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迷云》 第二章 惶惶難終日
自從上午聽了道長那一席話,張家三口回得家來便驚魂不定,惶惶不可終日。張家就這樣沉陷于不可安寧之中了。天黑了竟沒做晚瑣,不三不四,莫名其妙,陰陽怪氣!他呀!我怎么看也不順眼!有句俗話說得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懶得理他!”
張母又一次點點頭卻又擺擺頭,眸子里透出了狐疑與悸色:“可是,賞桃花的有千千萬,唯獨你哥被他中傷!這不頂奇怪嗎?那道長咋就不中傷別人呢?這,可是有些蹊蹺!”
小妹瞬間睜大眼睛想了想似記起來了,便煞有介事道:“當時好像是這樣的:他說:‘這桃花景致倒是極美好!可這賞花人就難說了!這位小姐我不敢說,可這位小生就難說了!’他也猶疑了一會兒才說哥印堂罩著晦氣,近期有血光之災!看來,李小姐的情況比哥的還要嚴重。只是他當著秀色可餐的伊人不便說出口,或許當著一個人即一個異常愛憐李小姐且是自己所敬畏的人才不敢說出口!不錯!當時那道長就是這么一個情況!”
“如此說來怕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張母神情有些恍惚,還透著無盡的畏懼。“我看,‘與其信其無,還不如信其有。’我們橫豎一條心:堅決保護你哥免受傷害,免遭厄運。這也正是我要說的第二層意思。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就要晝夜陪伴著他,守護著他。讓他一步也不外出,不去讀書,不去走親訪友,不外出做任何一件事!我倒要看看,有什么晦氣敢侵撓我張家?有什么妖邪敢揮刀掄斧闖進我張家!再說了,”她轉眼看了靈臺上丈夫的遺像與靈牌,神色堅定起來。“有他爸的英靈罩著這個家,任它大鬼小鬼都進不來!”
那小妹雖然臉上已有了喜色,可依舊還透著些許的郁悶。她說:“好倒是好。可總讓我們兩母女陪伴著他,他會膩煩的。到時他話也不肯對我們說了。要是有個哥認為可心可愛的人陪著他,那就再好不過了。媽,您說是不?”
張母眼睛一亮有了主張:“李小姐是最好的人選。她們一起上學一起回家。要是隔三岔五兩人未見面,他就總會在嘴里叨念著她,或跑去見她,或將她請到我們家來。我看近些日子就請李小姐來陪伴他吧。小妹你說行不?”
小妹微微點了點頭卻又又生起了一個疑問:“李姐姐白天來陪他倒也不錯,可晚上呢,方便嗎?我斷定她是不肯來的!”
“誰說我不肯來呀?”隨著話音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母女倆急忙打開門,“呀”一聲驚叫了起來。原來李倩已站立門前笑盈盈地望著她們,神色是那樣的親切。她的身后還站著她的父母,也笑盈盈地各提著一只燈籠。
小妹歡天喜地跑過去拉著李姐姐的雙手就那樣親昵地擺起浪來。張母也走上去左手向身側一攤,恭迎二位稀客進屋。
李母親昵道:“小倩呀一直嚷著要過來看平和,連天黑了也要堅持過來。這不,我倆就打著燈籠把她送過來了。——呃!倩——!你若困了,就與小妹合鋪休息噢。——啊,我說張嬸呀,好好調理調理平和吧,可別讓他給驚嚇得生出病來了!好了,我倆口兒回去了,守家也好有個伴。張嬸您請回吧。”說罷她與老伴牽了手,各自依舊提著燈籠向街的另一端走了過去。不久就消失于拐角處。
張母回到廳里,遠遠瞧見兒子面有起色坐直了腰,與坐在身側的李倩情致盎然地說起話來。她正要過去說上幾句話,不料小妹一把將她拽住了。她立刻會意,兩只眼睛笑成了彎豆角兒。
三天之后,愛徒不能上學一事早驚動了兩位師尊。他倆這天一大早就趕來張家看望愛徒了。他倆一進門就高聲呼喚:“平和在哪里?平和咋樣了?平和康復了吧?”
張家母女急忙迎了出來。張母親昵熱情地贊道:“二位師尊這么早打老遠趕來看平和,真是愛徒如子呀,直令人崇敬與佩服啊!這呀,也是我們平和的福份喲!”贊罷轉臉向廳內呼喚:“平和呀,二位師尊來看你了。快過來謝謝喲!”
