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火燒茅草屋

古鎮(zhèn)西北離正街約三里地有一大片茂密的樹林，向東北方向直延

伸至北山懸?guī)r。疏密不勻地生長著楠、杉、松等高大的喬木。其間夾雜著低矮的權(quán)木林，繁多的枝葉縱橫交錯，雜伴于粗壯的喬木粗大的樹干間，猶似密不透風(fēng)。藤蔓此生彼長，飛越樹干之間相互絞合一起，似特意為諸如猴、鼠及善于攀爬生靈所搭建的“索橋”。地面生長著半人高的蕨類，簡直沒有插足之地。這片林子雖然離古鎮(zhèn)不遠(yuǎn)，卻荒涼得幾乎從未有過行人從中穿行的痕跡。林邊有棵高大的枯樹，常有鴉雀駐足，發(fā)出令人驚悸惆悵的啼叫。也因此這片叢林讓人望而生畏。

林子南緣有一片開闊地，人們叫它“半山坪”。周圍扎了一圈籬笆。正中建了一幢茅草屋，共有臥室、廳堂、廚房與茅廁四間。門前屋檐較長，寬寬的臺階擺了兩大缸紅牛油和一大木槽香粉。旁側(cè)在伸延過去的木架上，插了不少已制作而成的不同規(guī)格的紅燭及“香”。古鎮(zhèn)鄉(xiāng)鄰頗信鬼神，勤于膜拜與祭掃，這戶人家的香、燭生意紅火，收入較豐，生活還算殷實。也因此令周圍人家既贊賞也艷羨。

這家男主人就是前不久冒名頂姓投河喪命的青年道士尹柯。上過多年私塾，頗有些學(xué)識。十八歲那年偶遇一個百胡飄飄的道學(xué)高士，傳授給他不少道學(xué)知識還贈他幾本道學(xué)書籍。隨后飄然而去。他對那幾本書愛不釋手，每每上街銷售香燭時也抽空閱讀。一次被鄰近瘦削的道長看中，收他為徒，經(jīng)常帶他外出做道場。他也樂得成了一名業(yè)余道士。不曾想他年僅二十四歲就遭了此刼。其妻春桃 ，今年二十歲。七歲就跟隨父親去虔城城南施教私塾就讀十二年，熟讀四書五經(jīng)，諳熟元曲、唐詩、宋詞，文才出眾，深得父親喜愛。覓得尹柯博學(xué)、正直、厚道，遂將女兒嫁他為妻。他倆新婚僅只三日就遭了此刼。

春桃這日上午熱了半碗冷飯，鉗幾絲咸菜就著下飯，僅只吃了幾口，因了心事重重，再也咽不下去了。她站在飯桌旁，手腳無措。她不經(jīng)意轉(zhuǎn)身望著丈夫靈案上的靈牌，思緒翻滾 ，悲痛不已。她不禁憶起了丈夫遇難那天的情景：

......那天夜里，她往床頭柜上桐油燈里注了三次油，坐在床上披著外衣，用被子蓋著下體，直等到三更天。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一手端燈一手開門。只見丈夫頭發(fā)濕得發(fā)亮還緊緊地貼在頭上。白襯衫藍(lán)褲子絞在身上，透著他的體型與肌肉。右肘掛了三折的藍(lán)衫， 尚在滴水。他渾身瑟瑟打抖。她睜大眼睛尾隨他進了廳堂。

他聲音發(fā)顫辟頭就說：“快給我煮碗酒釀蛋。我洗澡去。”

她疾速進廚房生著了火，遂一折身去臥窒取了白襯衫和藍(lán)褲子放到澡堂門口的條凳上，迅速進廚房生火作酒釀蛋。

他坐到床頭柜前幾大口便將一大碗酒釀蛋吞食下去了。立時覺到身子一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今夜我被迫扮成被救活的張平和投河自盡......唉，既驚怵也疲累，更令人心痛.......我睡了，有話明天再細(xì)說分明吧。呵——”他一倒到床上閉上雙眼就打起了呼嚕。

