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悼念亡故人
這天賣完豆腐吃過午飯后,母親拉住小妹的手坐在飯桌旁煞有介事道:“小妹呀,你成天古靈精怪的,在暗暗想什么?謀劃什么?躡腳躡爪干些什么?你別以為我看不到,總瞞著我。張家就只剩下我們母女倆了,有什么還不可以對為娘說嗎?真是的!”
小妹親切地睨了母親一眼,想笑卻不敢笑。滿面顯出了堅持與固執(zhí)的神色。
母親嚴肅起來:“真是的!你當真不肯說!是吧?呵——”
小妹扭扭腰撒起嬌來:“嗯!人家不嘛!”
母親佯裝嗔怪道:“這張家也是沒法維持了!我就才生了一兒一女,兒子走了;女兒又不聽話了,你說為娘寒不寒心呀?唉——,事到如今竟是這樣了,日子算是無法過了啊!我已沒什么想頭了呀!”
小妹眨眨眼睛遂轉過臉來細細察顏觀色,一定要讀懂母親。唯恐母親真的生氣,陷于煩惱與苦痛。她想說卻不敢說,陷于兩難。她略略一思忖,只得說出自己的顧忌。她說:“我若不說,果真讓您心里不暢快。說了,又怕惹出麻煩來。我說媽咦,您叫女兒兩難了!您問,會惹出什么麻煩來嗎,這個......這個,唉——,就索性悉數(shù)告訴您吧。這一怕您突然受驚,會經(jīng)受不起;二怕您終日掛懷,內心痛苦;三怕您經(jīng)常插嘴,打亂我的思維;四怕您胡亂插手,破壞了局勢;五怕您......怕您......哎呀——!我簡直都不好說出口了......”
母親惱怒地打斷她:“嘿嘿——!還是為娘我替您說了吧!五怕您走漏風聲,招來禍端!你說是也不是?!”
這一下小妹竟然輕松起來了。她欣喜起來:“媽呀,您這下還真的說對了。您要是真的走漏了風聲,那我就慘了,那必然全盤皆輸!”
母親頗認真,不禁憂慮起來了。她急忙驚問:“到底是什么事兒呀!這‘五怕’都存在嗎?有那么危險與嚴重嗎?”
小妹嗯嗯點頭確認。她又略一思忖即刻嚴肅起來。她說:“媽,我已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只好全盤托出了。”
小妹再想了想又說了:“不過,這樣好了:我向您提出幾件事,您仔細想想,也許您也就能理出頭緒來了。”
母親欲疾速知曉內情,便迫不及待道:“你說,有哪幾件事兒?”
小妹定了定神便一一說了出來:“那天桃花島賞花,您和我向前苦苦追趕,我追上了那個青年在他肩上拍了一掌吼道:‘哥!您還往前跑,就不等等媽和我嗎?’那青年回頭譏笑道:‘哥?我是您哥?像您哥嗎?哈哈哈......’那猥瑣的道長擠上前來狂笑道:’像你哥?像你哥才好哩!’隨即發(fā)出一陣獰笑。這很蹊蹺,當時我沒在意,現(xiàn)在看來,他像我哥大慨他們就可以大做文章了。這是其一。
“其二,我哥從‘苑中軒’沖出來即往鎮(zhèn)南河方向跑,我跑上去攔阻他,抓住他一只手,他猛吼一聲粗暴地掙脫了那只手,我的指甲劃破了他的中指,鮮血注出染紅了我的手。我當時就奇了怪了!平素我無論怎樣拉他拽他抓他,他都總是溫順得似綿羊,一丁點也不會掙脫我的手。這次的他卻那樣驚恐,那樣震怒,那樣粗暴,我就斷定他......斷定他......哎呀明說了吧,我就斷定他不是我的哥!
“其三,他投河了卻潛游到對岸走了。我哥向來就不會游泳,他跳河那刻就必然溺死無疑,尸身必然留在原處或附近的河底,怎么成百上千的鄉(xiāng)鄰接連打撈了三天三夜也未撈到呢?我哥何時學會游泳甚至潛游了?由此看來,這投河者必定另有其人。
“其四,河對岸停放著的尸體,面容像我哥,藍衫也是我哥的,可為什么左手掌保留完好,右手掌沒能見到中指被劃破的痕跡,卻怎么顯現(xiàn)出皮肉盡皆剝離而殘留著五根指骨了呢?這難道不是刻意掩蓋欲被發(fā)現(xiàn)的痕跡嗎?