此刻張平和正坐在竹躺椅上讓李倩為他洗臉。他聞聲在李倩和小妹的攙扶下顫顫地疾步趕到二位師尊面前千恩萬謝:“謝謝!謝謝!是弟子無德不孝,讓二位師尊這么操心這么辛苦了!學生我真慚愧!也讓二位師尊見笑了。”
那師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無盡親昵道:“看你說的,太見外了噢!——你看看,才幾天,就病成這樣了!身體消瘦了,面色憔悴了,精力也消褪了!唉——,令人怪心疼的!——不過,我也要說你兩句,那道長是什么人?是仙?是神?是圣人?未見得!充其量是一個歪門邪道的江湖混混!他的話十不折一,你能信?我說,從今往后,你胸懷開闊些,心緒開朗些,養好身體好好讀書,將來必定有大出息哩!”
她轉臉注視著李倩一顯溫存:“倩倩,你來陪伴他,做得很對。兩個相好的人經常伴在一起說說話,他的心情會更舒暢些,病情也勢必好轉得更快些。”
她眨眨眼睛似有心事,遂轉對小妹道:“小妹呀!不能老讓哥這樣站著,快與倩姐將你哥扶回竹躺椅坐下歇憩吧。”
張平和被安坐于竹躺椅上了,師母對老伴道:“你先陪平和說說話,我也與倩倩有幾句話要問。”遂輕輕拉了李倩背轉身來悄聲詰問:“小倩,那天在桃花島賞桃花時,你有沒有發現些許異常?”
李倩不加思索回道:“當然有呀。不過,看師母您指哪一方面呢?”她有些羞怯,便遲疑地輕聲問道:“這,重要嗎?”
“那當然啦!”師母堅持著:“你也別害羞,快原原本本給師母我說,我不但不嘲笑你譏誚你,還要真心實意地幫助你支持你哩。”
李倩邊回憶邊說:“那天,我與平和師兄被桃花的爛熳鮮艷所打動,一都吟了贊賞桃花的詩句,抒發了高亢、激越、豪邁與怡悅的情致。可殷師兄卻模仿唐代詩人崔護吟道:‘去年今日游仙島,人面桃花亦妖嬈。人面不知何處去,悲愴何必昔日笑。’......我沒等他往下說就搶上了:哎呀!殷師兄慢來!今日本是閑雅觀景,怡悅賞花。殷師兄您為何就這般失意惆悵,悲涼傷感呢?我方才略一思忖,想問殷師兄,您可是想做當代的崔護么?唉——,您可知崔護的生平?其《題都城南莊》的緣由?據我所知,崔護青年時期為求取功名刻苦攻讀。一次攻讀閑暇正值桃花盛開時分,偶赴都城南莊與嫵媚可人的絳娘邂逅鐘情,情意纏綿。崔護返家苦讀忘卻絳娘,絳娘卻朝思暮想成疾,避養親戚家。次年春暖桃花開,崔護二度城南訪舊,只見桃花不見絳娘,陷入無盡的失意與惆悵,遂在門側書《題都城南莊》詩句。絳娘回家一見,以為崔郎情斷義絕,便氣絕身亡。三度城南訪舊的崔護一見剛剛斷氣的絳娘,心裂即碎,悲痛欲絕,凄楚的熱淚瀉暖了絳娘的面,誠摯的情義喚回了亡靈。二人結為伉儷,絳娘輔助崔護清正廉明為官,直做到嶺南節度使。至此我不禁要問,殷師兄,您可有傳為佳話的類似故事?伊人是誰?今在何處?何日重相逢?日后又將何為?”
李倩悄然偷看了師母一眼緩緩道:”我,我這一席話令殷師兄瞠目結舌無言以對。面皮顫顫動,一顯尷尬。張師兄見狀急忙替殷師兄解圍:‘我說師妹呀,您不僅有吟詩作賦的天賦,還頗善典故哩!這是我所料不及的。說真的、為兄對您已然贊嘆不已!——好了,我們都知道,人世間心態各別,賞桃花情致亦迥迥不同。赴島賞桃花,除勾起亢奮、豪邁、激越、怡情悅性以外,也難免泛起失意與惆悵。類似殷師兄這樣的情況,已然比比皆是矣。’師母,您看張師兄竟是這樣觀點!”