    春桃正欲吹燈上床，又響起了敲門聲。先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接下來四長三短，并重復(fù)了三遍。春桃欲端燈出去看個究竟，被丈夫一翻身坐起來伸手將她攔住了。他神色緊張不無嚴(yán)厲道：“您睡下別起來。絕對不要出來！我去看看 。”說著他急匆匆掀開門簾出了房門，跨過大廳穿過院壩直向大門奔去。

大門開啟之際一個瘦高的黑衣蒙面人一閃便溜了進來。一陣風(fēng)樣穿過院壩并一個箭步竄至飯桌旁面對臥室坐了下來，還不停盯視著臥房的門簾。一顯異常小心與警覺。

尹柯無意識地隨著他的視線回頭不經(jīng)意地望了一眼門簾，面上露出了淡淡的苦苦的笑。“沒事，早睡熟了。”

那蒙面人并不卸下黑面罩輕聲試探道：“你還好嗎？——她呢？”

尹柯冷冷地：“她早睡著了。睡得很穩(wěn)很熟很香！至于我嘛，備感驚怵、疲累、痛心！渾身不自在！”

那蒙面人不以為然：“那是你被驚嚇的！沒要緊，過一會就好了。”

尹柯十分在意：“說實話，我真后悔那樣做！令我愧對受害者及其親人！我不知道今后要用什么行動才能悔改這個莫大的過失！”

那蒙面人蹙了蹙眉十分擔(dān)憂，他急忙轉(zhuǎn)移了話題：“我倆先不說這些。”他從篼里取出幾根金條鄭重道：“給你兩根’，這是對你辛勞的補償；也是對你受了驚嚇的妻子的撫慰。您理所當(dāng)然該收下的。”

“這兩根金條我不能收。我活在世上，不是圖錢財。我與我妻但求過上安泰平淡的生活，就知足矣！”尹柯正氣凜然。

“這是你和你妻應(yīng)得的！”蒙面人堅持著。語氣溫柔卻不乏嚴(yán)厲。

尹柯態(tài)度明朗：“要說應(yīng)該，死者及其親人才真正應(yīng)該收。這應(yīng)該算是對死者親人的撫恤！無論說什么我也絲毫無理由收！”

那蒙面人略一思忖煞有介事道：“我看你有些昏糊，需要調(diào)理調(diào)理，以便頭腦冷靜，思緒清晰。”他憶起主子嚴(yán)厲呵斥，只好如是說。

“怎么調(diào)理？”尹柯問。他饒有興味，卻也不免有些驚悸。

蒙面人回道：“備上幾個菜，飲幾盅清酒，暢敘衷曲。以致神清氣爽，心緒舒暢。就這樣，你看行不行？”

“倒也不錯。那地點呢？”尹柯在狐疑中被吊起了口味。

“河邊，小船上。沐浴月華，把酒臨風(fēng)，好不愜意！你看如何？”蒙面人隨口回道，一顯喜悅。

“好吧。就這么定。”尹柯也欣然同意。在他看來，河邊，小船，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就憑自己良好水性，怎么也能應(yīng)對得過來。

“啊！還有一件事，”臨行前蒙面人突然生起了一種奇想。于是他說：“那件藍(lán)衫放在你這兒十分危險。會引起別人懷疑而跟蹤你！還是交我保管吧。”

尹柯不假思索回應(yīng)道：”此事兒我還沒想過。既如是說，那——，就交你保管。”說罷，他去臺階一根竹竿上收了那件藍(lán)衫折疊好用布包了即交到了蒙面人手里。