“其五,據(jù)倩姐說,那天上午在‘苑中軒’她們三人同時被救活后,她的眼睛只能看,心里有話卻嘴里發(fā)不出聲;她見身側的殷馨雙眸靈動嘴角尚掛著莫名的冷笑;她特別關注她的平和哥,他散亂著頭發(fā)圓瞪怒目,對她連看也不看招呼也不打,就那樣陌路人樣徑直沖出了門外。倩姐當時心里異常明白,這哪是與自己終日相伴情意纏綿的可敬可愛可親的平和哥呢!?必定是個‘冒牌貨’!
“其六,記得那天,我倆見了我哥遺體時,一都放聲慟哭,悲痛欲絕。那位藍衫青年悄然走到我的身邊,輕撫我的肩撫慰我示意我:‘小妹,不要太悲傷,要保重自己,要留著精力去做更重要的大事哩!’我漸漸停住哭泣,反復咀嚼他的話,備感他的話意味著,要我保持旺盛精力去追蹤查尋,撥開迷云,識別真?zhèn)危沂菊嫦唷R簿疚覄e誤了大事! 媽——!您說是不是?依我看,準是——!”
說完小妹顯得有些疲累,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沖母親嫣然一笑親切道:“媽咦——,告訴您這些,已然足也。請您將這些事串連起來仔細想想,也許,您會開竊的。”
那母親果然時而雙眉顰蹙,時而眉宇舒展。終于開朗地笑了起來:“經(jīng)過思來忖往,我終于明白了,投河的平和是假,真平和或外出逃生了,或移尸滅跡了。這么看來,是該有人出來撥開迷云,識別真?zhèn)危沂菊嫦嗔耍 パ剑俏曳干盗耍也辉撓蚰愦蚵犨@些事!不該驚擾了你!不該給你添加了麻煩!——呃!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你也別小看為娘了,若是為娘加入,興許還會為你幫上大忙哩!”
小妹欣喜若狂,熱烈地抱住母親搖了起來。“媽——!您不老更不傻!才這么一小會兒,你就茅塞頓開,明白其中的奧妙。那么這樣好了,讓我們母女倆接下來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哪些事兒該作?該怎么作?又有哪些事兒不該做,絕對不做!”
于是母女倆移坐到飯桌旁,小妹端來一碗水,用手指醮水邊劃邊與母親議論了起來。
母女倆吃了早夜飯,各背了一大包貢果和預備天黑時用的燈籠火把及火柴,鎖了大門便匆匆向東南山高坡上的墳地進發(fā)了。
母女倆從南面那道三礅石平橋跨過鎮(zhèn)南河,來到東南山山麓。再沿“之”字形的回龍崎嶇小道到達高坡。一都喘了幾口氣便向山麓及河對岸回望。望見了河床兩側那‘楊柳千尋’的河岸,仿佛還依稀聽見疲于打撈的鼎沸的人聲與撥水聲;望見殷府后院的圍墻、圓門、殘存的香樟叢林以及院內層層疊疊的屋宇,仿佛那奇特的“苑中軒”正在烈焰中化為灰燼;望見那云遮霧罩陰氣迷蒙的三孔石拱橋,仿佛還能聽到溺水而亡幼童的母親的哭泣聲。
母女倆收回目光,環(huán)視著高坡的景物。整個高坡茅草叢生,一棵棵一丈高的小樹和參天喬木點綴其中。新老墓地星羅棋布般散落于高坡上。不知從什么時代開始,鎮(zhèn)上人家的祖墳一都保持這樣的習俗:所有墳前是一小片開闊地,墳的左右兩側及后部全種植了低矮的熙鳳竹。張父墳地的小竹叢尚未成型。平和的墳地尚呈現(xiàn)一片新土。凌晨的一場大雨將枯枝敗葉及燃香點燭焚紙錢的殘存物一都沖下了山坡,墳地一顯平整與潔凈。母女倆在平和墳前祭掃之后,即刻將殘存物清理到一隅。挪出的大片空間一旦再有人祭掃,又留下的殘存物必然清晰可辨。母女倆特別重視有人留下的新殘存物,欲借此獲取新發(fā)現(xiàn)。
母女倆祭掃已畢,疾速將所帶的一應物品移到平和墓左后側的一處高坡。那里有一叢茂密的野梔子花,可以做為掩體不讓外面發(fā)現(xiàn),也可以透過其枝葉縫隙窺視墓地全景。她倆緊傍一起坐了下來。就企盼天黑,等待“獵物”出現(xiàn)。
