著灰色軍裝,腰上系著寬大的牛皮帶,一雙腳碼子套著一雙絨線草鞋,英姿勃勃地站在面前。
蔡鍔走上前去,為朱德抖抖身上的灰塵,高興地說:“來得真快呀,比預計提前兩天到達敘永。況且目前威寧至畢節這幾天都是大雪紛飛,道路泥濘,六支隊真是訓練有素啊。”
“大家討袁護國,激情高漲,每天以平均120里路的急行軍,竟沒有一個土兵掉隊。現在,全支隊已齊刷刷地到了敘永。”朱德取下軍帽,寬大的額頭上還冒著陣陣熱氣。
蔡鍔拉著朱德的手邊走邊說:“前方戰事相當頻繁,目前納溪一線情況危急,時下,”蔡鍔環顧了一下左右,小聲對朱德說:“我軍除劉存厚司令部隊外,實際在納溪的部隊已不足七千人,包括剛上火線的顧品珍梯團。”
“聽說羅總參謀長也上納溪前線了。”朱德說。
“本來我要及時親赴納溪指揮戰斗,無奈敘永擬建成護國軍后方總兵站,諸事須我親自協調,故推遲幾日,我軍以幾千人的部隊,正在抵抗袁軍10萬之精銳之師。前線告急,急需玉階火速馳援納溪戰場啊。”蔡鍔停了一下又說:“參謀長已經星夜兼程趕到納溪了,納溪戰場暫由羅總參謀長和劉存厚司令、趙又新梯團長負責戰場指揮。”
以幾千人抵御袁軍的10萬之眾,這恐怕是戰爭史上的又一大奇聞了。護國軍糧餉缺乏,武器低劣,又是二十多天的急行軍,晝夜兼程奔赴戰場,未及休整,即刻就投入了戰斗,好多士兵是腳上都打滿了血泡。他們不叫苦,不叫累,從昆明出發,沒有一個士兵掉隊,就連朱德都感到吃驚。
“總司令,既然前線如此緊急,我不得久留,急刻就出發上戰場。”朱德說。
蔡鍔看著朱德焦急的目光,深知這位30歲的朱德是智勇雙全的勇將。既會帶兵,又會打仗。
“本想留弟兄們在敘永休息一夜,既然如此,我已不便挽留。拿酒來。”蔡鍔回頭對衛兵說。
衛兵遞上酒壺與酒杯,蔡鍔滿滿地斟上三杯酒,遞給朱德說:“這是地道的敘永黃酒,是在明朝年代就開始釀造出名了。這三杯酒,祝支隊長帶領弟兄們,出師納溪,馬到成功,凱歌高奏。”
朱德抬頭望見蔡鍔充滿友愛和希望的眼睛,看到蔡鍔從出征以來消瘦的面孔,想到蔡鍔為了中華民族的前途與利益,歷盡千難萬險,不顧自己得失,毅然率領僅有的七千弟兄,向兵精糧足的袁世凱軍隊發起了攻擊,打響了討袁護國的第一槍。有人謂之螞蟻去撼大樹,雞蛋去碰石頭。蔡鍔毫不顧及這些閑言碎語,其愛國的一腔熱血,令世人乃至今后中華民族的子子孫孫都會為之感動的啊。
朱德雙腳一并,雙手接過酒杯,分別一干而凈,然后“啪”地一下立正,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玉階當為討袁護國盡心盡力,不完成任務,誓不生還!”
蔡鍔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朱德的那雙寬大的手,四目相視,看到的都是信任,堅定的目光。
“支隊緊急跑步馳援棉花坡。”朱德下達完命令,翻身上馬,大軍如箭出弦,直向棉花坡戰場上的敵軍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