此刻尹柯提過包裹金條的包對蒙面人道：“你稍等等，讓我回房將這兩條‘黃魚’收藏好。再同你一道走。”他匆匆走進房間，用毛筆迅速在一方白紙上寫了八個字：“黃金買命，喪生殷府”，放置于金條上，重又將包袱收拾好。他機警地望了望門簾，嚴(yán)肅鄭重地悄然對春桃道：“幾天后若我沒回來，您就將這個包袱送往鎮(zhèn)西磨房交到小妹手里。現(xiàn)在不能折開。你要千急記住啊。”

他若無其事般回到廳堂，輕松地帶上門，跟在那蒙面人后面走了。

春桃其實一直在門簾后面偷看著偷聽著。她左眼皮跳得厲害，料定今夜又有危險事件發(fā)生。她決計要跟出去看個究竟。于是待他們走遠(yuǎn)了，她便鎖上門，不聲不響不即不離緊隨其后，悄然跟蹤。

后半夜有些月光。雖然戶外景物朦朧，足下路面尚還清晰可辨。

他們仨一前一后保持著一定距離，既不被甩脫也不被發(fā)現(xiàn)。他們沿著茅草屋院壩前那片桃、李果木林間崎嶇小道步入古鎮(zhèn)的一條大街，再穿過一條小巷和一條林蔭道，就能看見前邊河面上那道石平橋了。沿柳岸向南行走約兩里多地便是一大片灌木叢林。它與柳岸相連。岸邊屹立著一株高大古老的樹冠猶如碩大屋宇的香樟樹。柳林茂密的枝葉環(huán)繞著粗壯的樹干，在那里蔭蔽三五個人，也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

那蒙面人引領(lǐng)尹柯穿過柳林踏過跳板上了離岸不遠(yuǎn)的小船。那里有一盞四方玻璃煤油燈亮著。矮腳小方桌上擺了四碟菜肴，相對應(yīng)的兩方擺了兩雙筷子和兩個酒杯。小方桌一隅還放置著一個溫酒的銻壺。那濃烈醇厚的酒香隨風(fēng)飄來，十分誘人。那蒙面人僅只除去面罩，與尹柯面對面對飲。

那春桃越過叢林邊緣站在那棵香樟樹后面，輕輕撥開柳枝望過去。只見他倆坐著的側(cè)影，由于燈光暗淡，那陌生人的面目依然辨認(rèn)不清。她只得凝神傾聽他倆說話。

她遠(yuǎn)遠(yuǎn)望見他倆舉杯三巡后才聽得他倆開始說話。

“我倆相識有多少時日了？”陌生人刻意問。

“大概半年有余吧。”尹柯回答。

“那我待你怎樣？”陌生人又問。

“待我好，很好。只是這次......”尹柯爽快回答，卻欲言即止。

“別只是只是的了，知道我待你好就行。”陌生人說了此話頓了頓又問：“那么，我與你的感情怎么樣了？”

“深呀！”尹柯不假思索回答。雙目盯住他，預(yù)估會切入主題了。

“既然我待你好，我倆的感情深。那么，我們在關(guān)鍵時刻，彼止不惜犧牲自己利益而相互照應(yīng)，你說應(yīng)當(dāng)不應(yīng)當(dāng)？！”陌生人一顯親切卻不乏嚴(yán)厲。看上去，他望住船篷在搜索可怕的記憶。

“當(dāng)然。”尹柯爽朗回應(yīng)。依舊機警地盯住他看。

那陌生人立即朗聲笑了起來，舉起酒杯就地旋了一圈：“這么說來，我們今夜這席酒就沒白喝了！也就有所交待噢!”