夜幕降臨。周圍一切沉陷于黑暗之中。天上一片片烏云流逝過后,出現(xiàn)了稀稀落落的星星。它們眨動著眼睛似窺測撲朔迷離的危機,也似給危險已然廹近卻一無所知的生靈提供預警。此刻墓地的磷火亮了起來,此明彼熄,閃爍不定。突然綠瑩瑩的光點集結成行,時而直線時而波線時而旋卷著,似陰人的燭光游行,從墓地直貫入山頂?shù)臉鋮仓腥チ恕n^頂樹冠上一陣卟卟的巨響之后,蒼鷹發(fā)出尖銳凄厲的叫聲,撕破夜空,平添了陰森恐怖氣氛。權木叢林中一陣突突響聲過后,一只山貓追逐野兔從身邊掠過;她倆驚魂未定,足前草叢又發(fā)出沙沙聲,隨即傳來蛇蟲吐信的腥味。她倆驚恐得睜大了眼睛,把心懸到了半空。待足前的草叢聲息影停,她倆的那兩棵心才方始回歸胸腔。她倆以為這下一切該平靜了,不料幾個黑影一晃猛然向頭頂壓了下來。她倆直冒冷汗,沒奈何,只得垂頭等待厄遠降臨。過了一小會什么也沒發(fā)生,她倆才壯起膽徐徐睜開眼睛向前窺視,發(fā)現(xiàn)搖晃的黑影漸趨平靜。待定睛一看,卻原來是三棵在風中搖曳的小樹。經(jīng)歷了這么許多,她倆似“鐘樓的麻雀——嚇定了”,她倆對視一笑似乎相互炫耀:‘任憑天塌下來也不再懼怕’!決心靜下心來等待平和墓地將要發(fā)生的一切。
快近午夜。從山下的崎嶇小道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在那夜深人靜的時刻,聽得再分明不過了。很快那人就到了平和的墓碑前。那來人身材高大,身披雨衣頭戴斗篷,臉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兩只眼睛只露出一小半。他行動敏捷,疾速從雨衣里取出一個包,隨即蹲下來,先擺上水果糕點,擺上酒杯斟上酒,再擺了兩盤熟食,據(jù)順風飄來的氣味判斷,多半是一盤牛肉一盤豬香嘴。然后劃火柴燃香點燭焚紙錢。大慨是“死者為大”吧,他跪在地上伸直腰許久沒有說話。也許是心里暗暗傷悲,也許在默默祈禱。他徐徐站了起來,并開始環(huán)顧四周,待發(fā)現(xiàn)無可疑跡象了他便小聲說話了。雖然他的聲音極低極沉,可那山風正好從山下往山頂吹來,所以不用費多大的勁也能聽得分明。
那聲音有點顫。他說:“柯!你真幸運,你這一走,有這么多人關注你,記掛你,為你祭掃,為你貢奉,為你傷悲哭泣。我說你幸運,是說你比我要幸運。我可預估到,我也將不久于人世。待我走的時候,有誰為我安葬?有誰為我哭泣?有誰為我燃香點燭焚紙錢、置辦貢果祭拜?有誰磕頭禮拜為我傷悲哭泣?有誰執(zhí)鏟為我培新土?久而久之還有誰愿意掛我于懷?唉——,我越多想就越寒涼......“
他雖然停止了說話,可依然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什么或在醞釀什么?那墓地一時寂靜得令人驚悸。
他又開始說話了,聲音比起先前更要低沉許多。他說:“你是知道的,原定計劃是順暢的,你也不會西去。可那么多人扭住不放,而主子偏要固執(zhí)。出于無奈才出此下策連累你。我說,凡事都要想得開,你也別再多想了,去就去了,在那邊你也要好好過日子,要自己照顧好自己。你的家人我會照顧好的,絕不會有絲毫的虧待,你就放心去好了。此地我不能待得太久,我該走了。明天或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說罷他一陣風似地跑下山坡,消失于夜幕中。
墓地除了香燭余燼、殘酒與幾個水果外,其余的可供判別的東西一概都被他帶走了。