那師母聽了頗覺有趣遂微微一笑又問:“接下來怎么樣了?”
“哎呀!我說師母,就略去別再說了吧,再往下說,真叫我怪難為情的......”說著又似小女孩樣扭了扭腰撒起嬌來。
那師母心里有些數了,故作嗔怪道:“我想呀,故事就在后面。你不想說也得說!”
李倩又怯怯地睨了師母一眼飛紅著臉往下說了。“那殷師兄辯解道:‘我說師妹呀,您倒說說,您是真糊涂呢還是假糊涂呢?伊人就是您。去年同樣是來桃花島賞桃花,雖然也是我們三人,但我們一都感情融洽無親疏之分。今年呢?您與張師弟卿卿我我,秋波盈盈,卻把我冷落一傍,您以為我就看不出來,就沒感覺?我難道就該不失意與惆悵嗎?從今向后......’他原想將心里的牢騷一都發泄出來,卻一看張師兄擺頭也有些介意,師妹我也氣上添氣,行將發作,他才只好將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那李倩再次悄然睨了師母一眼,稍稍停頓了一下又接說下去:“經了一陣思忖,殷師兄番然脫胎易骨,換了一個人樣,滿腔熱情走了過來,微笑著凝視著我們倆,一顯無盡的親昵。他說‘你看看,你看看!一都生起氣來了!難道你們不明白,這是為兄給你們開玩笑的,哪里能當真呢?!為兄一向正直,是坦蕩蕩的正人君子,自然不會奪師弟所愛。再說了,誰都知道,你倆結合,可謂才貌相當,年齡匹配,心儀情系,天造地設,那是天經地義,無人替代的。為兄我才疏學淺,相貌丑陋,年過青春,無顏插足其間,更無勇氣攪撓你倆的好事兒。為兄敢保證,我對你倆的結合,促進不促退,玉成不撤散,竭誠匡扶你倆榮登婚姻殿堂。屆時,我來主婚,見證你倆天成佳偶,永墜愛河。好了,來來來,隨為兄一道下山去瀏覽人工湖、島中島的美景吧。’我聽了雖然已消了氣,可我對他依然有戒備心理。可張師兄就迥然不同了,我才不得不埋怨他道:‘唉,我說張師兄啊張師兄,你真是‘平和’了又‘平和’啊!時時處處都嚴于責己,寬于待人。對人一點提防心都沒有啊!我真服了您啦!’——師母,您看就這樣了。”
李倩羞怯地紅著臉,等待師母的批評。
那師母嫣然一笑道:“原來如此,沒超越我的預料啊。——那,那奇怪的道長的突然出現,這......”她原想接說下去,可一看自己愛徒依然萌萌的、朦朦的,便立即收了話把兒。
她立即轉過身去向老伴遞了個眼色,示意該他說話了。
那老伴會意,滿面堆笑道:“平和呀,看你的身體這等倦怠虛弱。只好在家一邊休息一邊自修了。——請放寬心,每隔幾天,我和你的師母會交替為你補習的。到時我們還會將前人對四書五經的注釋帶幾冊過來,對照這些注釋,就憑你的天資,也能自修成功的。我們深信,你將來必能考取‘舉人’什么的,功成名就,為自家爭光!為張氏宗族爭光!也為老師我倆爭光!當然,最重要的是,將來能為國家和人民出力,報效社會。”說罷他把目光轉向他的老伴。
那師母接說道:“你師父說得對。我完全贊同。我倆對你寄予厚望。——那么,我們就此別過。你快好好歇憩吧。過幾天再見。”
那張平和又是一陣千恩萬謝,目送二位師尊出了大門。此后他一直坐在躺椅上并不肯再躺下,面色紅潤了許多,精神也上來了。
二位師尊一離開張家就來了“貴客”。“二位師尊都來看望平和了,我作為師兄,再不來看望師弟,那還能說得過去嗎?!”殷馨一邊嚷嚷一邊就跨進大門站定在大廳中央了。他向張家母女寒喧了幾句就沖張平和和李倩微笑著,一直沒斂去笑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高揚起嗓音發作起來:“你說這是什么事兒呀?唉!我第一件事就是要臭罵那妖道!說什么‘印堂罩著晦氣?近期有血光之災!’純屬一派胡言!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大放厥詞!不撒泡尿照照,你算老幾!你是仙?你是神?你是何方圣神?你充其量不就是江湖上的一個混混!你的話十不折一,誰會信?讓你去見鬼吧!