他似乎在不經(jīng)意間瞧見了江面的奇觀，疾速走近船舷。不禁激動起來：“哈哈！在月華下，竟有魚鱗閃光的大魚往返水面與薄霧之間跳躍不息，真是蔚為壯觀！你說是不？”

尹柯的興味油然而生，也走到船舷邊尋看起來。經(jīng)了一小會他疑惑道：“奇觀在哪？我怎么只見白霧茫茫，不見大魚跳躍！”

“你只要移前半步，前傾身體，凝神細(xì)看，就能看到了！”那陌生人縱容著。還一邊煞有介事地用手指向遠(yuǎn)處指點著。

尹柯果然照做了。他也親切地將左手撫到他的左肩上，右手愛撫著他的右膀。就在尹柯感到一種親切感時，陌生人疾速收回左手托著他的臀部往上一托，右手往前一拽，將尹柯掀入河里。他緊接著搜緊網(wǎng)繩。那起先強烈涌起的氣泡和劇烈掙扎激起的漣渏漸漸消逝了。

春桃看到這一幕險些“哇”一聲驚叫出來。她急忙用手蒙住嘴。她轉(zhuǎn)過身背靠在大樹干上，雙掌合十胸前，閉合雙眼顫聲自語道：“他善水性，能潛游三、四里地。他會沒事的！他會沒事的......”

突然一只手語住了她的嘴。另一只強勁的手拽往她的臂膀拖入?yún)擦趾瞄L一段距離才停下來。。

春桃睜開眼睛一看，面前竟然站著一位與自己幾乎一樣身高的蒙面女人。面上僅只露出雙眸，閃射出親切與警示的目光

她神情緊張且異常急切地對春桃說：“您好大的膽！竟敢在岸邊出聲說話。您不想活了！要知道他殺人如麻，這會他不會憐憫你一人的！這里離他也不遠(yuǎn)，他馬上會尋到這里來的。這真是太危險啦！您快逃！沿這片林子的北邊那條小路繞到古鎮(zhèn)大街，再沿桃、李果林間小道返回您的茅草屋，立即閉門熄燈睡覺！待到天明了再做打算！”

春桃無限感激道：“請問恩姐的大名，以好來日圖報！”

那蒙面女人將她狠狠向前推了一把無限焦急：“已十萬火急了！別說話了，沒時間了，快逃！”待見她消失于叢林深處，她便一轉(zhuǎn)身向西側(cè)嗖嗖幾下攀上了一棵高樹將自己隱蔽了起來。

果然不一會那蒙面男人循聲尋了過來、在附近尋了一圈驚疑道：“這就奇了怪了！方才還聽得說話聲，此刻竟然杳無人跡了呢？”

霍然側(cè)面高樹上兩只貓撕咬的慘叫聲由近至遠(yuǎn)由大至小傳了過去。那陌生男人不禁自語道：“呵呵——！卻原來是貓啊！這該死的貓！早不打架遲不吵嚷，偏要選在此時！”于是掃興地向小船走去。

幾天后突然傳來鎮(zhèn)南河西岸沉尸泛起的消息。春桃趕到那里，正好張家母女守在那里放聲慟哭，悲痛欲絕。她不敢趨前辨認(rèn)，只得遠(yuǎn)遠(yuǎn)站在那里暗暗盤算：“他是尹柯無疑了！”她于是仰面望天放聲慟哭起來。不知情的眾鄉(xiāng)鄰對她產(chǎn)生了好感。一都以為她心地良善，由于同情張家母女所致。唯那位藍(lán)衫青年卻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她，暗自沉思了許久......

春桃望著靈案，一股濃郁的酸楚從心底直往上涌。她心說：新婚三天我們夫妻有多恩愛。可是我倆已分隔陰陽兩界了，這種恩愛永遠(yuǎn)一去不復(fù)返了......她兩眼燃燒著怒火，開始了搜尋，一定要將仇家找出來將他碎尸萬段！可是她一轉(zhuǎn)念：我在他的面前太脆弱太渺小了，我能斗得過他嗎？于是突然又憶起昨夜祭掃時危險的那一幕：

......自己到了尹柯墓前已是深夜了。自己擺好祭品站了起來，不經(jīng)意環(huán)顧四周，一下驚呆了。在后側(cè)那座墳?zāi)购竺嫖貘P竹里藏著一個黑影，手里不知拿著什么，正發(fā)出隱隱的寒光。自己不知哪來的勇氣，竟想走過去看過明白。正欲邁步，不料那竹叢突然發(fā)出了沙沙聲，那黑影似乎蹲了下去。接著又是一陣沙沙聲，那黑影一閃便消失了。自己心說：“該死的黑影竟讓我虛驚了一場！”遂跪伏于地開始默禱。