打一開始母女倆斂容屏氣凝神聆聽,已然高度緊張。待他一走便著實放松下來。母親欲收拾東西離去,卻被小妹阻住了。她一擺手輕聲道:“再等一會兒,也許還有新發(fā)現(xiàn)。”就這樣她倆又平靜地坐了下來,專注地企盼新的景象發(fā)生。
就在這個時候,山腰的崎嶇小道上,只見一個女人打著一只小燈籠蹣跚走上山來。在乳黃色的燈光中,被拉得極長的人影旋晃了過來。
到了平和墓碑前。她拾了一塊石塊在墓碑頂上壓了燈把手,那只小燈籠就固定在墓碑前了。她脫去披衫,露出了全身的輪郭,身姿裊娜,看上去,她與李倩形體十分相似。
她蹲下去擺上了水果、糕點、牛肉、豬頭、全雞、香腸皮蛋鹽蛋及花生米,斟了一杯白酒,還添了一碗鮮牛奶。顯然比先前祭掃的那個男人所呈祭品豐富了許多。接下來燃香點燭焚紙錢。大紅燭燃得更明亮;一簇香似碩大的火團;除了散錢以外,還壘了成封成封的紙錢,熊熊燃燒的紙錢飚伸出長長的焰舌,直把墓碑和墓前空地照得透亮透亮。面對正旺旺燃燒的紙錢,那女人的體態(tài)被映照成了濃濃的剪影。
她咚一聲跪到墓碑前,將預先斟好的一杯白酒拋灑于地面上。隨即伏下身去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她坐到自己的足后跟上,開始了思忖,開始了搜腸刮肚的聯(lián)想,開始了抽泣,竟把捏不住自己“哇”一聲慟哭起來。她哭得那么傷心,那么悲涼,那么凄慘,以致遠近的山雀一都紛紛飛到墓旁的樹枝上,偏著頭注視著她,傾聽她慟哭,還陪著她傷心凄哀,潸潸地掉下了同情的淚水。
經(jīng)了好一陣慟哭,她漸漸覺到有些疲累,才緩緩停歇下來。她平靜地睨了睨書寫著“張平和之墓”的墓碑,轉頭遠遠望了望山坡下悠悠的河水,再舉頭仰望著烏云翻滾的天穹,她又開始了回憶,開始了聯(lián)想,開始了思忖,待到想至悲痛處,又不禁“哇”一聲再次放聲慟哭起來。這一次哭得太猛烈太過凄楚,以致許久許久都未能平靜下來。連那樹枝上的山雀也嘰嘰喳喳發(fā)聲,異常驚悸,極度同情,已然經(jīng)了許久許久才漸漸停息下來。墓地又再一次歸于寂靜。
那女人經(jīng)了許久才鎮(zhèn)定了自己,逐漸平靜下來。她一恢復理智便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就那樣逐一逐一地哭數(shù)了出來:“柯哥,我的柯哥啊——!你走得太快了!咋就沒‘氣候’沒‘征兆’沒‘響聲’,說走就走了呢?!要知道,我倆婚后僅只三天,蜜月未滿期,甜蜜沒享夠,咋就無聲無息就走了呢?!要知道,你家一脈單傳,連根苗都沒留下就無影無蹤地消失了呢?!要知道,我倆的被窩尚未完全溫熱,心里話尚未說完,我為您親手做的飯菜還沒吃上幾口,您咋就悄沒聲息地離去了呀?!——啊!啊啊啊......您去得太快了,沒讓我有一絲一毫的心理準備喲,您讓我咋承受得了噢!柯哥!我的柯哥喲——!
“您走得很冤。您一向思維意識、言談舉止、待人接物等諸項,一都中規(guī)中矩,不曾有離譜越軌的思想與行為啊。您尊重師長,恪守門規(guī),親近同門,處事公平,贏得師長喜愛,同門敬重。無一能招引是非、惹禍遭災的事件發(fā)生;您從來都是結交善朋好友,無一人是歹徒、混混,或‘不三不四’的小人。您從未有過結伙抱團,打家刼舍,撓亂社會,傷害鄉(xiāng)鄰,亂德亂倫,傷風敗俗,破壞綱常,踐踏公理;您注重技德雙修,以誠待人,嚴肅從業(yè),有請必到,妥善處事。贏得了鄉(xiāng)鄰的贊譽,同門的口碑;按常理,在這種情形下,任何人一都無任何事由可以加害于您呀1!可是,為什么竟然有人將您列為‘替罪羊’和‘犧牲品’呢?!令您不明不白地葬送了性命呢?!我敢說,您死得很冤!很屈!很違天悖理!很令人難以置信!柯哥!我的柯哥啊!