“我接下來該怎么著?那不就是要大贊特贊我的小師妹了嗎?我說小師妹呀,你一個純情少女能沖破清規戒律,這要多大的勇氣啊?!這說明你敬他、愛他、疼他,與他有著深厚的友情與純真的愛戀。你這種熱情、真誠、果敢、堅毅與勇于擔風險的高貴品德與行為,真值得世人頌揚,家人感激,師兄我佩服!
“師兄我與平和情同手足,情深似海。應當‘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在平和有危難的時刻,為兄我應當竭智盡力,周全照料他。可是我錯生于官宦家庭。母慈父嚴,不是叫我做這就是叫我做那,整日不得清閑,實在無暇陪伴在師弟身邊。由此,還望師妹在竭盡友情與深愛的同時,也要替為兄我盡些責任,好好照料他,讓他早日康復,完成學業。為兄在此向您鞠躬致謝了!
“平和您可別有絲毫的驚悸呀!接下來,為兄不會指責您,而是要撫慰您了。現在已然挑明了,那妖道的胡言亂語不足以聽。不足以信,更不足以讓其震懾得沒來由地生起了病來。您務必心胸開闊些,心緒爽朗些,凡事往好處想往好處做,做一個無私無畏頂天立地的人!這樣您才會一生甚安甚樂甚幸矣!”
李倩一邊在聽殷師兄說話,一邊悵然地望著張師兄,不無憂慮道:“雖說那妖道的話不足信,然而經他這一恫嚇,張師兄已然病得不輕。似這樣,不知還得耽誤多久,您才能去書館讀書啊?”
殷馨滿不在乎:“這耽誤了的,就補;未開始學的,改變改變方式不就行了。聽老師說,他們每隔三五天就會上門為他補舊課上新課。還說會給他帶來一些前人對四書五經的注釋。這些注釋平時我們連望一眼都做不到,可師弟倒好,竟然可以長期保留在身邊從容享用。要說呀,這還得感謝那道長,是他讓你驚嚇成疾,贏得了擁有這些注釋的寶貴時機。——話又說回來了,耽誤讀書了,考不取功名了,踏不上仕途了,這又咋樣?要知道,官場是不好玩的,就拿......就拿......唉——,那些事就別去提了噢!按張師弟這樣的家境條件,讀不成書了,求取不了功名了,做不上官了,享受不到榮華富貴了,這也許也是必然,并非可笑,你也不用沮喪。依為兄之見,就憑你現有的條件,絕對不宜追逐愛情,貪戀仕途與榮華富貴,理應去過普通老百姓的平淡生活。這才是真正現實的,理所當然的。人們常說‘忠言逆耳’,不過我想,你不會聽不進去的吧。”
此刻,張平和在躺椅里翻了一個身,并沉沉地呻吟了一聲。弄不明白他是聽了殷師兄的話備感難受呢?還是果真身體驟然不適呢?
殷馨睨了睨躺椅里的張平和,深表同情:“你看看,平和已在家固了四五天了,肯定心悶頭暈了,四肢疼痛了。是該到外面走走,換換清新環境,呼吸新鮮空氣,活動活攰筋骨,這對養心健體有百益而無一害!——當然,去郊外是絕對不安全的。在鎮內走走應當沒有問題。比如去師妹家走走,或到我家看看。說到我家,那是屋宇軒昂,百花怒放,陽氣充盈,陰氣難侵,任什么妖邪鬼怪都難以靠近一步。到我家玩玩是絕對安全的。請師弟、師妹和伯母和小妹大放寬心。”
他說罷靜候他們的回應。倏地他又似憶起了什么,滿面喜氣:“啊,啊啊......我差點忘了,明日是我的生日,我恭迎師弟、師妹和伯母小妹來作客。我特意隆重設宴款待眾位貴賓。師妹明日一早到平和家等,明晨我派人來這里接你們。請眾位務必光臨殷府。——好了,我出來多時了,怕老爹責罵,這就別過。告辭!”
他撩起乳白色的長衫一跨過門欄,悠然消失于街的盡頭。