就在這時，藍(lán)衫青年和書童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那藍(lán)衫青年親切且溫和地對自己說：“夜深了，這里不安全，我們送您回家吧、”到了家，那書童去院壩放起游動哨來。他在廳堂站于桌旁十分嚴(yán)肅地對自己說：“明晚天一黑，你就必須離開！這座茅草屋就會被人付之一炬。你得按我說的做，刻不容緩。”他走近自己將如何布迷陣如何逃生如何由書童引誘對手中招等全過程及細(xì)節(jié)，說得明明白白......

眼看天將黑下來了，春桃不禁驚悸得渾身打戰(zhàn)。她匆匆進臥室易妝。她脫掉旗袍，摘下頭飾；抓把柴火灰“粉臉”，換上一套黑色短裝長褲，腳上穿了一雙黑色粗布鞋。頭上裹了黑色絲帕。遂走向窗邊，借著微弱的光對了對鏡子。“天——！”她差點驚叫出聲，急忙用手掌捂住了嘴。她又自嘲地笑了。原來她在鏡中看到了一個老態(tài)龍鐘、髒里巴幾的老婦。一剎那凄哀、酸楚、悲涼與驚悸將自嘲的笑軀散了。

她不敢于窗前站立過久，唯恐被那歹徒瞧見。她退回至房中央憑借暗淡的光線蔭蔽自己。她臉發(fā)燙在強烈仇恨，心發(fā)顫卻又那樣恐懼。

此刻，臥室東墻根發(fā)出輕微的響動，接著從上午預(yù)先做好的小洞里鉆出一個人來。來人正是書童。他微微一笑，接過她遞過來的旗袍、頭飾、胭脂等，借助暗淡的光迅速化起妝來。待春桃給他整理完畢，他竟然十分自得地在房里來回浪呀浪地走了幾趟，他也忍俊不禁卟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立即用雙掌將自己的嘴給蒙住了。兩只眼睛翻了翻，就那樣迅速鎮(zhèn)定了自己。隨即他用手背向東墻根小洞撥了撥，示意春桃趕快離開。

待春桃消失于洞外時他才昂首挺胸十分自信地掀開門簾邁出房門。然后輕移蓮步往返走動，似在忙于家務(wù)。將自己嫵媚可人的倩影似演皮影戲樣栩栩如生般移動在窗戶紙上了。

不久，窗外似有黑影晃動。書童斷定那歹徒已然來臨，正環(huán)繞四周查巡。他更加形似與神似般移步靈案前又雙手合十拜了拜，遂跪伏地面磕了三個響頭，隨即就勢從地上扶起假人，作雙臂揮動作呼天狀，作仰望遺相慟哭狀，作手肘支撐頭哽咽、抽泣、祝禱以致昏厥狀......

旋即他伏于地面爬行了一段，機靈地從門簾下輕輕鉆入了臥室，這才躬著身擠出洞門。正欲直起身掀開柴草，猛然間一盆滾燙粘稠的糊狀物劈頭蓋腦地潑了下來，幸好那一剎那閉合了雙眼，才幸免弄瞎了眼睛。他待他沿著墻根一路潑了過去，才掩蔭了洞口，貓著身越過空地穿過籬笆小洞門，爬了一段坡地才鉆進了叢林。

那藍(lán)衫青年和春桃一見書童的模樣，一都捂住嘴彎著眉眼笑耍不止。那書生摸了摸自己的頭、臉，也自嘲地伴隨著譏誚起自己來。

當(dāng)他們靜下來了，發(fā)現(xiàn)坡下那歹徒環(huán)繞著茅草屋點火。隨著一陣嗶剝聲，茅草屋四周的墻根一都著了火，旋即，火苗攀上了窗戶，又疾速沖上屋頂。此刻，風(fēng)助火勢，火仗風(fēng)威，雄雄燃燒成了通天大火。