“您走得極痛。您這一走,不僅您心疼難當,更激起我和家人巨烈疼痛,痛得柔腸寸斷,肝膽俱裂。您的死能換來什么?能換來社會安寧?鄉(xiāng)鄰樂業(yè)?能換來道德維系?公理伸張?明眼人一都能看出,您的死,只能換來污濁的時代更污濁,黑暗的社會更黑暗;您的死,只能刺激惡人氣焰更囂張,面目更猙獰,手段更殘忍;您的死,不會給古鎮(zhèn)帶來正義、光明與安樂,而是給古鎮(zhèn)帶來更大的災害與苦痛。總之,您的死不值!只會令惡者快善者痛!柯哥!我的柯哥啊!
“您死得懵。不僅您死不瞑目,我們家人呢,也于心不甘啊!你這次的死,是遭了突然襲擊,來不及沉思細想,帶著驚悸、迷茫、疑惑、哀愁、怨懟、強烈不服與反抗而違心地替他人喪命,你是絕對不會甘心的!作為您家人的我們,也何尚不是如此呢?我們不甘愿被迷云籠罩,被假象迷惑,被桎梏禁錮,我們一定要奮起抗爭!我們相信,有朝一日,我們,古鎮(zhèn)其他屈死者親屬,全鎮(zhèn)眾多鄉(xiāng)鄰,以及鎮(zhèn)外有正義感的人們,會凝聚一心,團結一致,合力撥開迷云,揭示真相,還屈死者一個公道!還古鎮(zhèn)一份安寧!柯哥!我的柯哥啊!”
那女人經(jīng)了長時間的憂傷、悲愴、酸楚、疾痛與亢奮,精力耗費殆盡,不禁一個踉蹌,就那樣暈厥于地,一動也不動了。
小妹疾速沖了下去,為她揉揉胸,掐人中,并給她喂了幾口溫熱的開水,旋即趁她將醒未醒之際,又疾速沖回到梔子花掩體后面了。
那女人蘇醒了。是在朦朧記憶中蘇醒過來的。她依稀記得似是有一個人將自己扶起來,揉胸掐人中喂喂水,經(jīng)一陣頭暈目眩腦頂疼痛,就那樣醒轉來了。她緩緩站起來,滿懷謝意向四周搜尋,除在風中搖晃的樹影以外,什么動靜也沒有。可她很想見到這個好人。她欲向他(她)表示感激,向他(她)傾倒苦水,向他(她)訴說也許自己此刻也難以預測的、對未來情勢大有助益的、說不定雙方一都能激起思想共嗚舉動共振的那樣一席重要的話。這有可能嗎?她擺擺頭;這也很難說,也許還真的未可定哩!她又點點頭,在嘴角還露出一絲微笑。
她無計時的物件。只得抬頭望望天空做個大致的估計。她提醒自己:該回家了!于是披上披衫,提了空袋,執(zhí)著小燈籠欲邁步離去。可她沒有。她轉身注視著墓碑上的字,一股酸楚從心底直往上涌,淚水似兩道小溪樣沿著面頰直瀉下來。她心里哭數(shù):“大家一都看看!死得多么慘烈!至死也未能正名,墓前還只能借別人的名字豎碑!”
她就那樣站定又哭了一會兒,隨后抹去眼淚深情道:“我再陪您一會吧。這也許對您我都極為重要。這樣,您獨自躺在這里也不致太難受,我呢?我獨守孤燈也略顯平靜一些。”她警惕地望了一眼四周遂改在心里暗暗述說:“您放心吧,雖然我白天不敢來看您,可是我每天夜里都會來陪您的。您也許已然知曉了,那股黑暗勢力有多霸道了!我這樣追查下去,說不定哪一天我也會遭其毒手。要是那樣了,我就不能夜夜來陪您了。聽我說,那樣就更慘了。您想想,有誰知道我倆的內情?誰會把我與您安葬在一起?眼下我倆陰陽兩隔,屆時我倆一都到了冥界,可也是同界不同地了呀!我真恨,恨老天對我倆不公平!唉——,好了,不說了,再說就得挨到天明了,那時我又有諸多的不便啊!您也不用送我,我看得見路回去的。柯哥!我的柯哥啊!”