在火光映照下，三人面面相覷，既感心痛也頗為得意。

那藍(lán)衫青年悄聲吩咐書童：“你馬上沿叢林東緣去榨欄門前迎接救火眾鄉(xiāng)鄰。讓他們用所帶的瓢盆桶具等就地取水救火。組織二三十個壯漢站在環(huán)繞茅草屋的最前列，一是為了安全潑水，二是為了防止有人沖入火場刺探虛實。靈前的春桃被燒死了，她本人也就安全了。”

他轉(zhuǎn)臉對春桃說：“我倆徑直去磨房。時不宜遲，快分頭行動吧。”

那春桃面色為難道：“可是，我不小心將那個包袱丟失于墻根洞門口了。這很重要！我得馬上返回去取。”

“現(xiàn)在火已燒得那么大了，來不及了呀！哪有那么重要的物件？就算了吧。”那藍(lán)衫青年既焦急也無可奈何。

春桃急得頓足低聲哭了起來。“那是我丈夫特意要我傳出來的！”

不料此刻從身后傳來一個悶聲悶氣的女人聲：“是這個吧？我已將它拾來了。而我要告訴您們，我已從那洞進廳堂查看過了。很好，一切依舊。——啊，那人多疑，現(xiàn)在正搜索西邊叢林，馬上會搜索過來的。您們快按您們的原計劃行動，一分鐘也不能耽誤了！”

春桃接過包袱由衷謝道：“恩姐，您又救了我，回頭必將重謝。”

那藍(lán)衫青年和書童瞧見那蒙面黑衣女人雙眸透射出親切、溫和與警示的目光，又聽見春桃說“恩姐，您又救民我”，便釋懷一笑，按原計劃分兩路瞬間消逝于東邊叢林中。

書童正巧在籬笆墻榨欄門前迎住了前來救火的眾鄉(xiāng)鄰。他邀幺公、喉包突出的高個子大伯和滿面絡(luò)腮胡的大伯，學(xué)說了他主人所說的那通話。那兩位大伯立即召集了三、四十個壯漢迅速包圍了火場、一邊接過稀稀拉拉無法連貫的少量的水向火苗潑去，那由牛油燃起的火苗因了稀釋反而燃燒得更旺。幺公和兩位大伯看了看從山下稻田擔(dān)水的鄉(xiāng)親，又瞧了瞧從旁側(cè)老井吸水的鄉(xiāng)親，相互對視著會心地笑了。

就在此時，那蒙面人搜查東邊叢林未果，疾速飛越籬巴墻向火場飛竄。卻被堅實的人墻阻住了。壯漢們七嘴八舌質(zhì)疑開了：“你是何人？竟敢向火場飛撲，不怕‘燈蛾撲火——自取滅亡’嗎？！”“你這是轉(zhuǎn)移視線，讓茅草屋燒得更快，損失更慘烈？！”“你要是有膽量就除去面罩亮出本相來！”“對！讓我們一睹您那‘廬山真面目’。”

那蒙面人一看自己原有的謀劃非但不能成功，反而被眾鄉(xiāng)鄰纏住了。他一時無所措手腳，急出了一身汗。不過他畢竟是久闖江湖、多善謀劃的人，很快他就謀劃出了應(yīng)對的策略。他于是除去面罩回答道：“我一早去鄉(xiāng)下為他人做道場，方才回家途中偶然聽得此處發(fā)生火災(zāi)，便疾速換了夜行衣前來滅火救人。”

那位瘦高個子喉包突出的大伯一閃便橫在道長面前驚訝中不乏譏誚道：“啊喲喲！你們看看，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道長嗎？可辛苦您啦！您要是早來一步就可以坐鎮(zhèn)指揮我們滅火救災(zāi)了呀！也就免得我們像現(xiàn)在這樣，雜亂起哄毫無章法了!”

那位體形敦實滿面絡(luò)腮胡的大伯也走上前來助陣:“此話說得有理！不過，我不禁要問：‘道長您匆匆飛撲火場不知意欲何為？是自尋短見呢？還是舍己救人呢？間或另有企圖呢？’”

那年勢已高的幺公蹣跚向前，滿面透著渴求與期待。他說：“我說道長呀！您此刻來得正好！一向風(fēng)傳，您是修得仙風(fēng)道骨的高士，能看透來世今生，也能掐指算盡人間陰陽禍福。今晚請您掐指算算看，此次火災(zāi)的原由、災(zāi)情、后果，以及有無減災(zāi)免難的方略！”

那道長頓覺幺公的問話正中下懷，于是不假思索答道：“今下午結(jié)束道場偶然掐指算到：尹柯外出行惡，惹怒鬼神，火德星君降此天火焚燒茅草屋。至于災(zāi)情嘛，他的所有財產(chǎn)盡皆毀滅，就連他那一向賢德的妻子也不免受累，輕者受傷。重者喪命！道界有好德之心，這不，我就正欲飛身進入火場救人！經(jīng)這么一耽誤，恐怕......”

幺公一見自己的話讓他利用了，他也反過來將話說話，順勢而為。他說：“道長的良苦用心我們大伙一都能夠理解。不過事已至此，也是不得已，只好順勢而為之了。如若春桃焚化仙去，您便為她做上三天三夜道場，超度亡靈 ，升天仙去。這豈不是一樁美事，勢必會廣傳一段隹話！你以為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道長無可奈何回應(yīng)。他也想借此罷手悠然離去。突然他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在離自己不及兩丈遠(yuǎn)處的人圈里出現(xiàn)了一個人，一個與自己至關(guān)密切的人，那就是他的妻子。他心里嘀咕道：“我家遠(yuǎn)離此處，她怎么能得知火災(zāi)訊息？是事先預(yù)知？還是跟蹤我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悻悻地消失于叢林中。

幾乎與此司時，那藍(lán)衫青年保護著春桃疾速趕路。他替她背著包袱走在前面，她在后面一步三回頭望著那雄雄火光，既感到心疼又感到慰藉。她為她倆辛辛苦苦備下的新婚佳品瞬間付之一炬而痛心。

張家磨房半開著門，屋內(nèi)的燈亮著。張家母女已泡好豆子，收拾好濾帕，做好了明日凌晨磨豆腐的準(zhǔn)備。霍然聽得街上有人高聲呼喊：“半山坪起火了，大家快去救火喲——！”母女倆于心不安，本想去救火，可是白天書童來說過，只要今夜半山坪起火，即有人來訪，要她倆在家等候。是誰來訪也沒說。母女倆正在心意煩亂時，只見一男一女匆匆進了門。那老婦人將那個包袱遞到小妹手里說：“尹柯說，只有你可以打開。”小妹沒猶豫當(dāng)即打開了包袱，兩根金條面上一方紙條寫著八個字：“黃金買命 喪生殷府”。

小妹望了大伙一眼道：“我明白了，尹柯哥替代我哥跳河喪命，我哥已被殷府移尸滅跡。竟不知他們殘害了我哥后，移尸殷府何處了呀？”當(dāng)下她落下幾滴淚。可她把更多的精力用于猜測與預(yù)測上了。

張母迅速端來兩大碗熱豆?jié){和一大盆油炸糯米果，春桃著實餓了竟狼吞虎咽起來。藍(lán)衫青年顧不上吃，只在小妹耳畔悄聲說了幾句即一轉(zhuǎn)身消逝于門外。

第二天凌晨，從張家走出兩個衣衫不振蓬頭垢面的老婦，攜著手沿街走到鎮(zhèn)西，一折身向郊外悠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