她說到此,披了披衫提了空袋執(zhí)著小燈籠,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離開墓地,蹣跚著下了山坡。墓地立即沉入黑暗的夜幕中。
張家母女倆望著遠去的背影嘆息連聲,無限同情,亦高度贊譽。母親正想說點什么,小妹急忙用食指壓住唇片,轉動眼珠窺探四周示意母親保持警惕,有話回家再說。母親一吐舌頭似小女孩樣順從地收拾物件,點亮小燈籠,小妹摯著火把,一路默不作聲向山下走去。
一回到家,母女倆擠坐于飯桌上的那盞桐油燈前,驚喜交集、興味盎然,敞開心扉,熱烈地議論開了。
母親急速搶了先:“你看那祭墳的男人,身材修長,不胖不肥,絕非‘三大五粗魯莽之人’。他磕頭下拜,祭品奉祭,白酒撒祭地面,可見他一片真情。特別說了一篇感人肺腑的中聽的話,更表明了他那誠摯的心跡。你聽他說得多凄慘:‘你這一走,有這么多人關注你,記掛你,為你祭掃,為你貢奉,為你傷悲哭泣。可待我走的時候,有誰為我安葬?有誰為我哭泣?有誰為我燃香點燭焚紙錢、置辦貢果祭拜?有誰磕頭禮拜為我傷悲哭泣?有誰執(zhí)鏟為我培新土?’他又對平和及我們家說得多體貼:‘凡事都要想得開,你也別再多想了,去就去了,在那邊你也要好好過日子,要自己照顧好自己。你的家人我會照顧好的,絕不會有絲毫的虧待,你就放心去好了。’你說這殷馨平素嘰嘰歪歪的,卻到了這骨節(jié)眼上,人家就充分表現(xiàn)出了正義感,親切感與平和感。我說,我倆對他的偏見此刻也應該予以糾正了!”
小妹為母親有了進步開始善于分析而倍感高興。她轉臉凝視著母親微微一笑道:“恭賀母親,您有了極大的進步,你開始善于分析了。您說得對。但也不完全對。如若他是殷馨,我們確實憑此應該改變對他的偏見。如果他不是呢?可恰恰他就不是啊!世人皆知,殷馨是官宦人家的大少爺,深夜到野外登山,少說也應有二、三十個家丁簇擁著,有數(shù)十只燈籠火把,將沿途照得通明。可是恰恰相反,此人頗善夜行,在漆黑的夜色中,來去自如,難辨蹤影。我倒覺得他像一個人,一個我好似見過卻一時竟然想不起來,一個至關重要卻難以確定的人,這可是關鍵人物啊!媽!您好好想想,再做仔細分析分析吧。”
母親想想女兒的話極有道理,遂嗯嗯連聲頻頻點頭。稍停她又搶過話題:“小妹!此事就暫擱一邊吧。待會兒我再仔細分析分析。現(xiàn)在,我來說說那個女人吧。她的體態(tài)、神韻與話語無一不像李倩。尤其她所說的話,令我怪心疼的。她說他走得太快。他家一脈單傳,連根苗都還沒留下就走了,造成了他終身遺憾,全家亦無盡遺憾;她說他走得太冤。他一向尊師重道。親近同門,對鄉(xiāng)鄰有助,于社會有益,為什么就成了‘替罪羊’‘犧牲品’,不明不白葬送了性命;她說他走得極痛。這樣死不會給古鎮(zhèn)帶來正義、光明與安樂,而是給古鎮(zhèn)帶來更大的災害與不幸。只會讓惡者快善者疼;她說他死得懵。自己死不瞑目,家人也于心不甘!一定要奮起抗爭,與所有正義者一道撥開迷云,揭示真相,還屈死者一個公道!還古鎮(zhèn)一份安寧!特別是后面的話,我聽倩兒說過多遍,簡直耳熟能詳了。這女人不是倩兒又是誰呢?我真替平和與倩兒心疼!”她說著竟用衣袖擦抹起眼淚來了。
小妹也哽咽了,陪著母親傷感。可她堅定地望著母親道:“媽!您別再傷心流淚了。要不然我也會陪著您哭的。您聽我說,她絕對不是倩姐,我保證!她說他們已結婚三天,被窩沒熱暖,飯菜沒吃上幾口,根苗也沒留下,他就慘死了。我哥和倩姐是沒結婚沒圓房的童男蛙女。所以墓里躺著的不是我哥,她也不是倩姐。您該清醒清醒!”
母親也堅定起來:“那么,我倆應當明白了我們的責任!我意思是說,我倆不僅要為你哥也還要為這對可憐的夫妻查明真相啊!對吧!”
小妹振作起來。轉身端來了一碗水,如同先前一樣用手指醮了在飯桌上畫著,與母親商討了下一步墓地偵察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